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綱目》金陵本諸校本述評

湖南省溆浦縣衛(wèi)校(溆浦，419300)

王林生

《本草綱目》(簡稱《綱目》)金陵本是指明代萬歷二十一(癸巳)年(1593年)金陵(今南京)胡承龍所刻之本(初刻本)[1]。此書國內只有上海圖書館(上圖本)和中醫(yī)科學院(中醫(yī)本)各存一部(還有幾部在國外)[2]。由于存世量少，極其珍貴。2008年在河北洛陽伏牛山村民家發(fā)現(xiàn)一部金陵版重修本[3]，2018年3月11日在鄭州邢澤田家發(fā)現(xiàn)一部殘脫本(存圖2卷，文41卷)，是從日本回流的。3月13日又在洛陽晁會元家發(fā)現(xiàn)一殘脫本(存12卷)[4]。1993年上?？茖W技術出版社影印了上圖本(簡稱上科本)，但此本被誤描很多字，據(jù)劉山永學者勘出的有208條[5]，錢超塵教授又新校出5條[6]，計213條。金陵本由于多種原因造成的失誤也不少。

金陵本《綱目》訛誤

現(xiàn)舉數(shù)例證之(由于訛誤太多，各項只列一、二個，多則三個例子)。

1.誤字?！毒V目》卷四舌條舌脹項的“防風”誤成仿風。卷七“赤土”條附方項“以醋調赤土傅之”的“傅”誤成薄。

2.衍文。卷七伏龍肝條附方項卒然咳嗽方“搗丸梧梧子大”的第二個梧為重衍。卷十二甘草條根，氣味項“故弘景言，古方也有相惡，相相反，并乃不為害“的第三個“相”字和“并”字是衍文。

3.錯簡。卷四小兒驚癇條陰癥項將“水楊柳根，風寒不出快……畢澄茄·鼻治痘入目”這節(jié)條文計173個字，27味(計附藥為34味)藥的文字錯排至此，這節(jié)條文實是前面痘瘡條的內容。

4.倒文。卷十二茉莉條釋名項“張叔敏呼為遠客”的“叔敏”應作敏叔。卷十四蘭草條集解項“野生者為蘭澤”的“蘭澤”應作澤蘭。

5.脫文。卷一引據(jù)古今醫(yī)家書目條的“張潔古醫(yī)學啟源”，其中“學”字原漏寫。卷十四茉莉條釋名項“時人煮水以浴風”應為“時人皆煮水以浴療風”，脫皆字和療字。

6.重文。卷六“赤土”條的“氣味甘溫”有兩個(重置)。卷三十七古廁木附藥廁籌與卷三十八廁籌重出。

7.誤記。卷一歷代諸家本草條救荒本草項的“周憲王因念旱澇民饑”，其“憲”當作定。同卷引據(jù)古今醫(yī)家書目條“初虞世古今驗方”的“初虞世”應作甄權。

8.用詞不一。卷三百病主治藥上，目錄中有“煩惑”和“狂躁”兩個病名，而正文中卻寫作狂惑和煩躁。卷四目錄條有“產難、死胎、生胎”，正文中卻寫作產難、胎死、墮生胎。

11.墨團。即字跡不現(xiàn)，呈一黑團(塊)。卷十一硇砂條附方項月水不通癥“皂角五挺”，其中“角”呈一黑團，無法辨認。卷十四假蘇條附方項瘰疬潰爛癥“疬瘡索至胸前兩腋”，其中的“索”呈一黑團。

12.同音字代用。卷十八菟絲子條子，主治項的“潤心疿”，用疿(痱子)字作肺字。同卷索牛子條附方項氣滯腰痛癥的“膈日再作”，用“膈”代隔字。

13.漫漶。卷十代赭石條集解項“頌曰，今河東京東也有之”，其中“京”字不清楚，有兩個注校本注出兩個不同的字，一本(科學本1923)注為汴字，一本(華夏本413)注為江字。同卷金牙石條集解項“恭曰，……岸入水久者皆黑”，其中“”字，有幾個金陵本不清楚，一個注本(華夏本432)認作類，改為，另一注本(科學本1995)改為摧。

