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的敘述策略分析

米佳麗

（陜西理工大學 文學院，陜西 漢中 723001）

賈平凹的小說《山本》將視野從自己的家鄉(xiāng)商洛轉(zhuǎn)向了更大的空間——秦嶺。正如他在題記中對秦嶺的描述：“一條龍脈，橫亙在那里，提攜了黃河長江，統(tǒng)領著北方南方。這就是秦嶺，中國最偉大的山?！盵1]正因為大戰(zhàn)亂的時代，使得“各種硝煙都吹進了秦嶺，秦嶺里就有了那么多的飛禽走獸，那么多的魍魎魑魅，一盡著中國人的世事，完全著中國文化的表演。當這一切成為歷史，燦爛早已蕭瑟，躁動歸于沉寂，回頭看去，真是倪云林所說：‘生死窮達之境，利衰毀譽之場，自其拘者觀之，殆不值一笑也?！薮蟮臑碾y，一場荒唐，秦嶺什么也沒改變……”[1]541這是對小說中陳先生所說的“一堆塵土也就是秦嶺里的一堆塵土”[1]539最好的哲理性回答。

賈平凹像是渦鎮(zhèn)的旁觀者，又像是在俯視著生存于秦嶺之中的蕓蕓眾生，他引導讀者在黑色的意境中感受生命之初的狀態(tài)，去體會人在蒼茫的大地面前，在廣闊無邊的歷史之中的微不足道。作者要講述的就是山的本相，山即秦嶺，指山的本來面目，亦是作者靈魂的安頓之處，蕓蕓眾生的寄居之處，也記載了一部國家的慘痛歷史；相，便是作者要將這籠罩在渦鎮(zhèn)的，秦嶺的黑色濃霧驅(qū)散，以此來看著萬事萬物的本相。

一、《山本》的敘述視角

視角也稱之為視點，在《敘述詞典》中它是“感知或認知的方位，被敘的情境與事件藉此得以表現(xiàn)。被采用的視點可能是全知敘述者。其方位多變，有時無法確定，而且（總的來說）不受感性或理性的限制。或者說，視點可以位于故事事件中，或更為確切地說，寓于某一人物之中”[2]。小說《山本》中賈平凹采取的是怎樣一種視角的敘述呢？其實，在全書的第一句話，作者已經(jīng)暴露了他的視角選取，“陸菊人怎么能想得到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帶來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渦鎮(zhèn)的世事全變了”[1]1。敘述者描寫的顯然比人物知道的多，在人物還沒有發(fā)生和經(jīng)歷事件時，敘述者已經(jīng)知道陸菊人的三分胭脂地將改變渦鎮(zhèn)，改變許多人的命運。這便是一種全知視角，也就是楊義所認為的“作者，尤其是虛構(gòu)敘事的作者，對其作品中的人事、心理和命運，往往擁有全知的權(quán)利和資格”[3]209。其中“竟然”二字也透露著敘述者的干預，帶著他的驚訝——是這樣一個小的事物使得大局改變。

敘述者以一種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視角進入《山本》的敘述中，對于敘述的地點，他已然從上帝視角俯瞰了全部秦嶺的布局，所以對于渦鎮(zhèn)這個“是黑河從西北下來，白河從東北下來，兩河在鎮(zhèn)子南頭外交匯了，那段褐色的巖岸下就有了一個渦譚……秦嶺的鎮(zhèn)子很多，但最大的也就是渦鎮(zhèn)，三萬人居住，還有城隍廟和地藏菩薩廟”[1]3的布局，敘述者是了然于心的，對于人物在渦鎮(zhèn)的活動也是可以隨意切換的。無論是楊掌柜的棺材鋪還是陳先生的安仁堂，他無所不知其處，對于每一個地方的描寫都比所有人知道得多；對于敘述人物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以及外貌、心理、言語同樣無所不知。陸菊人一出場，敘述者就對她做了一番介紹：“陸菊人紙坊溝的”，八歲時娘就去世了，因為家里窮賒了一副棺材，沒錢還，陸菊人就成了楊掌柜家的童養(yǎng)媳，而“陸菊人不愿意去做童養(yǎng)媳，嫌爹心硬”[1]1。這里對于人物意愿的描寫，展現(xiàn)出了敘述者的無所不知，但是作者并未一味地自己敘述，還借用小說次要人物之口，在某些方面對人物進行描述，如鄰居對于陸菊人越來越好看的描述便是從他人之眼來給讀者塑造陸菊人的形象。當然，小說中所有人物只要是作者想要告訴讀者的，讀者都有所了解，而至于無關(guān)緊要的或者次要人物不需要介紹的，作者并沒有把全部的真相都展現(xiàn)出來。對于主要人物井宗秀，作者將他父親做什么生意，因為什么死都交代得很清楚，而對于寬展師父的過去和未來卻是一個謎。

