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與桃花：當(dāng)美詩詞遇上妙經(jīng)方

11.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宋代詞人李之儀有相思病，當(dāng)屬中醫(yī)上的“桂枝加龍骨牡蠣湯癥”。

先看李白的《秋風(fēng)詞》：

秋風(fēng)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李白這首《秋風(fēng)詞》，意思是說，秋風(fēng)如此凄清，秋月如此明亮。落葉聚了還離散，樹上棲息的寒鴉驚飛而去。想當(dāng)初我們激情相聚，現(xiàn)在各自在天涯，不知何日再相聚。這一夜，回憶在一起的時光，其情何堪，刻骨銘心。一旦入了相思門，就知相思苦。長相思啊那是永久的惆悵，相思雖短憂傷卻無窮。愛情、離別、相思，早知相思如此讓人糾結(jié)、羈絆，倒不如當(dāng)初就不要相識。

李白的《秋風(fēng)詞》最后一句相當(dāng)豁達，人生短暫如白駒過隙，干嘛要悲秋傷情耗身體？

非如此不可嗎？沒有什么事情值得永遠牽絆。

這種感覺，和寫《幽蘭操》時的韓愈不同。我們來看一下韓愈寫的《幽蘭操》：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mào)貿(mào)，薺麥之茂。

子如不傷，我不爾覯。

薺麥之茂，薺麥之有。

君子之傷，君子之守。

大意是說，空谷中的幽蘭啊，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在空谷獨自芬芳，無人采摘無人佩戴，于那蘭花有何傷！

道路不通，我被驅(qū)逐歸，究竟為何會這樣！

十四年來，我周游列國，四處漂泊，年年憂心，日日恓惶。

天寒地凍霜雪重重，薺麥生長卻郁郁蔥蔥！

如果不是你受到如此傷害，我不會邂逅你。

薺麥的耐寒茂盛，這是它的本性固有之。

正如君子的傷痛和操守，也是求仁得仁！

韓愈寫的《幽蘭操》主要是感嘆孔子的生不逢時，成了最不幸的懷才不遇之人。

孔子周游列國，屢屢碰壁，啞然失笑。想起自己懷才不遇的一生、顛沛流離的一生，如今無奈再回故土。在返魯?shù)耐局?，孔子?jīng)過山谷，看到生于幽谷中的蘭花，喟然苦嘆。他說：蘭花本來是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于是，他修剪好自己過分入世的旁枝，忘卻不能實現(xiàn)的夢想，返魯講學(xué)、潛心修書。

“短操誰彈，月冷瑤琴?！眰髡f此《幽蘭》琴操為孔圣人作曲，瑤琴以奏?！坝奶m”還不夠，還要伯牙子期的“瑤琴”。后世對這首琴曲的解讀關(guān)鍵詞為：“自傷”。蔡邕在《琴操》中寫道：“孔子歷聘諸侯，諸侯莫能任。自衛(wèi)反魯，過隱谷之中，見薌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dāng)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夫為倫也?！酥管囋俟闹詡环陼r，托辭于薌蘭云”。

后來，王菲唱的歌曲《幽蘭操》，歌詞是被改編過的：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

眾香拱之，幽幽其芳。

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

文王夢熊，渭水泱泱。

采而佩之，奕奕清芳。

雪霜茂茂，蕾蕾于冬，

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這歌詞改得啊，有點望文生義了吧，“揚揚其香”被改成了“眾香拱之”。幽蘭的本性，就是晦形隱跡，隨宜度人，自帶光華，不需張揚也能從眾香中分辨出來的王者之香。何況是空谷中的幽蘭。那是一種沒有任何自憐自惜的恬淡安然，不為情“傷”，也不為世“傷”。如果非要說成是懷才不遇的話，那么，懷才不遇早已經(jīng)成了幽蘭的家常菜。吃多了星級賓館里的飯菜，最后你會發(fā)現(xiàn)，還是老婆做的家常菜養(yǎng)人。一盤家常菜，沒有高鹽，沒有高湯，平平淡淡，卻無病無災(zāi)，怎么能說是厄運呢？好事啊，求之不得的境界啊。自我安慰也不錯啊，捫心自問，擁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暴富和暴斃的機會一樣渺茫，這已經(jīng)是上天最豐盈的饋贈了。行色匆匆地奔走在紅塵里，還可以坦然地活下去、并且活得面不改色心不跳，過得小心翼翼，活得假裝淡定。喜歡畫蘭的鄭板橋曾借蘭花自喻說：“千古幽貞是此花，不求聞達只煙霞”。這正是吃家常菜吃出滋味的感慨啊。

和李白的《秋風(fēng)詞》對比，李之儀的《卜算子》就沒那么豁達了。

北宋詞人李之儀，名氣似乎不大，但他卻留下了幾句婦孺皆知的名句：“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夜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在上彊村民編的《宋詞三百首》里選了他兩首詞，其中一首就是被人傳誦千古的名作《卜算子》：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夜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哥哥呀哥哥呀，我好喜歡你。妹愛你，這不是傳說。小女子心中思情泛濫呢。

妹住長江的源頭，哥住長江之尾。日夜思念哥卻總不能見哥，盡管和哥哥共飲一江水。

李之儀的這句詩是化用前人的句子而來。唐人姚合有詩《送薛二十三郎中赴婺州》云：“我住浙江西，君去浙江東。日日心來往，不畏江東風(fēng)”。

這江水啥時候停止流淌呢？這幽怨何時不再？惟愿哥心像妹的心那般情比石堅，妹絕對不會辜負相思的情意。

同在江畔住，卻空有思念意，相思情，只見江水而不能見人。江水悠悠如刀，情絲脈脈如水，不能斷思念。

有首流行歌曲唱道：“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女孩的心，天上的云。男孩的心又何嘗不是呢？歷史上始亂終棄的故事都已經(jīng)老套到不能引起人的關(guān)注興趣了。什么山盟海誓、?？菔癄€，古今中外的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一直在重復(fù)上演。“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比山盟海誓還狠，可縱然有這樣的誓言，女子也不能保證不恐懼不擔(dān)憂。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zhǔn)，真的，這位相思女子最樸實的愿望就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憶君心似長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謝東在《笑臉》中不是唱了嗎？“聽說過許多山盟海誓的表演/突然想看看你曾經(jīng)純真的笑臉……書上說有情人千里能共蟬娟，可是我只想把你手兒牽”。人的感情世界原本就復(fù)雜，愛情反復(fù)無常的事情更是司空見慣，有時候，愛得越深，傷得越重，憂得也越深。

愛很幸福，有時候也很折磨甚至很傷人。無愛的婚姻，很苦；有愛的傷害，也同樣苦，靈魂受盡了反復(fù)的折磨，那滋味不好受的。人世間，再驚濤駭浪的愛情最終都要歸于平淡的婚姻吧，而婚姻無非柴米油鹽。日日深情、魂牽夢縈、朝朝暮暮相思的是愛情，尚未走進婚姻的愛情，帶著憧憬，帶著期待，總是很美很美，這就是為什么所有童話故事的結(jié)局都是：王子與公主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走到了一起，從此開始了幸福的生活。至于走進婚姻的王子還是不是那個王子，公主還是不是那個公主，那由讀者自己去想好了。

這首愛情小詞吸取了民歌寫作的營養(yǎng)，寫得淺顯易懂，廣為人們所喜愛，是宋詞中的名篇。一個住在江頭，一個住在江尾，相思一定會通過長江之水傳遞給對方。在這首詞里，兩個相愛的人，雖然不能彼此擁抱、傾聽對方的心跳，但看到江水就像看到了對方，江水成了他們愛情的明證。江水悠悠，思戀不停。長江之水中漾著一個女子千年不息的相思。女子對著江水發(fā)誓要永遠忠誠于愛情。

