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金圣嘆批改本《水滸傳》的社會批判功能
——以宋江形象的變遷為中心

(福建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宋江這個人物形象，在金圣嘆的《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問世之前就褒貶不一，褒者如李卓吾在《忠義水滸傳序》中大贊宋江：“則謂水滸之眾，皆大力大賢有忠有義之人可也，然未有忠義如宋公明者也。”[1]172貶者如徐復(fù)祚在《三家村老委談》中斥宋江為“盜魁也，王法所不赦”。[1]196又如明無名氏在《梁山泊一百單八人優(yōu)劣》中，直言：“若夫宋江者，逢人便拜，見人便哭，自稱曰：‘小吏，小吏’，或招曰：‘罪人，罪人’，的是假道學(xué)，真強盜也?！盵1]185

崇禎末年刊刻出版的《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以下簡稱金本《水滸》)甫一出版，就獲得了當(dāng)時讀者的喜愛。金本《水滸》相較于其他的百回本、百二十回本《水滸傳》，最大的區(qū)別是它削去了大聚義以后的文字，同時金圣嘆那激進(jìn)的“獨惡宋江”的觀點也是金本《水滸》的一大特色，深深加重了一般讀者對宋江形象的反感。結(jié)合時代背景，對他“獨惡宋江”的觀點做出進(jìn)一步闡釋。

金圣嘆對《水滸傳》底本的批評，并非一般的注解，而是包括對書名、作者、文本的全盤修訂，每一處的修訂都包含著金圣嘆濃厚的主觀色彩，所以其有別于舊本《水滸》之處，就愈加有了探討的價值。在對宋江形象的改動與評議中，金圣嘆流露出了對晚明這一時代的強烈不滿，這也為金本《水滸》注入了社會批判功能。

一、宋江“權(quán)詐”與明末偽君子

明末清初的社會環(huán)境極為復(fù)雜，謝國楨在《增訂晚明史籍考》的自序中就曾說：“萬歷天啟之時，客魏擅政，門戶紛爭，橫征加派，水旱薦臻，于是農(nóng)民群眾揭竿而起……”[2]政局混亂，社會出現(xiàn)了兩個差距懸殊的階級，“一個是荒淫無恥的專務(wù)享樂的上層階級，上自皇帝，下至市儈，莫不窮奢極欲，荒淫無度……在另一方面，另一階級的人，卻不能不賣兒鬻女。”[3]431、453上層階級之所以能“窮奢極欲，荒淫無度”，有賴于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和新商品的層出不窮，“隨著商品經(jīng)濟(jì)的日益發(fā)展，明中期以后，社會風(fēng)氣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臣僚士庶之家競相驕奢淫逸。靡麗奢華之風(fēng)相率成習(xí)?！盵4]在這種風(fēng)氣影響下，晚明士人 “讀書取科第，做官要貪污，居鄉(xiāng)為土豪?！盵3]371這是金圣嘆所不能忍受的。金圣嘆雖然思想激進(jìn)，性格乖張，骨子里卻是個非常傳統(tǒng)的文人，他曾在《圣嘆尺牘》中將自己與杜甫的關(guān)系比之于孔孟，用“代圣賢立言”的觀點來闡釋杜詩，可見他的赤子之心。他要借批評《水滸傳》，來揭開這些自私自利的士大夫的丑陋面目。

金圣嘆將宋江視為士大夫之流，與其他的好漢有別，比如，他認(rèn)為宋江的出場是作者精心安排過的：“一百八人中，獨于宋江用此大書者，蓋一百七人皆依列傳例，于宋江特依世家例，亦所以成一書之綱紀(jì)也?！盵5]196此后，金圣嘆從忠、孝、義三個方面，全面否定宋江，而這三點，恰是小說中宋江賴以成名的根本。譬如說他的綽號之一就是“孝義黑三郎”，而“忠”，更是宋江常在嘴邊的說辭，當(dāng)然，這也是程朱理學(xué)浸淫下，當(dāng)時社會對于“好人”的標(biāo)準(zhǔn)定義。這表明，金圣嘆批宋江，實乃批當(dāng)世冠冕堂皇之輩。比如說，金圣嘆將宋江私放晁蓋這一行為，視為“必不能忠義者也”，乃“通天大罪”[5]193。后來宋江發(fā)配江州，路遇花榮，當(dāng)花榮要為他開枷之時，宋江一本正經(jīng)地拒絕：“賢弟，是什么話！此是國家法度，如何敢擅動！”金圣嘆于此嘲道：“宋江假！于知己兄弟面前，偏說此話；于李家店、穆家店，偏又不然。寫盡宋江丑惡。”[5]409這是對宋江“忠”的駁斥。

