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份子的喜與憂

文/翠脆生生

對于人情世故，按照自己的能力來就可以了，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老家風俗

去年，大姑姐娶兒媳婦，趙英明和廖寶兒商量：“寶兒，你看，隨多少錢合適？”

在廖寶兒老家，關系好的婚喪嫁娶隨禮最多一兩千塊；關系一般的，就是三五百。而趙英明家的風俗是，點頭之交來請，起步價是五百塊，至親最少萬八千的，否則，親友都會頗有微詞。

而且，趙英明老家經(jīng)常有事，鄰居家買了一輛五萬塊的車，要請客隨禮；表哥家的孩子過滿月、過百天，過十歲都要請客隨禮；至于喬遷之喜、孩子結婚、老人去世等等，統(tǒng)統(tǒng)要大宴賓客，全部收禮。

廖寶兒和趙英明是普通的工薪族，當初結婚的時候，公婆給了一萬塊錢現(xiàn)金，全部靠小兩口白手起家置辦整個家當。

“那，你看多少合適？”廖寶兒不好說什么，只能先問趙英明的意見。

趙英明干笑了兩聲，說：“大姐和我相差十幾歲，好不容易才娶了兒媳婦，最低也得出一萬塊錢。”

“什么，一萬塊？”廖寶兒驚呆了，她和趙英明的工資加起來也就勉強一萬塊而已，隨禮之后難道喝西北風嗎？

“這樣，我冬天不買衣服了，去年的也還能穿，實在不行，也不買鞋了，省一點?！壁w英明帶著討好的笑。

怎么說，大姑姐對廖寶兒也不錯，她不好意思再說什么，只能喃喃地說：“那，行吧?！?/p>

后來，趙英明的發(fā)小買了一輛車，大老遠打電話過來邀請他回去聚一聚。

“啊，恭喜啦，買的什么車？”趙英明坐在沙發(fā)上，連忙改成家鄉(xiāng)話問道。

對方不知說了什么，趙英明笑著點頭：“二手車也挺好的，起碼進城方便了好多……”

廖寶兒一聽，差點暈倒，相隔幾千公里，買了一輛二手車竟然打電話來請人，這不是請錢是什么？

“哎呀，人家請我是看得起我，再說，從小玩到大，我怎么好意思不出一點錢呢。我微信轉賬給他，祝賀一下！”趙英明搓著手，笑瞇瞇地說：“老婆，不好意思啊，我這邊人情世故確實多了點，沒辦法，老家就這個風俗?！?/p>

自那以后，廖寶兒就和趙英明挑明了，以后你老家那邊隨份子，你別讓我知道，不管你是借錢還是刷卡，我不想知道，省得知道了得心臟病。

趙英明哈哈大笑，連連說：“好的，好的。哎呀，至于嘛，一方水土一方人，要不，我們帶著孩子回去過周歲？以后，還能過十歲，都能大請?zhí)卣?，收一波禮錢?！?/p>

廖寶兒嚇得連連努嘴：“天吶，不不不，我們家這邊沒有過周歲的習慣，還過十歲呢，我可不好意思讓大家隨禮。”

錢從哪里來？

今年剛過完年，婆婆就打來電話和趙英明商量舅舅家娶兒媳婦的事情。

婆婆就這么一個弟弟，從小就和弟弟特別親，舅舅家的兒子啟輝前年離婚以后就成了婆婆的牽掛，她總想趕緊再給介紹一個對象。

啟輝在一家公司開車，離婚之后高不成低不就的，去年聽說找了女朋友。談了兩三個月，兩個年輕人開始籌備結婚了。

趙英明嗯嗯啊啊的放下電話，一句話都不說，嘆了口氣。

“二婚嘛，我們出上一千塊錢，就挺不錯的了吧?！绷螌殐涸囂降?。

“那怎么行呢？咱媽的意思是出上8888塊，吉利，舅舅也有面子?！壁w英明舔了舔嘴唇，小聲說。

“8888，瘋了嗎？媽以為咱倆是富翁??！啟輝第一次結婚的時候，我們就出了一萬六，二婚還要八千八，我們一個勁出禮，又沒什么事情把禮錢往回收，這日子真的沒法往下過了！”廖寶兒吃了一驚，想說點狠話，又怕趙英明不高興，但還是忍不住表達了自己的抑郁之情。

趙英明輕聲說：“我有什么辦法？親戚朋友都知道我考了一個好大學，現(xiàn)在在大企業(yè)上班，搞得好像我很有錢似的，關鍵我就一工薪族?。〕?，我們得勒緊褲腰帶，不出這筆錢，那出多少合適？咱媽又會不高興了！”

