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詳和保安堡

劉媛

保安堡是一處明長城軍堡遺址。根據(jù)《三云籌俎考》記載，保安堡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土筑，萬歷元年（1573年）磚包?！氨颈ぴO在極邊，地勢平衍，與破、滅二堡相為唇齒?！彼^“保安”，大約蘊含著“保國安民”的初衷。

以上這段文獻中所提到的“破、滅二堡”，即“破虜堡”“滅虜堡”，從字面上看，這倆名字頗有殺氣騰騰的味道。滅虜堡也是明大同長城沿線的一個軍堡，今天大部分堡墻尚存，也衍生出了一個古村落，但“滅虜堡”這三個字在今天的行政區(qū)劃地圖上是找不到的，因為它早已經(jīng)改名字了，現(xiàn)在它的名字叫“管家堡”，位于大同市左云縣。

《三云籌俎考》所載明大同鎮(zhèn)各城堡中，名字為“*虜堡”的，共有6個，分別是靖虜堡、鎮(zhèn)虜堡、破虜堡、滅虜堡、威虜堡、寧虜堡，在今天，這6個長城軍堡衍生成了大同市的6個村莊，名字也分別有了變化，列表如下：

對照以上表格中的地名變化，從“虜”到“魯”的更換，在清朝已經(jīng)完成?！疤敗笔侵袊糯性貐^(qū)對北方外族的貶稱，所謂“東夷、西戎、北虜、南蠻”的說法由來已久。今人多熟悉的“韃虜”源自北元的韃靼部，后泛指蒙古各部，又稱“韃子”，這些說法也出自這個時期。明代“北虜”一詞成了中原地區(qū)的漢人對北方草原上蒙古族的稱呼，朝廷各種官方文件中較常出現(xiàn)，尤其是明代與邊防有關的文獻中更是隨處可見。到了清末，“韃虜”一詞又變成了特指滿清統(tǒng)治者，所以孫中山先生提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滿清入主中原站穩(wěn)腳跟之后，對“虜”這樣的刺目字眼特意進行了修訂，有的用了諧音“魯”，有的則徹底“改頭換面”了，“滅虜堡”就成了“管家堡”。

《三云籌俎考》所栽滅虜堡圖說

《三云籌俎考》記載，滅虜堡“外控保安諸堡，內(nèi)蔽左衛(wèi)，蓋云西要沖地也。東與破虜相接，地勢曠衍，無崇山峻嶺之限”。這段話指出管家堡修筑在一片曠野之中，所在的地形平坦寬展。今大同城西北50公里處的“S30孫右”高速公路上，有一個名叫“管家堡”的出口，下了高速就到了村邊。

管家堡村比起大同長城沿線其他村莊來規(guī)模較大，人口也密集。村子的西面是一大片近年新修的居民區(qū)，也是左云管家堡鄉(xiāng)政府所在地。東面則是滅虜堡的遺址，從空中俯瞰，依然能夠大致看得出四四方方的形狀。堡的東南部分墻體依然高大挺拔，被時光磨去棱角的巨大角墩在曠野上突兀而起，遠遠地在高速公路上就能看到。東墻是相對最完好的，因為它的外側就是曠野。其他三面墻都被民居和道路切割得斷斷續(xù)續(xù)，湮沒在了大片的民居中，殘存的斷墻也多在住戶的院子里，墻根多挖了洞。所有堡墻上的包磚都被拆掉，村內(nèi)隨處可見用城磚砌的民居。文獻記載此堡只在北墻開門，如今磚砌拱券的門洞尚存，但已經(jīng)不再通行，門洞里堆滿了秸稈等雜物。

左云縣志所繪管家堡鄉(xiāng)圖

管家堡北門外有一座土隍廟，“坐西朝東，現(xiàn)存正殿占地面積約13平方米。正殿建在長6米、寬3.9米、高1米的臺基上，面寬一間，進深四椽，五檁無廊式，單檐硬山頂。南、西、北壁繪有壁畫，殘存面積10平方米，內(nèi)容為神仙故事?！保ㄉ轿魇〉谌稳珖奈锲詹閰矔洞笸奈锛汀啡龝x出版社2011年第一版）。如今這廟已經(jīng)被修葺一新，臺基上的殿堂雖然不大，但里里外外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廟里的香火也一直旺著。

管家堡北門外的路邊還有一通清代的記事石碑，村民為碑專門修了一間前面敞開的小屋。大同在北魏時期做過長達一個世紀的都城，大同長城沿線常見北朝遺址。根據(jù)《大同文物集萃》記載，管家堡村附近還有一處北朝文化遺址，分布面積較大，有石砌水井，出土的陶片紋飾繁多，有罐、盆、壺等器型，遺物較為豐富。

