追求生活真實與藝術真實的統(tǒng)一

楊風雷

天池牧馬

我州父子作家趙闊、趙晶晶合著的小說集《狐貍·青龍》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了，捧讀這本300多頁的集子，發(fā)現(xiàn)許多篇章曾在《滇池》《邊疆文學》《春城晚報》上拜讀過，是父子齊上陣的文學結晶。這本父子合集，正如趙闊所言：“父子兩代盡管時空相距、生活經歷、內容表現(xiàn)各各不同，但追求生活真實的風格是相一致的，用真誠的眼光探索生活，追求質而不是殼的真實”。原在《春城晚報》上連載，收入集子里的《迷人的游戲》、《無聊著，幸福生活》，就是趙闊父子“追求生活真實”的文本。趙先生本人對于當代股市風云既有理論的支撐，又有實踐性的操作，平常閑聊時，談及股市，往往娓娓道來，眉飛色舞，果不其然，《迷人的游戲》這部中篇，反映當代都市生活的真實面下了功夫，可以說，《狐貍·青龍》里的這部小說，是大理當代都市文學的可貴探索與藝術真實的可貴收獲。

縱觀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由于“五四”以來的新文學運動以反封建思想啟蒙和反帝救亡為己任，在其發(fā)軔時期對西方文化的承受主要集中在文藝復興以來的人本主義，啟蒙運動與19世紀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方面，對歐洲近代都市文學的發(fā)展趨勢尚未深切的關注，因此，“五四”時期沒有能夠產生出真正的都市文學：國內戰(zhàn)爭時期以及抗日戰(zhàn)爭時期，由于特定的歷史條件所限，也不可能有較多的都市文學。而茅盾的《子夜》可算是特例，開創(chuàng)了真正意義的都市文學的先河，新中國成立后一段時期眾所周知的原因，能真正反映都市生活的作品也不多，影響較大的是周而復《上海的早晨》可算是都市社會生活的代表作。

到了新時期，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日漸擴大，中國經濟與世界經濟逐漸接軌，都市生活色彩繽紛，斑駁陸離，許多作家把關注目光轉向了都市，無論在現(xiàn)代都市的生存困境方面的揭示，還是在描繪都市生活相適應的美學品格以及作家在解剖現(xiàn)代都市的自覺意識方面都作出不懈探索。在這個大背景下，本土作家趙闊先生，也從鄉(xiāng)野文學如“麻風系列”、《嫁雞的女人》等中淡出，走進都市，給我們奉獻出一部都市風情小說《迷人的游戲》。可以實事求是的講，本土作家中涉及都市作品的少之又少，因此，《迷人的游戲》這部小說在本土大理都市文學中是一部可貴的收獲，他填補了本土當代都市文學的空白。僅就這一點，我們有理由肯定《迷人的游戲》在社會意義、文學意義上的地位與價值。

在當代都市社會里，市場價值與商品意識，對金錢的追求與依賴支配了人們的方方面面。許多人的生活瞬息萬變，命運轉換莫測，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都可能發(fā)生，任何稀奇古怪的人物都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縱然你今天還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明天也許敗落成為不名一文的窮漢，人們不再像在相對穩(wěn)定的生存環(huán)境中那樣主要是作為階級、階層的成員存在，而是作為一個類別，一種模式存在著。階級和階層的性質是基本確定的，而類別、模式則千差萬異。作為都市生活中的弄潮兒楊蒼雄、楊風花、田雪月、林大男、胡深等人，你很難將他們劃入哪一階級、階層的代表人物，也很難將他們歸入是非美丑，善惡褒貶分明的價值評判的范疇。他們似乎離我們很遠，其實又離我們極近，他們有時是都市生活中的時尚風云人物，似乎是都市生活主流中的主角，有時又是都市生活中的落魄者，只不過是主流生活中的配角。他們圍繞公司的興衰，股票的漲跌，煞費苦心地玩心機、玩智慧、玩投機、玩狡猾，玩著迷人的游戲。所以，我們可以說《迷人的游戲》，迷人之處就在于給我們勾勒了一幅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風俗畫。