敘述者對主人公井宗秀的描寫，不僅采用了全知視角，還通過對陸菊人的旁觀來表現(xiàn)其性格變化。當陸菊人無意中得知自己家的三分胭脂地是個風水寶地可以出官人，她嫁給楊鐘時僅帶了這三分胭脂地和貓，可是因為井宗秀的爹死后無處埋葬，楊掌柜就把這三分地給了井家，陸菊人得知后，病了很久，從此對于井宗秀的一言一行，命運發(fā)展非常關(guān)注。她見證了井宗秀從一個掌柜逐步成為她預期的有頭有臉的團長，也見證了井宗秀由一個機靈、聰明、勇敢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殺人如麻、冷血、暴躁的欲望狂，她甚至為井宗秀尋到一個得意的媳婦——花生（即化身），花生像是她的化身一般，使讀者看到了陸菊人看不到的隱私的一部分，如井宗秀在一次戰(zhàn)役中失去了性功能，至此讀者可以更加全面地了解主人公的性格變化的深層原因。

作者為什么采用一種全知的視角？這和《山本》這部小說的一條主線有很大的關(guān)系。這是一條敘史的線，在1930年代初蔣馮閻“中原大戰(zhàn)”時期，以“渦鎮(zhèn)”為聚焦點，各方力量和它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如駐扎在渦鎮(zhèn)的預備團團長井宗秀、紅十五軍團的井宗丞以及最后加入游擊隊的阮天保都是渦鎮(zhèn)人。據(jù)陳思和考證，井宗秀和井宗丞在歷史上是有原型的，“井岳秀被稱為‘榆林王’，在治理榆林地區(qū)經(jīng)濟建設、維護漢蒙領土統(tǒng)一等方面政績顯著。與馮玉祥、楊虎城是一流的梟雄?！绺缇鹉粸殛兾餍梁ジ锩南闰?qū)，曾被孫中山譽為‘西北革命巨柱’，僅31歲被人暗殺”[4]75。盡管作者試圖將時間觀念淡化以民間說史的方式敘寫渦鎮(zhèn)的興衰事，但他仍然是受史傳傳統(tǒng)的歷史敘事影響，采用了全知的視角民間說史，這是因為“歷史不僅要多方搜集材料，全面地實錄史實，而且要探其因果原委，來龍去脈，以便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沒有全知視角，是難以全方位地表現(xiàn)重大歷史事件的復雜因果關(guān)系、人事關(guān)系和興衰存亡的形態(tài)的”[3]210。同時，全知全能的視角還有利于運用“最貼近他們生存實際的策略和話語方式，人物的聲情、神態(tài)、關(guān)系、動機、心理和氣氛全都寫到位了”[5]269。這樣做實現(xiàn)了文本面向讀者說話，并將人物的性格、敘事時空的轉(zhuǎn)換以及文化背景的描寫等都在人物自己的對話中展現(xiàn)出來，更具有可靠性。學者王建倉認為：“這就成就了賈平凹鄉(xiāng)土敘事大量運用秦地方言土語，通過對話語言尤其簡潔有效的刻畫類型人物的話和對話?！盵5]269所以，全知視角使賈平凹的民間敘事有了適合的語言載體。