李之儀已經(jīng)出神了，想姑娘想到出神。為什么會出神呢？

人的肚子里面有兩個“太陽”，一個是足太陽膀胱經(jīng)，這個足太陽膀胱經(jīng)走的是后背，從腰背、腘窩到腳后跟。還有一個“太陽”，叫手太陽小腸經(jīng)。手太陽小腸經(jīng)，走的是肩背。很多人有頸肩綜合癥，肩膀、脖子老是酸疼。各人的情況不同，根據(jù)循行的經(jīng)絡(luò)，疼的部位在頸肩，那多半是小腸受寒了，就是說手太陽小腸經(jīng)這個“太陽”被陰寒的東西蒙蔽住了。小腸受寒的一個典型的跡象就是小魚際那里發(fā)青發(fā)黑。

頸肩綜合癥的根源在于小腸受寒，如果任其發(fā)展下去，不管它，肚子里面這個受傷的“太陽”就會往里面發(fā)展——傷心。就是說，本來，正常人把心里面這個神封藏得好好的，包裹起來，不讓寒心。結(jié)果呢，現(xiàn)在被人看見了，心神外越，跑出來了。心神外越，就是出神，人就變得特別敏感，正常人感覺不到的東西，他能感覺到。平時聽不到的聲音，現(xiàn)在全都能聽到。沒有把心藏好，神出來了。心扉那里本來有一扇門，現(xiàn)在敞開了。敞開心扉，就會怎么樣？漏氣，漏神，出神，大家都有心跳吧，但是你能感覺到心跳嗎？感覺不到。估計很多年輕人都看了最近流行的國產(chǎn)網(wǎng)劇《我叫黃國盛》，豆瓣評分高達8.2分。有人戲稱這是一部“不現(xiàn)象級”佳作。就是說，在當(dāng)時的網(wǎng)劇播放量排行中都差不多要墊底了。但驚奇的是，這部劇的口碑卻倒掛明顯，豆瓣評分8.2，79.4%的觀眾給了四星以上的評價。這部國產(chǎn)網(wǎng)劇中有一個細節(jié)：老師在非常嚴(yán)肅地批評他的時候，他忽然抬頭看到墻上的一張大熊貓照片，出神了，任憑老師怎么批評，他都無動于衷、沒有表情了，他的腦子正在產(chǎn)生一個“以吃養(yǎng)?！钡乃^靈感。這個人，一旦出神，他就會對眼前的事情漠不關(guān)心，甚至視若無物。

你看那個胸口正中間是不是膻中穴?。侩醒ǖ淖髠?cè)、肋骨間隙那兒有三個穴，從上往下依次為：神藏、靈墟、神封。這三個穴都是封藏人的心神的。你看這名字，神藏、靈墟、神封，那都是要你封藏的，你沒事老跟人敞開心扉干嘛呀。你怎么知道別人聽了你的話是嘲笑還是在意??？你那么暴露心神，不怕傷心啊。該藏的藏，所以，古人叫神藏、神封，就是說，你得把他們封藏起來，別讓人輕易看到。看到了會怎么樣呢？出神。出神會怎么樣呢？睡眠不好。有人說，不是我想敏感啊，我管不住那個心神啊，它要跑出來，我也痛苦啊。所以，治療頸肩綜合癥，你得先想辦法關(guān)上心扉，不讓神出來。已經(jīng)出來了，漏神了，怎么樣？只能補上了。用什么補？用“膠”粘上。中藥里面的“膠”類很多，阿膠、龜板膠、驢角膠、黃明膠、魚膘膠等等。膠類的藥，像阿膠，是用驢皮熬成的，都是血肉有情之品。這些“膠”能把心和血脈里邊的那些漏神的窟隆補上，起到神藏、神封的作用。繁體的“藥”字，下面是一個樂字，就是說，古人已經(jīng)意識到，角、征、宮、商、羽，都入五臟，音樂能撥動人的心弦，是心神最好的藥。

《靈樞·天年》中說：人之始生“以母為基，以父為楯（闌干），失神者死，得神者生也”。也就是說：當(dāng)時的人已經(jīng)知道，壽命長短與父母雙方的遺傳因素有關(guān)。

這個“神”，是白天的叫法，晚上就叫“魂”。不讓神出來的根源在哪？在于保護好人的肚子里面那兩個“太陽”——足太陽膀胱經(jīng)和手太陽小腸經(jīng)。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穴位：神道。就在足太陽膀胱經(jīng)上面，從上面大椎往下走，依次為：陶道、身柱、神道、靈臺、至陽。神道這個穴無疑和神藏、靈墟、神封一樣，都是藏神的地方。

關(guān)于穴位問題，我曾經(jīng)專門請教過我的中醫(yī)老師李一翔，他擅長針灸，對穴位頗有研究。我問，有個學(xué)者說，穴位是屬靈的，所以，解剖的話，根本找不到，因為它不在肉身上面。

李老師說，這么說也可以。“也可以”怎么理解？我問。李老師說：什么叫絡(luò)？橫的叫絡(luò)。最早出土文物研究發(fā)現(xiàn)，人體早期是11條正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說的12正經(jīng)。這就出現(xiàn)一個問題，它不對稱啊。后來，演變成現(xiàn)在還在使用的12正經(jīng)。經(jīng)絡(luò)也好，穴位也好，你沒有病，它就不存在。這就像大海中的航線。在船不開的時候，它存在嗎？你看不到這條線，因為它并不是實體的存在。但是，一旦船要航行，你就得按照這個航線航行。那是多少年船航行的安全道路，不按照這個航線行走，就有可能發(fā)生觸礁。經(jīng)絡(luò)、穴位也是這樣，它是抽象的，不是實體的存在。你看不見。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有一段話：“天圓地方，人頭圓足方以應(yīng)之。天有日月，人有兩目；地有九州，人有七竅；天有風(fēng)雨，人有喜怒；天有雷電，人有聲音；天有四時，人有四肢；天有五音，人有五臟；天有六律，人有六腑；天有冬夏，人有寒熱；天有十日，人有手十指；辰有十二，人有足十指，莖垂以應(yīng)之，女子不足二節(jié)，以抱人形。天有陰陽，人有夫妻；歲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五節(jié)；地有高山，人有肩膝；地有深谷，人有腋腘；地有十二經(jīng)水，人有十二經(jīng)脈；地有泉脈，人有衛(wèi)氣；地有草蓂，人有毫毛；天有晝夜，人有臥起；天有列星，人有牙齒。地有小山，人有小節(jié)；地有山石，人有高骨；地有林木，人有募筋；地有聚邑，人有腘肉；歲有十二月，人有十二節(jié)；地有四時不生草，人有無子。此人與天相應(yīng)也”。這段話，就是今天常說的“天人合一”理論的具體體現(xiàn)，或者說，暗合了宇宙全息理論。

“地有九州，人有七竅”，其實應(yīng)該是九竅，除了眼耳鼻口外，還有下半身的神雀（肚臍）和谷道（肛門）呢?！皻q有三百六十五日，人有三百六十五節(jié)”，這個“人有三百六十五節(jié)”，指的是人體骨骼有三百六十五塊。《淮南子·精神訓(xùn)》中說：“天有四時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肢五臟九竅三百六十六節(jié)”。我們的老祖宗《黃帝內(nèi)經(jīng)》說三百六十五節(jié)，只少了一節(jié)，相當(dāng)精確了。人體的穴位共有多少個呢？三百六十五個。

