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般的命運抗爭，枯井似的悲劇結局

尹麗

《雷雨》是曹禺的處女作，也是最為經(jīng)典的代表作。劇中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和尖銳的矛盾沖突刻畫出豐滿生動的人物形象。魯侍萍和四鳳同時擔負著多重身份，在周圍重重矛盾關系中艱難地生存著。本文從文本出發(fā)，以女權主義理論分析魯侍萍和四鳳的女性形象，解讀她們性格中的復雜性與局限性，進而探析導致她們悲劇命運的根源。

一、苦難中堅韌生存的女性——魯侍萍

（一）遭遇遺棄

年輕的魯侍萍“知書達禮、聰明伶俐、年輕漂亮、賢惠體貼”。她也曾幻想過屬于她的美好世界，誰不渴望幸福，即使是社會底層小人物也一樣。年輕的侍萍與封建貴族少爺周樸園相戀了。雖無法考證戀愛的起因與過程，但從文本中可以獲悉，那相戀的三年左右的時光相對而言是幸福美滿的。至少不是偷偷摸摸的，他們有屬于自己的房間，可以光明正大地相處;至少不是相互的玩弄，他們熱誠相待，并有兩個愛情的結晶;至少不是階級的迫害，他們用心對待彼此，那右袖襟上用絲線繡成的梅花和“萍”字，那因為生孩子受了涼要關窗戶的習慣，印證了相戀時的種種美好。但是，這樣的美好時光是短暫的，三年的幸福愛情最終換來的是三十年的苦難生活。封建大家庭必然需要門當戶對的婚姻，周樸園的終極歸宿必須是一個有錢有門第的小姐?？蓱z的魯侍萍在年三十的晚上，帶著剛出生才三天的嬰兒被趕出了周家。原本應該是家人團聚、喜迎新年的好日子，卻成了魯侍萍母子、夫妻分離的苦難日。一個丫頭未婚先孕，還帶著一個生病的孩子，面對這無情的現(xiàn)實，侍萍無能為力，選擇了投河自盡。這是一種決絕的逃避方式，其實也是一種無言的控訴與反抗。一個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弱女子用鮮活的生命控訴這殘酷的現(xiàn)實社會。遭遇愛人的遺棄，想要一死了斷卻又不成。這是魯侍萍的第一層社會悲劇與命運悲劇的交織。

（二）殘酷相認

三十年來，魯侍萍為了曾經(jīng)的愛情，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嚯y的三十年磨煉使她變得勇敢堅強。命運又一次捉弄了可憐的魯侍萍，三十年后，魯侍萍被繁漪請來，來到的卻是曾將她逼迫離開的周公館。當與周樸園不期而遇時，面對這罪魁禍首，魯侍萍既沒有躲避也沒有糾纏，而是冷靜地選擇留下來看看究竟。在這個相見的場面里，魯侍萍開始時還對周樸園有點依戀之情。盡管過去了三十年，但初戀畢竟是美好的，令人無法忘懷，魯侍萍也不例外。面對三十年前摯愛的男人，孩子的親生父親，魯侍萍更想知道三十年來周樸園過得如何，現(xiàn)在的周樸園對她又會是怎樣的情感。然而，三十年的時間，讓這位曾經(jīng)的懦弱少爺經(jīng)歷了社會的歷練，他變成了老奸巨猾的資本家。久別重逢的舊情人沒有相見恨晚的驚喜，有的是驚愕、恐慌、葉公好龍般的虛偽、冷酷無情。此時的周樸園已經(jīng)全然不是三十年前的稚嫩小伙。魯侍萍的主動相認換來的是滿眼辛酸淚，滿腔悔恨情。當周樸園用五千元支票來彌補他的罪過，與魯侍萍做最后的了斷時，魯侍萍毅然決然地撕掉了支票，以示與周樸園的徹底決裂。殘酷的相認讓魯侍萍看清了周樸園的真面目，命運的安排讓魯侍萍再次深受打擊，這是魯侍萍的第二層社會悲劇與命運悲劇的交織。

（三）痛失兒女

魯侍萍年輕時犯下的錯已讓她受了三十年的懲罰，可是這還不夠，這樣的罪孽居然還留到了下一代無辜的孩子身上。這是多么沉重的命運悲劇！四鳳，魯侍萍和魯貴的女兒，十七八歲年輕漂亮，聰明賢惠，就如三十年前年輕的魯侍萍一般。一如三十年前，四鳳被周公館的大少爺周萍看上。然而，單純的四鳳并不知道周萍的底細，不知道他為什么喜歡她，更不知道他們是有血緣關系的同母異父的兄妹。周萍為了逃避和繼母繁漪的亂倫之罪，想借四鳳鮮活的生命來洗滌自己的罪惡，但殊不知，他又跳進了另一宗亂倫之中。作為母親的魯侍萍，面對命運的又一次捉弄，她陷入了深深的絕望與無奈之中。為了挽救兩個無辜的年輕人，魯侍萍以母性中最大的寬容與仁慈把罪孽和責任承擔下來，讓周萍帶著四鳳離開，永遠不再回來。魯侍萍把滿腔的愛都給了孩子，最大限度地隱忍著一切的苦痛?？墒?，一場來勢兇猛、不可抵擋的暴風雨還是摧毀了所有的努力。魯侍萍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個個相繼死去，卻無能為力。最后的光明也被熄滅了，她真正地被逼到了人生的絕境處，陷入崩潰的可憐女人終于被殘酷的現(xiàn)實、悲劇的命運逼瘋了。

