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上林縣不孤村民團興衰親聞記

劉麗虹

1998年，我當時是柳州日報社的記者，曾任上林縣白圩鎮(zhèn)中學校長的周承耀給我看了一則4年前的《上林報》剪報——《綠林周大勛》：“……不孤村的周大勛，清末時曾受任統(tǒng)領(lǐng)組織隊伍，把廣東兵趕出南寧，影響頗大。兩廣都督陸榮廷不得已，致函要求合作。當時，南寧街頭上演的西洋鏡用民謠贊訟：睇得準、睇得快、睇見南寧新市街;睇得快、睇得清、睇見松廷（即周大勛名）當統(tǒng)領(lǐng)，打落南寧城，趕走廣東兵，廣西享太平?！?/p>

周承耀說這則剪報是從一個族人那里得到的，希望通過我去采訪周大勛在柳州的后人，弄清這則報道背后的史實。

事后查閱當時能查到的史料，我有些疑惑。一惑“打落南寧城”這么大的事，相關(guān)的史料為何沒有記載？二惑民國《上林縣志》提到的“匪首”周松廷與本文的周大勛（名松廷，字大勛）是否同一人？三惑周大勛受任綠才營統(tǒng)領(lǐng)之事正史上為什么沒有記載？四惑不孤村民團的結(jié)局誰人知曉？

為了解惑，從1999年至2002年，我多次采訪周氏族人，又查證相關(guān)史料，于2012年開始動筆，前后歷時幾年，終將親聞的周大勛及所統(tǒng)領(lǐng)的民團歷史往事整理出來。

周大勛為何許人？

據(jù)1994年編撰的《周氏榮旺支族史》載，周松廷，字大勛，上林縣白圩不孤村人，是周氏榮旺支族后裔第十七代孫，約出生于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

1919年，為了統(tǒng)治廣西的需要，舊桂系地方官府設(shè)計將周大勛誅殺了。周妻吳氏在周大勛被殺后的次年生下了遺腹子周承章，周承章成年之后，吳氏才敢把丈夫的事告訴兒子，并變賣家產(chǎn)送兒子到廣州高級工業(yè)學校讀書，為的是不讓周大勛和民團這段說不明白的歷史影響到孩子。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周承章輾轉(zhuǎn)到柳州工作。1992年，上林周氏家族編準備撰族譜時，周承章仍不敢公開所知道的周大勛之事，怕被說成“土匪后代”。2000年，年事已高的周承章，怕這段“不光彩”的史事變“死事”，才將母親吳氏告知的往事，原本告知后人。

下面是周承章親口所述的內(nèi)容：

周大勛早年家中富裕，7歲時被送到私塾上學，閑時學些武術(shù)強身。周大勛的青少年時代正是清末亂世，民不聊生。一天中午，周大勛從私塾放學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亂成一團，被翻個底朝天。大人說，家里被土匪搶大戶了。

被搶后，周大勛家報鎮(zhèn)里官府，官府見是大戶人家報案，給了幾分薄面，馬上派來了不少官兵。大勛家對官兵管吃管喝了近十天，土匪影子都不見，別說能抓到土匪了。

官兵撤走后，周氏族長、周大勛的大叔公召集族人開會，商量對付土匪的辦法。族人覺得在亂世靠官府還不如靠自己，于是商議組織民團，各戶出點錢，大戶出多些。事后，族里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在周家一個家丁的組織下，成立了有十幾個人的衛(wèi)隊。

經(jīng)歷這件事后，孩提時的周大勛產(chǎn)生了亂世保家靠自己的念頭。

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清朝下令停止武舉考試，民間習武者入仕的途徑切斷了。這時，周大勛父親給周大勛找了一個木匠師傅，讓他學做木匠。讀過私塾的周父認為，亂世讀書無用，需要力氣又需要動腦的木匠正合周大勛個性發(fā)展。周大勛無奈，只好按照父親的安排到鄰村的一個木匠家中做學徒。

巧的是，這個木匠早年就參加過武緣縣（今武鳴縣）勢力最大的會黨首領(lǐng)周治岐在上林的反清活動。周治岐被清軍誅殺后，部下散了，他就回了老家，以木匠為掩護，走村串鄉(xiāng)，聯(lián)絡(luò)舊部以待東山再起。