金圣嘆為了否定宋江的“孝”，不惜修改文本，如第二十一回寫道“(宋江、宋清)……都出草廳前，拜辭了父親，只見宋太公灑淚不住，又分付道，你兩個前程萬里，休得煩惱。”[5]244而在容與堂本《水滸傳》中，則是“(宋江、宋清)……都出草廳前，拜辭了父親宋太公，三人灑淚不住，又分付道，你兩個前程萬里，休得煩惱?！盵6]309金本中是宋太公一人灑淚不住，看上去似是宋江棄老父于不顧，而容本中“三人灑淚不住，”則說明宋江父子感情深厚，并未因宋江觸犯刑法而受到太大的影響，兩相對比，可見金本中的宋江冷面無情，絕難稱得上是孝。至于宋江之“義”，金圣嘆也是連批帶改，將晁蓋之死作為否定宋江之“義”的殺手锏，當(dāng)憤怒的晁蓋執(zhí)意要下山攻打曾頭市時，金圣嘆刪去了宋江對晁蓋的一再勸阻。并批到：“上文若干篇，每動大軍，便書晁蓋要行，宋江力勸。獨此行宋江不勸，而晁蓋亦遂以死。深文曲筆，不寒而栗?！辈⒉煌嵋痪洌骸八妆就硖帲疟鞠o，故知古本之可寶也?！盵5]688金圣嘆還在第五十七回回評中發(fā)表長篇大論，歷數(shù)宋江有十大不可為“忠義”之處，其中不乏“殺官長則無不坐以污盜之名，買百姓則便借其府藏之物”[5]665等誅心之論。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可謂徹底顛覆了李贄所謂的“忠義如宋公明者也”的說法。

吳子林先生在論及金圣嘆小說評點的政治批評時，就金圣嘆“獨惡宋江”這一點發(fā)表了這樣的見解，他說：“仔細(xì)比較，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實際上，金本《水滸傳》針對宋江作了大量的‘改寫’工作，或是‘訂正’了幾個字，或是置換了人物，或是大量地刪除文字，其目的，顯然是要有意識地與容與堂刻本《水滸傳》區(qū)分開來。這些‘改寫’再配之以金氏‘言之鑿鑿’的批語，便把容與堂刻本《水滸傳》中的宋江，從忠孝兩全，重義輕財?shù)暮脻h英雄，‘修整’成了一個權(quán)詐、虛偽的強盜和陰謀家。”[7]從上面的評述也可以看出，金本《水滸》與容本《水滸》之間的差距，不是簡單的版本之間的文字脫漏或者訛誤，而是作者處心積慮的修改，兩個宋江不啻云泥之別。那么金圣嘆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這正與金圣嘆本人的性格及其所處的時代相關(guān)，前文已述及，金圣嘆所處的晚明時代，以吳中為代表的商業(yè)發(fā)達(dá)地區(qū)，大興利己之風(fēng)，當(dāng)時的社會“金令司天，錢神卓地，貪婪罔極，骨肉相殘”。出于對商人階層奢華生活的艷羨，士人們甚至提出了“士商異術(shù)而同志”的觀點，于是發(fā)生了“嘉、隆而后，篤信程、朱，不遷異說者，無復(fù)幾個矣”[8]的狀況。他們本著“金錢至上”的理念，把讀書致仕視為單純的斂財手段。金圣嘆冷眼看這幫人，一面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一面結(jié)黨營社，以“正人君子”自命。社會的種種亂象刺激著金圣嘆這“一介窮酸”的神經(jīng)，于是他萌生了撕破這些“偽君子”嘴臉的念頭，而有“假道學(xué)”之稱的宋江，自然成為金圣嘆不可放過的批評對象，所謂“施耐庵自家許多錦心繡口”[5]1，不過是他金圣嘆“一肚皮宿怨要發(fā)揮”[5]1罷了。后來的事實證明了金圣嘆所言非虛，“易代之際，有意殉國明志者較多，行之者較少?！盵9]

