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佐的禮學思想探析

艾紅玲

黃佐是明代嶺南地區(qū)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和文學家，在嶺南乃至明代思想文化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他與丘濬、陳獻章被譽為明代廣東三大學者。因此，對黃佐的研究非常重要。目前，學術界對黃佐及其著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黃佐在地方志、文獻學方面的成就以及對黃佐著作本身的研究，如林璜的論文《略論明代黃佐的方志學成就》(2013)，關漢華《黃佐及其〈翰林記〉(2009)，陳廣恩《〈泰泉集〉版本初探》(2014)等；第二，黃佐的理學思想研究，比如陳憲猷《黃佐論稿》(1998)等；第三，對黃佐的鄉(xiāng)約理論和教化實踐方面的研究，比如胡小安《論黃佐在廣西的教化活動》(2008)一文，從設學興教、禁止淫祀，倡導社學、“擇土民及徭僮之子弟而教之”等三方面剖析了黃佐在廣西的具體教化實踐措施。董建輝《明清鄉(xiāng)約：理論演進與實踐發(fā)展》(2008)一書，則根據黃佐所著泰泉鄉(xiāng)禮，對黃佐的鄉(xiāng)約理論做了初步探討。同時，一些學者開始注意運用黃佐的文獻記載,研究明代廣東地方社會問題，比如劉志偉《從鄉(xiāng)豪歷史到士人記憶——由黃佐〈自敘先世行狀〉看明代地方勢力的轉變》(2006),劉曉東《明代的“社師”與基層社會——以黃佐〈泰泉鄉(xiāng)禮〉為中心》(2004)，劉術永《由〈泰泉鄉(xiāng)禮〉之〈鄉(xiāng)約〉和〈保甲〉卷看明代鄉(xiāng)治》(2010)等。可以看出目前學術界對黃佐的關注主要集中在版本目錄學和地方史志等領域，對黃佐的禮學思想鮮有涉獵。然而，黃佐對中國禮學的貢獻非常大，不僅編撰了《泰泉鄉(xiāng)禮》、《禮典》、《小學古訓》及《廣州通志》等著作，還開辦學校注重對禮的傳播和培養(yǎng)。因此，本文擬對黃佐的禮學思想進行探討，不僅有助于全面了解黃佐的思想體系理論，而且對禮在現代社會的傳承與發(fā)展，也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

一、以禮為本

黃佐充分認識到了禮的重要性，特別強調禮的作用，他認為禮有正人心、調節(jié)社會的作用，因此倡導人的言行要以禮為本。中國素有“禮儀之邦”之稱，禮文化對中國的影響極其深刻，可以說“禮”是天地間一切事物關系和秩序的規(guī)范與準則，禮既是一種社會政治理想，也是一項倫理道德原則規(guī)范，具有整飭、安定社會秩序，矯正人性的功能。自古以來，禮為維護社會穩(wěn)定、協(xié)調社會關系、教化人心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黃佐認為：“禮者，履也，節(jié)也。有實之謂履，有制之謂節(jié)?！倍Y是人的行為準則，正如孔子所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彼?，“禮”即有履有節(jié)。黃佐曾經參考《禮運》、《儀禮》、《戴記》的內容編輯了《禮典》四十卷，用來引導和規(guī)范各項活動的禮節(jié)，其中也表達了對禮的理解：“夫圣人制禮，本天秩，緣人情，而使之中節(jié)者也。上下殊事，古今異宜，協(xié)諸義而協(xié)，則以義起，如此而已。”“《禮運》曰：大禮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達于冠昏、喪祭、射御、朝聘。圣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又曰：夫禮本于太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禮之時義大矣哉！極大曰太，未分曰一，一必有兩，兩必變四，太極儀像之在人者也。故《儀禮》十七篇，皆侯國受于王朝，藏于有司，以為正天下之具者，《戴記》則后儒衍其文義焉耳。蓋藏禮以俢義，渾淪而無形，體信以達順，至誠而不貳，本太一也；堂階位著以辨尊卑，柴瘞升沉以秩上下，明天地也；昏則媵御交洗，祭則君夫人異酌，法陰陽也；覲則壇有四門，喪則服有四制，變四時也；膻薌蕭光以報氣，黍稷郁鬯以報魄，列鬼神也。天人本一而無二，于斯見之矣。是故吾夫子雅言必以《詩》、《書》，執(zhí)禮，而且學《易》，期無大過，豈非動容周旋中禮，言即其所行者與？”黃佐認為禮可以使得天下國家得以正，所以，他在教學過程中側重培養(yǎng)學生習禮，注重對禮的貫徹執(zhí)行，一切言行，皆以禮為本。