二、《山本》中蘊含的意象

中西方學者都對意象進行了闡釋。楊義將其認定為：“其一，意象是一種獨特的審美復合體，既是有意義的表象，又是有表象的意義，它是雙構(gòu)的或多構(gòu)的。其二，意象不是某種意義和表象的簡單相加，它在聚合的過程中融合了詩人的神思，融合了他的才學意趣，從而使原來的表象和意義都不能不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變異和升華，成為一個可供人反復尋味的生命體。其三，由于意象綜合多端，形成多構(gòu)，它的生成、操作和精致的組構(gòu)，可以對作品的品味、藝術(shù)完整性及意境產(chǎn)生相當內(nèi)在的影響?！盵3]275韋勒克認為意象更為復雜：“意象是一個既屬于心理學，又屬于文學研究的題目……心理學家與美學家們對意象的分類數(shù)不勝數(shù)，不僅有‘味覺的’和‘嗅覺的’意象，而且還有‘熱’的意象和‘壓力’意象。”[6]意象的存在是多種多樣的，它除了自身的屬性外，更有深意。賈平凹的敘事特征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意象敘事，他努力創(chuàng)造了一個商州世界，這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商州，而是一個大的意象，表現(xiàn)著農(nóng)耕文明與現(xiàn)代文明的離散以及現(xiàn)代人的心理疾病?！渡奖尽分兴m然脫離了商州，但他仍在大山里敘寫著國家的興衰史，個人的悲痛史，建構(gòu)了夢的意象以及一只無聲無息的貓。

《山本》中關(guān)于夢的意象有很多，比如井宗秀苦苦尋找他爹埋下的五百塊大洋時，做夢的時候聽到了有一聲嘆息：“有福的人不在了，我走呀。院子里并沒有人。他說：你是誰？聲音說：我姓銀。他說：姓銀？你往哪里去？聲音說：真是和你沒緣，我到齊門生家去”[1]19。得到齊門生家去的這樣一個線索之后，井宗秀就開始尋找姓齊的人家，可是尋遍了也都不是，最后卻在陸菊人難產(chǎn)那天，有人告訴楊鐘要騎門生，正好被路過的井宗秀聽到，這與他的夢是一樣的，他心里便認定錢在楊家，正巧楊掌柜看他可憐無處埋葬井掌柜，便將陸菊人帶來的三分胭脂地給了他，最終使得他在那里得到一千銀塊，有了自己起步發(fā)家的第一桶金。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寫道：“夢不是沒有價值的，不是荒謬的，也不是大部分意識昏睡，只有少部分活動的產(chǎn)物，它完全是有意義的精神現(xiàn)象——事實上，是一種愿望的實現(xiàn)?！盵7]這是相對于文本中井宗秀而言的，作為夢意象，作者本可以將井宗秀尋錢的活動設計為一個簡單的偶發(fā)行為或是順理成章的尋到，最后卻設計成與他的夢境勾連起來，這不僅增強了民間敘事的傳奇性，符合作者一貫遵循的民間風俗，同時也巧妙地與開頭談到的三分胭脂地相照應，突出它對于井宗秀以及對于渦鎮(zhèn)的重要性。井宗秀得到三分胭脂地的那天正是剩剩出生的那天，也暗示了剩剩命中注定要承載著神秘的色彩。因此，讀者能更加體會到因為這個夢使得渦鎮(zhèn)出了井宗秀這樣一個英雄，造就了渦鎮(zhèn)最終的結(jié)局。