關(guān)于穴位，古人流傳有12首中醫(yī)經(jīng)絡(luò)古詩詞：

1.漁翁——詠手太陰肺經(jīng)五穴

少商湖海一漁翁，魚際太淵任轉(zhuǎn)篷，

漫道經(jīng)渠不可測，還教尺澤起蛟龍。

2.夜色——詠手陽明大腸經(jīng)六穴

商陽茅屋二三間，合谷陽溪第幾彎，

九曲池邊云影淡，滿天星斗浴波瀾。

3.秋風(fēng)——詠足陽明胃經(jīng)六穴

秋風(fēng)厲兌內(nèi)庭西，陷谷沖陽過解溪，

三里未知何日到，幾番翹首欲思齊。

4.野寺——詠足太陰脾經(jīng)五穴

隱白云中一老僧，大都離俗少人憎，

幾回太白商丘過，汲飲陰陵泉幾升。

5.班師——詠手少陰心經(jīng)五穴

少沖少府把師班，兵馬神門得勝還，

靈道戰(zhàn)書前日發(fā)，而今少海已歸山。

6.觀漲——詠手太陽小腸經(jīng)六穴

浮萍少澤任東西，前谷淵源繞后溪，

腕骨又通陽谷澗，交流小海欲傾堤。

7.茅亭——詠足太陽膀胱經(jīng)六穴

茅亭結(jié)起至陰邊，通谷浮云四望煙，

束骨近同京骨峙，昆侖遙與委中連。

8.遠眺——詠足少陰腎經(jīng)五穴

秋高閑眺涌泉邊，然谷太溪豁眼簾，

復(fù)溜一帆陰谷去，江山攬勝碧連天。

9.秋雁——詠手厥陰心包絡(luò)五穴

中沖孤雁徹云霄，幾度勞宮破寂寥，

轉(zhuǎn)過大陵來間使，深淵曲澤莫招搖。

10.詠蝶——詠手少陽三焦經(jīng)六穴

關(guān)沖桃李液門栽，中渚陽池次第開，

花落支溝香滿澗，一天井字蝶飛來。

11.別恨——詠足少陽膽經(jīng)六穴

竅陰別后恨相牽，幾俠溪臨泣杜鵑，

懷抱丘墟情未畢，煩君陽輔寄陵泉。

12.春游——詠足厥陰肝經(jīng)五穴

云霞煙鎖大敦峰，忘卻行間轉(zhuǎn)太沖，

坐望中封無路入，曲泉流水聽淙淙。

說完了穴位、經(jīng)絡(luò)，咱接著說李之儀的《卜算子》。

你看李之儀在《卜算子》里寫的，“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夜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暴露心神了吧，出神了，隔著一條江，人家怎么樣他都感覺到。這在中醫(yī)上叫“葛根湯癥”。用葛根湯加上阿膠、龜板膠、驢角膠、黃明膠、魚膘膠等膠類的藥，就能把漏神的窟隆補上。

江蘇省名中醫(yī)、南京中醫(yī)藥大學(xué)基礎(chǔ)醫(yī)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黃煌在《我臨床最常用的16首經(jīng)方》（見《名師經(jīng)方講錄》，主編 李賽美）中說：葛根湯是治療風(fēng)寒感冒的一個好方。感受風(fēng)寒以后，鼻塞流涕，頭昏腦脹，關(guān)節(jié)酸痛?？梢猿脽岱酶鸶鶞挂怀鼍秃昧?。

現(xiàn)在有很多人經(jīng)常白天打瞌睡，沒精神，晚上又有睡眠障礙，黑白顛倒，我干脆給他用葛根湯或者麻黃附子細辛湯，讓他白天充分的興奮。因為沒有充分的興奮，就不會有充分的抑制，這是一個矛盾，興奮了以后，到晚上就能充分的休息了。

我有時還用麻黃跟溫膽湯合用，治療一些精神病人吃鎮(zhèn)靜藥后的副作用，像流口水，無力講話，眼神呆滯，就是用溫膽湯加麻黃興奮一下，療效立竿見影，所以麻黃的作用很值得我們研究。

我推測，當(dāng)年張仲景可能是用葛根湯治療醉酒的，喝醉酒以后，爛醉如泥，張仲景就用葛根湯。吐的厲害了就加半夏，有的第二天腹瀉，就用葛根芩連湯。

葛根湯可能對大腦起作用，所以可以考慮用葛根湯來治療腦梗，治療一些腦供血不足、頸椎病等等。葛根湯還能治療面癱，效果也是不錯的。很多人面癱用牽正散沒效，用葛根湯就有效。

從這句“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來看，李之儀又有比較嚴(yán)重的相思病，當(dāng)屬中醫(yī)上的“桂枝加龍骨牡蠣湯（又名桂枝龍骨牡蠣湯）癥”。

《金匱要略·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第六》中說：“夫失精家，少腹弦急，陰頭寒，目眩，發(fā)落，脈極虛芤遲，為清谷亡血失精；脈得諸芤動微緊，男子失精，女子夢交，桂枝龍骨牡蠣湯主之”。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組成與用法是：桂枝、芍藥、生姜各三兩，甘草二兩，大棗十二枚，龍骨、牡蠣各三兩。

上七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其功效為調(diào)和陰陽、固精安神。

失寐也好，夢交也好，是不是心病？是。所以說，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治療的也是心病，就是讓你的心神收斂。

前些天有個西醫(yī)朋友問我關(guān)于孫思邈的《存神煉氣銘》問題?！洞嫔駸挌忏憽肥堑兰冶俟刃g(shù)的上乘之作，講的就是斂氣存神。佛家把過耗精神稱為六賊，眼、耳、鼻、舌、身、意，過用則皆能耗散氣血，使精神蕭索，故“心猿歸正，則六賊無蹤”。孫思邈說：修道的人，開始有“五時”即五個階段。心動多而靜少啦、心靜少而動多啦、心動和靜各自一半啦、心靜多而動少啦，到第五個階段，心一直純粹地安靜，做不做事情，都不受外界環(huán)境改變，心不為所動。守住了神以后，自然就會有“七侯”即七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六欲”消失，心安住在“道”，就是得道啦。第二階段，看上去像兒童，選擇合適的地方安居，不讓他人知道自己原來是誰。第三階段，成了“仙人”，自由自在。第四階段，煉身化氣，稱作“真人”，隨意地存在或消失，身體光明自然明亮。第五階段，煉氣為神，稱作“神人”，變化神通、自由自在。第六階段，煉神與物合一，稱作“至人”，神已經(jīng)通靈，物質(zhì)與形體沒有固定，可以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了，通了，隨意地變出外形。第七階段，身體超越世界，離開平常的生命形式，與“大道”共同居住在靈妙的境界，通達靈性，物理世界無不通達，修行到這種程度，才到了“道”，不需要迎合誰，這就是“究竟”了。

名中醫(yī)蒲輔周先生年老的時候自知有結(jié)代脈，但他堅持不服藥，目的就是求其自然、平素堅持斂氣存神的修煉，最終87歲高齡而終。蒲輔周先生的心得是：《素問·陰陽應(yīng)象大論》說：對于精神的損益，“知之則強，不知則老”、“愚者不足，智者有余，有余則目耳聰明，身體輕強，老者復(fù)壯，壯者益治”。求其自然，佛稱觀自在菩薩。只要心神內(nèi)守不亂，默默守住丹田就好，若故意憋氣，往往憋出病來。若能長期意守丹田，真正入凈，就能起到由弱轉(zhuǎn)強，達到任何藥物所不能達到的治療作用。我在早年，身體就差，多年來斂氣、存神，所以能活到上壽。正氣內(nèi)存，氣血不亂，何病之有？心神不安，只存軀殼，神魂飛越，定不永壽。在臨床治療上，切勿輕視精神治療，切勿忘記精神作用。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就是調(diào)心神的名方，它是在桂枝湯的基礎(chǔ)上加龍骨和牡蠣兩味藥物；而桂枝甘草龍骨牡蠣湯是在桂枝甘草湯的基礎(chǔ)上加龍骨和牡蠣。雖然兩方均含有桂枝、炙甘草、龍骨、牡蠣，可溫心陽，鎮(zhèn)攝收斂，而后者還有白芍養(yǎng)陰，生姜、大棗調(diào)補脾胃，這是兩方不同的地方。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是治療“男子失精，女子夢交”的方劑，其方義為調(diào)和營衛(wèi)、收斂固澀。方中桂枝湯對外感癥能解肌去邪，對內(nèi)傷能調(diào)和榮衛(wèi)。

