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璽 劉愛生
摘 要:基于組織社會學新制度主義這一中層理論,可以發(fā)現,中世紀大學的創(chuàng)建是一種自發(fā)的產物,它脫胎于行會組織,受惠于基督教的意識形態(tài);中世紀大學的制度化是因為它承襲了宗教理性的價值觀,秉持了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的信念;中世紀大學的治理則建立在理性計算與非理性預測混合的基礎之上。中世紀大學內含的理性精神和信仰力量,一直延續(xù)至今,并促進現代歐美大學的健康發(fā)展。
關鍵詞:中世紀大學;新制度主義;成型;治理
當前,有相當多的研究從文化的視角來探討中世紀大學的起源、發(fā)展和治理。然而,文化是一個相當復雜的概念,可以“被用來對人類社會中一系列的現象進行事后‘解釋”[1]。這種情形極有可能帶來宏大敘事的弊病,使得研究成為一種無所不包的敘述、完滿的設想。因而,在宏觀的“文化”與微觀的“大學”之間嫁接一個中層理論似乎更為適切。其中,制度理論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這是因為:第一,制度與文化緊密相聯。霍夫斯泰德指出,制度遵循文化,通過對文化的適應而起作用;反之,在一種文化中發(fā)展起來的制度又能夠使作為制度基礎的文化延續(xù)下去?!叭绻豢紤]文化,我們就無法理解制度,而理解文化則意味對制度的考察。缺乏對其中任何一個的解釋都是無效的。”[2]第二,新制度理論具有中層理論的特性。斯科特指出,制度理論并不會尋求普世的社會法則,或者回到早期那種“純粹的描述與敘事”上;相反,新制度主義者傾向于進行“中觀層次”的研究,提供“對所選擇的社會現象來說有時是真實的理論”。[3]
本文將借鑒組織社會學的新制度主義理論。這一理論建立在根源于認知心理學、文化研究、現象學和常人方法學的、松散地建構起來的思想框架之上,主要探討制度的建立、制度化、制度過程與組織,以及制度過程與組織場域之間的關系。新制度主義的基本出發(fā)點是:任何一個組織都必須適應環(huán)境而生存,我們必須從組織和環(huán)境的關系上去認識組織現象。而這里的環(huán)境是一個廣義的概念,不僅包括技術環(huán)境,而且包括制度環(huán)境,即一個組織所處的法律制度、文化期待、社會規(guī)范、觀念制度等廣為人所接受的社會事實,它具有強大的約束力量,規(guī)范著人們的行為。[4]
一、中世紀大學的誕生
根據新制度理論,一種制度的建立,大致可以歸為兩大類:自然主義的觀點與以能動者為基礎的觀點。自然主義的觀點認為制度化是一種“自然的和不受指導的過程”,是一種無意識的過程。在這類解釋中,制度不是那些從利益出發(fā)的能動者的目的行動的創(chuàng)造,而是面對各種相似環(huán)境的行動者集體意義建構與問題解決行為的產物。相反,支持以能動者為基礎的觀點的那些分析者,則強調必須視具體行動者為一種原因性的能動者,強調意圖與自我利益在制度建立過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5]
從中世紀大學誕生的情況來看,可以用自然主義的觀點來解釋,因為中世紀大學最早于何時建立,并沒有確切的紀年,完全是一種自發(fā)的產物。中世紀史專家查爾斯·哈金斯金就指出:“許多東西沒有創(chuàng)建人,或者沒有確切的起始日期,相反‘只是在成長,緩慢地、悄無聲息地產生,沒有明確的記錄”。[6]同樣,英國哲學家海斯汀·拉斯達爾指出:“與教宗權力和帝國主權的興起大致相似,大學的發(fā)生與發(fā)展也是取決于各種偶然因素的結合。”[7]但顯然,中世紀大學并非無中生有之物。那么,中世紀大學是什么的產物?