而金圣嘆痛批宋江的“假”“丑”，并且以李逵的“真”來突出宋江的“偽”，是他對充斥在朝野內(nèi)外的“偽君子”的怒罵。金圣嘆認(rèn)為，正是由于他們的存在，致使明末社會出現(xiàn)了太阿倒持、禮崩樂壞的局面，其對時局洞見之深刻可見一斑，批判的意義也更為突出。

二、“晁宋之爭”與明末義軍之內(nèi)訌

《水滸傳》可謂是農(nóng)民起義的教科書，其中所宣揚的“替天行道”的理念往往成為當(dāng)時農(nóng)民軍的現(xiàn)成口號。瞿九思在《萬歷武功錄》中描述了一起謀泄事敗的造反行為，在繳獲的檄文中發(fā)現(xiàn)其中有“群英聚會，代天行道”的字句。明末文人查繼佐在他的《罪惟錄》中，曾記載了天啟年間徐鴻儒起義的相關(guān)史實，書曰：“徐鴻儒……倡白蓮教，巢于梁家樓，直欲親見梁山泊故事?！笨梢姟端疂G傳》對起義軍影響之深。

金圣嘆是傳統(tǒng)文人，思想上以“儒家為根底”，向往的是秩序井然的和諧社會，認(rèn)為：“不好犯上，即是孝弟；不好作亂，即是為仁。”[10]所以，他對當(dāng)時的起義軍，是頗為抵觸的，而對農(nóng)民軍的所謂“罪行”，也十分警惕。他將宋江目作“盜魁”厲行聲討，絕非對書中人物的妄加指責(zé)，而是基于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狀作出的思考。

在舊本《水滸》中，宋江是一個忠孝兩全的農(nóng)民軍領(lǐng)袖。雖然他的某些行徑，也常常引來人們的爭議，如第四十六回楊雄、石秀投奔梁山，晁蓋因他們壞了梁山名聲，要斬了二人首級，宋江力阻，一則著眼于梁山的“人才引進(jìn)”計劃，二則正好趁此機(jī)會消除梁山的潛在威脅，三則通過洗蕩村莊，可以增加梁山的糧食儲備，可見宋江做事只計利弊，不計對錯，不過編書人將“叢林法則”植入書中，是對世道人心的真實反映，也是要借此表明，只有跟著宋江，才有作為。然而，盡管宋江頗有城府，畢竟是受過封建禮教的浸淫的人，也就是說，在舊本《水滸》中，宋江并非“潑天大盜”，他再怎么有心機(jī)，忠和孝依然是他為人處事的終極標(biāo)準(zhǔn)，換言之，他是有敬畏的，同時，他對兄弟是有義氣的，只不過由于他思想的局限性，他無法做出超越時代的選擇，因此，宋江形象有宿命的一面。

這樣的宋江形象顯然無法成為金圣嘆借以批判農(nóng)民軍的武器，金圣嘆有意將宋江塑造成一位徹頭徹尾的反賊，即宋江口中的忠孝節(jié)義不過是用來收買人心的托辭，他的最終目的是將趙宋王朝取而代之，正如李自成之于朱明，這也是金圣嘆腰斬《水滸傳》的根本原因。金圣嘆既痛恨宋江，又深知宋江這樣的權(quán)詐之人，往往能夠得逞所愿。按他的說法：“一部書七十回，可謂大鋪排，此一回(第七十回)可謂大結(jié)束。讀之正如千里群龍，一齊入海，更無絲毫未了之憾。笑殺羅貫中橫添狗尾，徒見奇丑也?！盵5]796將后數(shù)十回視為“橫添狗尾”，是因為在他心里，宋江實乃無法無天之徒，絕不會真正走上招安這條路。