兩個人拿的是死工資，每個月還貸需要兩千多，剩下的除去吃喝拉撒外，大頭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廖寶兒沒結婚前和趙英明愛得如火如荼，對屬于兩個人的生活格外期盼。如今，她莫名多了許多的感慨，是，錢不是最重要的，可她不得不承認，生活的很多快樂和煩惱都是錢帶來的。

如果自己有錢，那還愁什么呢？

啟輝結婚，婆婆的意思是讓趙英明一家三口都回去聚一聚，大家熱鬧一下。自然，老人的心意是好的，但廖寶兒對著窗口發(fā)呆，錢從哪里來？坐火車需要兩天，回來要兩天，在路上就得四天的時間。

坐飛機，特價票買不上，臨時買的話，最低也要一千多塊錢，好容易回去一趟，怎么也得給公婆買點東西，給親友捎帶一些特產(chǎn)，加上隨份子的錢，最低也得一萬四五才能行。

一連幾天，廖寶兒都愁得要命，怎么辦，怎么辦？

趙英明說：“沒事，我借點錢算了！”

“這樣，你一個人回去，就說我這邊也有點事，我把孩子送到我媽那邊，過幾天單身生活，省錢還輕松。我手頭有一萬塊錢，攢著給孩子買鋼琴的，你拿上，我建議你給啟輝出五千塊足夠了，二婚嘛，已經(jīng)很有面子了！剩下的三千，你買機票，再買一點土特產(chǎn)，湊湊合合剛夠?！?/p>

趙英明拿出一根煙來點上狠狠吸了一口，說：“行，就按你說的辦，下次再有什么事，我能躲就躲，打腫臉充胖子，苦的是自己！”

“希望如此吧！”廖寶兒拖長了聲音說著，開始給趙英明收拾回家的東西。

年薪三十萬的“趙總”

趙英明到家的第二天，他在婚禮現(xiàn)場給廖寶兒發(fā)視頻通話的邀請，剛好廖寶兒提前下班到銀行辦事，就跑到門外摁下接聽鍵。

“老婆，你看，哇，人家辦得很熱鬧的。來來，你和咱媽說幾句？”趙英明的精神看起來很好，他熱情地把手機遞給婆婆。

誰知，婆婆冷著一張臉，連連擺手，趙英明見狀連忙把視頻的畫面轉移到了一對新人的照片上。

廖寶兒心里暗叫不好，看婆婆陰著臉的樣子，她肯定已經(jīng)看到趙英明出了五千塊錢的禮金。

果然，晚上回到家，婆婆的電話就來了。

“寶兒，我早就打電話跟英明說了，讓你們倆給舅舅家撐個面子，隨8888塊錢，我臉上也有光。你什么意思啊，啊，非要出五千？”婆婆氣得聲音都高了幾個分貝。

“媽，我們倆也不容易啊，一個月工資加起來不超過一萬塊。老家這邊又經(jīng)常有人情世故，趙英明出禮都快出不起了！”

廖寶兒哭喪著臉說。

“裝吧，你，在我面前你還裝！趙英明年薪三十萬，怎么就出不起八千八了，太摳了，你們！”婆婆冷笑著說。

“哎呀，哪有啊，他的工資卡在我這邊，一個月五千三百二十多塊錢，您要實在不信，我明天去銀行打個單子和您視頻一下！”廖寶兒懵了，忙不迭地解釋，“媽，你聽誰說的他年薪三十萬啊，我們要有那么多錢，我還用穿一百多的便宜貨?。俊?/p>

婆婆愣了，說：“英明大前年回來，就說他年薪三十萬了，他自己說的啊！”

廖寶兒心里簡直在滴血，她心想，趙英明你個挨千刀的，吹牛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嘴上卻對婆婆說：“媽，您兒子在親戚面前吹個牛，您還真信了啊！他為了老家的這些份子錢，都一年沒買過衣服了！”

“這個臭小子！”婆婆嘀咕了一句，說：“我去問問他。”然后，就掛了電話。

廖寶兒坐在沙發(fā)上真是哭笑不得，她就奇怪為什么老家那邊的人但凡有個事情都打電話來請趙英明，原來他早就把牛吹出去了，年薪三十萬，虧他能說得出口！

趙英明這人哪兒都好，就這一點，喝點酒就恨不得把牛吹到天上去。說好聽一點，他好面子，說難聽一點，就是純粹吹牛不上稅！

本來就是實打實的普通工薪族，被房貸和車貸纏得脫不開身，一年不買一件好衣裳，看個電影還得發(fā)工資以后抽空才能去……為了在老家親戚面前有面子，他居然把自己設定為白領階層！