根據新制度理論,一種新的制度并不會憑空出現,它們總是挑戰(zhàn)、借鑒并不同程度地取代先前的制度,而“從過去承襲的信念、規(guī)范和組織,將構成新制度產生過程的部分初始條件”[8]。關于這一點,制度理論的開山鼻祖馬克斯·韋伯有更明確的論述。在他看來,人類是一種社會動物,懸浮于其自己所編織的意義之網中,并在網內行動和建構。針對大學的誕生,他指出:“一切可能類型的高等教育機構(在中國和伊斯蘭世界)一直都有,其中某些機構甚至在表面上與我們的大學,或至少與我們的學園頗為相似。但是,一種由訓練有素的專業(yè)人員從事、理性而系統的專門化科學追求,就它在我們的文化中達到了今天所占據的支配地位這個意義上說,卻只是在西方才存在?!盵9]那么,哪些“信念、規(guī)范和組織”孕育了中世紀大學?基于歷史資料的分析,中世紀大學的誕生與以下兩種組織和制度有著極為深厚的淵源。
(一)行會組織
中世紀的拉丁語中,大學同時由“studium”和“universitas”表示?!皊tudium”意味著高等教育機構,“universitas”表示行會組織,它保證高等教育機構的自治并行使功能。[10]簡言之,中世紀大學脫胎于當時的行會組織。行會的觀念早在羅馬法中就已初露端倪,后來因古羅馬帝國的滅亡而一度沉寂,直到中世紀因教會法的編纂而被移植和改造,才逐漸興起。行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公元9世紀,在自由城市與海濱等地逐漸產生的一種新的聯合組織,名稱有“兄弟會”、“友誼會”、“協會”、“聯盟”等。在11世紀左右,行會組織在西歐發(fā)達起來,并于12世紀幾乎遍及整個歐洲大陸,達到歷史上的頂峰。建立行會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獲得自主權。[11]行會具有如下特點:(1)行會不隸屬于其他政權,而是一個平等、自治的共同體;(2)行會為自愿性締結的組織,在內部實行民主治理。從這個意義上講,中世紀大學的孕育與行會制度中所蘊藏的民主、平等、自治等思想觀念緊密聯系在一起。關于這一點,拉斯達爾就指出:“只有在如此民主、等級思想如此淡薄的共同體中,才能誕生出博洛尼亞這種學生自治的大學制度?!盵12]
(二)基督教會
宗教和神學作為中世紀最主要的一種意識形態(tài),深深地影響著中世紀大學的形成與發(fā)展,以至于中世紀大學普遍地被打上了教會的烙印。基督教是通過以下方式,最終緩慢、艱難地孕育出被稱為奇葩的中世紀大學:(1)文化繼承——中世紀殘存的許多古羅馬世界的文化遺產正是由于基督教的關系才得以保存下來;(2)教育改革——無論是滿腔熱忱的普通教士或胸懷大志的宗教改革家,一直都把發(fā)展教育當作一個不懈追求的奮斗目標;(3)理性復蘇——12世紀的文藝復興促進了教會學校的轉型和神學的爭鳴,并進而帶來了經院哲學的大發(fā)展和理性精神的勃發(fā);(4)大學興起——當中世紀的歷史行進到智識激情開始泛起的時代,正是主教堂學校通過獨特的宗教渠道熱烈地傳播了具有啟蒙意義的理智,并最終成為大學的濫觴之處。[13]總之,中世紀大學是“中世紀歐洲——基督教教皇統治的歐洲——的創(chuàng)造物”[14],“構成了中世紀教廷為基督教文明的智慧組織所作的意義深遠的設計,并成為歷史上規(guī)?;趾氲奈幕?guī)則的最杰出例證之一”[15]。
二、中世紀大學的制度化
根據新制度理論,制度化既是一種歷時性過程,也指已獲得某種確定狀態(tài)或屬性的一套社會安排。制度化對于組織的長遠發(fā)展有著極為深遠的意義。關于這一點,哈斯金斯就指出,中世紀大學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不是某種建筑式樣,也不是學位禮節(jié)和儀式,而是制度。[16]同樣,英國史學家科班也指出,中世紀大學的歷史加強了這樣的觀點,智力活動的持續(xù)依賴于制度上的迅速反應;缺乏固定的組織,在開始時也許為自由探索提供了機會,但經久不息和有組織的發(fā)展只有通過制度上的架構才能得到。[17]
目前,關于社會系統制度化過程的基礎機制存在三種界說:(1)基于回報遞增的制度化觀,強調的是物質激勵的作用;(2)基于承諾遞增的制度化觀,強調承諾或忠誠機制的作用;(3)隨著客觀化日益增加的制度化的觀點,則強調的是思想觀念的作用。[18]本文將綜合運用后二者的觀點對中世紀大學的制度化進行闡述。