《廣西通史·軍事志》記載：“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周（按：周治岐）與其兄周治國加入蘇貞松領(lǐng)導(dǎo)的會黨起義軍。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三月，周治國被清軍捕殺。周治岐逃到上林與古零交界的地方白成一幫，繼續(xù)抗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正月初九，周治岐等46人人城接受招安，被清軍伏兵擒殺?！?/p>

三年的學藝生涯，周大勛深受師傅的影響。他知道師傅參加反清活動是因為清朝太腐朽，也聽聞師傅經(jīng)常講述的綠林好漢故事，這為他今后走上綠林之路埋下了伏筆。

自衛(wèi)隊變民團

退休于柳州市中藥廠的李昌平是上林白圩人，后來參軍轉(zhuǎn)業(yè)到柳州工作。李昌平小時候在老家聽村里老人零星講過，周大勛民團總部是在附近朝韋村的無量寺，也略聽過周大勛拉起衛(wèi)隊民團的過程。

周大勛學藝結(jié)束回到村里，村里的自衛(wèi)隊就推選周大勛做自衛(wèi)隊隊長。周大勛做隊長沒有多久，不孤村就遭到了土匪的偷竊。

一個無月光的晚上，幾個蒙面人悄聲進了不孤村。幾個肉包子扔出，狗還沒叫出聲就被解決了。幾個蒙面人悄悄地牽走了村民們的牛。天亮后，習慣清早拿尿桶接牛尿做肥的村民發(fā)現(xiàn)自己的牛不見了。族長心急火燎地讓家中的伙計叫周大勛來商量。

周大勛聽師傅說過，到白圩附近來搶劫的基本是忻城、宜山一帶的土匪，于是集合村里的衛(wèi)隊帶上家伙直奔忻城、宜山方向而去。走了一個多小時，果然看幾個人趕著一群牛在山路上慢悠悠地走著。

周大勛看見趕牛人和普通農(nóng)民沒有什么區(qū)別，怕冤枉人家，就向趕牛人了解情況。對方說是牛販子委托他們趕牛的，周大勛就讓家中丟牛的人去牛群看看，結(jié)果還認出了幾頭正是自家被偷走的牛。

于是，周大勛連人帶牛全部帶回村里，一審問，這幾位還真是土匪。

周大勛心想，即便村里有了衛(wèi)隊，但沒有武器還是不能保證平安。于是就想購買軍火，拉起自己的隊伍，成立民團。但族人擔心，怕拉起隊伍被官府認定是土匪，心里沒底。周大勛向族人承諾，民團的一切活動，只是保障村里安全，保護族人平安，不干打砸搶燒擄掠奸之事。

族人同意成立民團后，周大勛沒有急于招兵買馬，而是提著酒菜到木匠師傅那里走了一趟。

幾杯酒下肚，周大勛仗著酒氣，把自己拉民團的想法說了。其實師傅早看出周大勛是個血性漢子，就交待說，拉民團肯定要靠搶東西維持，但只能搶傷天害理的人，搶土匪的，才算是亂世中的綠林好漢。周大勛問師傅，民團叫什么名字好。旁邊師傅的一個朋友建議叫“綠材營”，意思是守著的是一片綠田和一脈山嶺，守的是自己的財產(chǎn)。

周氏族譜記載周大勛是“綠材營”統(tǒng)領(lǐng)，也許上述是起源之一。

周大勛組織起族里的60多個青壯年，成立-護衛(wèi)隊性質(zhì)的民團，打出了“綠材營”的大旗。民團的人平常早上操練完就做自家的農(nóng)活，有事再集中。費用由族人湊，大戶出多一些，小戶人家出力了就不用出錢。

周氏家族成立民團后，相鄰的幾個村子也相繼成立了成員多少不一的護衛(wèi)隊。經(jīng)過周大勛的斡旋和陳說利害，附近十幾個村子的護衛(wèi)隊，成立了護衛(wèi)隊民團聯(lián)盟。聯(lián)盟推舉周大勛為統(tǒng)領(lǐng)，成員有好幾百人。聯(lián)盟約定一旦有事，大家一起相幫。民團聯(lián)盟成立的消息傳出后，附近一帶的村子安定了一段時間，結(jié)果護衛(wèi)隊的訓練開始松懈了，隊員們也都是忙自己的家事農(nóng)活。

