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曉雷
[內(nèi)容提要]2014年劉興林發(fā)表《漢代犁耕駕牛方式和用具的初步研究》一文,對漢代犁耕系駕法得出若干認識。利用新的圖像資料及農(nóng)具史、物質(zhì)文化史、科技史既有成果,對該文提出商榷意見。沒有確切證據(jù)表明漢代犁耕二牛抬杠法是另用獨立的繩將衡(杠)與二牛頸索相連,更可能的方式是頸索兩端分別與衡綁縛。漢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單牛雙轅犁,其系駕法一種是在牛頸上搭橫木式軛狀物,兩側(cè)系轅牽引;另一種方式暫不明確。漢代牛馬犋耕系駕法,目前明確的一種是不用衡,馬用犁盤駕轅。漢代單牛獨轅犁采用偏系法之說,缺乏依據(jù)。
《考古與文物》2014年第1期刊載了劉興林先生的《漢代犁耕駕牛方式和用具的初步研究》(以下簡稱劉文)[1]。劉文利用了一些漢代畫像石、魏晉彩繪磚和唐代壁畫資料,得出了若干結(jié)論,但未利用這段時期與犁耕相關(guān)的一些重要圖像資料,同時未參考農(nóng)具史、物質(zhì)文化史、科技史已有相關(guān)研究,導致不少舛誤和誤解。因此有必要對漢代犁耕系駕法做重新考察。
分析之前,先辨析一詞匯。在劉文中,把犁耕過程中駕牛的方式稱“套駕法”,意指如何把牛套在犁具上。單從語義上講,并無不妥。不過,學界通常把牲畜牽引車輛或農(nóng)耕器具(犁、耙、耢等)的技術(shù)方法稱作“系駕法”。比如孫機在1980年有《從胸式系駕法到鞍套式系駕法——我國古代車制略說》[2],這里是講畜力車的系駕方式;張柏春在1995年有《中國古代固定作業(yè)農(nóng)業(yè)機械的牲畜系駕法概述》[3],這里主要講畜力牽引農(nóng)具方面的挽具、套具等。故本文沿用學界通常的稱謂“系駕法”,其意義等同于劉文所言的“套駕法”。
漢代牛耕方式中,二牛抬杠最普遍,這從漢代畫像石、壁畫中能反映出來。劉文認為漢代二牛抬杠使用的是“頸索系衡法”,但證據(jù)采用了山東金鄉(xiāng)石槨畫像石牛耕圖,可惜分析該圖時產(chǎn)生了誤解,并做了武斷引申。筆者同意這種系駕法,但根據(jù)新的圖像資料,在細節(jié)上又不同于劉文所言。下面先分析被誤解的金鄉(xiāng)牛耕圖,然后再考察漢代二牛抬杠系駕法。
劉文的主要觀點是:在金鄉(xiāng)牛耕圖(圖1[4];引者注:劉文原圖不清晰,另引清晰圖)上,衡杠并不是直接綁縛在頸索上,而是由頸索向后引出一段繩子拴住衡杠,這樣可以使衡杠與牛頸之間有充分的活動余地?!摲嬒裆项i索與衡杠之間的一截繩子是認識頸索衡套駕法的關(guān)鍵。在其他二牛抬杠畫像中,衡杠往往放于牛頸上較前的位置,與頸索較近或者就在頸索的位置上,因沒有刻畫頸索,所以也無從說明頸索與衡杠間的距離。但是,由金鄉(xiāng)牛耕圖可以推知,所有的二牛抬杠都應(yīng)該用頸索系衡套駕法駕套的,所抬之衡杠用另外一截繩子或頸索余出的一截繩子系縛在牛頸上,而不是直接用頸索繞過牛頸就將衡杠綁定在牛頸上,這樣間接的系連即使頸索與衡杠間留有很小的距離,也可以使讓衡杠隨著牛的步伐有節(jié)律地左右輕微游移,保證犁較平穩(wěn)地向前,便于扶犁者操作。[5]
