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桑德斯再出發(fā)：YY虛擬社區(qū)社會互動類型

(山東理工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淄博 255000)

“社區(qū)”的概念由滕尼斯在1887年提出，費孝通首先將community一詞翻譯成漢語的“社區(qū)”。最早的關于虛擬社區(qū)(virtual community)的界定指的是由計算機網絡彼此溝通的人們，分享某種程度的知識和信息，從而所形成的團體虛擬社區(qū)又稱為在線社區(qū)(online community)或電子社區(qū)(electronic community)。

虛擬社區(qū)的類型按照其溝通的實時性與否，可以分為同步和異步兩類：同步虛擬社區(qū)如在線直播平臺、網絡聯(lián)機游戲，異步社區(qū)如BBS等。使用虛擬民族志方法研究這兩類不同的虛擬社區(qū)，分別屬于同步網絡人類學和異步網絡人類學研究的范疇。異步網絡人類學研究以劉華芹的《天涯虛擬社區(qū)——互聯(lián)網上基于文本的社會互動研究》為代表，同步網絡人類學研究在中國大陸地區(qū)比較優(yōu)秀的作品并不多見，本文試圖在同步網絡人類學研究領域內進行探索和研究，使用虛擬民族志方法。

一、嚴格意義上的虛擬民族志方法進行的同步網絡人類學相關研究

YY在線直播平臺是國內網絡視頻直播行業(yè)的奠基者，是國內最大的全民娛樂直播平臺。在獵豹全球智庫發(fā)布的純直播APP排名中位列第一。YY客戶端于2008年7月份推出， 2016年下半年，它和映客、斗魚、熊貓、花椒等直播軟件一起掀起了一股“全民直播”的熱潮。筆者從2015年6月底開始進入虛擬田野作業(yè)，到2016年12月底為止，虛擬田野作業(yè)共計18個月。在500多天的虛擬田野作業(yè)實踐中，幾乎每天都會進入YY在線直播平臺虛擬社區(qū)，在線觀察的時間最多時每天可達五、六個小時，處于一種“浸染(immersion)”的研究狀態(tài)。在虛擬田野作業(yè)18個月期間曾有十幾天的零散間斷，但并不會對研究的連續(xù)性造成實質性的影響。與此同時，對于重點關注的主播進行線下田野作業(yè)，與他們朝夕相處一段時間，通過面對面交流和電話訪談等形式進行深度訪談和閑聊式訪談。本研究所關注的主播和觀眾具體情況詳見表1和表2。

以天涯虛擬社區(qū)為代表的論壇類虛擬社區(qū)屬于異步虛擬社區(qū)，他們的溝通具有延時性和非同步性，社區(qū)成員之間的互動有緩沖時間，成員可以進行充分的思考。在異步的溝通媒介里，參與者有更多機會對信息和自我表達進行策略控制[2]82。而在YY直播平臺虛擬社區(qū)，居民之間的溝通具有強烈的實時同步性，屬于同步虛擬社區(qū)，是同步網絡人類學研究的領域。YY虛擬社區(qū)居民之間的互動類型有：主播與觀眾之間主要進行實時溝通、協(xié)商和凝聚等互動；主播和主播之間主要進行競爭、合作、共處等互動；觀眾與觀眾之間主要進行沖突、調適、同化等互動。

表1 所關注的YY在線直播主播情況表

表2 所關注的YY在線直播觀眾情況表

二、桑德斯微觀社會學社會互動理論的基本概念與其在YY虛擬社區(qū)社會互動中的體現(xiàn)

社會體系模式主要有以下幾個基本假設：其一，社區(qū)是一種體系，各組成部分之間既相互依賴又相互作用；其二，社區(qū)是一個互動體系；其三，社區(qū)具有適應變遷的能力[5]20。在YY虛擬社區(qū)中，社會體系模式的假設有很明顯的體現(xiàn)。主播、公會和觀眾之間相互依賴、相互作用，主播、公會依靠觀眾的打賞行為獲得經濟收入，觀眾依靠主播、公會提供精神文化娛樂產品，主播依靠公會實現(xiàn)自身的培訓和推廣，公會依靠主播實現(xiàn)禮物提成。同時，社會互動是YY虛擬社區(qū)生存和發(fā)展的必備條件，是社區(qū)商業(yè)模式實現(xiàn)的基礎。在主播、觀眾群體內部發(fā)生沖突時，調試的措施會及時出現(xiàn)，確保社區(qū)運行的順利實現(xiàn)。

