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革命期間的土地流動*①

孫小嬌

( 山東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

英國革命(English Revolution)[注]“英國革命”這一術語用來描述17世紀英國發(fā)生的政治沖突，本文主要探討1640—1660年內(nèi)戰(zhàn)和共和時期(English Civil Wars and Commonwealth)的土地流動情況。參見Leon Trotsky, Dictatorship Vs. Democracy, a Reply to Karl Kautsky, New York: Workers party of America, 1922, p. 49.是英國政治史研究的重要議題，彼時英國王權與議會的關系發(fā)生變化，確立了議會主權的原則，英國走向憲政之路，英國革命成為歷史上的轉(zhuǎn)折點，也對世界上其他國家的政治文明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20世紀以降，隨著經(jīng)濟社會史研究的不斷深入，西方學者逐漸關注英國革命時期及復辟時期的土地問題，并發(fā)表相關論文，如H·埃杰頓·切斯尼分析了英國革命時期購買土地的人員成分、P.G. 霍利戴對出售約克郡王黨地產(chǎn)的研究、保羅·格蘭德威斯對內(nèi)戰(zhàn)時期議會出售西米德蘭地區(qū)王黨地產(chǎn)的研究、H. J. 哈巴庫克對大空位時期議會出售沒收地產(chǎn)與財政危機之間關系的研究、瓊·瑟斯克對大空位時期王黨地產(chǎn)出售及復辟時期土地歸屬問題的探討[注]H. Egerton Chesney, “The Transference of Lands in England, 1640-1660”,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Vol. 15, 1932; P.G. Holiday, “Land Sales and Repurchases in Yorkshire after the Civil Wars, 1650-1670”, Northern History, Vol. 5, No. 1, 1970; Paul Gladwish, “The Sale of Royalist Lands after the English Civil War: Two Case Studies from the West Midlands”, Midland History, Vol. 29, Issue 1, 2004; H. J. Habakkuk, “Public Finance and the Sale of Confiscated Property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5, No. 1, 1962；Joan Thirsk, “The Sales of Royalist Land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5, No. 2, 1952；Joan Thirsk, “The Restoration Land Settl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26, No. 4, 1954.等，但都沒有強調(diào)這一時期土地出售與流動的社會效應，認為出售被沒收的地產(chǎn)并“未導致社會轉(zhuǎn)型”[注]Ian Gentle, “The Impact of the Sales of Confiscated Land on English Society during the Revolution, 1647-1660”, Histoire Sociale/Social History, Vol. 13, No. 26, 1980, p. 304.。國內(nèi)學者多從政治敘事視角研究英國革命，較少研究革命期間的土地流動與社會結構變化的關系。[注]例如關勛夏在《英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和土地問題》一文中以土地問題為中心探討英國革命的特點，《史學月刊》1984年第4期。鑒于此，本文以英國革命期間的土地交易為考察對象，分析土地流動對轉(zhuǎn)型時期英國社會產(chǎn)生的作用。

一、英國革命與土地流動

1603年，都鐸王朝最后一位君主伊麗莎白女王死后無嗣，由蘇格蘭國王詹姆斯·斯圖亞特(James Stuart)六世繼承英國王位，同時仍兼蘇格蘭國王，改稱詹姆斯一世，開始了斯圖亞特王朝(House of Stuart)在英國的統(tǒng)治。詹姆斯一世追求君權至上，著力擴張對教俗的專制權力。為了鞏固自己在英格蘭和蘇格蘭的統(tǒng)治地位，力促宗教統(tǒng)一，在蘇格蘭推行英國國教，要求全體教士承認君主的至尊宗教權威，遭到蘇格蘭反對。同時干涉議會選舉，限制議會權力。其子查理一世與議會關系更為緊張，于1629—1640年解散議會，挑戰(zhàn)“王在議會中”的政治傳統(tǒng)。在宗教方面，他堅守國教中殘存的天主教色彩，重用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勞德推行宗教改革，抵制對國教做進一步改革的要求，并命令蘇格蘭教會接受英國國教的祈禱書，背離了蘇格蘭民眾的宗教傾向，引發(fā)了蘇格蘭的反抗。為了保障對蘇格蘭戰(zhàn)爭的勝利，查理一世召開議會籌措軍費鎮(zhèn)壓起義，在1640年4月召開新議會，但是新議會的資產(chǎn)階級和新貴族代表皮姆、漢普敦等人猛烈抨擊國王暴政，拒絕討論征稅問題。查理一世一怒之下，解散了這屆議會。這屆議會一共存在了3個星期，史稱“短期議會”，預示著革命時代的到來。議會解散后，英蘇雙方戰(zhàn)爭繼續(xù)，但英方缺乏軍費。同年11月，查理一世被迫再次召開議會。這屆議會一直持續(xù)到1653年，被稱為“長期議會”。查理一世利用議會的分裂，彈劾反對派的議員，1642年1月，查理一世率兵闖入下院，企圖逮捕反對派議員。這一舉動激化了議會與國王的關系，同年8月，國王軍隊和議會軍隊正式開戰(zhàn)，英國內(nèi)戰(zhàn)爆發(fā)。