事實并非如此,質(zhì)疑如下:
1.劉文錯把牛頭與身軀間的刻線以及牛的脊背線看做了繩索與衡的連接線。由于該畫像石為凹面刻線,故這兩條刻線都非常清晰,但不能把它們看做是繩索與衡的連接線。牛頭與身軀間的刻線在漢畫像石中并不少見,比如江蘇邳州陸井墓出土的《六博畫像》[6]左側(cè)那頭牛,牛頭與身軀的“過渡”就用了刻線。
2.假設(shè)劉文推測的成立。既然刻畫者連繩索與衡連接的細節(jié)都注意到了(即劉文所言用另外一截繩子或頸索余出的一截繩子系縛在牛頸上),那么在耕田過程中由于衡受到犁轅的拉力,牛的頸索應(yīng)該在上部靠右、下部靠左,這樣才符合受力特征。但是左側(cè)牛的頸索沒此表征,而右邊牛的頸索更違背常識,呈現(xiàn)出上部靠前、下部靠后的狀態(tài),顯然不合常理。
3.若按劉文所言,既然農(nóng)夫意識到在頸索與衡之間留下距離,讓左側(cè)“小牛”學耕,如此貼心。難道農(nóng)夫就不知道把“小?!钡念i索套在靠近肩胛骨那里,反而把頸索系在靠近頭的頸部最細處?
綜上,劉文對畫像石的刻線辨識有誤,不但產(chǎn)生了誤解,還做了過度發(fā)揮、引申(比如說是在訓導左側(cè)未成年小牛等)。其實該畫像石就是一幅普通的二牛抬杠圖,和漢代別的二牛抬杠畫像一樣,刻畫者同樣并沒有刻畫出頸索。
圖1 山東金鄉(xiāng)漢畫像石牛耕圖
劉文認為,從常識判斷,抬杠式最為簡便的套駕方法應(yīng)該是從牛頸下方繞一根繩索將衡綁縛在牛的肩頸之上,即王禎《農(nóng)書·農(nóng)器圖譜之二》所說的“下系鞅板,用控牛項,軛乃穩(wěn)順”。這里的推測本身無誤,漢代也應(yīng)該存在起到“鞅板”作用的物件,最簡單的可能是繩索或者帶狀物。有問題的是,劉文就此打住,并無相關(guān)佐證,其實漢代一些壁畫資料能夠直接或間接證明此系駕法。
在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東漢墓壁畫中,后室南壁莊園圖與前室南、北耳室共有5幅牛耕圖,都是一人扶犁,兩牛并力,大體為“二牛抬杠”的耕作方式。[7]其中僅有北耳室的兩幅能看到犁轅,圖2是左側(cè)牛耕圖,圖3是右側(cè)牛耕圖[8]。圖2基本可以認定是二牛抬杠式,盡管沒有繪出牛頸上的衡(杠)。這種表達方式漢代壁畫中并不特殊,山西平陸棗園村新莽時期(9-23年)的二牛耕田圖[9]就僅繪出了長直轅犁而未繪有衡。甚至到了魏晉時期,表現(xiàn)二牛抬杠耕時,有時也會省略掉牛頸上的衡。比如甘肅高臺縣駱駝城魏晉時一塊耕田彩繪磚(圖4[10]),顯然應(yīng)是“二牛抬杠”式,同樣把杠省去了。
因此,可以確認和林格爾漢墓北耳室右側(cè)的牛耕圖也是二牛抬杠式,更重要的是,這幅圖上在牛頸上分別繪有繩索狀物,這只能是用來綁縛“衡”的。
圖2 和林格爾漢墓壁畫牛耕圖(北耳室左)
