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燕寧
(山東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 山東 青島 266590)
2001年7月由宮崎駿導演的動畫電影長篇《千與千尋》(SpiritedAway)在全球動畫界具有無可替代的地位, 它斬獲包括第75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 柏林電影節(jié)“金熊獎”、 威尼斯等國際電影獎項在內(nèi)的各種獎項。
宮崎駿在影片中成功塑造了一個家喻戶曉的“無臉人”形象, 該魔怪形象博得了受眾的喜愛。 “無臉人”的形象復雜、 多變, 他時好時壞, 在善惡之間相互轉(zhuǎn)化: 變壞之前非常乖巧, 不會說話, 只能發(fā)出“啊哦啊哦……”的聲音, 如同嬰兒。 當它變壞時則暴露出貪婪的本性, 成為一個暴食暴飲的怪獸。 他還非常殘暴,發(fā)脾氣時變成橢圓狀, 渾身上下只剩一個器官——大嘴, 并生吞得下三個活人。 變好后又乖如兒童。 該形象被認為是具有日本本土特色的卡通人物形象, 筆者認為, 該人物原型可以追溯到中國神話傳統(tǒng)的饕餮怪獸形象,而其所犯罪行及受到的懲罰可追溯到西方中世紀的基督教文化, 其善惡可來回變化的屬性則酷似日本本土教“神道”中的自然神。 可見, 該形象經(jīng)過三種文化的受容, 最終成為典型的具有鮮明日本本土文化特色的怪獸。
一部日本電影動畫卻具有西方中世紀基督教的文化因素是不足為奇的。 宮崎駿出生于1941年1月正值二戰(zhàn)期間, 早年便開始接受全面的西方教育。 宮崎駿因為戰(zhàn)爭緣故在鹿沼市的鄉(xiāng)間原野度過了田園牧歌般的童年。 二戰(zhàn)結(jié)束后, 宮崎駿全家搬回東京, 宮崎駿開始全面接受戰(zhàn)后以來的西方教育。 宮崎駿經(jīng)歷了日本前所未有的本土文化重創(chuàng)時期, 那時“日本人遭受了二戰(zhàn)后的戰(zhàn)敗的悲傷, 并遇到了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時代大變局后的日本, 直到今天還置身于對傳統(tǒng)文化進行極端批判和排斥的暴風驟雨之中”[1]2。 歷史上日本醉心于西方文化, 主張脫亞入歐論, 直接輸入西方文化。 在始于1868年的明治維新的前20年內(nèi), 達到狂熱程度, 以福澤諭吉為代表的“明六社”不遺余力地開展啟蒙活動, 號召對西方文化的全盤吸收。 作家森鷗外宣稱:“彼(指西方)之所長并存于精神與技術兩方面, 我國人唯予模仿與崇拜可也?!盵2]但是進入明治二十年代以后, 國粹主義之風興起, 猛烈批判“文明開化”運動是“以美為母, 以法為父, 妄自移風易俗, 傲奢淫蕩”[2]。
日本的這種世界觀尤其體現(xiàn)在宮崎駿的電影動畫制作中。 西方文化對宮崎駿的思想成長影響很大, 他的許多作品取自歐洲文學作家的經(jīng)典。 在西方文化的影響下, 宮崎駿是第一位將動畫上升到人文高度的思想者, 具有辯證的人文主義思想。 早在動畫影片《風之谷》中就有宗教般的結(jié)尾, 而《千與千尋》所體現(xiàn)出來的文化更是一種東西方融合體, 我們可以看到西方基督教價值觀在東方神話元素上的大量植入。
通觀日本文化的發(fā)展歷程, 本國傳統(tǒng)文化與外國文化的風潮之間的關系是主從或者受容。 外國的東西具有強烈的自我表現(xiàn)傾向, 而日本文化的特色在于簡素精神, 具有強烈的自我抑制傾向。[1]322日本本民族的東西——簡素精神和以此為根本的頗具特色的世界觀(自我抑制性的主體性)——與西方文化中新事物的相容,從而獲得自我創(chuàng)造、 自我啟發(fā)的民族性。 日本的這種世界觀自古以來就潛存著, 但至今未被自覺認識到。[1]324它是世界文化的一個獨特組成部分。