在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不久，長期議會就著手沒收反對派的地產(chǎn)并公開出售。1644 年7月，議會頒布法案公開出售沒收地產(chǎn)，土地的最低售價是8倍年金，宅基地是6倍年金。之后，又出臺一系列法案，以不低于10倍年金的價格出售主教地產(chǎn)、12倍年金的價格出售牧師地產(chǎn)、13倍年金的價格出售王室地產(chǎn)。[注]H. Egerton Chesney, “The Transference of Lands in England, 1640-1660”,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Vol.15, 1932, pp.198-200, p.202.至于被沒收的王黨地產(chǎn)，出售價格一般不足20倍年金，但要受到所交納罰金的影響：如果所交納罰金的比率為十分之一，則以20倍年金出售；如果所交納罰金的比率為六分之一，則以18倍年金出售；如果所交納罰金比率為三分之一，則以15倍年金出售。[注]H. J. Habakkuk, “The Long-Term Rate of Interest and the Price of Land in the Seventeenth Century”,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5, No. 1, 1952, p. 32.1649年1月30日，國王查理一世被處死后，英國歷史進入了一個特別的時期，此后11年內(nèi)王位空缺，這一段時期被稱為“大空位”(Interregnum)。經(jīng)過普萊德上校清洗過的“殘缺議會”宣布成立共和國，廢除王位、取消上院、僅保留下院，并由下院主持各項事務。同年，愛爾蘭公開支持查理一世的兒子查理二世，與英格蘭對立。次年，蘇格蘭也承認查理二世為新國王，與英格蘭公開對峙。為了籌措應對愛爾蘭、蘇格蘭戰(zhàn)爭的軍費，議會頒布了拍賣王室地產(chǎn)、主教地產(chǎn)和王黨地產(chǎn)的法案，出現(xiàn)了土地買賣的高潮，土地流動加速。根據(jù)國家檔案館的記載，1640—1660年間政府獲利29,619,628英鎊，包括征收的22,467,127英鎊稅收和7,152,501英鎊的出售沒收地產(chǎn)的收入。[注]Ian Gentles, The English Revolution and the Wars in the Three Kingdoms (1638-1652),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444.這些土地交易是什么性質(zhì)的交易？對當時英國鄉(xiāng)村社會產(chǎn)生了什么影響？這些問題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二、王室地產(chǎn)的流動

諾曼征服之后，國王威廉一世成為英格蘭全部土地的所有者，為了獲取世俗貴族和教會貴族的支持，他將土地層層分封，受封者為封臣。那些沒有被國王分封的土地便是王室領地。中世紀時，英格蘭國王為了繼續(xù)獲得世俗貴族在軍事和政治上的支持，將王室領地繼續(xù)分封，王室地產(chǎn)的規(guī)模不斷縮水。都鐸王朝歷任君主主動出售王室地產(chǎn)[注]宗教改革期間，國王亨利八世沒收修道院地產(chǎn)歸為己有，并在出售前進行清查。首先，由國王增收法院頒發(fā)授權證；其次，審計員對待售王室地產(chǎn)進行評估，包括土地的性質(zhì)、價值、購買價格以及對出售的任何限制。例如1544年，威廉·格雷提出購買伯克郡雷丁附近的布爾默舍(Bulmershe)莊園的請求，該莊園以前屬于雷丁修道院，現(xiàn)在歸亨利八世所有。他還申請買下伯克郡桑寧修道院的所有舊地。參見E 318/11/507, Part of the particulars for the sale of the manor of Bulmershe, following Henry VIII’s dissolution of the monasteries, dated 17 June 1544.以彌補各種龐大支出，例如1536—1554年出售王室地產(chǎn)約價值1,103,000英鎊，1561—1563年、1589—1603年分別為176,000英鎊和641,000英鎊。斯圖亞特王朝時，除了拉特蘭和諾森伯蘭郡，王室地產(chǎn)幾乎遍布英格蘭各個郡，主要集中在東米德蘭和南部地區(qū)，其中位于薩里郡、林肯郡、北安普頓郡和米德塞斯的王室地產(chǎn)約占全部地產(chǎn)總價值的三分之一。面對經(jīng)濟困窘，詹姆斯一世和查理一世1603—1635年出售王室地產(chǎn)獲利約1,426,000英鎊。隨著內(nèi)戰(zhàn)中國王的戰(zhàn)敗，議會頒布法令出售王室地產(chǎn)[注]Lawrence Stone, Causes of the English Revolution,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72, p. 154；Ian Gentles, “The Sales of Crown Lands during the English Revolution”,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26, No. 4, 1973, p. 621.，使得王室地產(chǎn)進一步減少。

1649年1月30日，國王查理一世被斬首，同年英國宣告建立一院制共和國。2月24日，議會指定24名議員來處理查理一世及王室所擁有的地產(chǎn)。[注]這是因為自內(nèi)戰(zhàn)開始，議會就虧欠軍隊不少軍費，到1659年仍欠軍隊2,200,000英鎊以及各種未兌現(xiàn)的債券。參見Ian Gentles, The English Revolution and the Wars in the Three Kingdoms (1638-1652),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445.1649年2月到6月，共有65名議員參與到處置王室地產(chǎn)中。[注]Ian Gentles, “The Sales of Crown Lands during the English Revolution”,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26, No. 4, 1973, p. 615.議會對王室財產(chǎn)的調(diào)查與評估一直持續(xù)到1650年末，有超過90%的王室地產(chǎn)被細致調(diào)查、記錄在案，這被稱為“王室地產(chǎn)的末日審判書”[注]Sidney Joseph Madge, The Domesday of Crown Lands: A Study of the Legislation, Surveys, and Sales of Royal Estates Under the Commonwealth, London: G. Routledge & Sons, Ltd., 1938.。1649年7月4日，議會頒布了一項出售國王所擁有的動產(chǎn)及個人地產(chǎn)的法案，該法案旨在沒收國王查理一世及王后、王儲所擁有的動產(chǎn)及部分個人地產(chǎn)，以償還債務。[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I, London: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p. 160-168,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160-168.此后，沒收范圍擴大。 7月16日，議會再次頒布了出售王室地產(chǎn)的法案，該法案旨在出售原屬于國王、王后及王儲的莊園、土地等財產(chǎn)，購買者可享有與國王、王后及王儲一樣的權益，即來自地產(chǎn)的收益及各項附屬權利。這是大空位時期最重要的出售土地立法之一。根據(jù)該法案，王室地產(chǎn)上的直屬佃戶(immediate tenants)在土地出售的30天內(nèi)享有優(yōu)先購買權。對于軍官、士兵及政府行政人員這些“原債權人”(Original Creditors)，如果想購買該法案涉及的地產(chǎn)，在直屬佃戶的30天優(yōu)先購買權之后的10天內(nèi)享有優(yōu)先購買上述地產(chǎn)的權利。[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I, London: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p. 168-191,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168-191.他們憑借手持的政府債券，能以優(yōu)惠的價格獲得王室地產(chǎn)。為了換取現(xiàn)金，他們還可以將債券轉(zhuǎn)售給有意愿購買土地的第三方[注]H. J. Habakkuk, “Public Finance and the Sale of Confiscated Property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5, No. 1, 1962, p. 70.，實際上加速了土地流動。例如薩繆·希德利購買了王室位于北安普敦郡格林斯諾頓莊園的土地，很快便將土地分成小塊轉(zhuǎn)售給佃農(nóng)。[注]Joan Thirsk, Rural Economy of England, London: The Hambledon Press, 1984, p. 102.40天之后，王室土地才面向大眾出售。普通民眾如果想購買一塊特定的地產(chǎn)，可以提起申請，希望購買土地的民眾及之后交易的合同將會被記錄在案。[注]Ian Gentles, “The Sales of Crown Lands during the English Revolution”,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26, No. 4, 1973, p. 620.