盜汗，就是現(xiàn)在人說的老出虛汗。這個虛汗在《素問·六元正紀(jì)大論》中稱為“寢汗”。中醫(yī)素有“汗血同源”之稱。出汗多就會奪精液?！鹅`樞·五禁》中說“大汗出之后，是三奪也”，將汗出列為五奪之一?！端貑枴け哉摗吩唬骸捌涠嗪苟φ?，此其逢濕甚也，陽氣少，陰氣盛，兩氣相感，故汗出而濡也”。其中的“陽氣少，陰氣盛”，實即陰陽營衛(wèi)不調(diào)。這個時候，就可以用桂枝湯調(diào)營衛(wèi)。

我們知道，桂枝湯是治療風(fēng)寒表虛證的，麻黃湯是治療表實證的。沒有汗的用桂枝湯，出汗多的（自汗、盜汗）也用桂枝湯。桂枝湯“在不同機能狀態(tài)下，能發(fā)汗也能止汗，起到雙向調(diào)節(jié)作用”（見《中醫(yī)方劑現(xiàn)代研究》，謝鳴主編，學(xué)苑出版社，1997年出版）。

桂枝湯加龍骨、牡蠣，使其雙向調(diào)節(jié)作用更偏向于收斂固澀，能治療下腹抽筋或小腿抽筋?！度f病回春》中治療自汗盜汗的白龍湯，其實就是桂枝湯。現(xiàn)在藥店里面出售的龍牡壯骨沖劑，說是能治療骨質(zhì)疏松癥，其實，這個道理就是桂枝湯加龍骨、牡蠣雙向調(diào)節(jié)作用。

《張仲景方劑實驗研究》（彭鑫、王洪蓓主編，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2005年出版）認為，桂枝湯對于戊巴比妥鈉閾下劑量，能促進入睡率的提高，對催眠劑量，能延長睡眠時間，并呈明顯的量效關(guān)系。既然桂枝湯具有上述作用，桂枝加龍骨牡蠣湯的鎮(zhèn)靜安眠作用自不待言了，并且已經(jīng)被證實。當(dāng)然它是針對心陽不足、痰飲上凌的失寐、心悸等癥的，而非陰虛內(nèi)熱的失眠。以桂枝、甘草溫通心陽以行水，芍藥斂陰，生姜、大棗健脾和中，龍骨、牡蠣重鎮(zhèn)安神，加磁石、菖蒲、遠志以重鎮(zhèn)安神。值得一提的是《靈樞·邪客》的半夏湯，文中稱：“衛(wèi)氣行于陽，陽氣滿，不得入于陰，陰氣虛，故目不得瞑。治法飲以半夏湯一劑，陰陽既通，其臥立至”。此方僅有半夏、秫米兩味，方中半夏和胃化痰，秫米化濁，其所治即《素問·逆調(diào)論》的“胃不和則臥不安”，是治療失寐的良方。婦科名醫(yī)錢伯煊則經(jīng)常以此方治療妊娠惡阻，甚至單獨運用。

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是由桂枝湯派生而成。大家知道，《傷寒論》第一張方子是桂枝湯。有學(xué)者認為第一張“經(jīng)方”是桂枝湯。桂枝湯滋陰和陽，為群方之魁。所以，當(dāng)以桂枝湯為蒿矢。

《傷寒論》中關(guān)于桂枝湯的條文很多，如“太陽病，頭痛，發(fā)熱，汗出，惡風(fēng)，桂枝湯主之”（《傷寒論》13）?！疤栔酗L(fēng)，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fā)，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fēng)，翕翕發(fā)熱，鼻鳴干嘔者，桂枝湯主之”（《傷寒論》 12）?！疤柌?，下之后，其氣上沖者，可與桂枝湯，方用前法。若不上沖者，不得與之”（《傷寒論》15）?！疤柌∪眨寻l(fā)汗，若吐若下若溫針，仍不解者，此為壞病，桂枝不中與之也。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桂枝本為解肌，若其人脈浮緊，發(fā)熱汗不出者，不可與之也。常須識此，勿令誤也”（《傷寒論》16）?！叭艟瓶筒?，不可與桂枝湯，得之則嘔，以酒客不喜甘故也”（《傷寒論》17）。“凡服桂枝湯吐者，其后必吐膿血也”（《傷寒論》19）?！疤柌。醴鹬?，反煩不解者，先刺風(fēng)池、風(fēng)府，卻與桂枝湯則愈”（《傷寒論》24）?！胺鹬?，大汗出，脈洪大者，與桂枝湯，如前法。若形似瘧，一日再發(fā)者，汗出必解，宜桂枝二麻黃一湯”（《傷寒論》25）?！疤柌?，外證未解，脈浮弱者，當(dāng)以汗解，宜桂枝湯”（《傷寒論》42）?！疤柌?，外證未解，不可下也，下之為逆，欲解外者，宜桂枝湯”（《傷寒論》44）。“太陽病，先發(fā)汗不解，而復(fù)下之，脈浮者不愈。浮為在外，而反下之，故令不愈。今脈浮，故在外，當(dāng)須解外則愈，宜桂枝湯”（《傷寒論》45）?！安〕Ｗ院钩稣?，此為榮氣和，榮氣和者，外不諧，以衛(wèi)氣不共榮氣諧和故爾；以榮行脈中，衛(wèi)行脈外，復(fù)發(fā)其汗，榮衛(wèi)和則愈，宜桂枝湯”（《傷寒論》53）?！安∪瞬?zé)o他病，時發(fā)熱自汗出，而不愈者，此衛(wèi)氣不和也。先其時發(fā)汗則愈，宜桂枝湯”（《傷寒論》54）?！皞淮蟊懔呷?，頭痛有熱者，與承氣湯。其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當(dāng)須發(fā)汗；若頭痛者，必衄，宜桂枝湯”（《傷寒論》56）?！皞l(fā)汗已解，半日許復(fù)煩，脈浮數(shù)者，可更發(fā)汗，宜桂枝湯”（《傷寒論》57）。“太陽病，發(fā)熱汗出者，此為榮弱衛(wèi)強，故使汗出，欲救邪風(fēng)者，宜桂枝湯”（《傷寒論》95）?！瓣柮鞑?，脈遲，汗出多，微惡寒者，表未解也，可發(fā)汗，宜桂枝湯”（《傷寒論》234）。“病人煩熱，汗出則解，又如瘧狀，日晡所發(fā)熱者，屬陽明也。脈實者，宜下之；脈浮虛者，宜發(fā)汗。下之與大承氣湯，發(fā)汗宜桂枝湯”（《傷寒論》240）?！疤幉?，脈浮者，可發(fā)汗，宜桂枝湯”（《傷寒論》276）。

“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當(dāng)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湯小和之”（《傷寒論》387）?！皫熢唬簨D人得平脈，陰脈小弱，其人渴，不能食，無寒熱，名妊娠，桂枝湯主之。于法六十日當(dāng)有此癥，設(shè)有醫(yī)治逆者，卻一月，加吐下者，則絕之”（《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脈證并治第二十》）?！爱a(chǎn)后風(fēng)，續(xù)之?dāng)?shù)十日不解，頭微痛，惡寒，時時有熱，心下悶，干嘔汗出，雖久，陽旦證續(xù)在耳，可與陽旦湯”（《金匱要略·婦人產(chǎn)后病脈證治第二十一》）。

桂枝湯的組成與用法如下：桂枝三兩（去皮）、芍藥三兩、甘草二兩（炙）、生姜三兩（切）、大棗十二枚（擘）。

上五味，咀三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適寒溫，服一升，服已須臾，暖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溫覆令一時許，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離，病必不除。