不僅如此，夢意象對人物的塑造還通過冉雙全的話表現(xiàn)出來，“周一山更有一個奇怪的本事，就是窯上將要發(fā)生什么事情，他事先會夢到，沒有不準的。比如，他夢到三號窯塌了，死了七個人，三天后三號窯真的就塌了，當時死了五人傷了兩人，那兩人疼得喊叫了三天也死了”[1]173。正是因為作者為人物增加了這樣一個可以“夢想成真”的技能，才使得周一山被井宗秀重用，成了他的軍師。他和陳先生同樣都是分析世道人情和為人出謀劃策的，但陳先生每一次都是勸人為善，而周一山卻因為自己有一些“妖術(shù)”，也恰巧這樣一種可以“夢想成真”的預言家的本領是民間大眾都紛紛向往的，所以他的每一次決策都會有人受傷或死亡。最終釀成渦鎮(zhèn)成為一片塵土的導火索就是一次他自稱自己可以聽得懂鳥語，便指使人將阮天保的家燒了，把他的父母關(guān)起來，結(jié)果阮天保的父母被害死在獄中，導致了阮天保對渦鎮(zhèn)的仇恨，最終以私仇將渦鎮(zhèn)炸為一片塵土。這個夢的意象塑造了人物形象的同時也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

接著便是陸菊人所做的一個夢，她夢到了過去死去的人，夢到了自殺了的皂角樹、鐘樓和一排排虛空地看著一切的人們，還夢到了又要去打仗的井宗秀。陸菊人之所以可以夢到這些，是因為她感到自己看到的井宗秀越來越不像她期望的井宗秀，渦鎮(zhèn)也不像是她希望的渦鎮(zhèn)。這個夢的意象給人一種故事發(fā)生到此，一個清醒的人對前情的回顧的感覺，帶給讀者一種深層次的哲理思考。一種生命的虛空感、縹緲感隨之而來，從而引發(fā)我們對人類存在的意義的深思。

《山本》中的黑貓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貓，它“身子的二分之一都是腦袋，腦袋的二分之一又都是眼睛”[1]3。這樣一種神秘的意象，就造成了一種陌生化，“從而使敘事藝術(shù)化、審美化產(chǎn)生與現(xiàn)實相對更大更遠的距離感，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雙重功能：還原和超越”[5]282。在陸菊人出嫁的時候，它主動要成為陸菊人的陪嫁，來到渦鎮(zhèn)它也總是在門樓上的瓦槽里，望著這里的一切，卻悄無聲息。作者運用了一貫的擬人化手法，賦予了萬物以靈性，使萬物可以和人類進行感應互動。這和賈平凹的個人體驗也有關(guān)系，他在和謝有順的對話中說過：“在我的體驗中，這個世上肯定存在著一些神秘的東西，這恐怕有自然力量和精神力量的原因”[8]。黑貓的表現(xiàn)似乎具有了人的意識，它就像是陸菊人的一個伙伴一樣，在陸菊人拿不定主意時，總要問它幾句，黑貓要不就喵喵幾聲表示同意，要不就悄無聲息，只是觀望著。黑貓又好像有著判斷好壞的能力，楊掌柜說“是壞人就不敢看它”[1]120。這些都使得黑貓具有了神秘色彩。不僅如此，在陸菊人要去虎山灣的時候，剩剩要跟著去，可是黑貓卻一直不停地抓他，最后剩剩從馬上摔下來，陸菊人才知道黑貓為什么一直不讓剩剩走。所以，這只黑貓似乎知道的比主人公還要多，這使得它更加神秘，似乎可以洞察到未來將要發(fā)生的一切。最后，在炮火中這只黑貓仍活了下來，它無聲無息地看著渦鎮(zhèn)的一切，它與整個充滿欲望的渦鎮(zhèn)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渦鎮(zhèn)里有想擁有權(quán)利的井宗秀、阮天保，有想要更多錢財和幸福的蕓蕓眾生，而這一切念想最終都變成了空，但無欲無求、悄無聲息的黑貓與它最親近的人都活了下來。

