癉濁與糖脂代謝病

李敏謙　林育　項磊　樸勝華　朱青　郭姣

摘要?糖脂代謝?。℅LMD）是表現(xiàn)為高血糖、血脂異常、非酒精性脂肪性肝病、超重、高血壓、動脈粥樣硬化性心腦血管病等一種或多種形式的疾病，其發(fā)病機制復雜，目前尚無特定的中醫(yī)病名。本文基于中醫(yī)疾病命名常用方法，從GLMD的臨床癥狀、病情、病因、病位、病機、病性6個方面對其中醫(yī)命名進行逐一解析。最終，根據文獻資料與臨床實踐情況，從病機與病性相結合角度，將GLMD命名為“癉濁”，既能涵蓋疾病內涵，又能同時反映疾病病機、病性等特點。“癉”主要指“熱”“濕熱”“勞病”，癉之為患可損傷全身多個臟腑，包括脾癉、胃癉、腎癉、膽癉、心癉、消癉、肝（膽）癉等;“濁”指濕、痰、瘀、毒等病理之濁，現(xiàn)代醫(yī)學糖、脂代謝紊亂的病理變化及其產物如高血糖、高脂血癥、非酒精性脂肪肝、超重、高血壓、動脈粥樣硬化等均可歸屬于“癉濁”的范疇。“癉濁”規(guī)范了GLMD中醫(yī)病名及疾病范疇，豐富和發(fā)展了中醫(yī)學疾病理論體系，為整體認識和一體化防控糖脂代謝性疾病提供了中醫(yī)理論基礎。

關鍵詞?“癉濁”;糖脂代謝病;中醫(yī)病名;糖脂代謝紊亂

Dan-Zhuo and Glucolipid Metabolic Disorders

Li Minqian1，3，Lin Yu2，Xiang Lei2，3，Piao Shenghua1，2，Zhu Qing1，2，Guo Jiao1，2

（1 Institut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of Guangdong Pharmaceutic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China; 2 Guangdong Metabolic Disease Research Center of Integrated Chinese and Western Medicine，Guangdong Pharmaceutic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China; 3 The First Affiliated Hospital of Guangdong Pharmaceutical University，Guangzhou，510080，China）

Abstract?Glucolipid Metabolic Disorders（GLMD）is one disease which clinical feature manifest itself as one or more of these kinds of diseases such as hyperglycemia，dyslipidemia，non-alcoholic fatty liver disease（NAFLD），overweight，hypertension，atherosclerotic cardio-cerebrovascular disease，with complex pathogenesis.The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name of GLMD has not been defined.Based on the common methods denominating a disease of TCM，this paper analyzes the GLMD denomiation of Chinese medicines from six aspects：symptoms，conditions，etiology，location of the disease，pathogenesis and the nature of disease.On the grounds of literatures and clinical practice，an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ombination of the pathogenesis and the nature of disease，the denomination of GLMD as Dan-Zhuo enables to not only cover its connotation but also reveals its characteristics.“Dan” refers to “Heat”，“Dampness-heat”，“Consumptive disease”，include “Spleen-Dan”，“Stomach-Dan”，“Kidney-Dan”，“Gallbladder-Dan”，“Heart-Dan” and “Wasting-Dan”.“Zhuo” refers to dampness，phlegm，stasisand toxin and so on.Diseases like hyperglycemia，hyperlipidemia，NAFLD，overweight，hypertension，atherosclerotic cardio-cerebrovascular disease and so on can be attributed to the pathological "Dan-Zhuo"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he denomination of “Dan-Zhuo” regulates category of the naming and disease of TCM in GLMD，also enriches and develops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TCM diseases，providing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TCM understanding and integration of prevention and treatment of GLMD.

Key Words?Dan-Zhuo;Glucolipid Metabolic Disorders;TCM disease name;Glucolipid metabolism disorder

中圖分類號：R228;R259;R589.2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3-7202.2019.03.025

糖脂代謝相關疾病包括高血糖、高脂血癥、非酒精性脂肪肝、動脈粥樣硬化等疾病，具有患病率高，致殘/致死率高的特點。我國糖尿病、血脂異常、非酒精性脂肪性肝?。∟on-alcoholic Fatty Liver Disease，NAFLD的患病率分別為10.9%、40.4%、24.8%[1-3]。糖脂代謝相關疾病合病或并病率高，郭姣教授團隊調查發(fā)現(xiàn)高脂血癥合并糖尿病、高血壓等疾病的患者占84.2%[4]，CCMR-3B[5]研究表明，2型糖尿病合并血脂異常和（或）高血壓的發(fā)生率高達72%。目前臨床對上述糖脂代謝相關疾病多為分科單病種診療，綜合達標率僅為5.6%。

