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意
寶子拎著草鞋從地里回家的時候,東方已露出魚肚白。晨風(fēng)中,他看見母親一個人拄著拐棍正在家門口來回徘徊。
寶子疾步走過去問,娘,你咋起這么早?母親目光凝重,一把拉住他說,寶啊,你又干了一夜活!
母親已七十有余,一輩子辛辛苦苦靠種著幾畝薄地養(yǎng)育了三個子女。自打去年村里推廣機(jī)械化種植和收割,她便不再下地務(wù)農(nóng),每日在家收拾家務(wù),照看孫子。閑暇時,她就翻出年輕時的手藝,利用村口野生的蒲草打打草鞋。
娘,回家吧。寶子看了看母親,見母親沒動,他拉了一下母親的拐棍。母親看了一眼寶子,從門口的草堆里抱了一把蒲草,轉(zhuǎn)身回了家。
昨天鄉(xiāng)里的水庫統(tǒng)一供水澆灌稻田,等候澆水的人多,寶子在地里排隊(duì),一守就是一夜。他簡單地吃了點(diǎn)飯,妻子和孩子還沒醒,便一頭鉆進(jìn)臥室睡覺去了。
寶子起床時已是中午,看見母親正在院子里打草鞋,他摸了兩把蒲草,坐在了母親旁邊。
草鞋幾乎沒人穿,它只是很多人的一種記憶。母親不需上街?jǐn)[攤,很多城里人會定期前來收購。母親揮動著蒲草和針線,上線剪裁,很快,一雙草鞋就在母親的手中出現(xiàn)了。
寶子問,娘,今天打了幾雙?
母親說,還行,十來雙。
寶子見母親忙著,不再多說,幫著母親打草添繩。寶子在母親的床頭坐下說,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不想種地了,您看行嗎?
母親坐了起來,那你想咋的?不種地咱吃啥?寶子說,我是這樣想的,我想把咱家的五畝稻田和東頭老張的三十畝坑塘置換,我準(zhǔn)備用坑塘來種植蒲草,蒲草下面養(yǎng)魚養(yǎng)蝦,主要用蒲草打草鞋。
母親有些激動地說,那五畝稻田可是咱村里最好的地??!寶子說,再好的地沒有效益也是白搭?,F(xiàn)在城里的人講究返璞歸真,你打的草鞋都不愁賣不出去,我想咱村里會打草鞋的人不少,咱雇上幾個人,蒲棒可以做枕頭,咱再編些坐墊、提籃,比種地可強(qiáng)多了。
母親說,你和你媳婦商量過了嗎?
寶子說,這事她沒意見。
母親沒說話,繼續(xù)打她的草鞋。
晚上,寶子約了村委會的干部和老張?jiān)诖鍠|頭的小飯館坐了坐。村支書對這事大力支持,孩子,這是好事啊!你咋想到的?
寶子的腦洞大開來自縣里的一次電商培訓(xùn),學(xué)會了網(wǎng)上開店的知識。他嘗試著將母親打的草鞋擺上淘寶賣,沒過多久就被一名顧客買走了。那時,他就萌發(fā)了走電商之路。
支書說,現(xiàn)在你有啥困難?
寶子說,缺人缺錢。
支書說,人好辦,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閑著,叫你娘培訓(xùn)就行。錢嘛,縣里有助農(nóng)無息小額貸款政策,趕明咱去鎮(zhèn)里申請一下,估計沒啥問題。寶子的兩大難題一下子就解決了,他很興奮,喝了不少酒。
老張?jiān)缇拖嘀辛藢氉拥奈瀹€稻田,當(dāng)即和他簽訂了土地交換協(xié)議。
寶子在坑塘里種上了蒲草,養(yǎng)上草魚和鯽魚。并在村委會的幫助下,辦起了草編合作社。
寶子挨家挨戶找到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她們都很樂意加入合作社,不用出遠(yuǎn)門打工,在家門口就能掙錢,何樂不為。
開業(yè)第一天,天剛蒙蒙亮,母親就開始忙活上了。她領(lǐng)著一幫婦女割草、紡線,一整天都沒歇腳。母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編織能手,那活做得十分精細(xì),造型別致,軟硬適中。一根根蒲草在母親的手中翻飛,一雙雙草鞋在母親的手里誕生。在陽光的照射下,發(fā)出一種幽幽的光澤。母親抱住它,臉上顯現(xiàn)出一種無法表達(dá)的親切感。母親滿面紅光,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年輕時代。
家里很快熱鬧起來,每天都人來人往。寶子的生意越來越好,母親每日里便蹲在院子里給雇工們講授編織工藝,大姑娘小媳婦都稱母親為“總工”。寶子并不勸她休息,他知道母親喜歡那種草飛線舞的氛圍。
母親明顯地年輕起來,甚至扔掉了拄了五年的拐棍。
三年后,合作社需要擴(kuò)大規(guī)模,鄉(xiāng)里專門拿出原來廢棄的小學(xué)將其改造為廠房,人員也增加了許多。
母親漸漸地淡出了合作社。
鄉(xiāng)里辦起了草編藝術(shù)博物館,母親的幾件作品被收入其中,她每隔一段時間就去看一看。
寶子很忙,盡管天天見面,但很少與母親交流。一天,他途經(jīng)博物館,看到母親站在館內(nèi),手里捧著一雙草鞋,目光凝重。那是一雙母親年輕時編織的草鞋,跟隨了母親整整五十年。寶子踱步上前,從母親手里接過草鞋,草鞋如秋日的荒草,沒有了昔日的光澤,卻又是那般醒目。
母親無語,轉(zhuǎn)身離去。寶子知道,母親賦予草鞋靈性,而草鞋又叫她一生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