在《迷人的游戲》的都市人物中，圍繞蒼山綠的重組與上市展開了一場不見硝煙的較量。作者不動聲色的敘述和娓娓道來的機智使小說可讀性極強。一個一個的懸念和多種可能性的現(xiàn)實使故事緊湊而流暢，既有當代都市色彩的生活流，又有當代大理特有的“風花雪月”營造的自然與人文氛圍。幾位先后登場的人物身上都打上了“大理”印記，楊蒼雄與洱海老太，楊風花與田雪月，這類名字的標記，消解了讀者與作品的阻隔，讓讀者自然而然地關切他們游戲人生的傳奇命運。

楊蒼雄在股市風云中，陷入了林大男等人設置的陷阱中，但他始終堅守道德底線，按財經委主任田森的評價：“真金不怕火煉，你不愧是中國上市公司中最誠信的企業(yè)家代表?！痹谑袌鼋洕蟪敝校鼙３謭?zhí)著的追求，能堅守清醒而誠實的信念，作為一個“市場人”給都市當代社會生活增添了亮色，作者在他身上寄予了更多的理想色彩。與楊蒼雄相映襯的楊風花身上，更有都市生活中柔中有剛，剛中有謀的智慧型女性特征，她時隱時現(xiàn)，力挽蒼山綠公司不倒，是查氏家族中少有的“鬼才”，在她身上，時時閃現(xiàn)出都市社會中的“俠女”傳奇色彩，比楊蒼雄更具魅力。田雪月的純情與憂傷，人性的善良與人生的無常，在她身上的悲劇意識更能引起人們的心靈悸動。洱海老太雖著墨不多，她的出現(xiàn)，只能說明查氏家族的歷史淵源極深，經商底蘊極為豐厚，一場股市風潮是難于撼動蒼山綠公司的。作為楊蒼雄的對立面林大男、胡深等人也并非等閑之輩，他們也想在商海中淘金，也想在都市社會中爭得一席之地，雖然他們發(fā)揮才智時帶有些“邪氣”，而這些“邪氣”在當代都市社會中不是常常改頭換面出現(xiàn)么？不是時時在我們身邊游蕩么？姓武的小股民只是偶爾出現(xiàn)幾次，但他卻代表了一群平民股民的心態(tài)與神態(tài)，活脫脫地顯現(xiàn)了都市平民股民的世態(tài)相：想通過玩股票來發(fā)家致富無可厚非，但往往竹籃打水一場空，節(jié)衣縮食省下的那點錢投到股票上往往被套牢，有時甚至血本無歸。小股民怎能玩得過股市大鱷呢？武股民的際遇，給人們更多警醒。

《迷人的游戲》，從標題上可以看出，這部當代大理都市小說“純屬虛構，請勿當作寫實作品”來讀，這是作者的聰明之處。我們知道，關于生活的真實與文學的真實在理論界已爭論了若干年。以往關于“真實”的價值判斷和理論觀念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束縛和規(guī)范，造成了一些消極影響。其實，文學的真實是人性的真實，心靈的真實，是幻想的真實，是再造一個真實。因為現(xiàn)實世界是以其原始形式非常雜亂而鮮有重復地出現(xiàn)的，難以用某種固定的理論框架去解釋的，所以，在閱讀《迷人的游戲》時，我們只能用“幻想的真實，再造一個大理都市社會”的真實，去審視都市人生，去體察審美愉悅。

而收入在這部集子中的其他作品，如“麻風系列”等，又是作者對人生人性的別樣解讀，更傾注了作者對一些邊緣小人物的命運悲愴與蒼涼的關切，而其子趙晶晶的作品是在離鄉(xiāng)求學或起步謀生階段寫的，反映的也是青年人人生起步的思考與迷惘，在這類作品中，《無聊著，幸福生活》最具代表性。

著名作家賈平凹在他的長篇小說《白夜》的“后記”里，給小說下了個定義。他說：“小說是什么？小說是一種說話，說一段故事，我們作過許許多多的努力——世上已經有許多的作家和作品，怎樣從他們身邊走過，依然再走——其實都是在企圖著新的說法?！壁w晶晶的小說《無》也試圖用一種“新說法”給我們講述一段故事：“我”去參加一個“見義勇為”的表彰會路上，閃回了“我”“在一所什么狗屁的廣播電視學?！薄盁o聊著”的學校生活；畢業(yè)后分配工作，干的也是“爬電桿，修電線”之類“無聊著”的生活。這兩種生活里唯一的亮點是“我”對“美”的追求。