就購買者的類型來看，以初次購買者為例(不包括轉(zhuǎn)手交易)，有303人購買了王室地產(chǎn)，共支付250,092英鎊，約占王室地產(chǎn)總價值的18%。其中，鄉(xiāng)紳購買王室地產(chǎn)的價格及比例最高，為147,358英鎊，占總購買地產(chǎn)價值的58.5%。其中來自倫敦和米德塞斯的鄉(xiāng)紳有54人，購買了價值57,967英鎊的地產(chǎn)；來自地方上的鄉(xiāng)紳有94人，購買了價值86,854英鎊的地產(chǎn)。僅有6名商人購買了王室地產(chǎn)，所占比例不高，即不足7%。鄉(xiāng)村富裕農(nóng)民中也有不少人購買了王室地產(chǎn)，人數(shù)約有鄉(xiāng)紳的四分之一，但購買力卻為鄉(xiāng)紳購買地產(chǎn)價值的十分之一。此外，議員和政府職員也是王室地產(chǎn)的主要購買人。議員科尼利厄斯·霍蘭德是白金漢郡克萊斯諾某莊園的直屬佃戶，他有優(yōu)先購買莊園的權利，最終以4,796英鎊2先令4便士的價格購買了該莊園。同時，他還以3,452英鎊10先令7.5便士的價格購買了國王在威爾士拉德諾郡(Radnorshire)的5個莊園。其他議員，如亨利·范恩爵士、愛德華·普利多、亨利·邁爾德梅爵士和約翰·特倫查德等人都購買了王室地產(chǎn)。也有不少政府職員，如喬治·諾頓爵士、亨利·羅賓遜等人購買了原屬于王室的土地。[注]Ian Gentles, “The Sales of Crown Lands during the English Revolution”,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26, No. 4, 1973, pp. 622-623.

除了直接出售王室地產(chǎn)，議會還委托信托機構調(diào)查和處置國王以永久租佃地產(chǎn)權(fee farm)[注]永久租佃地產(chǎn)權(fee farm)是自由繼承地產(chǎn)(fee simple)的一種，由保有人及其后代永久保有，需繳納年租，即永久租佃地地租(fee farm rent)，這種租金一般不超過土地年出產(chǎn)的1/4 或1/3。參見薛波主編：《元照英美法詞典》，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年，第541頁。出租的地產(chǎn)。根據(jù)一份威爾士卡馬森郡(Carmarthenshire)、特雷恩·馬奇(Trayne March)和特雷恩·摩根(Trayne Morgan)莊園的租佃清冊記載，1650年7月，共收入理查·菲利普等人4英鎊5先令的租金[注]E 317/CARM/23 folio 1, a parliamentary survey commissioned by trustees for crown lands and fee farm rents, dated, July 1650.，出售價格為不低于8倍年金[注]H. Egerton Chesney, “The Transference of Lands in England, 1640-1660”,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Vol. 15, 1932, p. 203.。英國歷來有尊重習俗與契約的傳統(tǒng)，對于土地承租者，原有的租約合法有效，不會被任意侵奪土地，其實際占有權不容忽視。議會清查的目的是在保留原有租佃關系的基礎上將這些租佃權轉(zhuǎn)售，即為永久租佃地更換“擁有者”而非承租人。

三、主教地產(chǎn)的流動

在宗教改革期間，都鐸王朝君主侵占并出售了不少大主教、主教的地產(chǎn)[注]W.G. Hoskins, The Age of Plunder, New York: Longman, 1976, pp.138-148.，他們在議會中的作用不斷被削弱[注]Robert C. Palmer, Selling the Church,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2, p.227.。英國革命時期，主教們不但被排擠出議會權力之外，其土地還被進一步?jīng)]收并出售。1640年11月長期議會召開以后，除了通過一系列不利于斯圖亞特王朝統(tǒng)治的世俗領域的決議，還將關注點放在宗教領域，希望通過廢除主教制度、進一步限制王權，并擴大議會權力。同年12月11日，由15000名倫敦市民簽名、呈交給長期議會的一份請愿書，即《根枝請愿書》(Root and Branch petition)，呼吁議會“連根帶枝”地廢除主教制度。議會在討論該問題時產(chǎn)生分歧，出現(xiàn)了以?？颂m子爵盧修斯·卡里(Lucius Cary)、約翰·斯特蘭韋斯(John Strangways)、愛德華·海德(Edward Hyde)等人為首的王黨[注]Sir John Arthur Ransome Marriott, The Life and Times of Lucius Cary, Viscount Falkland, London: Methuen & Co., 1907, p. 225.和被稱為“圓顱黨”的議會黨。議會黨人譴責主教制的墮落，強烈要求改革英國教會。1641年5月27日，以《根枝請愿書》為基礎的《根枝法案》(Root and Branch Bill)再次被引入議會，提出驅(qū)逐主教、廢除主教制度[注]Henry Gee and William John Hardy, eds., Documents Illustrative of English Church History, New York: Macmillan, 1896, pp.537-545.，目的是為了控制教會的政策、管理與財富，“連根帶枝”地清除天主教色彩[注]Robert Brenner, Merchants and Revolution: Commercial Change, Political Conflict, and London’s Overseas Traders (1550-1653), London & New York: Verso, 2003, p. 342.。之后，上院先后通過了兩部《主教排除法》(The First and Second Bishops’ Exclusion Bill)，主教勢力因此被清除出議會。[注]B. H. G. Wormald, Clarendon: Politics, History and Religion (1640-166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9, p. 284; Samuel Rawson Gardiner, History of England from the Accession of James I to the Outbreak of the Civil War (1603-1642), Vol. 9,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1, p.378.