那些持基于承諾遞增制度化觀的學者一般都認為,價值觀在組織的制度化過程中起到核心的作用;對于組織的維持,就不再只是諸如保持機器運轉那樣簡單的工具性事情,而是努力保持一套獨特而唯一的價值觀念。菲利普·塞爾茲尼克就曾指出:“制度化是一種過程。制度化是在組織的歷史進程中發(fā)生的。組織的制度化反映了組織自己獨特的歷史,反映了這個組織中的人們、組織所代表的群體及其既得利益,還反映了組織適應其環(huán)境的方式……制度化過程最重要的意義也許在于,‘組織灌輸當下任務技術要求之外的價值觀?!盵19]那些持隨著客觀化日益增加的制度化觀點的學者普遍認為,組織的制度化是一個“創(chuàng)新→習慣化→客觀化→沉淀”的過程,而這背后,思想觀念——信念、圖式和各種預設——在制度化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無論是個體,還是組織,在很大程度上都要受到各種信念體系與文化框架的制約,并接納各種信念體系與文化框架。
由上可見,“技術要求之外的價值觀”和存在于人腦中的“信念體系”在組織的制度化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那么,哪些價值觀和信念在中世紀大學制度化的過程中起到了核心作用?通過歷史分析,可以發(fā)現,三種最為重要的價值觀和信念植根于中世紀大學制度化的過程中。
(一)宗教理性
宗教與理性有著不解之緣,宗教形成了一種特殊的理性形式——宗教理性,這種理性與經院哲學的發(fā)展緊密聯系在一起。經院哲學是一種基督教哲學,它相信宗教信仰的可論證性,“堅持理性的力量可以證明任何方面的教條”[20]。在此情形下,為了闡釋神學教義,希臘哲學(新亞里士多德學說)開始興起,邏輯推理、辯證法等理性方法與思維在經歷長久的沉睡之后,在歐洲中世紀洲全面復蘇。隨之而來的是,“神學與哲學之間的界限被打破了,理性開始訴求科學領域中的最高統治權”[21]。理性具有如此之大的能量,是由其功用決定的??ㄎ鳡柧驮赋?,理性最重要的功用,是它具有結合和分解的能力,它分解一切簡單的事實和經驗材料,分解人們根據啟示、傳統和權威所相信的一切,不把所有這一切分解為最簡單的成分,不把關于這些事物的信念和見解分解為最終因素,是決不罷休的。[22]可以說,正是在這種理性精神或理性力量的指引下,中世紀大學才從一個教會婢女發(fā)展到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社團組織。
(二)學術自由
學術自由這種觀念的形成,從大環(huán)境上講,既得益于中世紀城市自治的傳統,當時的城市人往往“自稱為自由人”;又得益于行會制度中平等、民主的治理方式。但更為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理性精神的復蘇。理性在科學領域訴求最高統治性的時候,也意味著挑戰(zhàn)權威和自由探索真理。也正是這個原因,在中世紀的知識分子看來,學術自由并不是一個外在的恩賜,而是源于學術本身內在的規(guī)律。當時最有名的經院哲學家阿貝拉爾就申明自由是學術之必需:對一切權威著作“都要有充分的自由進行批判,而沒有不加懷疑地接受的義務,否則一切研究的道路都要被阻塞,后人用以討論語言或論述難題的優(yōu)秀智慧就要被剝奪”[23]。對此,拉斯達爾就毫不吝惜地贊揚他:“作為一位基督教思想者,他始終立足于最核心的研究領域;而作為時代的引領者,他在宗教虔誠的同時亦作為獨立的宗教知識研究者,最為徹底地遵循了學術的自由原則和無限追求真理的信念。”[24]正是在學術自由觀的影響下,中世紀大學在初期和中期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和擴張;而在中世紀晚期,大學因缺乏自由,幾乎一蹶不振??梢哉f,沒有學術自由,大學就失去了靈魂。
(三)大學自治
大學自治這種觀念的形成,也是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首先,源自古希臘和古羅馬城邦自治的觀念在經歷中世紀短暫的文化復興以后,在西歐得到了一定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其次,中世紀歐洲城市的自治運動和興起的行會制度,促使當時的知識分子成立了自治性團體,以維護自身的利益;最后,具有一定自由流動性的知識分子階層的形成,是中世紀大學自治形成的重要條件。無論是政府還是教會都意識到了知識分子行會的勢力和影響,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市政和教會當局都有一定的妥協,從而賦予了大學相對的自治權。[25]中世紀大學最終也形成了“學生大學”(博洛尼亞大學)和“教師大學”(巴黎大學)兩種自治模式。同學術自由一樣,大學自治是大學制度的一個核心問題,“是高等教育機構得以生存延續(xù)的保證條件”[26]。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赫欽斯認為,失去了自治,高等教育就失去了精華。[27]《世界高等教育宣言》也明確指出:大學自治和學術自由是21世紀大學發(fā)展的永恒原則。