社會沖突模式有以下基本假設：社區(qū)是人們聚集在一起追求各自利益的地方；沖突不僅是固有的，同時還是社區(qū)發(fā)展中有用的部分；沖突是社會中現(xiàn)有的不平等產生的必然結果[5]20。在YY虛擬社區(qū)中，社會沖突模式的假設也有很明顯的體現(xiàn)。主播和觀眾都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主播為了獲得經濟收入，觀眾為了進行休閑娛樂活動。社會沖突有利于YY虛擬社區(qū)商業(yè)模式的實現(xiàn)，觀眾之間的禮物比拼，是社會沖突的一種表現(xiàn)方式，但這樣的比拼行為恰恰能夠提高主播的榜單，提高主播和公會的經濟收入。YY虛擬社區(qū)社會沖突的原因，也可以歸結為經濟、權力、價值觀等幾個因素，主播和主播之間的沖突很大程度上都可以歸結為經濟爭端，互相之間挖對方的墻角，爭奪財團土豪大哥的行為，最終目的是為了增加自己的經濟收入。觀眾與觀眾之間的沖突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的價值觀、生活經歷、文化背景有著巨大的差異。觀眾之間進行禮物比拼的目的是為了爭取更大的話語權，獲得更大的權力。這些都是社會沖突模式的假設在YY虛擬社區(qū)中明顯的體現(xiàn)。

社會場域模式認為，社區(qū)是一個社會行動與互動的場域，各組成部分都對彼此發(fā)生影響，社會場域是一種活動[5]20。YY虛擬社區(qū)中的主播生日會活動是社區(qū)基本單元的儀式性活動，主播的輪播和連麥活動，社區(qū)居民的微信場域活動，都是社會場域模式在YY虛擬社區(qū)中的體現(xiàn)。本文的主要研究問題為論述YY虛擬社區(qū)的社區(qū)居民之間的動態(tài)互動、社會場域中的多元主體互動、社區(qū)社會互動的特征等內容。

社會互動是研究社會學的基本分析單位之一，是微觀社會學的主要課題。早期人類互動的研究者和代表人物喬治.H.米德不僅僅強調社會對個體社會化的制約作用，而是同時強調社會化的個體對社會進化發(fā)展的能動作用[6]11。在YY虛擬社區(qū)中，個體和整個社區(qū)是相互影響和制約的，觀眾進入直播平臺后逐漸受到這一虛擬社區(qū)文化的影響。但與此同時，觀眾也在影響著直播平臺虛擬社區(qū)的文化呈現(xiàn)方式。戈夫曼關于互動的研究被稱為擬劇論，個體角色表演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印象管理或向別人表現(xiàn)自己，以便他們能夠按照我們的愿望看待我們[7]1。YY虛擬社區(qū)的居民在進行互動時，往往會扮演不同的角色，大爵位的觀眾在刷禮物時會表現(xiàn)出自己的慷慨，希望以此來塑造自己在其他觀眾中的土豪形象。場控類型的觀眾往往會將自己塑造成技術達人的形象，他們認為雖然自己沒有大爵位的觀眾那樣有消費能力，但他們擁有較強的直播間掌控能力，從而完成自己在直播間的形象定位。

三、YY虛擬社區(qū)社會互動的基本類型

(一)主播與觀眾之間的互動

主播與觀眾之間的互動類型與典型案例，可以通過以下的分類進行體現(xiàn)。通過筆者的觀察，主播與觀眾之間關系的本質是服務提供者和消費者的關系，在互動過程中的類型主要有實時溝通、協(xié)商和凝聚三個方面。

1.實時溝通：同步虛擬社區(qū)的特征

在線直播平臺是一種同步虛擬社區(qū)，溝通具有實時性。這和傳統(tǒng)的以論壇為代表的異步虛擬社區(qū)有很大的不同，在異步虛擬社區(qū)之中，社區(qū)成員之間的溝通，有一個思考和斟酌的時間緩沖，能夠充分地考慮自己的表達方式、表達內容是否能夠讓自己的互動對象接受，起到良好的互動效果。但是在線直播平臺這種同步虛擬社區(qū)，社區(qū)成員之間的溝通是實時性的，幾乎沒有給雙方充分思考和斟酌的時間緩沖。在節(jié)目播出過程中，主播和觀眾的實時溝通互動時刻影響著節(jié)目的內容生產、主播的播出狀態(tài)和觀眾的觀看體驗。