有資料表明，清末廣西境內(nèi)63個州縣中，舉辦團練之州縣超過40個。由于清末地方政府的武備過于軟弱，難以維持治安，迫使地方鄉(xiāng)紳興辦團練，應(yīng)對地方動亂。當時團練規(guī)模宏大，千人聚為一團，數(shù)村聯(lián)為一團的情況相當普遍（李琴《清末民初廣西民團與邊疆鄉(xiāng)村社會控制》）。

周大勛緣何成綠林

1927年出生的周承耀參加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上林剿匪，曾任白圩區(qū)中隊教導(dǎo)員，對于當年不孤村民團之事也有所聞?！渡狭謭蟆贩Q周大勛為“綠林”，那周大勛是怎么樣成為“綠林”的？周承耀向我講述了他小時候聽村里老人講過的一段往事：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1912年，中華民國正式建立。民國成立的消息傳來，不孤村的族人都認為，民國講共和了，世道應(yīng)該好些了吧。

一天，村里來了幾個穿軍裝的人拿出蓋著上林縣府大印的一紙公文，說是上林縣府的。他們找到族長說，雖然換了民國，但桂軍還要打仗，因此來征軍糧，沒有糧交銀子也行。在旁邊的周大勛一聽就惱了：土匪來時從來沒有見過官兵來管，征軍糧人就來了，這樣的民國和過去有什么區(qū)別。于是代族長拒絕交糧。

征糧人看在周大勛這里行不了事，就走到村頭，貼了一張繳納軍糧的告示走了。但征糧人一走，周大勛就讓人把布告撕了。

過了幾天，又有一隊大兵模樣的人來。這次他們不找周大勛，而是挨家挨戶去搜糧，見到糧食就扛走。周大勛得報后，召集了民團馬上堵住那些兵，讓他們放下?lián)尩降募Z食。那些大兵不僅不理睬，還拿槍比著周大勛，讓他繳納更多的糧食和錢。

周大勛不吃這套，抽出槍來頂著一個頭目模樣家伙，逼他們把搶的糧食還回去。最后，這些大兵被民團繳械趕出了村子。周大勛的民團因此與官府結(jié)下了梁子?？h府曾數(shù)次下令要周大勛解散民團，服從政府，把繳械的槍還回去?？芍艽髣渍J定“你不能保我平安，我只有自衛(wèi)”。

有一天，周大勛和手下人正在議事，守衛(wèi)報說縣府派人送來了廣西陸榮廷的“招安”手令。

經(jīng)查閱《廣西通志》，我了解到這個“招安”手令下達的背景：“民國六年（1917年）陸榮廷60歲時，民國政府發(fā)表命令，任陸榮廷為兩廣巡閱使，陳炳焜調(diào)為廣東督軍，譚浩明為廣西督軍，陸榮廷老桂系廣西統(tǒng)治開始。當年7月初，陸榮廷發(fā)表通電，反清室復(fù)辟，并任兩廣討逆軍總司令。為了擴大和鞏固桂系的統(tǒng)治，綠林出身的陸榮廷想到了利用民間綠林武裝，為自己討逆出力。于是下令各地盡量招降當?shù)氐木G林好漢，加入到討逆隊伍中?！?/p>

周大勛的民團白然也納入到舊桂系“招安”的范圍。

對于“招安”令，周大勛心想，師傅那時就是做的反清大事，現(xiàn)在帝制推翻了，陸榮廷反對清室復(fù)辟應(yīng)該支持。周大勛還覺得單靠自己的力量只能護一方平安，自己又得罪了縣府，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清剿”了，這次抱棵大樹，也許會有個好前程。于是派人到民國縣府商量加入討逆軍之事，周大勛的底線是統(tǒng)領(lǐng)仍由民團產(chǎn)生。商量的結(jié)果，同意接納周大勛的民團加入廣西討逆軍，但必須由討逆軍派統(tǒng)領(lǐng)來接收隊伍。

周大勛不干了，他的條件是整個民團整體加入討逆軍，由討逆軍統(tǒng)一指揮，參加戰(zhàn)斗：但保留原來隊伍的建制，糧晌由官府負責?？h府說需要向上面反映情況再做答復(fù)。這一反映一直就沒答復(fù)和結(jié)果，周大勛也沒再去追問。