前文已述及，金圣嘆黑化宋江的一大殺手锏，是“晁蓋之死”。金圣嘆認(rèn)為，早在宋江未上梁山之前，就在算計晁蓋，在“白龍廟小聚義”時，宋江不聽晁蓋的勸，執(zhí)意要打無為軍報一己私仇，更可看作是對晁蓋的挑釁。而后對晁蓋步步架空，金圣嘆一一點明，倒也并非偏見。不過最后將“晁蓋之死”算在宋江頭上，則有點過猶不及了，連他自己也承認(rèn)“夫今日晁蓋之死，即誠非宋江所料”[5]685。

“晁蓋之死”，乃一部書之大關(guān)目，不能等閑視之，按舊本《水滸》所述，宋江一貫的作為，似不敢動晁蓋，馬幼垣就說：“平心而論，宋江再跋扈，按他憂讒畏譏、唯形象是圖的本性，怎也不會篡位的。”[11]然而，晁蓋對宋江上山后的所作所為，頗為不滿，不然也不會非得挑段景住獻(xiàn)馬捅出來的簍子，親征曾頭市，挽回威信。旁人看來，光是“江湖上只聞及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將此馬前來進(jìn)獻(xiàn)頭領(lǐng)”這句，就足以使晁蓋坐不住了，再這樣下去，他這個梁山泊寨主，實在是有名無實。晁蓋此番親征，頗有點氣急敗壞，他求勝心切，輕信降僧，貿(mào)然劫寨，致使中箭身亡。宋江于此自然要負(fù)一部分責(zé)任，但晁蓋自己按不住性子，宋江也不便過于阻攔。至于晁蓋之死，是否大遂宋江所愿(這個愿，在舊本中當(dāng)指招安而言)，則亦不好說。晁蓋一死，宋江就不惜本錢，力邀盧俊義上山，宋江深知依盧俊義“第一等長者”的身份，勢必是招安的有力支持者，無論他做寨主還是副寨主，對宋江實現(xiàn)招安大夢都是有利的。

而在金本中，圍繞晁蓋之死，金圣嘆大做文章，對宋江加以詆毀，特舉兩例，一是盧俊義抓住史文恭之后，容本《水滸》中，“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心中一喜一怒，喜者得盧員外見功，怒者恨史文恭射殺晁天王，冤仇未曾報得?！盵6]1010金本《水滸》中，卻將“一喜一怒”改為“一喜一惱”，并刪去后面的解釋，自批曰：“不善讀史者，疏之曰：喜者喜盧員外建功，怒者怒史文恭仇人也。善讀史者，疏之曰：喜者喜玉獅子歸來，惱者惱玉麒麟有功也?！边@不由得使人想得《史記·淮陰侯列傳》中高祖見韓信死，“且喜且憐之”的表現(xiàn)，皇上與功臣之間的罅隙，出現(xiàn)在宋江與盧俊義之間，可見，在金圣嘆心中，宋江屬于有稱帝之心的李自成、張獻(xiàn)忠之流。二是在宋江堅決不受梁山泊主所引發(fā)的爭論中，容本《水滸》中李逵大叫道：“你只管讓來讓去做甚鳥？我便殺將起來，各自散火?！盵6]1012而在金本《水滸》中，“做甚鳥”變?yōu)椤凹偕貘B”，要之，李逵乃是宋江最忠誠的擁戴者，連他都認(rèn)為宋江的“讓位”舉動是虛心假意的，梁山泊其他人的看法，就可想而知了。

三、“金錢至上”的水滸世界與澆薄時風(fēng)