1646年10月9日，議會通過了廢除英格蘭和威爾士大主教及主教的條例，并將其土地和財產(chǎn)出售。該法案規(guī)定，沒收并出售大主教及主教以索克保有制(Socage)從國王處保有的地產(chǎn)、以貨幣或勞役地租的形式從其他領主處保有的土地。[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 London: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p. 879-883,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879-883.但此時購買主教地產(chǎn)仍有一定限制。1649年，議會就開始設計解除購買主教、牧師地產(chǎn)的限制。[注]Journal of the House of Commons, Vol. 6, reprinted by order of the House of Commons, 1802, p. 247,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commons-jrnl/vol6/p.247.在1649年6月25日，議會頒布一項關于鼓勵購買主教地產(chǎn)的法案。[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I: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London, 1911, pp. 155-156,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155-156a.雖然教會地產(chǎn)上的直屬佃戶也擁有30天的優(yōu)先購買權，但由于經(jīng)濟實力有限，他們并不是教會地產(chǎn)的主要購買人。以坎特伯雷、達勒姆、格羅斯特、倫敦、伍斯特、約克等六大主教區(qū)的地產(chǎn)購買情況來看，這六大主教區(qū)共有2,957名直屬佃戶，購買主教區(qū)土地的直屬佃戶僅有34人，約占總數(shù)的1.1%，他們所占有的土地價值不超過六大主教區(qū)出售土地總價值的5%。非主教區(qū)佃戶有219人購買了這六大主教區(qū)的土地，所占土地價值遠遠高于直屬佃戶。[注]Ian Gentle, “The Sales of Bishops Land in the English Revolution, 1646-1660”,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95, No. 376, 1980, p. 580.總體來看，在英國革命期間，價值超過500萬英鎊的土地被沒收和出售，約1/3的土地原屬于教會，[注]H. J. Habakkuk, “Public Finance and the Sale of Confiscated Property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5, No. 1, 1962, p. 87.其中出售主教土地的所得收益幫助政府減少了660,000英鎊的債務。[注]Ian Gentle, “The Sales of Bishops Land in the English Revolution, 1646-1660”,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95, No. 376, 1980, p. 576.因為除了王室地產(chǎn)，教會地產(chǎn)也是原債務人——軍官們、士兵們及政府職員的購地選擇。

就地區(qū)分布而言，購買主教地產(chǎn)的人主要來自倫敦、東南部、西南部和北部地區(qū)；就購買人數(shù)而言，以來自倫敦和北部諸郡的人最多，來自米德蘭、南部、東部諸郡和威爾士的人數(shù)次之。其中，來自倫敦的人共購買了價值332,845英鎊17便士3先令的土地，約占全部購買土地總價值的48%，居于首位。就購買主教地產(chǎn)的構成成分來看，鄉(xiāng)紳無論是購買人數(shù)還是購買土地的總價值都是最高的，約占總購地價值的39%。緊隨其后的便是倫敦商人，雖然人數(shù)不足鄉(xiāng)紳的一半，但購買能力更強，他們購買的土地約占總購地價值的30%。再次分別是律師、男爵、騎士、地方商人及手工業(yè)者、其他職業(yè)者、貴族和約曼。[注]Ian Gentle, “The Sales of Bishops Land in the English Revolution, 1646-1660”,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95, No. 376, 1980, pp. 588-589.

大空位時期，英國國內(nèi)局勢并不穩(wěn)定，議會與軍隊的斗爭一直存在著，克倫威爾死后，軍隊本身也不再團結。1660年，查理二世回到倫敦，斯圖亞特王朝復辟了。如何處理之前被沒收的王室地產(chǎn)及教會地產(chǎn)非常棘手，這是因為土地的新主人有很多辦法可以留住土地。從理論上說，被沒收的王室、教會和王黨地產(chǎn)應該歸還，查理二世建議對購買者給予一定補償，希望令購買人和原地產(chǎn)持有人雙方都能滿意。[注]Joan Thirsk, “The Restoration Land Settl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26, No. 4, 1954, p. 316.1660年10月成立專門的調(diào)查委員會來處理王室地產(chǎn)及教會地產(chǎn)的歸屬問題，他們收集了所有購買地產(chǎn)者的基本情況，了解購買地產(chǎn)所支付的款項，包括有多少是直接以現(xiàn)金的形式支付的，有多少是以債券的形式來支付的，有哪些債券是偽造的，并弄清他們所購地產(chǎn)后的租金收入及轉(zhuǎn)售交易。該委員會還被授權傳喚購買者提交土地交易的相關證明。[注]Joan Thirsk, “The Restoration Land Settl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26, No. 4, 1954, p. 319.對于購買者的補償問題，1660年之后，部分之前購買王室地產(chǎn)的人被轉(zhuǎn)換為租賃持有人(leaseholder)，承租王室地產(chǎn)。[注]H. J. Habakkuk, “Landowners and the Civil War”,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8, No. 1, 1965, p. 130.至于教會地產(chǎn)，原購買人及原佃戶有優(yōu)先承租教會地產(chǎn)的權利，從此之后除非原購買人或原佃戶不再租賃，不得與他人締結新租約。[注]Joan Thirsk, “The Restoration Land Settl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26, No. 4, 1954, p. 320.