趙英明參加完婚禮，坐飛機回來之后，一直興致勃勃地和廖寶兒講述他被免費升艙的經(jīng)歷，廖寶兒則一言不發(fā)。

“老婆，怎么啦，一句話不說？”趙英明問。

“年薪三十萬的趙總，借我點錢花花唄！”廖寶兒聳聳肩。

趙英明的臉刷地紅了：“哎呀，隨便說說，還不是圖咱媽高興嘛。下次再也不了，真的不了?！?/p>

“你這樣有意思嗎？老家人都以為咱們發(fā)達了，才不遠千里打電話請你回去。包括咱媽也認為那點錢對于我們來說是小意思，真實情況只有自己知道。你想繼續(xù)裝，你就繼續(xù)裝，我真的裝不下去了！”廖寶兒氣憤地攤手。

“那，你說，怎么辦？”趙英明垂下眼簾。

“你聽我的就行！”廖寶兒嘀嘀咕咕附在趙英明耳朵邊說著，他不住地點頭。

良言一句三冬暖

廖寶兒給婆婆打了一個電話，特意視頻了一下，鏡頭里的她頭發(fā)蓬亂，兩眼紅腫，哭得嗓子都啞了，她邊說話邊啜泣：“媽，我跟你說，英明他一個月工資就那么點，還愛和朋友喝酒應酬，人在外地，卻經(jīng)常微信轉賬給老家的朋友隨份子，一隨禮就是大幾千，這日子沒法過了！我準備和他離婚了，真沒法過了！”

話沒說完，她就直接哭著掛了電話，讓婆婆一個人回味去。

趙英明在一旁心驚肉跳地說：“咱媽那個脾氣也是夠嗆，她不會生氣吧。”

“不玩狠的，媽根本不會相信！”廖寶兒深呼吸，然后喝了一口水。

緊接著，廖寶兒拿著趙英明的手機編好了短信，發(fā)送到他的高中同學群、大學同學群、老鄉(xiāng)群和親戚群里。

短信的內容是這樣的：諸位親朋好友，我是趙英明的老婆廖寶兒。他和人合伙開奶茶店賠了二十萬，在外面還欠了一屁股債，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房貸和車貸，全部用來還債了。要是誰還敢再給他打電話請他喝酒，邀他回老家，我絕不放過他！別怪我沖到你們單位鬧事！

一場戲演下來，廖寶兒的潑婦形象深入人心，趙英明哭笑不得。

一向節(jié)儉的婆婆第二天就坐飛機過來了，廖寶兒和趙英明去接機，一路上，幾個人都沉默不語。

廖寶兒把趙英明的工資明細打出來遞給婆婆，婆婆帶上老花鏡一看，嘴唇顫抖著緩緩地說：“英明啊，你怎么能騙媽媽，說你年薪幾十萬呢？扯謊溜屁的東西！”

“媽，我，我還不是為讓你開心！”趙英明低著頭。

婆婆伸出手來在趙英明的額頭上狠狠戳了一指頭：“沒出息的東西，以后你別管家里的事情，知道嗎？親戚有什么事，我都去出禮，還給你和寶兒寄禮，明年你們帶著孩子回來請客，反正你不是買了一輛車嘛，好歹收一收禮錢，以后啊，我和你爸爸隨禮就行，你該躲的就躲一躲，別打腫臉充胖子。”

“哎，好，好！”趙英明連連點頭，正在開車的廖寶兒心底忍不住偷著樂。

婆婆來了之后，每天到菜市場買各種新鮮食材燉湯：豬蹄湯、牛骨湯、鴿子湯等等，換著方法給廖寶兒補身體，她拉著廖寶兒的手說：“寶兒，跟著英明受苦了。你懷孕生孩子，媽都沒過來照顧你，心里頭一直過意不去。我和你爸爸攢了一點錢，等孩子上了小學，就一次性給你們轉過來。雖然數(shù)目不大，好歹補貼一下?！?/p>

良言一句三冬暖，廖寶兒第一回看到精明能干了一輩子的婆婆說些溫軟的話，她連忙說：“媽，我和英明一定努力工作，說不定有一天，他真的能年薪三十萬呢！到時候，可就給你和爸爸長臉了！不過，我們這兒小地方，他一個月五千多，也算高工資了，嘿嘿?！?/p>

婆婆抿嘴笑：“這孩子，真是會說話。這么好的兒媳婦，說什么也不能讓這臭小子給我弄丟了?！?/p>

趙英明笑得滿臉開花，對廖寶兒也殷勤了許多，又是給她倒飲料，又是遞紙巾的。

過了幾天，婆婆回去后，趙英明主動要求到分公司去鍛煉，他說了，早點干出點成績來，也好讓老婆用上雅詩蘭黛。

“只要你踏踏實實的，知道我的心，我就知足了！”廖寶兒笑了，裝了一回潑婦，總算解脫出來了。以后，對于人情世故，按照自己的能力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