三、中世紀大學的治理
根據新制度理論,規(guī)制性(regulative)、規(guī)范性(normative)和文化—認知性(cultural-cognitive)系統構成了制度的基礎要素。制度的每一種基礎要素都非常重要,并且有時其中某一種或另一種會處于支配地位,但更經常的情況則是它們——在健全的制度框架中——相互聯合、共同發(fā)揮作用。本文將主要借用第三類制度主義者,即那些強調制度的文化—認知性制度要素的理論家的觀點。這些強調文化—認知性制度要素的學者們認為,行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關于那些建構與編碼知識的各種方式的信息的支持與制約。所有決定和選擇,都是以社會建構的各種模式、假定和圖式為基礎的。所有決定都是理性計算與非理性預設的混合。[28]下文將以中世紀巴黎大學作為個案,對其治理(主要指制度架構和決策權力)進行解讀。
巴黎大學在13世紀伊始,才顯示出一個合法的社團組織的樣貌,才從政府與教會兩大權威手中獲得了組織職能的認證。這種認證意味著巴黎大學對外獲得了特許狀,取得了法定社團資格,鞏固和提高了自治地位。就其治理而言,最初主教的代理人是巴黎大學的首領,他對學生和教師擁有很大的權力。隨著巴黎大學法人團體的正式確立,大部分主教代理人的司法權力被轉給新機構選出的負責人——校長。校長主要在巴黎大學四個同鄉(xiāng)會①的各自領導中選舉產生,并作為大學的法人代表逐步獲得了管理整個機構的權力。在巴黎大學早期階段,所有學院(文學院、神學院、醫(yī)學院、法學院)的攝政教師組成了管理大學的全體集會(general assembly),連校長都必須服從它的管理。集會要討論的事務是由一個團體提議,并由校長提交集會。集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進行投票,并由各個學院和同鄉(xiāng)會單獨處理。同鄉(xiāng)會或者學院的選票由學監(jiān)或院長宣讀,校長代表整個大學宣布決定。投票以少數服從多數作為原則,但一個持有異議的團體可能通過拒絕交出藏有大學印章的柜子的鑰匙而阻礙程序進行,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柜子可能被強行打開,或者向教皇申訴。[29]而這其中,大學內部制定的章程就如一個國家頒布的憲法一樣,貫穿于學校治理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但其法律效力的基礎是內部成員的誓約。拉斯達爾就指出:“大學對于社團成員的所有權力,及其存在的表征,都取決于上述誓言的遵守?!盵30]
通過以上簡單的梳理,大致可以發(fā)現巴黎大學的治理具有如下特征:(1)依據特許狀,獲得法人自治地位;(2)教皇通過代理人制度,間接地控制了大學;(3)基于誓約的章程構成大學治理的準則;(4)大學治理“體現著不容置疑的民主特點”。[31]那么,巴黎大學治理的“理性計算與非理性預設的混合”體現在哪里?這里以對后世影響深遠的法人制度(理性計算)和極富特色的宣誓制度(非理性預設)作一番闡述。
(一)法人制度
法人是一種相對自然人的抽象法律范疇,依照法定程序而設定,具有一定組織機構和獨立(或獨立支配)財產,并以自己名義享有特定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作為一種擬人化的法律范疇,法人淵源于羅馬法中的人格學說。但是當時具有團體性質的社會組織(國家、自治城市以及宗教團體、行業(yè)團體)只是一個觀念的單位(ideal unit)而非實體。根據羅馬法中的特許理論,這個觀念的單位要想成為法律實體,其前提是獲得特許狀的明確授權。這個理論區(qū)分了這種觀念單位和法律意義上的人不同之處,但并未正式出現“法人”的概念,也始終未能形成近現代意義上的法人制度。[32]
到了中世紀,隨著羅馬法的復興以及羅馬天主教鞏固教皇權威的需要,教會作為一個單獨的具有人格的行會法人逐漸形成,它高于基督徒個人而獲得了單獨的存在形式,具有神圣性和超越性。后來在羅馬教皇英諾森四世(他同時是一位教會法專家)的進一步發(fā)展下,法人的概念更為明晰。1243年,英諾森四世提出了社團的“虛構”理論(“fiction”theory),即每一個修士團、教會、宗教團體、大學等,都是一個自由的法人;法人的特征純粹是一個虛構物,它的創(chuàng)造只是為了在法律的理性上進行統治的方便。[33]這一概念漸漸也應用于興起的大學。憑借法人制度,中世紀大學最大程度上維護了其自治地位,保證了它的獨立性和完整性。無疑,法人制度是一種理性計算的產物。