關(guān)于《水滸傳》的思想，雖有多種說法，但不能否認(rèn)的是，水滸世界，是個金錢至上的世界，李時人就曾說過：“將銀子與人，就被稱為‘仗義疏財’，沒有銀子‘仗義疏財’，也就做不得好漢，因此《水滸傳》中好漢的‘仗義疏財’首先是與銀子有關(guān)的?！盵12]在金本《水滸》第八回回評中，金圣嘆用所謂十三嘆，來痛批這個“錢能通神”的社會，最后金圣嘆說：“只是金多分人，而讀者至此遂感林沖恩義，口口傳為美談，信乎名以銀成，無別法也。嗟乎！士而貧尚不閉門學(xué)道，而尚欲游于世間，多見其為不知時務(wù)耳，豈不大哀也哉！”[5]100前文已述及，晚明有“士商異術(shù)而同志”的說法，就連士人自己也認(rèn)為“良賈何負(fù)鴻儒”。究其原因，誠如謝景芳、趙洪剛先生所言：“商人階層的輕裘肥馬、錦衣玉食引起人們的嫉妒和羨慕。尤其是那些未第士儒，既渴求廁身仕途，一朝青紫，平步青云，對科舉欲罷不能，又羨慕商人腰纏萬貫一擲千金的豪奢生活，而又有自愧不如之感。”[6]67士人們率先腐化，普通老百姓又談何振作，東林黨人“經(jīng)世致用”的口號與他們的行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正是李贄在《續(xù)焚書》中所描繪的：“陽為道學(xué)，陰為富貴，被服儒雅，形同狗彘?！盵13]

在金本《水滸》中，金圣嘆屢屢提到宋江拿錢賄賂上官，籠絡(luò)下屬，將宋江視作“以銀子為交游”[5]428如金本《水滸》第三十六回：“(宋江)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營處常常送禮物與他。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jié)識他們?！庇诖伺唬骸皩懰谓錾?，只是金銀財帛，更不見有他長，處處皆下特筆。”又如金本《水滸》第三十七回，寫道：“宋江聽罷，便去身邊取出一個十兩銀子，把與李逵，”金圣嘆于此批曰：“以十兩銀子買一鐵牛，宋江一生得意之筆?！笔@每提到宋江拿錢辦事，先一頓冷嘲熱諷，又不忘于回前來番切齒之罵，且看他于三十六回回批：“其(宋江)結(jié)識天下好漢也，……惟一銀子而已?！辈⑼春尢煜氯瞬荒茏R破宋江的嘴臉：“嗚呼！天下之人，而至于惟銀子是愛，而不覺出其根底，盡為宋江所窺，因而并其性格，亦遂盡為宋江之所提起放倒，陰變陽易，是固天下之人之丑事。然宋江以區(qū)區(qū)滑吏，而徒以銀子一物買遍天下，而遂欲自稱于世孝義黑三，以陰圖他日晁蓋之一席。此其丑事，又曷可耐乎？”接下來又是他一貫的夫子自道：“作者深惡世間每有如是之人，于是旁借宋江，特為立傳，而處處寫其單以銀子結(jié)人，蓋是誅心之筆也。”[5]416天下人對金錢的迷信，金圣嘆予以十足的挖苦。

四、結(jié)語

伊格爾頓曾說：“一切文學(xué)作品都被閱讀它們的社會所改寫，即使僅僅是無意識的改寫?！盵14]金圣嘆作為批書人，自然也是閱讀者，他所理解的《水滸傳》，自然與他所處的時代相關(guān)。金圣嘆借由批判宋江來表達(dá)自己對社會的反思，使金本《水滸》相較于其他一切舊本，有了不一樣的意義，正如周憲所說：“文學(xué)乃是通過意識形態(tài)的生產(chǎn)來質(zhì)疑意識形態(tài)，或向意識形態(tài)挑戰(zhàn)，一言以蔽之，偉大的文學(xué)乃是一種文化批判?！盵15]金圣嘆從其自身的性格及其所處的時代背景出發(fā)，對舊本《水滸》中宋江形象做了鮮明的改動和評價，這種偉大的文學(xué)批改，也是一種文化批判，使該書具備了一定的批判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