管家堡內(nèi)民居遺跡

衛(wèi)星地圖視角下黑土口西例兩道長城交匯

管家堡村往北4公里多有一道東西走向的夯土長城，伴著長墻的，有兩個東西相距1公里的村子，東面的叫黃土口村（也叫西黃土口），西面的叫黑土口村。黃土口正處于公路邊，和大同長城沿線其他關口一樣，也曾依傍著長墻修過一個規(guī)模不大的四邊形堡，里面也曾有建筑。但長墻與口堡正好都修在一處漫坡上，如今人們將房子修在了漫坡下長城南面的一個淺凹窩中，組成了一個不到20戶人家的小村子。坡上長城邊的夯土堡墻和窯洞坍塌得幾乎難以辨認，長墻也成了一道土壟，路邊豎有長城文物保護標識碑。

黃土口往西，緊傍著土夯長城南側有一條1公里長的小路，通往黑土口村。比起黃土口來說，黑土口村的人口較多，房子也多。土夯的長城從走勢看是穿黑土口村而過的，但在村旁已經(jīng)開始斷斷續(xù)續(xù)消失在田野里，進了黑土口村中，長城的墻體已經(jīng)完全消失，也已經(jīng)無法辨認口堡遺址。待出了村子往西，又有可以辨認的長城痕跡，繼續(xù)在田野里向西延續(xù)。黑土口一帶長城比較特殊的地方在于，村西約1公里的位置，有另外一道南北走向的土夯長城從北面延伸過來，兩道長城在此交匯，形成一個開口向右傾斜的“v”狀夾角。在夾角的尖上有一座巨大的墩臺，從這里開始，東西走向的長城繼續(xù)向西延伸，而南北走向的那道長城就此止住，不再向南延伸。

沿著黃土口村旁的公路繼續(xù)向北走3公里左右，就到了保安堡。保安堡的明清歷史文化遺跡較多，可以概括“一城、一堡、一口，一寺、一塔，一樓”?！俺恰弊匀皇情L城，這一帶的長城大體呈南北走向，筑于平野之中，多處殘損但威嚴尚存。附近還有一座巨大的帶圓形圍墻的墩臺突兀在田野中，很是壯觀?！氨ぁ奔词潜０脖ぃ拿嫱梁粔Φ妮喞讶荒：だ锉ね舛际侨思易?，堡墻多處坍塌，北墻只剩下了西段的一截，而東墻和南墻基本上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只有西墻雖然豁口眾多、坍塌嚴重，但還能大體連綴成一面墻的模樣。

管家堡北門

管家堡村為石碑所修小屋

管家堡東堡墻

《三云籌俎考》所載保安堡

保安口筑在保安堡西側的長城上，今天依然是山西和內(nèi)蒙古的交界。因河道的漫延，今天穿越長城的路口改在了明保安口的北側，長墻在這里被截斷，斷開的地方立著國務院公布的省區(qū)界碑、大同市的文物保護碑、左云縣摩天嶺長城風景名勝區(qū)管理界限碑。從此處向南穿越寬闊的河道，河道南側可見明代所筑的保安口遺址，傍著長墻所筑的“口”字型堡圍已經(jīng)完全坍塌，但中間的巨型夯土墩臺依舊挺拔，登頂?shù)牟降酪惨廊磺逦梢?，附近地面上隨處可見殘損磚瓦。

保安堡中有一座南寺，早在1988年即是左云縣文物保護單位，現(xiàn)存建筑為清代風格，西配殿前存明隆慶六年（1572年）記事碑，今被修葺一新，香火頗為旺盛。

保安堡村南的路邊有一座八角形三層實心磚塔，臺基、基座、塔身俱全，塔剎不存。八角的須彌基座束腰部分有磚雕，三層塔身的出檐皆仿木椽，其中第二層塔身有龕，內(nèi)有石碣，但題刻字跡已經(jīng)模糊。這座塔被稱為“保安寺和尚塔”。大同長城沿線的鄉(xiāng)村里固然有不少與宗教有關的建筑遺存，但磚塔還是很罕見的。

《三云籌俎考》所載保安堡圖說

保安堡唯一的堡門開在東墻上，今門已不存。東門外的位置如今是一片開闊的廣場，邊上有一座明清時期遺留的樂樓，也就是戲臺。里面的墻上繪有壁畫，西墻上是山石樓閣，題有“道在圣傳修在心，德在人修命在天”;東墻上畫著明月祥云，題詩是“洞天一品元章石，明月玉人太白詩”。內(nèi)墻上另外有多處清代、民國時期戲班演出的題字。明清樂樓在大同長城沿線數(shù)量眾多，但留有完好詩文圖畫的極少。

保安堡樂樓壁畫

保安堡和尚塔

從管家堡高速口下來后，以管家堡為起點向北，最遠7公里多畫小半個扇形，括住了滅虜堡和保安堡這兩個長城軍堡，黃土口、黑土口、保安口這3個長城關口，還有縱橫兩道土夯長城以及難得的交匯點，全部是明長城遺址。如今這些遺址之間中間有漂亮的鄉(xiāng)間旅游公路連接，今人不再經(jīng)受戰(zhàn)亂紛爭，飽覽長城風光之余，還可以體味一下塔、寺、樓、壁畫的安靜祥和，也是一樁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