①在小區(qū)治理研究中，大多數(shù)研究者不準確地使用了“社區(qū)治理”這一概念，為了尊重研究習慣，在綜述部分本文沿用了“社區(qū)治理”概念。

2.協(xié)商：打賞模式運行的基礎

在主播的直播中，觀眾對直播內容提出要求，主播會及時滿足，但這只是他們刷禮物行為產生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充要條件。在協(xié)商過程中，主播處于服從的狀態(tài)，但他們也不是無原則地進行服從，他們會拒絕違反YY相應規(guī)則的要求，例如反動的言論、涉黃、涉性的要求等。在主播和觀眾的協(xié)商過程中，占主動地位的是觀眾，只有觀眾的要求得到了滿足，才能夠促使他們刷禮物，從而使網絡直播的商業(yè)模式得以實現(xiàn)。

3.凝聚：主播與觀眾互動活動的理想狀態(tài)

社會群體的基本特征是有聯(lián)系的紐帶、有群體意識和歸屬感[8]93。凝聚關系就充分體現(xiàn)出這一特點。凝聚互動關系是主播和觀眾互動的目標，觀眾在點擊了主播的關注以后，就從游客身份變成了粉絲身份。在直播間卡黃馬以后，就從普通的粉絲變成了忠實的粉絲。有的觀眾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主播粉絲團的馬甲，一般的格式是公會名字加直播間房間號加觀眾自己的網名加主播的網名。有的觀眾和主播互相之間加了微信，主播將觀眾拉進了微信粉絲群，有的主播還專門建了一個黃馬群。個別和主播關系特別親密的觀眾，主播會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這位觀眾，這些都是凝聚關系的體現(xiàn)。主播和一群觀眾形成了凝聚關系后，他就擁有了自己的忠實粉絲團，無論是在以后的連麥過程中，還是在年度盛典的禮物比拼中，作為忠實粉絲的觀眾，就有義務為主播刷禮物、撐場面，這樣便和主播之間形成良性互動。

(二)主播與主播之間的互動

筆者將從競爭、合作、共處三個方面來分析主播與主播之間的互動關系。

1.競爭：主播之間互動的根本問題

主播的主要收入來自于觀眾的禮物，粉絲的多少、直播間實時在線人數(shù)是判斷大主播和小主播的主要標準。對粉絲的爭奪就成為主播進行直播的主要目標之一，這其中對于土豪財團大哥的爭奪又是重中之重。YY直播平臺經常舉辦一些競爭性的禮物比拼活動，比如禮物周星的比拼、珍愛團的比拼。希望通過這樣的比拼活動來增加主播、公會以及YY官方三方的收入。這樣一來，就加劇了主播和主播之間的競爭，對于大主播來講，這樣的競爭表現(xiàn)更加明顯，他們是YY虛擬社區(qū)眾多觀眾和主播矚目的對象，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2016年2月23日發(fā)生的天佑和阿哲吵架事件，就是競爭這一互動關系的突出表現(xiàn)。

2.合作：主播之間互動的良性保障

主播之間的互動關系除了競爭之外，合作也是不可忽視的方面。合作是主播之間互動的良性保證，主播的職業(yè)特點相同、價值認同一致，在訪談中很多主播認為，他們來YY直播平臺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主播的受教育水平一般都不是很高，雖然也有像鱈熊這樣的碩士研究生，但大部分主播學歷只有大專、高中、中專甚至初中。講究的是江湖義氣，比較看中人情往來，主播之間的合作，一方面有才藝上面的互相學習，另外一方面也有做人做事方面的互相學習。他們?yōu)榱藬U大自己的社區(qū)交際網絡，去結交更多的主播，往往會到其他主播的直播間，以刷禮物的形式向對方示好。被刷禮物的主播往往感覺欠別人人情，他會在以后的活動中把這個人情還掉，提升對方主播的人氣。通過刷禮物的形式主播之間形成了朋友關系。

3.共處：主播之間互動的常態(tài)

主播之間的關系除了競爭與合作以外，共處是他們之間互動的常態(tài)。YY直播平臺擁有數(shù)量龐大的主播，他們之間并沒有一種非常必然的聯(lián)系，很多小主播處在一種各自為戰(zhàn)的狀態(tài)，做好自己的直播工作就可以了。大主播之間也并不一定要進行合作，更多的情況下，主播與主播之間就是一種共同相處的普通關系。為了協(xié)調共處當中產生的矛盾，YY直播平臺的主播會遵守一些基本的原則，例如大主播會將自己的直播時間彼此錯開，盡量不出現(xiàn)時間重疊爭奪直播間實時在線人數(shù)的情況，小主播在直播時不傳播其他直播間主播的負面信息，這些都是主播之間共處的表現(xiàn)。