仲景在“方后注”特別交代了發(fā)汗的原則和方法?！叭粢环钩霾〔睢⑼：蠓?，不必盡劑；若不汗，更服依前法；又不汗，后服小促其間，半日許令三服盡；若病重者，一日一夜服，周時觀之，服一劑盡，病證猶在者，更作服；若不汗出，乃服至二三劑。禁生冷、粘滑、肉面、五辛、酒酪、臭惡等物”。其中提到了服桂枝湯發(fā)汗的各種方法，既要 “發(fā)汗”又要“惜汗”，驅(qū)邪與扶正兩個方面都要兼顧到。

桂枝湯的功效為解肌發(fā)表、調(diào)和營衛(wèi)。舉個例子，有的人，總覺得自己年輕，不會得病。夏天貪圖涼快，睡在地板上，結(jié)果自己成了“清濕地氣之中人”（《靈樞·小針解》中的話），出現(xiàn)“全身發(fā)冷，溶溶如坐水中”。年紀(jì)大了之后呢，腰疼，無法直立，夜寐寒冷，出現(xiàn)《素問·脈解》中講的“灑灑振寒”現(xiàn)象。如果不是外感，當(dāng)屬營衛(wèi)不調(diào)，衛(wèi)氣虛而內(nèi)有郁熱?！鹅`樞·本藏》云：“衛(wèi)氣者，所以溫分肉，充皮膚，肥腠理，司關(guān)合也”。

這個時候，就用桂枝湯解肌、益衛(wèi)氣、調(diào)和營衛(wèi)，用苓桂術(shù)甘湯健脾利濕，用甘姜苓術(shù)湯溫脾勝濕。方證相符，識證確鑿，效果怎么可能差呢？有是證便用是方，還慮忌什么呢？

由于方證相符，其效如響。該案所用三方均系溫?zé)嶂畡Ｍ趺嫌⒃唬骸疤デ爱a(chǎn)后，非確有虛寒脈證者，皆勿妄投熱劑，暑月尤宜慎之?！比恢灰R證確鑿，則有是證便用是方，無須慮忌。

桂枝湯這個治療范圍其實非常大?！鹅`樞·本神》云：“智者之養(yǎng)生也，必須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jié)陰陽而調(diào)剛?cè)?，如是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

對于《金匱要略·婦人妊娠病》中桂枝湯的條文，尤在涇注解曰：“桂枝湯外證得之為解肌和榮衛(wèi)，內(nèi)證得之為化氣調(diào)陰陽”。魏念庭注解此文時曰：“主之以桂枝湯，意在升陽於胃則思食”。小建中湯是仲景為數(shù)不多的補益方劑之一。它具有溫中健脾、調(diào)補氣血的作用。正是由于桂枝湯本身的補益作用，故倍芍藥加飴糖之后，才具備如此功效。由此可見，桂枝湯對外不但可以用于風(fēng)寒表虛證，對內(nèi)還能“補虛弱，調(diào)氣血”（《金匱要略語譯》，中醫(yī)研究院編）、“健運脾胃，振奮中焦”、“不僅能緩解妊娠反應(yīng)癥狀，又利于胎兒的生長發(fā)育”（《中醫(yī)方劑現(xiàn)代研究》）。

有人認為，桂枝湯加黃芩一味，為桂枝湯證出現(xiàn)內(nèi)熱者設(shè)。

桂枝湯是治療風(fēng)寒表虛證的代表方劑。桂枝湯就像一個母親，這個母親生了眾多的孩子，如桂枝加桂湯、桂枝加芍藥湯、桂枝加附子湯、桂枝加黃芪湯、桂枝加龍骨牡蠣湯、桂枝去芍藥湯、桂枝去桂加茯苓白術(shù)湯、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等，以及小建中湯、黃芪建中湯等，所有這些以桂枝湯加味的方劑，都是桂枝湯這個“母親”派生的孩子。

在《卜算子》里，李之儀看似淡淡的敘述，卻藏著深情，李之儀說，這叫“意盡而情不盡”。

巴爾扎克說：“婚姻產(chǎn)生人生，愛情產(chǎn)生快樂，快樂消滅了，婚姻依舊存在，且誕生了比男女結(jié)合更可寶貴的價值。所以，想獲得美滿的婚姻，只需具有那種對于人類的缺點加以寬恕的友誼便夠?！毖酝庵?，不要想太多，幸福需要釋放焦慮，在愛情里勇敢和直率一些。

李之儀是勇敢的，也是直率的。他的《卜算子》寫的真好，情真意切，除了作者的非凡才華之外，很大程度上還因為李之儀本人正是詞中的讓女子牽戀的情郎，也就是說，這是他本人的愛情故事，難怪。有個善解人意的紅顏知己如此思念自己，能不幸福到心疼嗎？

那么，有人一定和我一樣好奇了，到底《卜算子》里的發(fā)誓要永遠忠誠于愛情的女子是個什么樣的人呢？這個女子叫楊姝，是一名歌妓，而且，他們的愛情是一見鐘情。

這么說，有人更好奇了，歌妓？一見鐘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是這樣的。李之儀是個文人，詞人。文人和騷客是同義詞吧，李之儀也比較騷，很多情的。這方面多少有點像那個喜歡暴露自己苦悶的郁達夫，雖然口頭上說“曾因酒醉鞭名馬，也恐情多累美人”。但，多情是命，改不了的。李之儀本來和歌妓董九相戀，難舍難分，結(jié)果最終還是黃了，在最苦惱的時候，遇到更漂亮更有才華的歌妓楊姝，從而一見鐘情。

有人說，你這么說，有沒證據(jù)？有。證據(jù)是蘇東坡的詩《立春日小集·戲李端叔》，其中有這么兩句：“須知李居士，重說后三三”。

古人寫文章很簡潔的，叫惜墨如金。蘇東坡詩里的“三三”是什么意思？三三，就是九，說的正是李之儀在貴州相識的一位營妓，名字就叫董九。李之儀和董九的緋聞當(dāng)時鬧得滿城風(fēng)雨，尋死覓活的，蘇東坡自然也聽說了的。

李之儀受到蘇東坡一黨的牽連，也被貶到當(dāng)涂，政治上遭遇排擠，和董九的事又剛剛分手，痛苦不堪，寂寞難耐，于是，就經(jīng)常到姑溪河邊散步，借以緩解心中的憂郁和煩惱。

也許李之儀太多情，也許是他命中總有女人緣，就在姑溪河邊，她遇到一個更美的歌妓——絕色女子楊姝。

原來，黃庭堅和一幫文人在喝酒，讓楊姝來唱《履霜歌》助興。黃庭堅是蘇門四學(xué)士之一，江西詩派的鼻祖，李之儀早就想認識，如今有緣相見，自然喝了不少酒。雖然半醉，他還是注意到了楊姝，楊姝也注意到了他，目光對視的一剎那，兩個人都沒有自己。

李之儀與楊姝一見鐘情。從此，忘記了煩惱，天天和楊姝一起散步，作詩，繪畫，唱曲。楊姝很解風(fēng)情，在一個微風(fēng)吹得人心癢的傍晚，楊姝深情為李之儀彈起這《履霜歌》，李之儀聽后，興奮得幾乎暈倒，揮毫作了小詞《清平樂》：