日本神話中有諸多中國古代文化元素和觀念與日本固有的文化元素交織在一起。[3]273日本文化可區(qū)分為模仿文化和獨創(chuàng)文化, 日本人就其民族性來說, 是經(jīng)常積極地受容外國優(yōu)秀文化的。 日本自古就長期受容朝鮮半島、 中國大陸的優(yōu)秀文化, 從而構(gòu)筑起本國的文化, 近世后期又把注意力移至歐美文化, 吸取受容, 直至今日。 日本的模仿文化指天平文化、 桃山和江戶初期的文化。[1]98明治以后開始受容歐美發(fā)達國家的文化, 在模仿的同時對日本的固有文化也有所自覺和發(fā)展。 在受容過程中, 仍保存了日本本民族的東西, 而并不是無批判地原封照搬或無原則地盲目追隨,[1]195-196使之逐漸自覺到本民族的文化特性, 作適合于自己的變更, 最終徹底還原為日本化的東西。
在《千與千尋》中, 宮崎駿以中國古代神話饕餮兇獸為原型塑造了“無臉人”這一財神怪獸的形象, 但是中國周商時代對饕餮紋的“尊神”意識和“敬天法祖”卻消失了, 與日本本土神道教受容, 同時又植入西歐中世紀基督教中七宗罪理念, 于是宮崎駿通過這三重文化的受容, 創(chuàng)造出 “無臉人”形象, 使之成為典型的具有鮮明日本本土文化的怪獸。
饕餮是中國神話傳說中的神獸, 是“四兇”之一。 傳說黃帝戰(zhàn)蚩尤, 蚩尤被斬, 其首落地化為饕餮。 在《左傳·文公十八年》中有這樣一段記載:“縉云氏有不才子, 貪于飲食, 冒于貨賄, 侵欲崇侈, 不可盈厭, 聚斂積實, 不知紀極。 不分孤寡, 不恤窮匱。 天下之民, 以比三兇, 謂之饕餮。”杜預注疏:“貪財為饕, 貪食為餮。”其又載:“舜臣堯, 賓于四門, 流放四兇族:渾敦、 窮奇、 梼杌、 饕餮, 投諸四裔以御先螭魅。”[4]416易言之, 在鯀治洪水過程中, 饕餮為堯舜相對抗的四大諸侯之一, 被舜流放。 據(jù)《尚書·舜典》載:舜“流共工于幽州, 放驩兜于崇山, 竄三苗于三危, 殛鯀于羽山”; 《左傳·文公十八年》亦載:舜“流放四兇族:渾敦、 窮奇, 梼杌、 饕餮”[4]416。 這里所謂的“四兇族”分別指驩兜、 共工、 鯀和三苗。
饕餮作為兇獸樣子的記載很多, 但不盡相同。 據(jù)《神異經(jīng)》記載:“饕餮, 獸名, 身如牛, 人面, 目在腋下, 食人?!盵5]6在《千與千尋》中, “無臉人”食人, 面如人臉, 貪吃時體型變得強壯、 巨大。 “無臉人”也極為貪食, 能把滿滿一整間屋子的食物吃掉, 身體變?yōu)闄E圓狀, 與其說是身子不如更像是一個大頭, 因為渾身上下只有中間一個器官, 那就是大嘴, 因而也有頭無身。 《呂氏春秋·先識覽》記載:“周鼎著饕餮, 有首無身, 食人未咽害及其身, 以言報更也?!盵6]其中的“食人未咽”跟“無臉人”酷似, 后者活吞下三個人, 并沒有咀嚼, 就是上文所指“未咽”, 即未能把人咀嚼消化, 最后把他們完整吐了出來后三個人物又活了。 《山海經(jīng)·北山經(jīng)》有云:“其音如嬰兒, 名曰狍鸮, 是食人。”[7]據(jù)晉代郭璞注解, 此處“狍鸮”即饕餮。 在這里記載的饕餮都食人, 音如嬰兒。 在影片中, “無臉”在變壞之前不會說話, 只能發(fā)出的“啊哦啊哦……”的聲音, 如同嬰兒。 與千尋一起坐火車的時候, “無面人”在千尋面前突然變成了乖小孩。 陸榮(1436-1494年)在《菽園雜記》中最早的記載中, “饕餮性好水, 故立橋所。”[8]142而“無臉人”最初兩次出現(xiàn)都是在橋上, 立在橋的一側(cè), 還出現(xiàn)在雨夜, 可見其性好水。 由此可見, 宮崎駿以中國神話的饕餮為原型塑造了“無臉人”這一形象。
在中國古代神話中, 饕餮神獸的意義是什么呢?饕餮紋或是獸面紋作為鑄造刻飾通常出現(xiàn)在商周青銅器上, 這種概括夸張的動物紋飾和造型反映了當時中國古人對自然神的崇拜, 因而有著神秘而肅穆的氣氛。 青銅器是殷商先民“尊神”意識的體現(xiàn), 周代則發(fā)展為“敬天法祖”, 形成宗教、 政權(quán)、 族權(quán)三位一體的表征。 大部分學者認為, 商周統(tǒng)治者用青銅器紋飾的“猙獰恐怖”來表達王權(quán)的“神秘威嚴”。 張光直先生認為這些動物紋樣不是為了威嚇, 而是為了與神溝通。 人們乞求神靈, 取悅神靈, 借助神力以支配事物。