三、《山本》隱含作者的深層意蘊

隱含作者在布斯看來就是“文本重構(gòu)的作者的第二自我、面具或者假面；站在場景的背后，對文本構(gòu)思及文本所遵循的價值觀和文化規(guī)范復雜的隱含作者形象?！盵9]82他同時強調(diào)，“我們對隱含作者的感覺，不僅包括所有人物的每一點行動和受難中可以推斷出的意義，而且還包括它們的道德和情感內(nèi)容”[9]69。所以，隱含作者是讀者通過閱讀建構(gòu)出來的文本中的價值、道德觀念的變化。在《山本》中不難看出隱含作者到底是誰以及是怎樣的存在，因為作者已經(jīng)在結(jié)局設定好了這部小說的價值標準：在戰(zhàn)亂不斷的時代，在炮火連天的渦鎮(zhèn)，所有的英雄豪杰都已落幕，所有精心設計好的防備都被摧毀，唯獨剩下了非殘即弱的生命：一個柔軟的女性——陸菊人，一個腿瘸了的孩子——剩剩，一個看不見的醫(yī)生——陳先生，一個不會說話的尼姑——寬展師父。甚至在后記中喊出了：“我需要書中的銅鏡，需要那個瞎了眼的郎中陳先生，需要那個廟里的地藏菩薩。”[1]545從小說中就可以感受到他們都是作者的“第二自我”，象征了大愛和希望。

陳先生是遵循道家哲學的代表，他是一個失明的郎中，不僅有高明的醫(yī)術(shù)還有一顆仁愛的心。當三合鎮(zhèn)鳳鎮(zhèn)發(fā)生霍亂時，他不顧個人安危前去救助，半個月回來頭發(fā)花白，人都瘦成皮包骨頭了。不僅如此，他對萬事萬物也都了解的特別通達，作為郎中，他的責任就是看病救人，但他常常發(fā)出一些對人對事的看法，一些存在于天地間的道法，這些話常常都是由陸菊人遇事沒了定數(shù)之后，去安仁堂找陳先生，使陳先生開口所引出的。其實對于沒有文化，甚至和陳先生有很多不同看法的陸菊人來說，很多言論她并不明白。如《山本》中提道：“陳先生的話連陸菊人都聽不明白，但她知道陳先生是肯收剩剩為徒了”[1]439；當井宗秀希望陸菊人做茶行總管時，陸菊人求得了三方的同意。一方面她問了家族的決策者——楊掌柜是否同意自己去當茶行總管。一方面她又求助于各種民間性行為（也就是主人公認為的天意）：“陸菊人心里想我盡然就攤攤，如果能把餅攤得完整，那我就答應井宗秀去經(jīng)營茶業(yè)，如果攤得全爛成一片一片的，那就堅決不去”[1]300。最后她還問了陳先生，陳先生說：“喜歡一個人，其實就是喜歡自己。你把自己想多了，你就有了壓力，你把自己放下，你就會知道怎樣對待你的日子，對待你要做的事和做事中的所有人”[1]303。其實，她已經(jīng)通過了大家長和天意的同意，但她仍要問陳先生，就是因為陳先生是陸菊人的精神領袖，而陸菊人作為中間人物，牽動著陳先生的每一次出場。作者的目的就是為了能使隱含作者發(fā)聲，發(fā)出真正作者的看法或他的價值判斷。

我們?yōu)槭裁茨軘喽愊壬褪请[含作者呢？小說中有這樣的情節(jié)，邢瞎子被活剝皮，殘忍暴虐的井宗秀把他的皮做成鼓，陸菊人有了這樣的感嘆：“今日我殺了你，明日我又被人殺了，誰都是驚驚慌慌，誰都是提心吊膽，這人咋能成這樣了……那你看著啥時候世道就安寧啊？”[1]515陳先生的“啥時候沒英雄就好了”這樣一句作答就已經(jīng)暴露了賈平凹的價值判斷，即對于他人來救世的不信任以及反英雄主義的觀念。如在《懷念狼》里對于英雄他就發(fā)出過：“英雄就是屠殺嗎？”以及在他的散文《聽來的故事里》講述的：世上有位英雄，他來到村莊問有沒有需要他幫助的，村人說：“山上有只猛虎一直禍害著他們”[10]，英雄將其消滅了，最后所有危害村民的都被英雄消滅了，但是英雄卻被村民毒死了?？梢?，賈平凹在其作品中多次表達出他對英雄的看法，這和《山本》中陳先生的觀念是相同的。小說中陳先生說的：“人這一生都是昨天說過的話今天還說，今天有過的事，明天還會有”[1]150，同賈平凹在《賈平凹談人生》里的“世事吧，它都是分分合合的，也是轉(zhuǎn)換的，啥東西到一定程度了，過了，它或許就返回來了”[11]的觀念一致。隱含作者與作者持有一種親密的關(guān)系，陳先生成了作者價值和道德觀念的發(fā)聲者，表達了作者對故事中人和事的看法以及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