殷勤仙友。勸我千年酒。一曲履霜誰與奏。邂逅麻姑妙手。

坐來休嘆塵勞。相逢難似今朝。不待親移玉指，自然癢處都消。

“邂逅麻姑妙手”，這個“妙手”大約就是纖手、纖纖玉手。李白在《月夜聽盧子順彈琴》描寫女士的這種手：

閑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

忽聞悲風(fēng)調(diào)，宛若寒松吟。

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

鐘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纖纖玉手，說明這女士氣血好，健康，像一朵盛開的茉莉花，有春天的氣息。氣血好的女士，就連頭發(fā)都像古代的詞牌名——“滿庭芳”，像茉莉花一般，滿庭院的馥郁芳香。你讀讀柳永的《滿庭芳·茉莉花》，開頭就說：“環(huán)佩青衣，盈盈素靨，臨風(fēng)無限清幽。出塵標(biāo)格，和月最溫柔”。茉莉花潔凈出塵，“冰花舍己芳菲予，雪魄香魂盡入茶”。香氣滿庭，能沁到夢中，在皎潔的月光下最是溫柔。《南方草木狀》中說：“那悉茗花與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域移植南海，南人憐其芳香，竟植之”。漢代《南越行記》則有這樣的記載：“南越之境，百花不香，惟茉莉素馨花特芳香，女子以彩線穿心，以為首飾”。平常茶非常道。有關(guān)茉莉花，還有一句虛名的禪詩：“天香開茉莉，梵樹落菩提”。難怪，孤清高冷的美女作家張愛玲，對很多人際交往抱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但她對喝茶卻是“有所謂”的，她酷愛喝茉莉花茶，她要講一段香港傳奇時，因為擔(dān)心故事過于悲苦，所以先品一杯“窨得茉莉無上味，列作人間第一香”的茉莉花茶，茶香和花香溶合在一起，讓時光氤氳著茉莉花的香。

和纖纖玉手相反的，是有的女士年紀(jì)輕輕，但是，一伸出手來，皮膚干裂、粗燥，像枯萎的玫瑰，自己也感覺手掌煩熱。這種手，在中醫(yī)上叫“溫經(jīng)湯手”。

《金匱要略·婦人雜病脈證并治第二十二》中說：“問曰：婦人年五十所，病下利數(shù)十日不止，暮即發(fā)熱，少腹里急，腹?jié)M，手掌煩熱，唇口干燥，何也？師曰：此病屬帶下。何以故？曾經(jīng)半產(chǎn)，瘀血在少腹不去。何以知之？其證唇口干燥，故知之，當(dāng)以溫經(jīng)湯主之。

溫經(jīng)湯的組成與用法為：吳茱萸三兩，當(dāng)歸、川芎、芍藥、人參、桂枝、阿膠、牡丹皮、生姜甘草各二兩，半夏半升，麥門冬一升。

上十二味，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分溫三服。亦主婦人少腹寒，久不受胎，兼取崩中去血或月水過多及至期不來。

功效為：溫經(jīng)散寒，祛瘀養(yǎng)血。

徐靈胎稱溫經(jīng)湯為調(diào)經(jīng)總方，就是說以調(diào)治月經(jīng)病為多，還適用于“婦人年五十所”的更年期功血而屬于寒熱虛實錯雜者。像即《素問·陰陽別論》所謂的“女子不月”，用溫經(jīng)湯原方溫沖調(diào)經(jīng)，加益母草、炙大黃、川牛膝，或加丹參、益母草、桃仁以催經(jīng)，引血下行，或以當(dāng)歸芍藥散合四逆散加味和氣血益沖任，就很有效。婦女帶多經(jīng)年不愈，以溫經(jīng)湯加健脾燥濕的蒼術(shù)水煎內(nèi)服，效果相當(dāng)好。

從溫經(jīng)湯的組方看，既有溫藥吳茱萸、桂枝、生姜，又有涼藥牡丹皮、麥門。既有活血藥當(dāng)歸、川芎，又有補益氣血藥芍藥、人參、阿膠，以及調(diào)和胃氣藥甘草、半夏。

大家都知道溫經(jīng)湯治月經(jīng)不調(diào)，溫經(jīng)湯為什么能治不孕癥呢？《素問·骨空論》說：“此（督脈）生病，從少腹上沖心而痛，不得前后，為沖疝，其女子不孕”?！端貑枴ど瞎盘煺嬲摗氛f：“陰陽和，故能有子”。溫經(jīng)湯就是這樣一張調(diào)和陰陽寒熱的方劑。

民間所說的“宮寒”，顧名思義就是子宮寒冷，是中醫(yī)理論中的疾病名稱。中醫(yī)認為百病起于寒，“宮寒”簡單來講就是“寒凝胞宮”。中醫(yī)學(xué)稱子宮為“胞宮”，但是中醫(yī)講的胞宮，不是指解剖學(xué)意義上的子宮，而是一個籠統(tǒng)的生殖結(jié)構(gòu)。

“宮寒”其實是中醫(yī)上的一系列臨床癥狀的總結(jié)。中醫(yī)學(xué)認為：“宮寒”多是由于腎陽虛引起，具體表現(xiàn)為：形寒肢冷、四肢不溫、小腹冷痛、腰膝酸軟、夜尿清長、大便溏泄、月經(jīng)周期延后，以及月經(jīng)量少且色黑有血塊，甚至閉經(jīng)不行等等。

今年1月底，我的中醫(yī)老師李一翔曾看了一個21歲的女患者。這個女患者閉經(jīng)7個月，和她減肥、運動量過大都有關(guān)系。她還手腳冰涼，一時半會難好。李醫(yī)生四診合參之后，為她開了溫經(jīng)湯加減：當(dāng)歸10克，赤芍10克，桂枝10克，生地黃15克，丹皮15克，甘草10克，法半夏10克，麥冬10克，桃仁10克，牛膝15克，茯苓10克，艾葉8克，紫石英10克，菟絲子8克。4付?；颊叱运幒蠓答仯杏X好多了。

西方文化中對愛情和婚姻有個說法，說上帝把人一劈兩半，然后扔到人群里，意思就是說，生命的意義就是要去尋找你的另一半。找到了的，自然就幸福了；還沒有找到的，得繼續(xù)尋找。幸運的是，李之儀認為自己找到了另一半。他談?wù)鎼鄣母杏X時說：“不待親移玉指，自然癢處都消”，愛情就像一副神奇的藥，手到之處，病馬上解除。

沐浴在愛河里的李之儀，從此淡出政治斗爭的旋渦，在《浣溪沙》中他這樣寫道：“道骨仙風(fēng)云外侶，煙環(huán)霧鬢月邊人，何妨沉醉到如今?！?/p>

12.日日花前長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這在中醫(yī)上叫“梔子豉湯癥”。

馮延巳，五代南唐人，字正中，可見這個人比較中庸，中規(guī)中矩。在南唐中主李璟的時候，官至宰相。為人能不“正中”么？

據(jù)夏承燾《馮正中年譜》記載，馮延巳學(xué)問淵博，文章穎發(fā)，辯說縱橫，工書喜詞，而且還是當(dāng)時著名的書法家之一，可謂多才多藝；二十多歲以布衣見吳國宰相李昇，授秘書郎，并侍陪其長子李璟在廬山讀書游處；至南唐代吳后，以駕部郎中為齊王李璟元帥府掌書記。李璟即位后，頗受寵信，不久便被拜為宰相。

馮延巳當(dāng)宰相，仿佛是一生下來就注定的。為什么這么說呢？馮延巳的父親在南唐官至吏部尚書，相當(dāng)于今天的人事部部長吧。馮延巳從小就跟著父親，可以經(jīng)常在宮廷里玩耍。南唐第一個君主李昇就對馮延巳說，你多和我兒子李璟來往，你比他大十多歲，可以多幫幫他。這個時候，馮延巳的內(nèi)心世界說：“不辭鏡里朱顏瘦”。后來，兩個人相處得還挺好呢。

李璟做了太子，自然想起馮延巳，兩個人從小就是好朋友。等到李璟即位之后，迫不及待地要找馮延巳，他要馮延巳來做宰相。

馮延巳的主公李璟，本身就有一種憂郁的詞人氣質(zhì)，李璟的性格就像《詩經(jīng)》里說的那樣“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李璟對臣子始終禮遇待之，不像君王，更像君子。中主李璟的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fēng)愁起綠波間”，王國維對這兩句特別賞識，說這兩句詞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經(jīng)這樣批評馮延巳的詞：“馮正中詞雖不失五代風(fēng)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fēng)氣。與二后主詞皆在《花間集》范圍之外。”