(三)觀眾與觀眾之間的互動

YY直播平臺的觀眾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身份比較復雜，他們的教育背景、職業(yè)經歷、家庭出身、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取向各不相同。但由于共同支持特定的主播，他們之間產生了交集，觀眾與觀眾之間互動時，沖突的發(fā)生不可避免，參與調適的主體具有多元性，同化是調適過程的目標和社區(qū)單元存在的意識基礎。

1.沖突：社群內部的必然互動

觀眾之間的沖突不可避免，這是由YY在線直播平臺虛擬社區(qū)的復雜性所決定的。觀眾的沖突產生之后，會影響粉絲群體的穩(wěn)定性，考驗主播解決矛盾協(xié)調關系的能力，反映了現(xiàn)實社會不同階層之間的價值差異，具體沖突主要有個體之間的沖突、個體與群體之間的沖突、群體與群體之間的沖突三個方面。

2.調適：參與主體的多元性

波普諾指出，我們不斷地根據(jù)自己身處何地以及與誰交往而調整自己的行為[9]129。觀眾之間產生沖突之后，就需要及時進行調適，來化解矛盾，達到穩(wěn)定粉絲群體，凝聚粉絲關系的作用。這樣才能夠使在線直播平臺的商業(yè)模式順利進行，主播實現(xiàn)從內容生產到價值生產的轉變。其中主播對觀眾沖突的解決發(fā)揮著主導作用。因為在直播間內主播是社會互動的中心，觀眾之間互動關系的形成是圍繞著主播建立起來的，觀眾之間的沖突很大程度上也因主播產生，在解決觀眾沖突的問題上，主播責無旁貸。主播對于解決觀眾之間的沖突具有先天的優(yōu)勢, 在直播間內主播是唯一的紫色馬甲，有權管理橙色馬甲、黃色馬甲、藍色馬甲和綠色馬甲，在話語權上具有優(yōu)勢。正如默頓所指出的那樣，結構影響功能，功能影響結構。直播平臺的這種結構設置，決定了主播在處理社區(qū)沖突中的支配地位。除此之外，公會的管理者、直播平臺官方以及直播間的黃馬也經常成為調適活動的參與主體。

3.同化：社區(qū)社會單元存在的意識基礎

直播間作為社區(qū)構成的基本社會單元，聚集了很多在形式呈現(xiàn)、語言風格、審美趣味和價值觀念等方面都比較接近的觀眾群體，這實際上體現(xiàn)出直播間觀眾群體的同化現(xiàn)象。同化是社區(qū)社會單元存在的意識基礎，是觀眾聚合關系的本質，這一關系在網絡直播節(jié)目的形式呈現(xiàn)、語言風格、審美趣味、價值觀念等方面都有體現(xiàn)。同化也往往會導致直播間內非理性行為的出現(xiàn)，例如當觀眾支持的主播和其他直播間的主播連麥時，會發(fā)生不同群體粉絲之間看似毫無原因的互相攻擊的情況。正如莫斯科維奇指出的那樣，一個人獨處時知道什么是理智和道德，而當他做為群體的一員時，其所作所為就完全背道而馳了。這也和勒龐所強調的群體行為的情緒化、無異議和低智商有相似性。

以上內容是對直播平臺虛擬社區(qū)觀眾互動表象的經驗性描述，至于互動的原因，我們要深入地分析虛擬組織的精神生活內核，探求其精神生態(tài)機理及人們關系得以建立的內在因素?！熬裆鷳B(tài)”是有機、過程的，“從心與形、神與形、精與形等多重構建的生命體驗中識別精神活動的生態(tài)平衡機能，從人的生命存在的精神內質中激發(fā)生命的活性機能”[13]267。這說明，盡管具有虛擬性，但又無法離開實體和實在，不同主播直播間內的觀眾(實在及實體的，又是精神的)組成了不同的虛擬共同體，雖然直播間內觀眾的生活經歷、教育背景、年齡層次、性別、職業(yè)千差萬別，但在直播過程中，他們表現(xiàn)出對內在審美取向的趨同、對核心文化價值的認可是一個比較明顯的特征，雖然這些觀眾身處不同的空間地點，社會地位也不盡相同，但他們卻可以加入同一個微信粉絲群，互相之間有很多也一對一加了微信。私營企業(yè)主可以和社會經驗不多的學生成為朋友，文化水平較高的白領可以和農民工成為朋友。正是網絡直播平臺為這些人提供了這一紐帶，共同的審美取向和文化認同是這一關系得以建立的內在因素。這一內在因素是他們之間進行互動活動的基礎，千差萬別的虛擬社區(qū)互動行為，都是這一內在因素的表現(xiàn)形式。只有充分認識到這一問題的重要性，才能通過現(xiàn)象看本質，認清最關鍵、最核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