黃佐之所以強調禮的重要性，將“禮”的調節(jié)社會和正人心的作用看得非常重，有很多大程度上是響應當時國家的號召。明太祖朱元璋開國之初就非常重視禮儀制度建設，他曾經告諭禮部尚書牛諒：“禮者,國之防范，人道之綱紀。朝廷所當先務,不可一日無也。自元氏廢棄禮教，因循百年，而中國之禮，變易幾盡。朕即位以來，夙夜不忘。思有以振舉之，以洗污染之習。故嘗命爾禮部定著禮儀，今雖成宜，更與諸儒參詳考議，斟酌先王之典，以復中國之舊。務合人情，永為定式。庶幾愜朕心也?！秉S佐作為一代儒學大師，懷揣經世濟民的理想，以教化鄉(xiāng)民為己任，回應國家倡導，順應時代需求，看重禮正人心的作用，并致力于在鄉(xiāng)民中推行禮儀制度。

二、禮下庶人

黃佐主張禮下庶人，這與《禮記·曲禮》中說的“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是不一致的。關于“禮不下庶人”的解讀，爭議比較多，筆者認為《禮記》中提出的“禮不下庶人”指的是普通老百姓，因受生活環(huán)境和物質條件的限制，不對他們做某一些禮的要求。后人將其曲解為庶人沒有資格行禮，把庶人與禮分隔開來。到了宋代有所改變，《政和五禮新儀》有了“庶人婚儀”、“庶人冠儀”、“庶人喪儀”等專門針對庶人的禮文?！端问贰ざY志》第一次在正史的禮志中記載了士庶婚喪嫁娶的情況，《禮十八》在“品官婚禮”下設有“士庶人婚禮”，《禮二十八》設有“士庶人喪禮”。宋代以朱熹為代表的學者對家禮的推廣，使得禮下庶人成為常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明朝。黃佐是理學家，黃佐的禮學思想有對朱子的繼承，也有創(chuàng)新。黃佐認為用儒家禮節(jié)，來規(guī)范鄉(xiāng)村的秩序，則天下太平無事，正所謂“夫情比于禮而鄉(xiāng)治矣，俗成于鄉(xiāng)而天下治矣，”于是，他提倡禮下庶人，倡導“博約”之說：“以博約為宗旨，博學于文，知其根而溉之者也。約之以禮。歸其根則千枝萬葉。受澤而結實者也。博而反約于心，則視聽言動之中禮。喜怒哀樂之中節(jié)，彝倫經權之中道，一以貫之而無遺矣”。黃佐堅持將禮普及于鄉(xiāng)人，將儒家文化惠及鄉(xiāng)民，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黃佐禮下庶人的主張主要體現在《泰泉鄉(xiāng)禮》之中，《泰泉鄉(xiāng)禮》是黃佐有感于當時民俗偷薄，傾慕三代之治隆而著。他撰寫《泰泉鄉(xiāng)禮》的目的是為了將士大夫的家族倫理向庶民世界推廣，用禮樂來“凡以約其情而治之，使鄉(xiāng)之人習而行焉”?！短┤l(xiāng)禮》共六卷，卷首為鄉(xiāng)禮綱領，以立教、明倫、敬身為主。其次為冠、婚、喪、祭四禮，皆略為條教，不違背古制，又做了適當變通，為當時可行。第三部分舉鄉(xiāng)約、鄉(xiāng)校、社倉、鄉(xiāng)社、保甲五事，皆深寓端本厚俗之意，最后附上士相見禮、投壺禮、鄉(xiāng)射禮。后人稱贊《泰泉鄉(xiāng)禮》“大抵皆簡明切要，可見施行，在明人著述中猶為有用之書?！比毡緦W者松本善海認為《泰泉鄉(xiāng)禮》是“自宋代以來儒教的展開中，所謂‘禮不下庶人’的一般概念上產生變化的典型例子?！?/p>

怎樣做到禮下庶人，禮下庶人如何有效地將禮推廣到鄉(xiāng)民中去，黃佐主要采取了幾項措施，比如，順應時代變化因俗革禮，簡化儀節(jié)，器物易備，崇尚節(jié)儉等。