郭姣教授致力于糖脂代謝相關疾病臨床和基礎研究30余年，在中醫(yī)學整體觀指導下，率先將高血糖、高脂血癥、非酒精性脂肪肝、動脈粥樣硬化等糖脂代謝相關疾病整體認識和綜合防控，療效顯著提高，該診療方式被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確立為創(chuàng)新診療模式。據此，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糖脂代謝病”概念。糖脂代謝?。℅lucolipid Metabolic Disorders，GLMD）是以糖、脂代謝紊亂為特征，由遺傳、環(huán)境、精神、飲食等多種因素參與致病，以神經內分泌失調、胰島素抵抗、氧化應激、慢性炎性反應、腸道菌群失調為核心病機，以高血糖、血脂失調、脂肪肝、超重、高血壓、動脈粥樣硬化等單一或合并出現(xiàn)為主要臨床表現(xiàn)，需要整體認識和一體化防控[6-7]。

對應上述GLMD的概念及范疇，中醫(yī)學中“消癉”“消渴”“膏脂”等病名的論述只反應了本病部分特征，不能反應疾病的全貌，而中醫(yī)病名的確定對規(guī)范其疾病范疇和開展相關研究及臨床防治具有重要作用。因此，本文根據中醫(yī)疾病常用命名方法[8]，從臨床癥狀、病情特征、病因、病位、病機、病性6個方面，系統(tǒng)探討和解析“癉濁”作為GLMD的中醫(yī)病名的合理性和科學性。

1?從中醫(yī)疾病命名常用方法探析“癉濁”與GLMD

1.1?以癥狀命名?以患者臨床癥狀命名是中醫(yī)學主要的命名方式，如“咳嗽”“心痛”“嘔吐”等，癥狀命名能反映一種或一類臨床現(xiàn)象所獨有的屬性。GLMD患者病情復雜，同時存在多種代謝紊亂，臨床癥狀表現(xiàn)多樣，如以糖代謝異常為主的患者，以口干、多飲、多尿為主癥，以血脂異常為主的患者，早期多無明顯臨床癥狀，多數在體檢時才發(fā)現(xiàn)血脂升高，以高血壓為主的患者，多以頭身重、急躁易怒為主。因此，從臨床癥狀來命名GLMD，容易誤診或漏診本病，所以不適合以癥狀來命名。

1.2?以病情特征命名?當疾病的癥狀過多，無法以癥狀命名疾病時，可用病情的顯著特征命名疾病。如《黃帝內經》首次提出的霍亂病，此病發(fā)于頃刻之間，吐瀉交作，揮霍撩亂，故名霍亂，取其急重之意。又如奔豚氣，是指患者自覺有氣從少腹上沖胸咽的一種病證，由于氣沖如豚之奔突，故名奔豚氣。

GLMD是一類慢性綜合性疾病，從發(fā)病初期到疾病后期存在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多種發(fā)病因素相互影響，病情繁雜，不同階段具有各異的病情特征，如GLMD I期患者多無明顯癥狀，病情特征不顯著;GLMD II期患者糖脂代謝紊亂明顯，以高血糖、血脂失調、高血壓、超重、動脈粥樣硬化等單一或合并出現(xiàn)的臨床表現(xiàn)為主，病情趨向復雜;GLMD III期患者因多器官損傷和并發(fā)血管病變，病情進展急劇且多變。因此，以病情特征命名的方法難以概括GLMD復雜多變病情特性，難以體現(xiàn)不同階段主證的變化特點。

1.3?以病因命名?宋·陳無擇在《三因極—病證方論》中將疾病的病因歸為3類：六淫致病歸于外因，七情致病歸于內因，饑飽勞倦、跌仆壓溺及金刃蟲獸所傷歸為不內外因。如傷寒六經病證、溫病衛(wèi)氣營血病證、三焦病證可歸為外感疾病，臟腑經絡病證、氣血津液病證則歸為內傷雜病，不能歸入內外病因的一律歸于不內外因。GLMD的發(fā)病因素較多，病因主要可歸納為先天與后天因素，包括情志失調、運動不足、飲食不節(jié)或過食肥甘厚膩、稟賦不足或年老體衰或勞欲過度等。不同于單因素引起的疾病，GLMD若從病因來命名，對疾病的準確度和辨識度都不夠高，難以體現(xiàn)出GLMD的特異性和對其內涵的概括，無益于臨床的辨證施治。