“打落南寧城”是怎么回事

李昌平對那則剪報上所說的“打落南寧城”有些異議，認為和他所了解到的情況有些出入。我在這記錄李昌平的親口敘述如下：

一天，周大勛看到在南寧做生意的村里人用車子把東西拉回來。他們說，南寧來了一幫據(jù)說是廣東兵的痞子，說陸榮廷統(tǒng)治了廣東廣西就是一家啦，時不時去商鋪搶東西。好多被搶的人無法做生意紛紛跑回家了。

周大勛問，陸榮廷為什么不管這個事？他們說陸榮廷都忙著在廣東穩(wěn)定自己的地盤，根本沒時間管南寧的事。

周大勛想，我們的民團是為了保護鄉(xiāng)親才組隊的，鄉(xiāng)親們有難就該出手。于是讓手下和那個村民一起到南寧去看看。

到了南寧一看，賣吃穿的鋪子基本被搶過了，賣雜貨的好像沒有被搶過。于是，民團的人決定在雜貨鋪蹲守。

第三天中午，民團的人突然聽到一陣嘈雜聲，幾十個扛著槍的大兵向街上走來，向一家家的店鋪收保護費，否則就把米和油扛走，但又沒有真正地搶米搶油。民團推測，他們住的地方比較遠，不方便帶重東西。

收完保護費后，這群兵痞就向北邊走去。民團的人遠遠跟著他們，約走了三四公里地，這些兵進到一個靠山邊的村子。民團發(fā)現(xiàn)，這群兵約百人，分住在兩三個院子，吃飯的時候才集中。村子里設(shè)有暗哨，一個小時換一次。晚上睡覺時暗哨增加一倍。

民團繼續(xù)守了一天，他們都沒有出動。難道是做賊心虛，出去搶完東西就迅速回來，怕引起官方的注意？

了解到這些情況后，周大勛決定派出300多人前去收拾這幫兵痞。先把隊員分批派去埋伏在兵痞住處的周圍，第二天凌晨4點發(fā)動突襲，把他們?nèi)肯麥缌恕Ｃ駡F也有少量的傷亡，其中還有周大勛的本家兄弟。

這件事影響很大，在民間很快傳誦開來，最后形成一首歌謠：

睇得準、睇得快、睇見南寧新市街;

睇得快、睇得清、睇見松廷當統(tǒng)領(lǐng);

打落南寧城，趕走廣東兵，廣西享太平。

樹大招風。這件事給周大勛的民團帶來滅頂之災(zāi)。第一，功高震主，縣政府容不得民間有如此武裝力量：第二，不剿滅周大勛民團，舊桂系也不好向廣東方面交待。

周大勛是“土匪”嗎

民國《上林縣志》，其中有一段敘述：

“……十八年（1929年）以后，遷江縣匪首藍春華時來滋擾智勇團，以致長壽圩為之罷市。近十數(shù)年來，匪亂頻仍。大率土匪之起于東者，則以茅塘為巢穴，著名渠首則為周松廷、覃華廷、譚雅慎、何鳳山等;起于東北者，則以智勇鄉(xiāng)弄黎為巢穴，其魁首為韋榮德、韋文彬、樊建光、蒙林香等：起于西者則以大明山深處為巢穴，其著匪則為關(guān)榮修、石特武、韋錫狂、李特十等……”

根據(jù)這段文字推測，所記載的周松廷應(yīng)該就是本文的周大勛。第一，名字吻合。一般史書、方志、傳記都是以稱人以名，不會以字記人。第二，事件吻合。茅塘，現(xiàn)叫毛塘，位于上林縣城東面，離不孤村較近，當年是周大勛當年活動范圍。第三，時間吻合。民國《上林縣志》以1929年為屆，追述近些年來的匪患。周大勛被害于1919年，和“近十數(shù)年來，匪亂頻仍”的描寫沒有沖突。第四，身份吻合。周大勛沒有接受官府招安，沒有進入主流社會洗白，就是匪的身份。另外，劉文俊著《廣西新民團研究 1930-1940》引用縣志的這段文字時，將“近十數(shù)年來”理解為1929年以后，似理解欠妥。