四、王黨地產(chǎn)的流動

早在內(nèi)戰(zhàn)期間，議會便成立扣押委員會(Sequestration Committee)，用以處理沒收議會黨對立者的財物。例如薩莫塞特郡的愛德華·伯克利爵士(Edward Berkley)在內(nèi)戰(zhàn)中參加反對議會的軍隊，在1646年12月被沒收了價值年收益300英鎊的地產(chǎn)以及680英鎊的罰金。[注]SP 23/193 folio 49, Committee for Compounding with Delinquents.扣押委員會于1643年末沒收了國王支持者德比郡第七任伯爵詹姆斯·斯坦利(James Stanley)的地產(chǎn)，并于1649年出售。[注]Melanie Harrington, “The Earl of Derby and His Tenants: Sales of Royalist Land during the Interregnum Revisited”,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64, No. 4, 2011, p. 1199.大空位時期，議會再次頒布出售王黨地產(chǎn)的法案，王黨地產(chǎn)被正式出售。[注]Joan Thirsk, “The Sales of Royalist Land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5, No. 2, 1952, p. 189.1651年7月16日，議會頒布了一項因犯叛國罪而沒收地產(chǎn)的法案(即第一出售法案)，該法案羅列了71人，根據(jù)該法案的相關條款來出售或轉(zhuǎn)讓地產(chǎn)。[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I, London: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p. 520-545,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520-545.該法案一經(jīng)生效，就要出售罪犯的土地、宅院及附屬物。[注]Journal of the House of Commons, Vol. 6, reprinted by order of the House of Commons, 1802, pp. 604-605, https://www.british-history.ac.uk/commons-jrnl/vol6/pp.604-605.例如納沃斯(Naworth)的弗朗西斯·霍華德爵士(Francis Howrd)就名列其中，次年3月3日，位于達勒姆郡康斯克里夫(Coniscliffe)、尼舍姆(Neasham)、布里亞頓(Briarton)、奧克蘭德(Auckland)等地的莊園及土地被出售給托馬斯·克頓爵士(Thomas Cotton)。弗朗西斯·霍華德之妻瑪麗因此抱怨，正是依第一出售法案導致家產(chǎn)被賣，除非能將位于康斯克里夫、尼舍姆、布里亞頓的田產(chǎn)免于出售，境況才能好轉(zhuǎn)。[注]Richard Welford, ed., Records of the Committees for Compounding, etc., with Delinquent Royalists in Durham and Northumberland during the Civil War, etc., Durham: Andrews, & Co., 1905, p. 251.1652年8月4日，議會又頒布了一項因犯叛國罪而沒收地產(chǎn)的法案，羅列了29人及其所擁有的地產(chǎn)情況，拍賣的程序等[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I, London: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p. 591-598,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591-598.，表明這批被共和國沒收的地產(chǎn)要用于軍隊的建設[注]Journal of the House of Commons, Vol. 7, reprinted by order of the House of Commons, 1802, p. 160, https://www.british-history.ac.uk/commons-jrnl/vol7/p.160.。1652年11月18日，議會頒布因犯叛國罪而沒收地產(chǎn)的附加法案，再次增添了一批罪犯，多達680名，詳細規(guī)定了政府拍賣的權利、拍賣的時效，如何出售這批人的土地、莊園等財產(chǎn)，如何處理這些地產(chǎn)的未來性權益，即包括歸復地產(chǎn)權和剩余地產(chǎn)權等一系列問題。[注]C.H. Firth and R.S. Rait, eds., Acts and Ordinances of the Interregnum, Vol. II, London: Published by H. M. Stationery Office, 1911, pp. 623-652, http://www.british-history.ac.uk/no-series/acts-ordinances-interregnum/pp.623-652.總體來看，三個出售法案涉及英格蘭和威爾士共780名王黨的土地。每個出售法案各具特點，第一出售法案針對71名顯赫王黨成員；第二出售法案則針對29名地位稍遜者；第三出售法案數(shù)量劇增，牽扯范圍更廣，包括一些約曼農(nóng)。該法案還給他們提供了30天的時間來贖回土地，可見第三出售法案的動機沒有前兩個出售法案那樣具有懲罰性，主要是用于籌集資金。[注]B. G. Blackwood, The Lancashire Gentry and the Great Rebellion (1640-1660), Manchester: Printed for the Chetham Society, 1978, p. 121；Melanie Harrington, “The Earl of Derby and His Tenants: Sales of Royalist Land during the Interregnum Revisited”,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64, No. 4, 2011, p. 1195.