圖3 和林格爾漢墓壁畫牛耕圖(北耳室右)
圖4 甘肅高臺縣駱駝城魏晉彩繪磚牛耕圖
另一證據(jù)是陜西靖邊縣楊橋畔楊一村東漢墓壁畫中的牛耕圖(圖5[11])。該圖仍屬“二牛抬杠”式,只是衡也未繪出,不過在黑牛頸上有繩索捆系的線頭。目前我國最早的較清晰繪出二牛抬杠系駕法的是遼寧朝陽市十二臺營子鄉(xiāng)袁臺子村北燕(即前燕,337-370年)壁畫墓的牛耕圖(圖6[12])。盡管該壁畫有殘缺,直轅前端與杠的連接未繪出,但牛頸上的繩索與杠的綁縛方式很清晰,是繩索繞過牛頸后分別綁縛在衡上。盡管此壁畫非漢代,但距漢不遠,有很大參考價值。而且,這種系駕方式一直延續(xù)到后世,在唐宋的壁畫中并不罕見,比如圖7是莫高窟第33窟盛唐壁畫耕田圖[13],在左側(cè)(耕田向而言)牛頸上,能看到與朝陽壁畫一樣的系駕方式,只是這里牛頸上似乎是繩帶,因為比較寬,顯然這比繩索更進步。
圖5 陜西靖邊東漢墓壁畫牛耕圖
圖6 遼寧朝陽市袁臺子村北燕壁畫牛耕圖(摹本)
圖7 莫高窟第33窟耕田圖
綜上,利用漢代、十六國時期、唐代一些壁畫(含彩繪磚)可以證明漢代二牛抬杠使用的頸索系衡(杠)法,沒有證據(jù)佐證劉文“以繩將衡杠分別與二牛之頸索相連,而不是直接用頸索拴縛衡杠”之說,而且漢代之后也無佐證資料。因此,盡管目前仍無確切的資料說明漢代二牛抬杠的頸索系駕法如何,但從技術(shù)的延承角度而言,頸索兩端分別與衡綁縛最有可能。
劉文的第二部分為“單牛獨轅的偏系套駕法”。該部分他只分析了“單牛獨轅”的情況,而沒有分析“單牛雙轅”的情況,因為他認為“漢畫和漢代文獻中并不見雙轅犁的影子”。其實目前有確鑿證據(jù)表明漢代已經(jīng)有了“單牛雙轅”的犁耕方式。因此下面先證明漢代已有之,然后再分析其系駕法。
犁耕方式的演變自然有其歷史發(fā)展進程,不可能出現(xiàn)突然斷裂或者大幅度躍進。劉文引用了一些魏晉彩繪磚資料,但說“找不到有關(guān)雙轅犁的線索”。其實,魏晉時的雙轅犁早已被農(nóng)具史界關(guān)注。周昕注意到魏晉時期的雙轅犁耕方式,而且魏晉時已存在兩種雙轅犁耕方式,一種是雙牛雙轅犁耕,一種是單牛雙轅犁耕。它們均出現(xiàn)在甘肅酒泉西溝村魏晉墓的畫像磚上。
“第二塊磚上的犁田圖(圖8)為雙牛拉犁,牛色一黑一白,牛鼻上都有環(huán),兩環(huán)之間用一繩相連。犁似為雙轅,如何駕系表現(xiàn)不清。駕犁人左手扶犁,右手揚棍趕牛。
第三塊磚上為單牛拉犁的犁田圖(圖9[14],引者注:原圖不清晰,另引圖),農(nóng)夫形象與上圖相似,但頭戴元寶帽,犁為長床犁,犁鏵呈三角形,雙直轅,但轅在牛腿后似有橫棍(起耕盤作用)將兩轅分開,至犁稍根部合二為一?!盵15]
圖8 酒泉西溝魏晉墓彩繪磚犁田圖
圖9 酒泉西溝魏晉墓彩繪磚耕作圖
周昕對圖8中的犁耕方式似乎不大確定,因為無論在中國古代的文獻或圖像資料中,這種雙牛雙轅犁耕方式的確僅此一例。難以理解的原因主要在于,兩牛并行,即使牛身較近,也有比較大的寬度,雙轅從犁梢向前伸的過程中,必然要內(nèi)彎,否則如何系駕(這里不討論系駕問題,以免枝蔓)。雖然難理解,但圖像明確顯示為雙轅犁,也即認定為雙牛雙轅犁耕沒有疑問。