14.缺損。即字跡筆畫缺失或斷裂。卷一歷代諸家本草條本草拾遺項“仰天皮、燈花、敗扇之類，皆萬家所用者”，張志斌與鄭金生兩學者首先提出這些物品老百姓拿著何用？并認為“萬”字是方字缺失上面一點而成。不是萬家而是方家，也就是方術家才用這些物品。筆者遍查金陵本《綱目》書中的萬字，都是寫作萬。如綱目序條“日萬歷步寅春上元日”，卷一歷代諸家本草條唐本草：“傳萬祀而無味”，同卷引據(jù)經史百家書目條：“萬震南州異物志”，這里都是寫作“萬”。也就是說金陵本《綱目》不用簡體萬字。由于江西本《綱目》[7]的整理者誤將缺點的方字寫作萬，從而造成了427年的文獻傳誤?，F(xiàn)在所有的《綱目》版本都沿此誤。江西本之大誤還有一例：卷八寶石條集解項“山海經言，騍山之玉”，科學本首次將“騍”字校改作騩，至確。筆者查遍《山海經》[8]全帙，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騍山”這個山名。在此書中用馬作偏旁給山命名的字只有兩個。一是“騩”字，二是“驕”字，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以馬旁組字給山命名的字了。江西本誤認缺損的騩山作騍山，也造成一個四百余年的誤傳，現(xiàn)在所有的《綱目》版本都作騍山，《山海經》的作者假如有知的話，不知他做何想。

15.描改。金陵本《綱目》由于刻印質量較次，收藏和使用者對書中一些模糊不清的字進行了描補改動。卷十石燕條集解項：“永州祁陽縣西北十五里，在土岡上掘深丈余取之”。其中“在”字被人描成有字。有字不妥，在字義長。

總之，金陵本《綱目》的訛誤很多，因此，從江西本始，就對此書進行校改，時至今日。由于經過三次較明顯的校改，所以出現(xiàn)了一祖三系之說。1957年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出版的張紹棠本《綱目》用金陵本校出了234條校記附于書后[9]。同出版社1975年出版了劉衡如的《綱目校點》(人衛(wèi)本)[10]，此本是江西本。以金陵本命名或校注的著作主要有：陳貴廷主編的《綱目金陵版點?！罚?994年中醫(yī)古籍出版社(醫(yī)古本)[11]；尚志鈞和任何的《綱目金陵初刻本校注》，2001安徽科學技術出版社(皖科本)[12]；錢超塵主編的《金陵本綱目新校正》，2008年上?？茖W技術出版社(滬科本)[13]；劉永山父子的《綱目新校注》第四版，2011年華夏出版社(華夏本)[5]；王國慶主編的《綱目金陵本新校注》，2013年中醫(yī)藥出版社(醫(yī)藥版)[14]；張志斌與鄭金生主編的《綱目影校對照》一、二、三冊，2017年科學出版社(科學本)[15，16，17]。

各校本管見

人衛(wèi)本雖然是江西本，但劉氏做了大量的工作，校點的成果也不少。如卷十六(1097)蠶繭草和蛇繭草是蠶網草和蛇網草之誤。卷十八(1265)營實墻蘼條附方項箭刺入肉癥“以薔薇末摻之，服鼠撲，十日即穿出皮也”，這是1957年人衛(wèi)版《綱目》句讀失誤。鼠撲即鼠仆，是病癥。正確句讀應為“以薔薇末摻之服，鼠撲(仆)十日即穿皮也。”這些都是劉氏首先指出。但他也有誤校，如卷二十八(1692)壺盧條集解項的“為要舟可以浮水”，劉氏認為“要”為衍文。他不知道“要舟”又寫作腰(要腰古今字)舟，類似于今天說的游泳氣球，筆者已有考文[18]。劉氏這一誤校影響到后來幾位校者沿誤。由于此書屬江西本，故不多述。

1.醫(yī)古本

醫(yī)古本校點的內容，大多已見于人衛(wèi)本，新校出的條文不多。而且此作將《綱目》的藥圖全刪去，降低了金陵本的文獻價值。由于陳氏參考了描補的金陵本和訛誤版江西本(訛誤版江西本版本有幾個)[19]，所以出現(xiàn)不少欠妥之處。