周大勛是如何被官府當成“土匪”剿殺的，李昌平講述了他的所聞。

南寧事件后，縣府怕周大勛一方坐大，不受管束，也迫于上峰壓力，派人通告周大勛，說未經(jīng)許可擅自跨境行動，實屬不軌。限期解散民團，向官府自首。周大勛依然我行我素，對通告置之不理。但他絲毫不敢松懈，時時警惕，并加緊訓練團眾。

沒過幾天，安置在村口大樹上的夜崗半夜里發(fā)現(xiàn)有幾個黑衣人悄悄地摸進了村。不一會，民團駐地那邊人聲鼎沸，周大勛和一幫團眾正綁著幾個黑衣人。經(jīng)過連夜突審，黑衣人招認了。原來，民團阻止大兵到村里征糧又繳了他們械，且不聽“招安”令，于是縣府聯(lián)絡(luò)了一些受招安的土匪來夜襲，目的是想警告一下周大勛。周大勛聽后，把與縣府結(jié)梁子的事前因后果和他們說，這些黑衣人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周大勛沒有如期去自首招來了偷襲，而偷襲人有來無回，縣府便認定為被周大勛害了。周大勛知道這梁子越結(jié)越大，正思考如何應(yīng)對時，又接到通知，說廣西討逆軍基本同意周大勛任民團統(tǒng)領(lǐng)，請周大勛到縣府去商量民團全建制加入討逆軍的事。

《廣西通史》記載：1912年至1925年舊桂系統(tǒng)治廣西時期，以陸榮廷為首的舊桂系軍隊，最高軍事機關(guān)初為“都督府”，后為“督軍署”。無兵役工作機構(gòu)，無固定的兵役制度，兵員無年齡限制。兵源來自招募百姓、招撫土匪和收編降軍。

雖說當時官府招募鄉(xiāng)村民團也是常理，但周大勛對加入討逆軍這事是持有疑慮的。他想找?guī)煾瞪塘?，可師傅已在一次會黨活動中失手喪命。手下人也有勸阻的，說當政的陸榮廷等是綠林出身，文化低，治軍循清末舊規(guī)舊章。各級官佐用人唯親，以“拜把關(guān)系”“裙帶關(guān)系”和鄉(xiāng)親關(guān)系抱成一團，如果周大勛不俯首帖耳的話，被清的可能性很大。

當時，陸榮廷為鞏固新生政權(quán)，穩(wěn)定社會秩序，將整頓治安作為第一要務(wù)。他曾在南寧通電就任廣西都督電文中宣布“應(yīng)行禁止者八條”，其中一條就是“不服從軍政府者殺無赦”。這些周大勛都知道，再這么對峙下去，很可能民團的命運是被假以“不服從軍政府者殺無赦”。為此，他讓手下人將團眾名單和槍械造冊好呈報縣府。

到縣府議事的那天，手下特意找了匹高頭大馬讓周大勛騎去，說這樣才有氣勢。

周大勛帶著幾名身手敏捷的手下一起到了縣府，準備進大堂時，出來一隊人攔住，說所帶的槍械全部留下，只準周大勛一人進去。周大勛見狀要來人稍候，交待一下以免部下誤會。說完與一手下耳語，說如有什么意外，幫自己贍養(yǎng)父親和照顧妻子。手下人建議周大勛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周大勛卻說萬一加入討逆軍這是真的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周大勛交待，有情況他會大聲呼喊，讓弟兄們快逃。

不一會，周大勛獨白人大堂。

“你們這是干什么？”周大勛洪亮的聲音從大堂里傳出，被安排在廂房里等候的幾個弟兄聞聲迅速從窗口跳逃出去。他們知道周大勛兇多吉少，回到村里后急忙通知民團的弟兄們撤退。晚上，留下在村里觀察的弟兄回報，說官兵洗劫了村子，把周大勛殺死在民團的駐地并留下通告，說周大勛非法組織民團，抗軍糧襲官兵，故縣政府奉命絞殺土匪頭和清剿土匪窩。

后來官兵又多次圍剿，周大勛曾統(tǒng)領(lǐng)的民團由此煙消云散。不孤村的團眾也銷聲匿跡，更不敢輕意向他人講起當年民團被剿滅的“不光彩”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