黃佐認為禮應該盡可能適應時代的變化，適應民間習以為常的習慣，禮只有“因俗”，才能便于民間的遵循，并最終達到將禮推廣到民眾的目的，如《泰泉鄉(xiāng)禮》中的婚禮條：“凡婚禮，古有問名、納采、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節(jié)，今隨俗省略，惟行納采、納征、請期、親迎?！奔磸乃走M行的改革，將古婚禮中的六禮，按照當時的習俗簡化為四禮，便于人們遵行施行。只有將禮通俗化了，簡單化了，才能方便普及到民眾之中去，鄉(xiāng)民才有可能接受并執(zhí)行。

禮要想實行下去，必須在鄉(xiāng)民能承受的范圍內，面對當時日漸奢侈的社會風氣，黃佐還是堅持節(jié)儉，在《泰泉鄉(xiāng)禮》中對一些禮節(jié)提出了具體的要求，比如婚禮，“凡納采，用酒牲、檳榔、果品，隨俗。上戶通計所費銀不過三兩，中戶所費不過二兩，下戶所費不過一兩。凡納征，用釵幣、酒牲、檳榔，隨俗。上戶通計所費銀不過十五兩，中戶所費不過十兩，下戶所費不過五兩。近日納采、納征者，止用細茶一盒，納釵物其中，尤為簡便，可以通行。其送禮之人，非隔水路者，毋得多與銅錢，下程惟待以酒飯。凡請期，不分上中下戶，惟遣使通書而已，禮物不用。凡親迎，不許用鼓吹雜劇，送迎交饋。其有隔水路而用裝彩大船、銅鼓儀仗，陸路用蒲燈、花筒、爆仗等項者，罪之。”“親迎后三日、七日及遇俗節(jié)，女氏使人于壻家，用米面點心。上戶四品，每品不過二盒；中戶四品，每品不過一盒；下戶惟用茶果，亦不過四品，每品不過一斤。凡此所以撙節(jié)財用，勿為無益之費，自取窘匱?！眴识Y中規(guī)定：“凡致奠，上戶用豬羊各一，所費銀不過三兩；中戶用豬一，所費銀不過二兩；下戶用五牲，所費不過一兩。不能具者，惟炙雞絮酒盡哀亦可。僭用牛馬者罪之。”行冠禮時：“凡謝賓，束帛不必如古人之數，上戶絹一匹，中戶布一匹，下戶帕一方。”黃佐要求鄉(xiāng)民不要一味追求奢華，要根據自己家庭財力，量力而行。

在特殊的情況下，禮要有所變通，比如在災荒年份，禮器禮物禮儀規(guī)模要有所消減：“凡兇荒之年，要使男女相保。約正等于保甲內查將昏而未成婚者，減殺其禮，責令完聚?；虺鲥X谷助之，于息谷內動支。凡兇荒之年，以喪禮從事。社學收藏樂器，不得歌詩奏樂。社祭牲酒，量行減省備賑?！敝挥性谄魑锬軌蛟卩l(xiāng)民承受的范圍之內，鄉(xiāng)民才有可能執(zhí)禮，因此，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要懂得變通，只要禮義精神不變就行。

三、禮下童子

禮下童子，主要是針對黃佐對禮儀的培養(yǎng)和傳播來說的。黃佐主張對禮儀培養(yǎng)應該從兒童抓起，因為兒童的心智未開化，容易塑造，用正確的禮教引導孩童，有助于兒童素養(yǎng)的形成，也有助于整個社會道德的提升，因此，黃佐特別重視對兒童禮教的培養(yǎng)?！短┤l(xiāng)禮》中提到對兒童禮的教育：“凡小兒八歲以上，出就外傅，從學鄉(xiāng)校?；蜓訋熂役?，教以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務在樸厚醇謹，事事循規(guī)蹈矩。必先孝弟，內事父母，外事師長，侍立終日，不命之坐，不敢坐。平居雖甚熱，在父母長者之側，不得去巾襪縛绔。衣服惟謹。行步出入，毋得入茶酒店肆。市井里巷之語，鄭衛(wèi)之音，毋經于耳。不正之書，非禮之色，毋經于目。其或有納于邪者，罰其父兄?！?/p>