寬展師父同樣是作者的隱含替身，寬展師父是地藏菩薩也是130廟里的住持，鎮(zhèn)上無論紅白喜事都要找她來吹八尺，她雖然是個啞巴，但總是微笑著，無論她面對的是好人、壞人、過世的人，她都以博愛的精神一視同仁，就像是地藏菩薩的化身。即使是曾經(jīng)侮辱過、不尊敬過她的土匪們，在他們死后她仍然為他們立牌位超度。她雖然無法說話，但這也減少了她與外邊塵世的紛爭，使她能在亂世之中看清世事變化。地藏菩薩的“地獄不空，誓不為佛”這句話在賈平凹的眾多小說中都有涉及，如《帶燈》等。不僅如此，在賈平凹的“書房里也擺放著地藏菩薩的塑像”[12]。地藏菩薩在《辭?！分械挠涊d是“大乘菩薩之一。佛經(jīng)說，他是釋迦滅后至彌勒出現(xiàn)之間，現(xiàn)身六道、救度天下以至地獄一切眾生的菩薩，并認為他像大地一樣，含藏著無量善根種子，故名?！盵13]所以，寬展師父在作品中的所作所為以及展現(xiàn)出的普度眾生的博愛精神都是賈平凹的心之所向。

此外，剩剩也是作者無聲的價值傳遞者。他是渦鎮(zhèn)最新的一代生命，也是最后延續(xù)下來的生命。他是渦鎮(zhèn)人生命的延續(xù)，也是唯一的希望。剩剩這個名字就暗示了他能夠留下來，他象征著一種自我救贖。表面上是渦鎮(zhèn)人生命的延續(xù)，更深一層便是底層的民間文化在尋求自身的一種救贖力量。剩剩的命運變化也具有戲劇性。他出生時，陸菊人帶來的三分胭脂地被公公給了井宗秀，從此渦鎮(zhèn)的命運發(fā)生了變化，剩剩便生在了這樣一個戰(zhàn)亂的時代，無法使他健康成長。陪伴著剩剩的總是一只無聲無息的貓，當他騎井宗秀那匹馬摔下來致殘之前那只貓就發(fā)出過警告。傷殘之后的剩剩，陸菊人害怕他沒有一技之長成為無用之人，便將他送到陳先生那學習。而那只貓“代表了巫，即民間底層的神秘文化力量，那么陳先生則代表了道，即中國古代文化最高境界，兩者結(jié)合，指示中國語境下的現(xiàn)代人類自我救贖的文化力量所在。”[4]85所以，從剩剩命運發(fā)展變化的深層意蘊就能感受到作者將思想隱藏于其中，剩剩承載著作者的思想內(nèi)涵，成了作品中的隱含作者。

四、結(jié)語

秦嶺，《辭?！分杏涊d：“橫貫我國中部，東西走向的古老褶皺斷層山脈。渭河、淮河和漢江、嘉陵江水系的分水嶺，我國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線”[14]。這是秦嶺本來的樣子，而《山本》以全知的宏大視角在秦嶺這個大意象中塑造了一個個生動奇異的意象，并通過隱含作者表達了賈平凹內(nèi)心的真善美，這就是《山本》的本來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