1.4?以病位命名?病位即疾病所在位置，具體涉及到臟腑、氣血、經絡、六經、三焦等。如張仲景《傷寒論》以六經作為病名，分別論述太陽、少陽、陽明、太陰、少陰、厥陰病。GLMD是一種以糖、脂代謝紊亂為特征的疾病，累及全身臟腑損傷和血管病變。病位分布廣泛，傳統(tǒng)多從脾腎論治，對“肝”在其中的作用并未重視[9-11]。但隨著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和社會壓力的增加，情志不舒致病的情況愈發(fā)突出。與“肝”相關的證型逐漸增多[7]，郭姣教授率先提出“肝”是GLMD病變的核心臟腑，貫穿GLMD的始終[12-13]。但GLMD作為一慢性疾病，在疾病不同階段，其病位可涉及脾、腎、心、腦、眼底脈絡等，因此用統(tǒng)一的病位來命名本病有失偏頗。

1.5?以病機命名

病機命名是以疾病發(fā)病機制來命名的方法。如肺癆，其發(fā)病機制為正氣虛弱，感染癆蟲，侵蝕肺臟所致，故名肺癆。GLMD是以肝失疏泄為主要病機，肝失疏泄，導致各臟腑氣機升降出入異常，氣血失和，津液敷布不暢。特別是肝之疏泄影響脾之運化、腎失氣化等，出現(xiàn)水谷運化失常，氣血津液代謝紊亂，濕、痰、瘀、熱等病理產物內生。

“癉”在中醫(yī)學的含義主要指熱、濕熱、勞病，如《素問·瘧論》“癉瘧者，肺素有熱”、《素問·脈要精微論》“癉成為消中”《說文解字》“癉”指勞病等。在疾病的發(fā)病中“癉”既可作為病性也可作為病機來看待，“癉”作為病機主要指熱或濕熱為病[14-15]。

1.5.1?“癉”的病位與臨床表現(xiàn)符合GLMD病位及臨床表現(xiàn)多樣的特征

“癉”的病位主要有脾、胃、腎、膽、心;與“癉”相關的具體疾病包括脾癉、胃癉、腎癉、膽癉、心癉;病位不同對應臨床表現(xiàn)亦不相同，病位在脾，表現(xiàn)以口甘為主要特征，如《素問·奇病論》“有病口甘者……名曰脾癉”;病位在胃，食后易饑，如《素問·平人氣象論》“已食如饑者，胃癉”;病位在腎，口唇干燥，如《外臺秘要》卷四“腎癉，其人唇干”;病位在膽，患者自覺口苦，如《素問·奇病論》“有病口苦……，病名曰膽癉”;病位在心，脈絡不通，如《素向·癉論》“心癉者，脈不通”。從“癉”的病位與臨床表現(xiàn)來看，“癉”與GLMD的病位特點和臨床表現(xiàn)契合。

1.5.2?“癉”的病因、病機符合GLMD多因素致病、病機復雜的特征

GLMD的病因包括情志失調、飲食失節(jié)、稟賦不足等多個方面，以肝失疏泄為病機核心。古籍經典文獻中關于“癉”的病因、病機描述與情志、飲食、稟賦等密切相關，如《靈樞·五變》“怒則氣上逆，……，血脈不行，轉而為熱，熱則消肌膚，故為消癉”，明確指出情志變化導致氣血運行失調，日久化熱，消肌、消膚，發(fā)為消癉過程;《素問·通評虛實論》“凡治消癉、仆擊、偏枯、痿厥、氣滿發(fā)逆，甘肥貴人，則膏粱之疾也”，明確飲食不節(jié)、嗜食肥甘太過，導致消癉及仆擊、偏枯、痿厥等一系列大血管相關疾病的病因與病機;或久病體弱、稟賦不足等者亦發(fā)生消癉，如《靈樞·五變》“五藏皆柔弱者，善病消癉”，說明久病失治、先天不足，也引起消癉。從以上對“癉”的病因與病機分析來看，“癉”與GLMD在病因、病機上高度吻合[16-17]。

“癉”可高度涵蓋GLMD的病因、病位、臨床表現(xiàn)和病機特點，體現(xiàn)了GLMD發(fā)病因素復雜、涉及多個器官與系統(tǒng)、臨床表現(xiàn)多樣，而且涵蓋了由糖脂代謝紊亂引發(fā)全身血管損傷和廣泛并發(fā)癥出現(xiàn)的病機全過程。可將“癉”作為GLMD的病機特征之一納入命名體系。

1.6?以病性命名?病性即病變的本質屬性，是導致疾病當前證候本質性原因，有時也稱為“病因”，中醫(yī)學中“審證求因”的因即為病性。目前中醫(yī)涉及病性命名的疾病有虛勞病、痰飲病等，描述疾病當前階段的病性。