社學是對兒童進行禮儀培養(yǎng)的重要機構，在《泰泉鄉(xiāng)禮》中，黃佐要求八歲到十六歲的孩子都要入社學，接受教育。禮樂成為社學教育的主要內容，“社學之教，不專于念書對句，務要教其愛親敬長、隆師親友，習禮樂，養(yǎng)性情，守教法，禁游逸，遠玩好，戒驕縱。如此教之，斯可變化氣質，為大學之基本。今人空教子弟念書對對，念得對得，固是子弟聰明，但不知子弟情性何如，氣質何如，事親何如，交友何如。手不執(zhí)灑掃之事，身不習趨事之勞，耳不聞正樂，目不見正禮，隨子弟自家資質做去，多有率意妄行、習與性成、惡人同歸者也。至于入大學之時，氣習已深，不復自知其非，所以陷于一偏而不能有成者眾矣。其間有能成者，亦資質之美而已。故圣人有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W之后，不論文武貧富之家，皆一體遵依《社學教條》，毋得違悖。”小學是人生品格形成的重要階段，小學除了念書對句之外，更要注重對孩子行為舉止禮儀規(guī)范的培養(yǎng)。為了貫徹這一教育理念，黃佐親自編撰了教材《小學古訓》，教材內容為：“首之以威儀、動作之則，次之以居處、執(zhí)事、飲食、衣服之宜，又次之以灑掃、應對、進退之節(jié)，皆以立教、敬身端其本也。知敬身則可與適道矣，故明人倫次之。人倫既明，斯可與語弟子之職，故入孝、出弟、謹行、信言、汎愛、親仁又次之。行有余力，則以學文，故學文又次之。學文則六藝可通，故以禮樂、射御、書數終焉?！睆慕滩牡膬热莶浑y看出，黃佐更注重對孩子行為規(guī)范禮儀的培養(yǎng)，禮不高深難懂，禮就在我們身邊，禮就是從灑掃應對中的日常生活中養(yǎng)成的。

黃佐對孩童禮儀的教育和培養(yǎng)有一個重要的手段就是踐行，社學里學生日常行為都要按照禮儀規(guī)范來行事，如：“凡館堂設云板，平旦，教讀出就位，擊云板三聲。生入立兩階下，點灑掃，先以序入。其余軒舍，以役人代之。灑掃畢，復降階立原位。觀其執(zhí)事恭謹者錄之，怠忽者教而責之。次輪贊禮者二人，先升堂，正揖，分班立先生之前。唱：‘序立?！T生以序兩班升堂正立。唱：‘揖?！职噜饕尽＞臀?。靜聲端立良久，以觀德容。命執(zhí)事者擊云板命坐，以次序坐，務使從容嚴靜。良久，命擊云板，命十人一班，依齒序出就先生位前，正立，量其少長，以《小學古訓》直白教之，使力行于身?！薄短┤l(xiāng)禮》中還規(guī)定：“每月朔望，先一日晚，設先圣牌位香案。質明，教讀帥諸生行禮。畢，乃放假。教以靜坐?！吠菹仁ギ叄瑥厣裎?。拜先生，分班相拜而退。是日放假?！倍Y的儀式性較強，為了讓學生更直觀地了解冠禮、昏禮、祭禮、射禮、鄉(xiāng)飲酒禮、士相見禮、投壺禮，“皆用采色繪于壁，為圖指示之”，將此類禮儀畫在墻上，用圖示法教學，更形象直觀，學生更易于理解和接受。社學將行禮和習禮作為教學內容，學生在躬身踐行禮儀的過程中，領會了禮的內涵意義，真正做到了內化于心、外化于行。

四、結語

以上我們對黃佐的禮學思想進行了分析和梳理，我們發(fā)現黃佐的禮學思想對當今和諧社會的構建以及國民素質的提升等方面，依然有借鑒意義。禮的作用是調和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雖然時代發(fā)展了，當今社會和古代社會有很大的不同，但禮有因革，雖然禮會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有所損益，但是禮的作用不會改變，禮依然有維護社會穩(wěn)定、協(xié)調社會關系、教化人心的作用。所以，在現代社會，禮依然是我們要繼承和發(fā)揚的傳統(tǒng)文化。我們發(fā)現，禮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存在一定的內在邏輯關系，因此，我們可以利用禮的廣泛性影響、普遍性和儀式性、自律性，從認知、認同、踐行三個層面上推進和提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價值。當然，要想充分發(fā)揮禮的價值，讓禮深入人心，做到禮的普及化，禮儀培養(yǎng)要從小做起。

[1]黃佐.泰泉集[M].卷二十九《博約解》,明萬歷元年刻本．

[2](清)阮元?？?十三經注疏·論語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黃佐.泰泉集卷[M].卷四十四《書禮典后》,明萬歷元年刻本.

[4]明太祖實錄[M].卷80,洪武六年三月甲辰條.

[5](明)黃佐.泰泉鄉(xiāng)禮:《廣州大典》《第十九輯·經部禮類》第1冊[M].廣州:廣州出版社,2008.

[6](明)黃佐.小學古訓:《廣州大典》《第四輯·嶺南遺書》第3冊[M].廣州:廣州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