議會設置專門機構來處理犯叛國罪的王黨的地產(chǎn)，由專門的調(diào)查員負責評估被沒收的地產(chǎn)的規(guī)模和價值，調(diào)查報告繪制成冊并被公開。[注]R. C. Bald, Donne & the Drurys, Cambridge: the Universtiy Press, 1959, p.109.直屬佃農(nóng)的30天優(yōu)先購買權一到期，就以不低于10倍年金的價格公開出售，價高者得土地。[注]P.G. Holiday, “Land Sales and Repurchases in Yorkshire after the Civil Wars, 1650-1670”, Northern History, Vol. 5, No. 1, 1970, p. 71.例如，13個蘭開夏王黨鄉(xiāng)紳依據(jù)優(yōu)先購買權重新獲得了原屬于自己的2座莊園和13塊土地。[注]B. G. Blackwood, The Lancashire Gentry and the Great Rebellion (1640-1660S), Manchester: Printed for the Chetham Society, 1978, p. 122.拍賣王黨地產(chǎn)共盈利約1,250,000英鎊，收取贖金1,300,000英鎊。[注]H. J. Habakkuk, “Landowners and the Civil War”,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8, No. 1, 1965, p. 150.優(yōu)先購買權對大多數(shù)的佃戶來說意義不大，一是因為大多采用整塊出售王黨地產(chǎn)的方式，即將整個莊園出售，一般佃農(nóng)的購買力不足，難以在初次拍賣中大量購置土地。他們大多是在地產(chǎn)分割后的二次或三次轉(zhuǎn)賣時購入土地。[注]Joan Thirsk, “The Sales of Royalist Land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5, No. 2, 1952, p. 203.第二是因為完成購買還需要雇傭地產(chǎn)代理來處理土地流轉(zhuǎn)的相關手續(xù)，這對不諳土地法及交易規(guī)則的人來說不啻于是一種阻礙。[注]Ian Gentle, “The Sales of Bishops’ Land in the English Revolution, 1646-1660”,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95, No. 376, 1980, p.581.

在拍賣王黨地產(chǎn)的過程中，議會也遇到不少問題，這是由原有的土地性質(zhì)和復雜的土地關系造成的。從土地保有制的角度看，只有自由繼承地產(chǎn)(fee simple)才能夠直接出售，是一種永久性的地產(chǎn)讓渡，復辟時期可以不必歸還。公簿持有地的出售須遵循一定的條件，而租賃持有地要等待租期結束后，購買人才能享有土地上的權益。例如普拉普頓家族的地產(chǎn)全部由債權人和獨立購買者所得，但由于某些地產(chǎn)早已出租，所以該叛國者的孫女在1652年仍然持有還剩7年的租約，即只有到1659年租期終止時，那些購買人才能實際獲得地產(chǎn)上的收益。[注]P.G. Holiday, “Land Sales and Repurchases in Yorkshire after the Civil Wars, 1650-1670”, Northern History, Vol. 5, No. 1, 1970, p. 82.

王黨成員多為各類土地持有人，其中不少人為了防止地產(chǎn)被沒收，在內(nèi)戰(zhàn)之前便對持有的地產(chǎn)進行了分配和處置，提前規(guī)定了土地占有人現(xiàn)世和未來的土地權益，如果出售這樣的地產(chǎn)，相當于僅僅出售地產(chǎn)當世的收益，也即終身地產(chǎn)權益，這樣的地產(chǎn)不能繼承也不能任意處置，外來人如果想購買這類地產(chǎn)，只能享有終身的權益，等到去世時就要將地產(chǎn)歸還給王黨成員的繼承人。故對購買者來說吸引力不大。[注]Paul Gladwish, “The Sale of Royalist Lands after the English Civil War: Two Case Studies from the West Midlands”, Midland History, Vol. 29, Issue 1, 2004, p.26.以林肯郡為例，有29名王黨成員的地產(chǎn)被沒收，人數(shù)約占該郡王黨數(shù)量的一半。其中15人的地產(chǎn)已經(jīng)設置限嗣繼承，7人的地產(chǎn)已經(jīng)設置了夫妻共同持有財產(chǎn)權益，5人的地產(chǎn)負有債務或已經(jīng)被抵押出去，僅有2人的地產(chǎn)是自由繼承地產(chǎn)、可以直接出售。即便在185份被標記可以出售的地產(chǎn)中，也有68份地產(chǎn)上存有歸復地產(chǎn)權益，這是一種未來性地產(chǎn)權益，持地人只能享有當世的權益，去世時要返還給原持有人的繼承人，無權讓渡土地和繼承土地。這種方式無疑降低了外來者購買的欲望，減少了對王黨家族核心地產(chǎn)的損害。

判斷革命時期王黨地產(chǎn)交易的性質(zhì)，可以將土地購買人的身份作為衡量標準。第一，王黨本人購買。在埃塞克斯、赫特福德郡、肯特郡和薩里郡，有25%的地產(chǎn)被王黨贖回；在漢普郡有53%的地產(chǎn)被王黨贖回，約有34%的地產(chǎn)被永久性出售；在伯克郡、漢普郡、牛津郡和蘇塞克斯郡共有約39%的地產(chǎn)被王黨贖回。在英格蘭東南部，有50名被沒收地產(chǎn)的王黨，有貴族身份的王黨分子大都將自己被沒收的地產(chǎn)買回。阿倫德爾勛爵贖回了他在牛津郡的2所莊園，莫利勛爵贖回了在蘇塞克斯、埃塞克斯和赫特福德郡的6所莊園。[注]Joan Thirsk, “The Sales of Royalist Land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5, No. 2, 1952, pp.193-194.埃文頓的弗朗西斯·綽克在伯克郡擁有一些動產(chǎn)及不動產(chǎn)，他對這些不動產(chǎn)擁有自由繼承權。為了贖回被沒收的地產(chǎn)，不得不繳納大筆罰金。[注]SP 23/193 folio 825, Committee for Compounding with Delinquents.

第二，由原地產(chǎn)主的代理人或受托人購買土地。不少王黨分子在1660年之前就通過代理或親朋贖回了地產(chǎn)，在蘭開夏，大約72.7%的沒收地產(chǎn)由王黨親屬、代理購買。[注]B. G. Blackwood, The Lancashire Gentry and the Great Rebellion (1640-1660), Manchester: Printed for the Chetham Society, 1978, p. 127.赫特福德郡羅杰·博登翰爵士的地產(chǎn)年收益約為3000英鎊，為了贖回地產(chǎn)，他雇傭了職業(yè)代理人約翰·維爾德曼幫他贖回地產(chǎn)。[注]Paul Gladwish, “The Sale of Royalist Lands after the English Civil War: Two Case Studies from the West Midlands”, Midland History, Vol. 29, Issue 1, 2004, pp. 28-29.大多數(shù)的代理人可以購買單塊土地或莊園，少數(shù)代理人有實力大筆購入，例如諾森伯蘭人約翰·魯什沃思在約克郡、林肯郡和諾森伯蘭郡購置了21處地產(chǎn)，出身北方的吉爾伯特·克勞奇購置了38處地產(chǎn)，其中位于約克郡和東北地區(qū)的有31份。事后，這些代理人或受托人將土地轉(zhuǎn)移給王黨成員，使其恢復了自己持有的地產(chǎn)。[注]P.G. Holiday, “Land Sales and Repurchases in Yorkshire after the Civil Wars, 1650-1670”, Northern History, Vol. 5, No. 1, 1970, p. 77.