GLMD病性為本虛標實，本虛主要責之于肝脾腎的功能失調，標實主要體現(xiàn)為濕、痰、瘀、毒內蘊[18-21]。病變初期，肝失疏泄致脾失健運，進而全身氣血津液輸布失調，濕、痰、瘀、毒等諸“濁”相繼而生，蘊結體內。病變后期，腎元不足，無力溫煦和滋養(yǎng)五臟六腑，諸“濁”更甚，絡脈阻滯與損傷加重，最終多種病理因素共存，臟腑同病，虛實夾雜，病情加重，或纏綿難愈。

“濁”不同于“癉”，濁既有生理狀態(tài)，涉及人體陰陽、營衛(wèi)、體液、精氣、虛實等多個方面[22-23]，也有病理狀態(tài)，病理狀態(tài)的“濁”主要指物質構成與形態(tài)上的渾濁、骯臟，物質運動秩序上的混亂[24]。多表述為濕濁、痰濁、瘀濁、穢濁等[25]，如《靈樞·逆順肥瘦》：“其血黑以濁，其氣澀以遲”。說明血液在構成、形態(tài)和功能上失去其正常濡養(yǎng)、循行功能，濕、痰、瘀、毒等病理產物沉積于血脈，擾亂臟腑氣機。久則釀生毒性，漸進性地損害機體，與現(xiàn)代醫(yī)學胰島素抵抗、慢性炎癥、氧化應激等造成的糖毒性、脂毒性的損害過程類似。

基于此，郭姣教授認為“濁”可作為病性特征之一納入GLMD的命名體系?！皾帷弊鳛镚LMD的病性特征有2層含義，一為渾濁之意，與“清”相對。特別是高脂血癥的患者，其血液如乳白色膏脂，渾濁不清。二為指代血脈中的穢濁之物，即各類濕、痰、瘀、毒之“濁”。結合前期的理論研究、臨床實踐，郭姣教授率先將現(xiàn)代醫(yī)學糖、脂代謝紊亂的病理變化及其產物如高血糖、高脂血癥、非酒精性脂肪肝、超重、高血壓、動脈粥樣硬化等疾病納入“癉濁”的范疇，整體認識，依據其“肝郁、肝失疏泄”的核心病機，創(chuàng)建“調肝啟樞化濁法”治療此類疾病，這也相繼得到臨床研究的證實[26-30]。

2?以“癉濁”來命名GLMD能涵蓋疾病內涵并反映疾病特點

2.1?以“癉濁”命名，契合GLMD病機和病性，辨識度高?基于上述6種常用命名方式的分析，結合中醫(yī)疾病的命名原則：疾病命名既要符合中醫(yī)理論體系，也要符合臨床實踐，同時要求病名涵義確切，避免產生誤解[31]?！鞍D濁”既能體現(xiàn)本病濕、痰、瘀、熱、毒諸濁內蘊的復雜病機，又能體現(xiàn)GLMD以糖、脂代謝紊亂為核心，由糖脂代謝紊亂導致血管病變、多個器官與系統(tǒng)損害的疾病特點。

2.2?“癉”“濁”之間具有由“癉”致“濁”、相互交織、相互促進的特性，契合GLMD病理機制復雜、多個器官與系統(tǒng)損害的臨床表現(xiàn)?“癉濁”的起因與情志不舒（長期壓力焦慮）密切相關，“郁”之早期，機體處于代償階段，無明顯臨床癥狀[32]。若氣機不暢日久，中焦脾胃功能受損，脾土壅滯，成積化熱，熱積成“癉”，“癉”既已成，易生“濁”邪[33]?！皾帷狈e于心，則致心脈瘀阻，發(fā)為心悸、胸痹[34];積于腦，則致腦絡瘀塞不通，可見突然昏倒、半身不遂、口舌歪斜等;積于腎，則痰氣血熱互結，致腎之絡脈形成“微型癥瘕”，可見蛋白尿、貧血、水腫，甚則神昏、抽搐等[35]。諸“濁”積蓄日久，膠著化熱，加重“癉”的程度。因此“癉”可致“濁”，“濁”的產生又促進了“癉”的進一步發(fā)展，“癉”與“濁”相互為病，交織雜糅，促進了疾病的發(fā)生與進展，纏綿難愈。這與GLMD由糖、脂代謝紊亂致后期血管病變、多個器官與系統(tǒng)損害的病理過程和臨床表現(xiàn)具有一致性。

基于上述分析，將GLMD中醫(yī)命名為“癉濁”。既規(guī)范GLMD中醫(yī)病名及疾病范疇，又豐富和發(fā)展了中醫(yī)學疾病理論體系，為整體認識與一體化防控糖脂代謝性疾病提供了中醫(yī)理論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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