(二)宣誓制度
宣誓源于原始社會的人類因愚昧無知而對天、神產生敬畏??档戮椭赋觯骸叭藗儼l(fā)誓并不是出于道德的原因,而僅僅出于盲目的迷信。”[34]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民族都曾存在過宣誓制度,但對宣誓最為重視的要數羅馬。孟德斯鳩就曾論述道:“‘誓言在羅馬人中有很大的力量,所以沒有比‘立誓更能使他們遵守法律了。他們?yōu)橹袷厥难猿J遣晃芬磺欣щy的,但是為著光榮和祖國則不是這樣。”[35]而維持這種宣誓制度最重要的一股精神力量就是基督教信仰。
作為一種非理性的法律制度,宣誓與誠信有關,淵源于《圣經》舊約的“摩西十誡”之九——不可做假證陷害他人。在中世紀的歐洲,對于一個虔誠的基督徒而言,做偽誓是一種極為嚴重的犯罪行為,背叛行會的做偽誓者不僅會在公眾面前聲名狼藉并受到精神上的懲罰,甚至還會移交至教會法庭接受進一步的實質性懲處。在這種宗教信仰下,宣誓制度在中世紀歐洲法律中一度達到登峰造極的地位:但凡要做出一件稍微重大的行為,就必須宣誓,具有法律效力的宣誓有宗教宣誓、效忠宣誓、就職宣誓、證人宣誓和訂約宣誓。同樣,遵守學校章程的誓言對于中世紀大學的發(fā)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任何學者一旦立下效忠大學的誓言,便不得以其他相沖突的責任或義務與之相抵消。如果中世紀大學教師違反了他面對宣誓人所承諾的誓詞,他所犯下的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孽,其注定要遭受永久的毀滅,即使去世之后依然無法得到人們的寬恕。[36]從中,我們又清晰地看到非理性的因素。
四、結語
基于組織社會學新制度主義這一中層理論,可以發(fā)現,中世紀大學的建立脫胎于行會組織,受惠于基督教的意識形態(tài);中世紀大學的制度化是因為它承襲了宗教理性的價值觀,秉持了學術自由與大學自治的信念;中世紀大學的治理則建立在理性計算與非理性預測混合的基礎之上。而這背后,理性的精神與信仰的力量一直貫穿于中世紀大學的發(fā)展過程中。
“理性”是哲學的重要基石,是理解西方文化傳統不可或缺的概念性工具。遠在古希臘時期,泰勒、畢達哥拉斯等人就開始了探尋理性之旅,這為后世的歐洲奠定了理性主義的傳統。中世紀大學正是這種理性復蘇的產物。[37]憑借著這種理性力量,中世紀才發(fā)展出已成為常識的“大學自治”、“學術自由”、“學術中立”等理念,并走上制度化之路,從而使得它能夠“經受得住漫長的吞沒一切的時間歷程的考驗”[38]。
同時,中世紀大學又是一個宗教組織,依托于一個普世的基督教精神和信仰。這種宗教信仰一方面帶有非理性的成份,在某個特定歷史時期會蒙蔽大學精神;但另一方面這種信仰不僅促使大學成為一種遺世獨立的象牙塔,一個超越功利的準烏托邦空間,而且促使中世紀知識分子形成了一種不畏權威、追求真理的信念。
中世紀大學發(fā)展到現在,盡管面貌有了巨大改變,但其理性的精神與信仰的力量依然在歐美大學得到了較好的遺傳,并促進這些大學的健康發(fā)展。例如,馬克斯·韋伯所闡述的“以學術為志業(yè)”就帶有強烈的基督教色彩,表達了從事學術工作的內心沖動和神靈感召。這也成為絕大多數歐美學者之鵠的,使之“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拴在這個專業(yè)化的無止境的事業(yè)上”[39]。再如,美國圣母大學歷史學講席教授喬治·馬斯登就指出:“盡管美國高等教育的形成有可能反映了實用性的影響和目的,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美國大學所代表的理想及其在實踐中作出的選擇都來自于一種強大而獨特的新教精神?!盵40]
注釋:
①巴黎大學的四個同鄉(xiāng)會是按照組織內部占據統治地位的民族群體而得名的,分別是法國(French)、諾曼(Normans)、皮卡第(Picards)和英國(English)四個同鄉(xiāng)學者組織。每一個同鄉(xiāng)會都有一個被選舉出來的領導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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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鐘嘉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