圖9為單牛雙轅犁耕方式,這種形式在魏晉彩繪磚、敦煌壁畫中多有發(fā)現(xiàn)。比如莫高窟第108窟南壁的牛耕圖(圖10[16])上,就是單牛雙轅式犁耕。
那么問題是,魏晉與漢代最接近,這兩種雙轅犁的耕作方式在漢代是否已有。劉文否定了張振新認為山東滕縣宏道院畫像石牛耕圖采用了雙轅犁之說。但王進玉認為,宏道院東漢畫像石上所繪的牛耕圖,就是只用一牛挽拉的雙轅犁。[17]日本天野元之助也認為,這種犁是雙轅犁。[18]不過,也有人持不同看法。日本渡部武認為,這是一種肩引法的犁耕方式(系駕法后面分析),農(nóng)夫手里的直線,不是轅而是韁繩。[19]這樣,表明他認為是單轅犁。
上述產(chǎn)生分歧的重要原因是早期看到的拓片不清晰,一些細節(jié)看不清楚。原石照片如圖11[20],犁的細節(jié)能看清楚。犁鏵為三角形,套在犁床前端,犁床與犁梢的確是一體的,用一根曲木制成,豎直的是犁箭,下方斜伸向前方的是梨轅,梨轅與犁箭之間有犁評。那么,上方與下方犁轅平行的桿狀物是什么呢?顯然不應(yīng)是韁繩,首先它很直,粗細程度與下方犁轅近似;其次,下方犁轅前端在“繞過”牛肩處與上方犁轅的左側(cè)延長線大致交匯。從這兩點可以判斷上方桿狀物應(yīng)該是犁轅而不是韁繩。但是如此解釋仍會產(chǎn)生一個問題,即上下方犁轅不可能如畫面一樣在一個豎直平面內(nèi),因為牛的身軀有一定寬度。這就需要兩轅之間有一個張角,即從俯視效果看,呈V字形。不過,即使如此仍存在疑惑,因為對下方轅而言,是與犁箭、犁評連接的,其方向應(yīng)該大致向前(保證耕作反向),而上方的犁轅在垂直畫面方向有較大的弧度??傊?,上方的柱狀物應(yīng)確定為犁轅。
圖10 莫高窟第108窟五代牛耕圖
圖11 滕縣弘道院東漢畫像石牛耕圖
再舉一學界從未關(guān)注的例子,2000年陜西省旬邑縣百子村東漢墓出土壁畫中,有一牛耕場景(圖12[21])。耕犁及前方套在牛頸上的軛狀物用黃顏色繪出,可以清楚地看到呈艸狀的軛狀物,而且橫木略有彎度,牛左側(cè)的轅露出了一段,而且與右側(cè)轅平行。那么這是劉文所言的偏系法嗎?不會,牛頸左右對稱的兩木交叉結(jié)構(gòu),特別是與右轅平行的那段就說明了雙轅。這種雙轅犁的結(jié)構(gòu)同前面介紹的魏晉時期的雙轅犁,均是從靠近犁梢處便伸出V狀結(jié)構(gòu)的雙長轅。
圖12 陜西旬邑縣東漢牛耕圖壁畫
其實不但之后魏晉、唐宋延續(xù)了這種雙轅犁,雙轅的耙、耱在魏晉彩繪磚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比如酒泉西溝魏晉墓彩繪磚上的耙地圖(圖13[22]),粗看上去是一根獨轅耙,但細看在牛尾后,轅已經(jīng)有明顯分叉,說明是雙轅耙。因此魏晉時一些“單牛獨轅”的耕田、耙田、耱田圖像很值得懷疑,它們本身來源于現(xiàn)實,但并不完全是現(xiàn)實的寫實。