意思是說，馮延巳的詞表面看起來，雖然沒有失掉五代詞的風(fēng)格，也傷春，也怨別，可是，它的堂廡特別大——正廳和廂房特別大。但是他的詞在《花間集》范圍之外。

當(dāng)然，王國維還贊揚馮延巳的詞為“和淚試嚴(yán)妝”。

“你是誰，讀者？在一百年后，正讀著我的詩？”這是泰戈爾《園丁集》中的句子。光陰苒苒，年華似水，百年之后，有多少人可以不被忘記？又有多少詩詞歌賦，還在被人讀著？

而馮延巳的詞距離今天一千多年了。

上千年來的詩詞歌賦，其數(shù)量之多可謂浩如煙海、汗牛充棟，然而正如胡適在《中國文藝復(fù)興》中所說，它們大致可分為兩大類型，一類是“死了的文學(xué)”，一類是“活著的文學(xué)”。馮延巳的詞無疑是屬于后者，它們廣泛存在于人們的衣食住行中，和中國人那種與生俱來的性情共生。

我們來看看馮延巳的一首最負盛名的詞《鵲踏枝》：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長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辛棄疾說，“閑愁最苦”。閑即閑情，閑情是什么情呢？不知道，有點莫名其妙。很多人都有這種體會，天天上班，忙賺錢，忙養(yǎng)家糊口，反而充實，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可是一旦閑下來，反而有點小小的失落，有一種愁或者哀傷，不知道從哪里就爬出來，無端地涌上心頭，讓人惆悵，讓人憂郁，總之有點小壓抑。心事重起來。所以，有時候工作輕松，閑的時候很多，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天天忙，也不一定是壞事?？傊?，太忙肯定不好，完全沒事，也不好。賈寶玉有一種愁叫無事愁。沒事干，瞎愁。

愁，是所有詩人詞人共有的情緒，早在東周初年這種情緒就有詩人記載了，比如在《詩經(jīng)》中有一首《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黍離》描寫的是國破家亡、昨是今非的那種凄涼、悲痛，現(xiàn)在“黍離之悲”就是形容這種情緒的詞。有人認為姜夔的《揚州慢》就有“黍離之悲”。

姜夔在《揚州慢》這樣寫道：“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fēng)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v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泠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日子真的經(jīng)不起過啊，轉(zhuǎn)眼間，離開揚州很多年了，但揚州還是那么熟悉，怎么忘記“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叫吹簫”呢？“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這種孤獨啊令人惆悵。

馮延巳的詞中有“黍離之悲”嗎？看不出來。他說，誰說閑情可以擺脫掉，不可能的，今天拋擲了，明年春天又回來了，“惆悵還依舊”。新愁舊恨，總在糾結(jié)，始終縈繞著。

關(guān)于惆悵，葉嘉瑩先生曾這樣解析：“惆悵者，是仿佛如同有所追求，仿佛又如同有所失落，是一種精神上沒有依傍的一種落空的感受”。

我看花飲酒。這么美的花，豈能沒有美酒？怎么忍心它零落呢？喝酒到病、到醉了，但是，我推辭，還喝，掙扎著喝，即使鏡子自己的朱顏憔悴，也在所不惜。

馮延巳當(dāng)時的地位，當(dāng)然算得上是富貴閑人，他才在那里擔(dān)憂“無可奈何花落去”。愁情很朦朧，似有似無，卻總是揮之不去。新月升起來了，與眼前的樹林相平。行人歸去之后，馮延巳獨立小橋，一任夜風(fēng)吹滿袖。

曹章慶先生曾經(jīng)這樣分析說：這首詞，往往被人們理解為表現(xiàn)了馮延巳執(zhí)著的精神，其實，這是不正確的。我們認為，執(zhí)著精神是一種理性的精神，它有明確的奮斗目標(biāo)，巨大的熱情，果敢的行動，百折不回的意志，甚至像屈原那樣，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美政理想而上下求索，歷盡挫折艱辛，雖九死猶未悔。而這些都是馮詞所缺乏的。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這種連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其妙的復(fù)雜情緒，正是郁悒倘恍、?？酂﹣y的焦慮表現(xiàn)。雖然詞人也表明“敢辭鏡里朱顏瘦”，但這種纏綿執(zhí)著的情緒，卻被“日日花前常病酒”的頹廢行為消蝕殆盡了。

馮延巳的詞讓人想起《紅樓夢》中寶玉唱的那首《紅豆曲》：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wěn)紗窗風(fēng)雨黃昏后，

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

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是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盡的綠水悠悠。紅豆，又名相思子，雖可入藥，卻醫(yī)不了馮延巳的相思與愁緒。

根據(jù)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論的解析，真正的焦慮癥是“對于外界危險或意料中傷的知覺的反應(yīng)”。而這種反應(yīng)“就情境而言，不問對象”。“枕簟微涼，輾轉(zhuǎn)渾無味”、“繚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里無尋處”（《鵲踏枝》）、“驚覺玉籠鸚鵡，一夜萬般情緒”（《應(yīng)長天》）等等，都是一種倀觸無端，剪不斷，理還亂的焦慮情結(jié)的形象表述。

“日日花前長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其實就是煩惱，莫名其妙地?zé)?。這在中醫(yī)上叫“梔子豉湯癥”。

《傷寒論》曰：“發(fā)汗吐下后，虛煩不得眠，若劇者，必反復(fù)顛倒，心中惱。梔子豉湯主之”。

梔子豉湯證是面色紅潤、寸脈大，屬陽明胃經(jīng)有熱，是由于胃部發(fā)酵不正常，腐氣刺激，胃脘那里不舒服，煩躁。這個“心中”，是指胃脘。

當(dāng)然，一個人愁、煩，也有多種原因，如果是因為脾約導(dǎo)致的煩，當(dāng)屬“麻子仁丸癥”；如果是因為氣不順導(dǎo)致的煩，當(dāng)屬“麥門冬湯癥”。

什么是“麻子仁丸癥”？《傷寒論》（247）中說：“趺陽脈浮而濇，浮則胃氣強，濇則小便數(shù)，浮濇相搏，大便則硬，其脾為約，麻子仁丸主之”?！督饏T要略·五臟風(fēng)寒積聚病脈證并治第十一》也有類似的文字。

麻子仁丸的組成與用法為：麻子仁二升、芍藥半斤、枳實半斤、大黃一斤、厚樸一升、杏仁一升。

上六味，蜜和丸，如梧桐子大，飲服十丸，日三服，漸加，以知為度。

其功效為運脾瀉熱通便。分析麻子仁丸的組成，它是由小承氣湯（藥味相同，藥物比率不同）、枳實芍藥散加火麻仁、杏仁和蜂蜜組成，小承氣湯合麻仁、杏仁潤腸通便，枳實芍藥散行氣止痛。

比方說，一個人經(jīng)常大便干結(jié)、尿路感染、小腹疼痛、痛經(jīng)，中醫(yī)認為這是脾被約了，需要運脾通便。這叫脾約癥?！鹅`樞·邪客》中說：“五谷入于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氣分為三隧”，這是古人的看法。什么叫脾約呢？就是說胃強脾弱，脾為胃所約，致脾失轉(zhuǎn)輸精氣津液之功。糟粕、津液、宗氣這三隧不分。津液獨走膀胱，故小便數(shù)。《素問·靈蘭秘典》中說大腸為“傳道之官”。一旦津液不入大腸，那么大便就會干結(jié)。麻子仁丸專治脾約癥，故又名脾約丸。麻子仁可以潤腸通便治脾約，可以使胃氣下而腸燥潤，脾氣旺而津歸其道。

這個麻子仁丸是治脾約癥，如果屬于脾大，那就得考慮用鱉甲煎丸了。胡希恕說：“鱉甲煎丸這個藥現(xiàn)配很麻煩，以前在藥店有成藥。現(xiàn)在大概在武昌、漢口有這種藥生產(chǎn)，在北京也有這種藥生產(chǎn)，但是藥廠把這個方子的藥味減少了，所以它就不好使了。在杭州生產(chǎn)的這個藥，挺好使的。我用這個藥治過肝炎的脾大，的確有效果，因為這個脾大，它是有瘀血，不能求急治，用猛攻的方法是不行的，用這種丸藥就比較好。現(xiàn)在一般用大黃蟲丸，也挺好使?！薄吨袊倌臧倜嗅t(yī)臨床家叢書·胡希恕》中，記錄有用鱉甲煎丸治肝硬化脾大的費某醫(yī)案。