[9]但是, 在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中, 中國神獸的這種神秘、 威嚴與肅穆感已經(jīng)消失了, 其形象酷似日本本土教“神道”中不分善惡、 善惡可來回變化的自然神。 日本神道源起于日本神話。 日本原初的神包括日、 月、 星、 風、 雨、 雷等天體現(xiàn)象、 大地現(xiàn)象, 還包括動植物以及衣食住行水火職業(yè)等人類生活中的諸現(xiàn)象, 還有 “人靈”亦為神。 這些“神”沒有善惡之別, 無尊卑之分。[3] 260-261日本人認為人性本善, 始終明確否認德行包含同惡進行斗爭。[10]171-173日本神道中有“八百萬神”之說, 實際上是無窮無盡的意思。[3]261日本本土的“神道從本質(zhì)上說, 就是一種崇物的信仰體系與宗教精神”, 是日本的一種獨特的思維方式, “日本神道宣揚多神, 歷來有八十萬神、 八百萬神及一千五百萬神之說”, 日本“所供奉的對象是自然界的萬物”[1]12。 日本人崇拜萬物, “崇物是日本民族精神的內(nèi)在體現(xiàn)”[1]10。 因此, 日本本土文化在與中國神獸饕餮的受容中, “無臉人”變成了時好時壞、 善惡之間相互轉(zhuǎn)化、 乖巧如兒童、 聲音如嬰兒的親民形象的神怪, 成為日本特色的本土文化。
饕餮暴食的本性并不符合日本本土文化。 在飲食文化上日本人主張飲食節(jié)制, 雖然在余暇愛好烹調(diào)多種有講究的菜肴, 但一道菜只有一羹匙。 對日本人來說吃飯應當是維持生命的必須, 不應把吃飯看做是享樂。[10]163-164現(xiàn)在的日本人仍保持著這種節(jié)儉的飲食文化, 一般各吃各的一份, 聚餐也都是按人頭準備, 很少有剩菜, 不會像“無臉人”那樣大吃大喝, 暴食暴飲, 影片中堆滿屋子過剩的菜肴的景象在日本餐飲行業(yè)是罕見的。 因而這種罪行在文化根源上并非來自于日本本土, 而是來自歐洲中世紀基督教所定義的“宗教性”的罪。
基督教的“七項永劫之罪”: 色、 食、 財、 惰、 怒、 妒、 驕, 極為夸張地表現(xiàn)在“無臉人”和“油屋”里的員工身上, 以突出這些罪惡對他人的傷害, 這些思想行為罪惡其實被宮崎駿納入了中世紀基督教道德規(guī)范范疇之內(nèi), 進行了與西方文化的對接。
按照基督教文化, 員工們表現(xiàn)的“貪婪”是對物質(zhì)財富錯誤的愛, “貪色”是對他人錯誤的愛, “無臉人”不停地送千尋金子, 是對千尋錯誤的愛; “暴食”是對享樂錯誤的愛。 這三種罪惡是比較輕度的罪惡, 因為它們還至少保留著對上帝創(chuàng)造物的愛。 “懶惰”之罪比較嚴重。 “憤怒” “嫉妒” “傲慢”三罪極其嚴重, 因為這三種罪惡是以“恨”或“蔑視”取代了愛。[11]164-181按《中國大百科全書》記載: 《神曲》是中世紀人生觀的最佳表述。[12]218在《神曲》中, 但丁將這三種罪惡認定為三種“怪戾”的愛, 把它們放在煉獄的最底下三層接受懲罰。 其中, “傲慢”是最為嚴重的罪惡, 因為傲慢是對上帝創(chuàng)造物的輕蔑, 是把自己擺在了一種居高臨下的位置, 對上帝創(chuàng)造物的存在提出疑問和挑戰(zhàn)。 “無臉人”集上述幾種罪惡于一身, 他既暴食、 懶惰、 又憤怒, 對他人傲慢無禮, 還嫉妒千尋對自己的怠慢。 千尋也說“無臉人”來到“油屋”后學壞了。 在今天看來, 某些不嚴重的思想動機, 如傲慢、 憤怒、 嫉妒, 卻被基督教視為最為嚴重的罪惡。 這種差異的原因主要在于中世紀西歐社會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具有濃厚的“宗教性”, 而我們當今社會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具有強烈的“世俗性”[13]44。