綜上,漢代已經(jīng)有了單牛雙轅犁,到了魏晉、唐宋,這種形式的犁仍在沿用,在魏晉時甚至出現(xiàn)了雙牛雙轅犁。
圖13 酒泉西溝魏晉墓彩繪磚耙田圖
迄今在文獻及圖像資料中,還未發(fā)現(xiàn)漢代使用獨立軛的證據(jù)。所謂獨立軛,即一根曲木,兩端通過繩索與耕盤相連,而耕盤位于犁轅的前端。漢代已發(fā)明了耕盤(后面會談到),只是應(yīng)用還不廣泛,但并未直接證據(jù)表明當時有了獨立的軛。
但是漢代出現(xiàn)了軛狀物,即能起到和軛一樣作用的物件,在牛車圖上多能見到。比如內(nèi)蒙古和林格爾東漢墓壁畫中的牛車圖(圖14[23]),在車轅前端能看到一根曲木,由于它直接與車轅相連接(無論以何種方式),而不是像后世那種利用繩索再與車轅相連(車轅相對變短、變低)。
旬邑壁畫牛耕圖與前述牛車圖上的軛狀物類似。不同的是,橫木兩端與長的雙轅相縛,直接搭在牛肩上。至于弘道院牛耕圖系駕法,渡部武認為是肩引法,他說牛的肩胛骨前部好像有頸木,可以看到韁繩系在頸木上,因此扶犁農(nóng)夫手里的直線,不是轅而是韁繩。[24]前面已經(jīng)分析,看不出有軛狀物(頸木),像是轅前端直接彎過去的,但現(xiàn)實又不可能如此。如果不依賴軛狀物的話,利用繩索連接兩轅也可行,但因為耕田過程要用力,且牛在行進中,故需要通過牛頸下方再系一繩以固定方能起牽引作用。
總之,漢代單牛雙轅犁的系駕法有兩種,一種是利用橫木與雙轅構(gòu)成軛狀物,搭于牛肩上牽引;另一種是弘道院的牛耕圖,系駕法暫時不明確,有待新的資料方能解釋。
圖14 和林格爾東漢壁畫牛車圖
漢代畫像石上出現(xiàn)了一牛一馬合犋耕作的場景,已有多處發(fā)現(xiàn)。劉文僅以滕縣黃家?guī)X東漢畫像石的合犋圖展開分析,認為:
牛與馬的高度不一,自然無法抬杠,所挽者也是長直轅的獨轅犁,牛駕轅,為主,馬拉邊,為輔。由于駕轅的只有牛,所以牛的套駕方式應(yīng)與單牛獨轅的偏系套駕一樣。拉邊的馬則是直接用繩索套駕,先將繩索繞在頸上成為頸索,再從一側(cè)(內(nèi)側(cè))引出靷索向后與轅相系或拴在犁架上。[25]
在劉文之前,蔣英炬就提出類似看法:
圖像中顯示得比較清楚的,是從馬嘴旁的銜環(huán)和牛的鼻環(huán)間有一繩索橫連,這在車制的系駕上叫“軜”,即內(nèi)轡。一牛一馬拉犁,顯然不能用單長轅的“二牛抬杠”辦法,從圖像所示,牛是駕轅的,馬是用繩索牽引拉邊的。這種牛馬合犋犁耕的辦法,今日在農(nóng)村耕地仍在使用。[26]
其實圖像上能看清楚的只有牛鼻和馬銜環(huán)之間的繩索,系駕法完全看不清楚,純屬猜測。
山東滕縣東堌城村出土的一塊牛馬合犋畫像石(圖15[27],現(xiàn)藏滕州漢畫像石館)采用的系駕法完全不同。從畫面看,也是牛左馬右,牛鼻環(huán)與馬轡之間有繩連接。奇特的是,在直轅犁前端(盡管犁前部有遮擋,但如果太長對馬有妨礙)有耕盤,兩頭系有繩索,可以明確是馬在駕轅。同時也可看到,兩條韁繩是從犁梢頂端延續(xù)到馬那一側(cè)的。目前沒有證據(jù)表明漢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肩套,故猜想在馬頸后、胸前套有繩環(huán),耕盤兩側(cè)的繩子與繩環(huán)相連。這幅圖最重要的意義在于說明了:漢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耕盤(孫機最早注意到[28]),牛馬合犋耕作中馬可以駕轅為主。