如果是肺胃陰虛，那就屬于《金匱要略》里面講的“麥門冬湯癥”了。

什么是“麥門冬湯癥”？這個《金匱要略》里面的“麥門冬湯癥”和前文說的獨自一味麥門冬，不是一回事。前面提到的“麥門冬湯癥”來自《成方切用》，其中云：“一身洪腫者，麥門冬湯主之”?！督饏T要略·肺痿肺癰咳嗽上氣病脈證治第七》中則說：“大逆上氣，咽喉不利，止逆下氣者，麥門冬湯主之”。

《金匱要略》里面的“麥門冬湯癥”，是治療肺胃陰虛引起“大氣逆上，咽喉不利、干燥”的方劑。麥門冬湯的組成與用法為：麥門冬七升、半夏一升、人參三兩、甘草二兩、粳米三合、大棗十二枚。

上六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溫服一升，日三、夜一服。

其功效為滋養(yǎng)肺胃、降逆和中。臨床上，常用麥門冬湯合橘皮湯（麥門冬12克，半夏6克，黨參12克，甘草6克，粳米30克，大棗6個，橘皮10克，生姜3片）治療患者的惡心、噯氣、咽喉不舒適、脾陰不足的口干喜涼飲、多寐、苔膩等癥。方中麥門冬生津潤燥，人參、甘草、大棗、粳米滋補脾胃，半夏降逆和中，化痰行滯。

麥門冬湯和竹葉石膏湯均可治療脾胃陰虧的惡阻，因后者有竹葉和石膏，清瀉胃火之力更強。

現(xiàn)在說回馮延巳。他貴為宰相，又和皇上的私人感情這么好，他還焦慮什么呢？為什么痛苦呢？一是黨爭讓他防不勝防，煩惱不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古代的官場，哪有不勾心斗角的？在政治斗爭中，馮延巳曾經(jīng)先后三次被罷相，心里沒有恐懼和煩惱是不可能的。再加上當(dāng)時的政局不穩(wěn)，在周圍虎視眈眈下，南唐小王朝能夠保全多久，誰心里也沒有數(shù)。國家隨時有滅亡的可能，個人的未來又在哪兒呢？內(nèi)心的恐懼又怎么能消除呢？

馮延巳在《憶江南》一詞里就表達了這種焦慮與不安、擔(dān)驚受怕的悲涼心境。

憶江南

今日相逢花未發(fā)，正是去年別離時節(jié)。東風(fēng)次第有花開，恁時須約卻重來。

重來不怕花堪折，只怕明年花發(fā)人離別。別離若向百花時，東風(fēng)彈淚有誰知。

大家看，馮延巳在《憶江南》一詞中所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只怕明年花發(fā)人離別”的愁。他說，今天我們相逢的時候，花還沒有開。但擔(dān)心明年花開時節(jié)，人要離別了。到時候，東風(fēng)彈淚都沒有人知道。他這種愁是一種個人的愁，你說悲慘嗎？不悲慘，絕對沒有那種“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陳陶《隴西行》那種凄慘。但你要說閑愁也不是，至少不是柳永的那種“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閑愁。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用今天西醫(yī)的話來講，這癥狀像是甲亢。

馮延巳的這種愁緒，有點像納蘭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為什么不忘當(dāng)初的相遇？是因為當(dāng)初的相遇特別簡單。詞也很簡單，但正因為簡單，所以最打動人。你再看看納蘭性德的另外一首詞：“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dāng)時只道是尋?！薄＜{蘭性德說，想當(dāng)初，我和妻子生活在一起，煮飯縫衣而已，非常簡單的日子，“當(dāng)時只道是尋?！?，如今，她離我而去了，過去簡單的生活，如今，轉(zhuǎn)眼成了回憶，所有的平常都在一瞬間變得不尋常……

臺灣作家張曉風(fēng)在一篇散文中寫道：“客居歲月，暮色里歸來，看見有人當(dāng)街親熱，竟也熟視無睹，但看到一對人手牽手提著一把青菜、一條魚從菜場里出來，一顆心就忍不住惻惻的痛起來……一蔬一飯里的天長地久，原是如此的難舍啊！”

馮延巳描寫自己愁苦和擔(dān)憂心情的詞，看上去也很簡單。除了《憶江南》，還有不少，比如《謁金門》：

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挼紅杏蕊。斗鴨欄桿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淡泊之中滋味長。再比如馮延巳的另一首《長相思》：

紅滿枝，綠滿枝，宿雨厭厭睡起遲，閑庭花影移。憶歸期，數(shù)歸期，夢見雖多相見稀，相逢知幾時。

沒有證據(jù)表明馮延巳也是個酒鬼，但是，馮延巳對酒情有獨鐘，確是事實。這從他的詞里可以看出來，比如《金錯刀》：“歌婉轉(zhuǎn)，醉模糊，高燒銀燭臥流蘇，只銷幾覺懵騰睡，身外功名任有無”。還有《薄命妾》：“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簾幕里，青苔地，誰信閑愁如醉?！薄獜鸟T延巳的詞可以看出，馮延巳也是經(jīng)常喝醉的。借酒消愁，卻是愁上加愁。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美人遲暮，物是人非”，其情何以堪？

馮延巳的詞寫的真好。清代張惠言說馮延巳的詞有“忠愛纏綿”的思想；近代，俞陛云說馮詞有“憂危之念”；現(xiàn)代，劉永濟先生在《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中則說，馮延巳“詞中表達之情極復(fù)雜。有猜疑者，有希冀者，有留戀者，有怨恨者，有放蕩者，而皆能隨意寫出，藝術(shù)甚高”。

劉熙載在《藝概》中說：“馮正中詞，晏同叔得其俊，歐陽永叔得其深”。就是說，后來的晏殊從馮延巳的詞中學(xué)到了“俊”的美，歐陽修則學(xué)到其中的“深”。

但詞寫的好，不等于治國才能好。事實上，馮延巳的政治才能很一般。從他說的一段話中可以看出他在政治上的幼稚：“先主李昇喪師數(shù)千人，就吃不下飯，嘆息十天半月，一個地道的田舍翁，怎能成就天下的大事。當(dāng)今主上（李璟），數(shù)萬軍隊在外打仗，也不放在心上，照樣不停地宴樂、擊鞠，這才是真正的英雄主”（據(jù)馬令《南唐書·馮延巳傳》） 。

公元960年，趙匡胤的大軍快打到家門口了，南唐即將消失、滅亡，這個時候，馮延巳和李璟這君臣二人還在以詩對話，李璟笑著對馮延巳說，“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馮延巳端正地坐著，回答皇上曰：未若陛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如此馬屁一拍，皇帝竟然忘記了馬上要亡國的事了，龍顏大悅。

這一對君臣啊，你說該批評他們呢還是該羨慕呢？不過話說回來，李璟實在不是當(dāng)皇帝的料，馮延巳也不該去當(dāng)什么宰相。他們都缺乏治國之才。

最后，我們來看一首馮延巳的《南鄉(xiāng)子》：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幸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俞陛云在《唐宋五代兩宋詞選釋》中說：“起兩句情景并美，下闕夢與楊花迷離一片。結(jié)句何幽怨乃爾”。

俗話說，人生如潮，總會潮起潮落，不如意十之八九。一帆風(fēng)順的人生，那是童話。既然人生本苦，何必再給自己“添堵”，不如順其自然，笑對人生。

幸福就是模糊。

順其自然，是老子在《道德經(jīng)》里為我們開出的一個妙方。只是，后人愚鈍，未能知曉其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