平淡而無聊的“廣播電視學?！鄙?，困頓與煩惱，焦躁與無奈都令“我”失望，但在失望后面蘊藏著渴望與期待?！懊琅标悤跃甑某霈F(xiàn)打破了“無聊”的格局，“每個有著和我相同偉大理想的男生都在這個死一樣的學校中無聊著”的“徹底活過來了?！苯又髡咪仈⒘嗽S多男生使出了渾身解數“追美”的過程。最后因“我”的“才情洋溢”的詩打動了“美女”，“我”成了無聊校園里最幸福的人。兩人成雙結對去看電影《泰坦尼克號》。“我”以“杰克”自居，“美女”陳曉娟也自然成了“露易絲”。但校園并非“泰坦尼克號”，平淡而乏味，決無生死抉擇的考驗，“我”與“美女”之間的愛情不過是一層薄冰，在權利與金錢膨脹的世態(tài)下，“才情”與“詩”算什么玩意兒？最終“美女”跟著旅游開發(fā)總公司的董事長的公子跑了?！拔业男腋Ｉ睢睒O其短暫的破碎了。“我”又回到無聊中。

在無聊中求美，在平淡中追美，這是表層的美。這美經不住推敲，經不住誘惑，這樣的美剎那間可以化為虛無。這可能是校園生活故事給我們提供的資訊。小說的資訊是虛構、朦朧、隱喻，這是小說審美的要求。

“我”走出校園，參加了工作，故事發(fā)生在旅游公司開發(fā)的項目“翔樂雪上運動中心”的雪山下。故事的核心是兩次“救人”，已屬“見義勇為”的范疇，也是“我”改變生活境況的契機，也可以說是新小說審美的探究與升華。每次“救人”是先見“死人一般”，后才知是救了一位“美女”，“我”最終獲得“美的回報”，過上了真正的“幸福生活”；第二次“救人”救的恰恰是“奪我所愛”的“情敵”——董事長的公子。這使救人的“我”曾猶豫過，還有些幸災樂禍，但最終“義”戰(zhàn)勝了“情仇”。兩次“救人”都屬偶然，但卻說明了“我”的心靈深處，人性的善良與崇高的美始終未泯滅，關鍵時刻就綻放出美的光彩?！拔摇睙o聊的生活中仍時時流淌著美的溪流。我最終“幸?！敝?！

《無》的說話語言也頗有特色。它有某些有點文化的城市小青年的說話特征，嘮嘮叨叨的調侃里玩弄點幽默，幽默里時不時閃現(xiàn)點機智，使人有回味的余地。

《狐貍·青龍》是大理趙家父子敘述的思想故事，應該是當代文化大理的一朵浪花，“這朵浪花”中，筆者著重推重《迷人的游戲》《無聊著，幸福生活》，這兩篇小說傾向于對現(xiàn)實的寫真，表面上是人生的壯烈與卑瑣的生態(tài)和心態(tài)，但骨子里則透著深深的蒼涼、坎坷、悲憫的情懷，而趙闊的稍早一些作品，如《嫁雞的女人》、《狐貍》、《紅曲莊》、《麻風廟》等篇，起于凡俗的寫實而染上傳奇色彩，其中的人物是一個個感悟生命的實體在曲折悲涼生活之流中的不同表現(xiàn)，寫他們生活即是生存方式的本身。小說中的每一人物都是小說的“生存風景”。

《狐貍·青龍》總體上力求雅俗共賞，這也是作者面對新的文化變革和經濟沖突時期的一種主動選擇，使小說既具有表層的可讀性，又具有較深的思想內涵，達到小說的“好看”而又“耐看”，將主觀的審美理想和趣味，與讀者的欣賞和接受盡可能結合在一起。在小說敘述中，作者把自己的主觀情趣隱藏得較深，給小說裝點些故事線索，添加些傳奇色彩，并且最大限度地貼近世俗人生與世俗的人心，保持著一份誘惑力與主動性，小說語言簡潔而富有韻味，不同層次的讀者，不同年齡段的讀者，都可以從作品中尋求到差異而又和諧的審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