縱觀魯侍萍的一生，她雖在苦難的生活中一直堅韌生存著，但她的生命意識弱化和消退，躲避、隱忍、退讓成了她生存的法則。她如一具空洞的軀殼游走于社會最底層，不斷歷經(jīng)打擊，在社會悲劇與命運悲劇的交織下毀滅。

二、男權下甘愿犧牲的女性——四鳳

（一）順從的奴性

四鳳在《雷雨》中是男權主義社會文化中最為典型的美好天使形象。四鳳年輕漂亮，而且勤勞能干，這些深得二少爺周沖的喜歡。四鳳骨子里依舊有著一種順從的傳統(tǒng)奴性意識。也許是受父親魯貴的影響，四鳳始終遵從她的侍女身份，即便是和大少爺周萍相戀，四鳳始終是以侍女的身份自居。她的這種奴性使她在戀愛中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心甘情愿淪為男人的附庸，毫無怨言、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對男性的無私奉獻之中。當心愛之人周萍要離開周公館去礦上時，四鳳央求他帶她一起走。其實，這時的四鳳已經(jīng)知道自己懷有身孕，可是她不敢說出來。而且，四鳳此時從父親那兒已得知周公館鬧鬼是周萍和繼母繁漪有著不清白的曖昧關系。可憐的四鳳卻能說出“我不怨你”這樣的話來。因為在四鳳的潛意識里，她是配不上大少爺?shù)?，她能得到貴族少爺?shù)膼垡呀?jīng)很滿足了，她能留在周萍身邊好好伺候他就很好了，這是她唯一能回報周萍的。如果她的存在會影響周萍，她會選擇立馬自動離開。這是怎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性使然??！而這正是周萍喜歡的，同時又是四鳳悲劇命運的主要性格因素。順從的奴性讓四鳳喪失了自我，選擇不公平的愛情本身就是暗含悲劇的。以不平等的形式相處的兩個人本身就是對神圣愛情的褻瀆，四鳳卻無法意識到這性格的悲劇。

（二）從一而終的忠貞

四鳳的身上不單有順從的奴性，同時也有著從一而終的忠貞。從劇本中得知，除了周萍瘋狂追求著四鳳，他的弟弟周沖也很喜歡四鳳。周沖不單向四鳳表白過愛意，還告訴了自己的母親他向四鳳求婚這事，甚至周沖還提出要把自己學費的一半分出了給四鳳讀書。多么善良、天真無邪的一個年輕人，多么光明磊落、無私奉獻的愛啊！相比之下，周萍卻顯得那么齷齪。他連當眾喊四鳳的勇氣都沒有，還要以口哨代替，偷偷摸摸地與她見面。從年齡來看，周沖跟四鳳更相配。然而，四鳳卻拒絕了這個有正義感、富有同情心，又朝氣蓬勃的少年。最關鍵的原因大概是她已經(jīng)是周萍的人了。封建傳統(tǒng)觀念之下，她無法擺脫從一而終的束縛，即使周萍膽小懦弱，沉迷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墮落而頹廢消沉，四鳳還是必須跟他在一起，可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何況四鳳已有身孕。這樣一個失去自我的四鳳，完全依附于周萍身上。最終，四鳳發(fā)現(xiàn)周萍竟然是她同母異父的親哥哥，這讓她陷入無底絕望的深淵。她現(xiàn)在不單失去了“自我”，連同依附的“他者”也不復存在了。走投無路的四鳳選擇了觸電自殺，這或許是她必然的結局，是她性格悲劇的終結。四鳳有著純潔質(zhì)樸的心靈，有著對生命禁忌的敬畏，然而，性格的局限性依舊使她無法擺脫人性的盲目，走不出生命的困境。

三、結語

《雷雨》中的女性都曾將愛情看作生命的全部。高于一切的愛情可以是她們擺脫困境時的救命繩索，也可以是她們失落絕望的根源。當失去愛情，又沒有自我意識與存在感時，魯侍萍瘋了，四鳳觸電身亡。魯侍萍與四鳳在愛情中始終處于不平等的位置，她們也沒有改變這屈辱處境的意識，相反，她們在所謂的愛情泥潭里越陷越深。為了所謂的愛情，為了所謂的“妻子”“情人”的存在，她們丟棄了“自我”的存在，以一個依附于男性的“他者”卑微地存在著！這正是她們悲劇的主要根源，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最終悲劇命運的結局。

（江蘇商貿(mào)職業(yè)學院基礎教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