2.皖科本

皖科本側重于《綱目》文獻源的校點，核校本精良，并糾正了一些句讀誤斷。卷二十六松條集解項“楊州一種松，葉圓而大。”人衛(wèi)本及醫(yī)古本均誤讀作“楊州一種松葉，圓而大?！贝宋谋臼侵v松樹，誤讀就變?yōu)橹v松樹的葉片了。同卷馬蘄條集解項“孫炎釋云……一名茭，一名馬蘄，子入藥用?！比诵l(wèi)本與醫(yī)古本句讀成“孫炎釋云……一名茭，一名馬蘄子，入藥用。”此文本講馬蘄的種子入藥用，誤讀變?yōu)轳R蘄全株作藥用了。如果是指馬蘄，后面“入藥用”三字不是多此一舉嗎？因為《綱目》本身就是本藥書。五十二卷發(fā)髲條附方項：“小兒客忤……合燒研末，和乳飲兒，即愈?！币嘞嫡`斷。尚氏改作“小兒客忤……合燒研末，和乳服，兒即愈?！闭`讀變?yōu)楹腿轱媰?，誰這么狠心？這些句讀失誤都被皖科本指正。

當然，皖科本也有一些不妥。二十八卷壺盧條集解項“為要舟可以浮水”的“要”字，仍沿人衛(wèi)本誤注為衍文。同卷絲瓜條附方項“腰痛不止，天羅、布瓜，子仁炒焦，擂酒服?！鄙惺献ⅰ安?，據(jù)本條釋名，為衍字?！倍緱l釋名有天羅、布瓜兩個別名，尚氏誤讀作天羅瓜，而認為布為衍字。皖科本最大的訛誤是用江西本藥圖，這比無圖的校點本還要差，因讀者會被誤導，錯認那藥圖是金陵本的圖。

3.滬科本

滬科本側重于版本文字互勘，并且全都采用金陵本藥圖。錢氏首先指出卷八古文錢條集解項“綦毋氏錢神論云”的“毋”是正確的[13]23，因有些《綱目》將此字寫作母。

由于此校本也使用訛誤版江西本?？?，所以這方面有相當一部分不妥。卷一歷代諸家本草條名醫(yī)別錄項“以應周天之數(shù)。”錢氏注“數(shù)，江西本作要”，[13]1江西本原本作數(shù)不作要。同卷同條唐本草項“功侔造凡?！卞X氏注“造凡，江西本作造化?！盵13]3江西本原著是造凡。卷三腳氣條熨熏項“食鹽蒸熱踏之?！卞X氏注“食，江西本將此字誤作小字刊刻?！盵13]129這是誤本江西本所為，原版江西本此食字仍刻作大字。同條下文是“或擦腿膝后洗之?！卞X氏注“擦腿，江西本作瘵腿。”[13]129原版江西本不誤。同卷痿條濕熱項“巻柏?！卞X氏注“江西本作卷相?！盵13]129原版江西本不誤。同條原版江西本有“木部”二字，錢注“無木部”[13]129。卷四痛風條補虛項“膝痛不可屈伸?！卞X注“伸”字，江西本作仲[13]181，這是誤本所為，原版本不誤。卷十九水松條，錢注江西本作冰松[13]884，原版本是水松。這些例子表明滬科本使用某大學圖書館所藏的江西本也是一個訛誤本。

4.華夏本

華夏本是劉氏父子幾十年的功力之作，校注相當詳細，可以說是對《綱目》校點最用功的作品。劉氏使用的江西本非訛本，所以這方面無不妥。華夏本采用金陵本和江西本兩套藥圖，這也是其他校本未備的。華夏本校補的一些疏漏或訛誤，多是可從的。

卷三諸腫條潔凈府項“楮葉……積年水氣，面腫如水病?！眲⑹细淖鳌拌~……虛肥積年氣上，面腫如水病?！盵5]133卷五明水條釋名項“周禮曰……以夫燧取明火于日，鑒取明水于月，以恭祭祀?！眲⑹显阼b字前加以字，改恭字為供(按：恭供古字通)字。[5]281同卷流水條附方項“汗后奔豚，茯苓桂枝湯?！眲⑹细暮缶錇椤败蜍吖鹬Ω什荽髼棞盵5]284同條下文“煮茯苓，減半，服之。”劉氏將中句改為“內諸藥煮?！盵5]284卷八諸鐵器條鐵刀，主治項“取兩刃于水中相摩?！眲⑹细娜袨榈蹲諿5]351。同條“布針 綱目?！眲⑹细木V目為拾遺[5]351還有很多類似例子，都是劉氏詳校的成績。