在《神曲》的“煉獄”中, 所受上述懲罰的都是由于人的欲望惡性膨脹、 不能節(jié)制而造成, 這是基督教思想家進行神學思辨的結(jié)果。 但丁為這七宗罪做出了相應程度評定以便懲罰這些靈魂。 在基督教看來, 一個人如果缺少乃至喪失了對上帝、 對上帝創(chuàng)造物的“愛”, 就意味著靈魂的罪惡。 宮崎駿對“無臉人”和“油屋”的員工們所犯的這種“宗教性”罪行進行了貶斥和懲罰。 在“油屋”里, 上上下下每個員工包括最高管理者湯婆婆在內(nèi)都爭著分得財神——“無臉人”的一份金子, 但最后他們不僅沒有發(fā)財, 反而引來了殺身之禍, “無臉人”開始吃人, 眾人紛紛落荒而逃。 在這里, 宮崎駿表明財寶的多少是不可控的, 他對當下社會一部分人貪婪的現(xiàn)象給予了諷刺。 在2016年吉卜力工作室(Studio Ghibli)回復受眾的一封信中, 戈爾德(Gold)為宮崎駿代言, 表明了宮崎駿的態(tài)度, 他說在20世紀80年代的日本泡沫經(jīng)濟中, 的確有些人變得非常貪婪, 而這些人并沒有意識到。[14]
在“煉獄”的第三層, 維吉爾回答了但丁一個問題, 也表達了關于財富的觀點。 他說, 因為人們的心太注意物質(zhì)財產(chǎn)了, 分這種財產(chǎn)的人越多, 每個人享受的便越少。 可是, 如果人們把欲望放在至高的精神上, 那就不生這種煩惱了。 因為在那里只說“我們的”, 人數(shù)越多, 每個人的幸福越大。[11]182他繼續(xù)解釋這一悖論:“因為你還是只注意在地上的東西, 所以你從真光里取得了黑暗。 那無窮無盡的財產(chǎn)是在天上, 向著慈愛奔流, 如同光向著明亮的物體一樣。 他越是找著了熱心的, 越是給得多; 于是慈愛的范圍越推廣, 永久的善也由此增加; 天上聚集的靈魂越多, 慈愛的互施越廣, 如同鏡子互相反射他們所受的光一樣?!痹谟捌?, 宮崎駿對財富的態(tài)度顯示了關于愛、 精神和節(jié)制的觀點, 這與中世紀基督教文化對待財富的觀念相吻合。
“無臉人”還隱喻了《神曲》中財富之神“百路督”(Plutus)。 前者能隨意變出無窮的金子, 是財神的化身。 二者不僅都是財神, 而且身形相似。 “百路督”消失的樣子“好像風吹桅斷, 帆布落地一樣”, 就“倒在地上了”[11]27。 在影片中, “無臉人”變壞時也是個可怕的魔鬼, 可以隨意變換身體的形狀, 既能變得碩大、 高聳, 也能變得瘦小, 還能瞬間薄得像紙片一樣倒地, 這點頗似“百路督”。
《千與千尋》中對貪婪者和浪費者的懲罰也同《神曲》中所描述的場景極為相似。 財神“無臉人”的到來使整個“油屋”里的男男女女騷動起來, 使人不得安寧。 他/她們胸前捧著或者抱著“無臉人”想吃的東西, 頻頻奔波、 摩肩接踵, 難免不會相互碰撞, 每個人都生怕自己來晚了, 錯失了發(fā)財?shù)拇蠛脵C會, 任憑整個屋子堆滿了大量被浪費的食物。 他/她們對金子勞碌追逐的場景隱喻了《神曲·煉獄篇》中第四圈被命運捉弄的貪婪者和浪費者。 但丁認為, 愛得太過則表現(xiàn)為“貪”, 它們是貪財、 貪食、 貪色。 我們看到在但丁所描述的地獄第四圈, 生前所貪之人被懲罰的景象甚為慘烈。 浪費者和貪婪者的幽魂對舞著, 彼此都打碎了, 有的胸前推滾著重物, 彼此對撞著, 對罵著對方的罪過, 再轉(zhuǎn)回頭來走, “就是這樣反復來往, 沒有窮盡”[11]29。 這種拿著重物并且相互碰撞的懲罰的場景頗似“油屋”內(nèi)眾人討好“無臉人”的混亂場景, 二者具有文本間性。
綜上所述, 《千與千尋》一方面接受西方基督教和啟蒙主義的影響, 其主題帶有鮮明的西方基督教人文主義精神; 另一方面在神話結(jié)構(gòu)方面承傳了日本本土文化和中國古代文化。 但這兩方面并非平分秋色, 而是在受容西方基督教文化后, 對東方神話進行了價值觀方面的改造, 從而產(chǎn)生出具有世界性價值且獨具日本本土文化特色的文化。 因此, 在宮崎駿的創(chuàng)作中, 我們可以看到西方基督教價值觀在東方神話元素上的大量植入, 雖然這部動畫電影具有濃厚的日本本土文化特色, 但是其中演繹的主題精神不如說更具有基督教價值觀, 在一定程度上保存和促使了日本本土文化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