第三，以承租的方式再次占有原地產(chǎn)。被沒收地產(chǎn)者本人直接或通過親朋從扣押財產(chǎn)者那里以較低的價格承租原屬于自己的地產(chǎn)。例如1652年，威廉·安德頓承租了原屬于他的位于安德頓和阿德靈頓的自營地。這些人基本都通過不同方式重新獲得了自己的地產(chǎn)。[注]B. G. Blackwood, The Lancashire Gentry and the Great Rebellion (1640-1660), Manchester: Printed for the Chetham Society, 1978, p. 115.

從贖回被沒收地產(chǎn)的時間來看，以蘭開夏為例，大約48%的地產(chǎn)在復辟之前便被贖回，5%的地產(chǎn)在復辟之后被贖回，只有14%的地產(chǎn)一經(jīng)出售沒有被贖回，另有28%的地產(chǎn)贖回日期不詳。[注]B. G. Blackwood, The Lancashire Gentry and the Great Rebellion (1640-1660), Manchester: Printed for the Chetham Society, 1978, p. 126.在約克郡的156份地產(chǎn)中，約有67%的地產(chǎn)在被議會出售后隨即就被王黨贖回，約12%的地產(chǎn)由原債權人獲得，3%的地產(chǎn)被議會封賞出去，只有8%的地產(chǎn)被當?shù)厝速徺I，還有另外10%的地產(chǎn)由外地人購買。[注]P.G. Holiday, “Land Sales and Repurchases in Yorkshire after the Civil Wars, 1650-1670”, Northern History, Vol. 5, No. 1, 1970, p. 81.總體來看，王黨地產(chǎn)贖回的程度與每個郡中的地產(chǎn)主是支持國王還是支持議會有關。從地理分布來的角度來看，議會的力量主要在東部和南部，在這些地方，王黨人數(shù)相對少且被沒收的地產(chǎn)也少，所以贖回地產(chǎn)的數(shù)量也相對較少。

通過上述可知，革命期間王黨地產(chǎn)交易大多不是投機性質(zhì)的，許多王黨地產(chǎn)的交易不是永久性的，原地產(chǎn)持有人早在革命期間就已經(jīng)通過各種方式購買、贖回、甚至承租自己被沒收的地產(chǎn)。有些王黨分子被沒收地產(chǎn)后已經(jīng)出現(xiàn)債務危機[注]哈巴庫克教授探討過地主階層負債情況與重新購買被沒收地產(chǎn)的關系。參見H. J. Habakkuk, “Public Finance and the Sale of Confiscated Property during the Interregnum”,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5, No. 1, 1962, pp.79-83.，復辟時期即便有機會贖回土地，卻因為經(jīng)濟原因而放棄，例如克利夫蘭伯爵沒有收回霍克尼莊園和斯坦普尼莊園，后者一直由最后一位購買者威廉·霍布森持有。[注]Joan Thirsk, “The Restoration Land Settlement”, The Journal of Modern History, Vol. 26, No. 4, 1954, p. 323.羅伯特·多爾曼雇請約翰·魯什沃思購買其被沒收的地產(chǎn)，結果發(fā)現(xiàn)自己無力贖回，不得不放棄部分地產(chǎn)。[注]P.G. Holiday, “Land Sales and Repurchases in Yorkshire after the Civil Wars, 1650-1670”, Northern History, Vol. 5, No. 1, 1970, p. 80.蘭開夏只有3名王黨完全失去地產(chǎn)，他們在內(nèi)戰(zhàn)之前就已負債累累。[注]例如其中一人羅伯特·施瑞伯恩，在內(nèi)戰(zhàn)時已經(jīng)負債達2722英鎊，施瑞伯恩家族的年收入也從1626年的350英鎊下降到1663年的125英鎊，其后代也無力恢復被沒收的地產(chǎn)。參見B. G. Blackwood, The Lancashire Gentry and the Great Rebellion(1640-1660), Manchester: Printed for the Chetham Society, 1978, p. 125.

五、英國革命期間土地流轉(zhuǎn)的社會影響

克里斯托弗·希爾認為，17世紀英國革命期間的土地交易達到頂峰，其規(guī)?？杀燃?6世紀解散修道院地產(chǎn)。[注]Christopher Hill, The Century of Revolution (1603-1714),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61, p. 145. 關于修道院地產(chǎn)的流動問題可見孫小嬌：《近代早期英國的土地流轉(zhuǎn)——以修道院地產(chǎn)為例》，《世界歷史》2015年第1期。17世紀英國革命時期的土地流轉(zhuǎn)是否像16世紀宗教改革期間的土地流轉(zhuǎn)那樣對英國鄉(xiāng)村社會產(chǎn)生深刻的影響呢？從英國革命的參與者成分及政治取向來看，革命期間，交戰(zhàn)的王黨和議會軍雙方基本由不同財產(chǎn)狀況的土地所有者構成，有貴族、鄉(xiāng)紳、富裕農(nóng)民約曼及小土地持有農(nóng)，也有一些商人及手工工匠參與，就組成成分來看并未有太大區(qū)別。再以鄉(xiāng)紳的政治取向為例，很多富裕的鄉(xiāng)紳是積極的議會黨人；在英格蘭北部和西部的部分鄉(xiāng)紳構成了王黨軍隊的支柱，在后革命時代成為最狂熱的擁護教會和國王的人。[注]Lawrence Stone, Causes of the English Revolution,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72, pp. 55-56.從土地流動的走向來看，表面上王黨成員的地產(chǎn)大多被贖回，土地利益(land interest)階層并未遭受多少損失，在當時英格蘭這個農(nóng)業(yè)社會中，革命產(chǎn)生動蕩、卻未動搖根基，掌權者仍是土地利益階層，似乎革命期間的土地流轉(zhuǎn)對土地財富占有結構影響并不鮮明，土地仍然掌握在有產(chǎn)階層手中，所以對鄉(xiāng)村社會結構沖擊不大。