由于華夏本注重詳校，有些是不必校改而文意清楚的，此本卻要多此一舉。卷八鐵條氣味項“畏慈石，火炭?！眲⑹蠈⒒鹛扛臑榛姨?，[5]346不改已明。卷十一附錄諸石條太陽石項“姑咐以此。”劉氏改以字為于字，[5]478此處以于同義，不必改字。

華夏本校注失誤也有。卷三諸腫條潔凈府項介鱗部“鯉魚……泥包煨，研，食粥?！眲⑹细淖鳌磅庺~……泥包煨，為食粥?！盵5]134查四十四卷鯉魚條附方文為“送食粥?！眲⑹系摹盀椤弊植恢獡?jù)何而來。同卷陰痿條虛弱項菜果部“吳茱萸，男子陰冷?！眲⑹蠐?jù)三十三卷吳茱萸條附方項有“婦人陰冷”癥用吳茱萸，改男字為女字作女子陰冷。[5]170這里講的主病癥是陰痿，下面所列的藥物都是用治陰痿的。陰痿即陰莖不舉(陽萎)，吳茱萸列在因虛弱所致的陰痿癥內，肯定是治男人的病，劉氏未細審文意，妄沿江西本誤改之訛。卷九雄黃條附方項“風熱病。”劉氏認為“熱”下脫頭字，作風熱頭痛[5]382，無據(jù)臆測。

5.醫(yī)藥本

由于醫(yī)藥本使用的江西本《綱目》也是訛誤本，所以在這方面同樣也有許多不妥。卷三暑條清暑項，王氏注“清，江西本作中”。[14]155實原版江西本作清，只有訛誤本才作中。同卷諸氣條痰氣項谷菜部“生姜……嚼數(shù)升即止?！蓖跏献ⅰ吧鞅咀髌盵14]155。江西原本是升字。同條冷氣項的“果本”，王氏注“江西本作果木”[14]155。江西原本是果本。例子多，從略。這都是訛誤版江西本造成的不妥。

6.科學本

科學本采用金陵本原本影印進行對照校注，是至今最能保持《綱目》初刻本原貌的校本。對難以見到金陵本《綱目》的讀者來說，確實珍貴難得。但此本卷帙大，價格較高。該校本的特點，書中已言明，如釆用繁體字，對人名和書名加標號等，此不贅述，只看校點內容。《綱目》全書五十二卷，科學本只校點了十一卷，就糾正了沿誤427年的兩條文例。一是卷一歷代諸家本草條本草拾遺文“仰天皮、燈花、敗扇之類，皆萬家所用者”的萬字，應是方字之誤；二是卷八寶石條集解項的“山海經言，騍山之玉”的騍字，是騩字之誤。筆者查《山海經》中“騩山”共有四出(處)，科學本釆用《山海經》卷二西山徑的騩山文校改，完全正確。這兩個訛誤，均未被醫(yī)古本、皖科本、滬科本、華夏本及醫(yī)藥本校出。下面舉幾個校例。

卷一引據(jù)古今醫(yī)家書目條“朱瑞章集驗方”，科學本認為作者是朱佐[15]325。同卷引據(jù)古今經史百家書目“大清草木記”，科學本注“此名當屬重出”[15]339。卷三咳嗽條虛勞項谷果部“寒具，消疼潤肺止咳?！比A夏本[5]145認為是二十五卷粥條寒食粥的功能，不妥。寒食粥為“治咳嗽，下血氣，調中。”科學本指出是二十五卷飴糖的功能，為“消痰，潤肺，止嗽”[16]829，當從。卷四目錄“產難，死胎，生胎?！倍膮s為“產難，催生，滑胎，胎死，墮生胎?！庇帜夸洖椤爱a后，下乳，回乳，斷產?！闭脑谙氯榍坝小把a虛活血”一項。這些都由科學本[17]1015注出，而華夏本[5]191未注。同卷眼目條昏盲項禽獸部“醍醐，傅腦明目?！笨茖W本改“傅腦”為傅腦頂心。[16]1049華夏本[5]200未注，傅腦何處？傅腦頂心(百會穴)處，義長。卷九浮石條發(fā)明項“按余琰席上腐談論云?！逼渲腥嗣噻?，在卷一引據(jù)古今醫(yī)史百家書目作俞琰，此本[17]1899改，其他校本未改。

當然，科學本也有可商之處，列數(shù)條于下。

(致謝：資料收集得到鄭金生研究員和李科博士幫助，造字得到鄭賢章教授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