圖15 山東滕縣牛馬合犋耕作圖
前面論證了漢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雙轅犁,并討論了其系駕法。那么劉文提到的單牛獨轅犁采用偏系套駕法(系駕法)事實究竟如何?筆者認為目前對漢代單牛獨轅的系駕法尚無法下結(jié)論。
劉文提到的甘肅武威磨咀子西漢墓出土的一組木牛犁。這是迄今為止考古出土唯一一件漢代單轅犁模型(考古報告說“黑牛長31厘米,白色勾畫眼、鼻;木犁長18厘米,犁鏵頭寬3厘米,繪黑色”。劉文也沿用了此數(shù)據(jù),但據(jù)考古報告插圖中牛與犁的比例,與之嚴重不符,據(jù)比例犁長一定大于牛身長,即大于31厘米)。劉文認為是一牛挽耕,且采用偏系法。渡部武認為這種犁耕方式,牽引力來自牛的頭部,用粗繩與轅前端相系接,……憑牛的額引來牽曳的振動犁,往返時,犁回轉(zhuǎn)容易。[29]
渡部武這一說法不知何據(jù),唯一類似的是廣西桂平博物館有一件東漢至南朝時期的銅鼓,其上有一“人牛播耕立體飾”,其駕牛法為:
(牛)鼻上套一個圓形的穿鼻環(huán),環(huán)的上方系著一條辮紋粗繩索。繩索從牛頭兩角間經(jīng)牛背左側(cè)延伸至尾部。繩的末端纏繞在跟隨后面駕牛人的左手手腕上。……這組立體飾,顯然是當時播耕的寫實。此人左手牽繩扶尾馭牛,胸懸種簍,右手控制簍孔,一耕一播,一人操作,靈活自如,反映其耕作技術(shù)的熟練。[30]
不過,這組立體造型只有一人、一簍、一牛,并無犁具,應(yīng)該是水牛踏田耕作,隨之播種的情形。而且繩索從牛頭兩角間經(jīng)過,但根本上還是牛鼻環(huán)在起作用,故這只是駕牛法,而不可能是犁耕的牽引方式。
劉文提到的陜西綏德東漢王得元墓畫像石上的一牛挽耕圖,以及魏晉時一些一牛挽耕圖。但是這些一牛挽耕圖中的犁是單轅還是雙轅,并無確切證據(jù)可以裁決。比如圖13的耙地圖,耙轅剛伸出時還是單轅,但是在牛身后分叉成了雙轅。看似單轅的犁,很可能只是刻石或繪畫中簡化的結(jié)果,因為前文已論證,漢魏時雙轅犁已經(jīng)出現(xiàn)。
之所以對劉文所言單牛獨轅犁偏系法采取謹慎態(tài)度,主要因為這種系駕法耕犁在牛的一側(cè)作業(yè),牽引力全在牛頸的一側(cè),古今中外還未一例確切證據(jù)。對這種特殊聲稱,應(yīng)該有特殊證據(jù),但是目前仍闕如。
總之,漢代單牛獨轅犁的系駕方法目前因資料不足,尚難以確定,認為其系駕法就是偏系之說證據(jù)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