但應該考慮到土地流動的總量，除去在市場上流動的王黨地產(chǎn)，王室與教會地產(chǎn)進一步縮水，在1436年尚占有英格蘭土地面積的25%—35%，到1688年則減少到5%—10%，其中王室擁有的莊園數(shù)量也從16世紀中葉的9.8%左右減少到17世紀中葉的2.1%。革命期間購買王室、教會地產(chǎn)的人員以鄉(xiāng)紳為主，鄉(xiāng)紳的占地規(guī)模大幅增加。在1436年，中下層鄉(xiāng)紳占有英格蘭土地面積的25%，到1688年約占英格蘭土地面積的45%—50%。約曼農(nóng)及一些小土地持有者持有土地的規(guī)模從20%上升到25%—33%左右，貴族持有土地的規(guī)模一直維持在15%—20%左右。[注]C. A. Clay, Economic Expansion and Social Change: England (1500-1700),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p.143; Richard Lachmann, From Manor to Market, Structural Change in England (1536-1640), Wisconsin University Press, 1987, p. 98.可見，土地財富占有結構在緩慢發(fā)生變化。與土地占有財富結構緩慢變化同步的是，鄉(xiāng)村社會結構在緩慢重構。早在宗教改革時期，以鄉(xiāng)紳和約曼為代表的鄉(xiāng)村中間階層就是購置教會地產(chǎn)的主體，成為最大受益方。他們接手土地既可以轉(zhuǎn)賣獲得交易差額、也可以從事農(nóng)業(yè)經(jīng)營獲得利潤，形成了新的、穩(wěn)固的地產(chǎn)家族。[注]Joyce Youings, “The Terms of Disposal of the Devon Monastic Lands, 1536-1558”, 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 Vol. 69, No. 270, 1954, p. 31; H. J. Habakkuk, “The Market for Monastic Property, 1539-1603”,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0, No. 3, 1958, p. 380.17世紀英國革命時期，土地在不同階層中流動著，主要流向以鄉(xiāng)紳及約曼為代表的中間階層。如果說16世紀的大規(guī)模土地流動促進了英國中間階層的崛起，那么17世紀革命時期的土地流動進一步鞏固了中間階層的實力。這些中間階層的政治影響力不容小覷，到18世紀，大約20萬個有產(chǎn)家庭的成年男性不僅參選議員，還為議會提供了可以執(zhí)行議會法律的地方官，以及成為服從地方官進行管理的公職人員。[注]Andro Linklater, Owning the Earth: The Transforming History of Land Ownership, New York: Bloomsbury, 2013, pp. 36-37.

革命期間家產(chǎn)處置方式的革新也對英國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自中世紀開始，在英格蘭打算結婚的雙方當事人之間會簽訂一份契約，為未來的丈夫、妻子及子女的利益對動產(chǎn)及不動產(chǎn)進行安排，即婚姻授產(chǎn)協(xié)定(marriage settlement)。到17世紀初，這種授產(chǎn)方式并不能有效保障家產(chǎn)的完整。[注]Lloyd Bonfield, Marriage Settlement (1601-1704), the Adoption of the Strict Settlemen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pp.49-52.革命期間，為了防止地產(chǎn)被沒收后難以收回，越來越多的王黨選擇更為嚴格的授產(chǎn)方式，即明確規(guī)定家族地產(chǎn)由固定的男性直系親屬繼承，特別是1645年后，嚴格授產(chǎn)制(strict settlement)得到推廣。[注]H. J. Habakkuk, “Landowners and the Civil War”,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Vol. 18, No. 1, 1965, pp. 150-151.嚴格授產(chǎn)制的要素在于分割土地權益，長子作為終身佃戶(life tenant)具有有限的處置地產(chǎn)的權利并僅限于終身，即便家產(chǎn)被拍賣，購買者也只能買到終身的權利，是一種“活買”，而不是“買斷”。長子權益終止后，地產(chǎn)由待定繼承人(contingent reminders)也就是孫子獲得，還可以保障孫輩的權益。[注]Lloyd Bonfield, Marriage Settlement (1601-1704), the Adoption of the Strict Settlemen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3, p.55.這種建立在長子繼承制的基礎之上，并由嚴格授產(chǎn)制來保障的制度，有效地阻止了家產(chǎn)的分散，[注]George C. Brodrick, English Land and English Landlords, London, Paris & New York: Cassell, Petter, Galpin & Co., 1881, p.152.在一定程度上促進大地產(chǎn)的形成，也成為塑造近代英國土地制度的重要因素。到19世紀大地產(chǎn)成為普遍的土地組織形式，大地產(chǎn)以租佃制為主要經(jīng)營方式，租佃制高度發(fā)展。租佃制促使土地的生產(chǎn)要素和資本要素功能相分離，降低了農(nóng)場主投資、經(jīng)營農(nóng)場的門檻，加速了土地資源的優(yōu)化配置。生產(chǎn)組織方式的變化對英國鄉(xiāng)村社會結構產(chǎn)生影響，逐步形成了以地主—農(nóng)場主—農(nóng)業(yè)工人為類型的三級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