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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夢者”的創(chuàng)造、超越之旅
      ——魯迅《過客》與尼采的超人哲學(xué)

      2018-11-13 04:07:33王學(xué)謙
      華夏文化論壇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查拉鄰人布施

      王學(xué)謙

      【內(nèi)容提要】《過客》是能夠體現(xiàn)魯迅思想性格的重要作品。《過客》的“反抗絕望”和尼采的超人哲學(xué)具有密切關(guān)系。超人哲學(xué)是尼采在上帝死了之后對人的價值呼喚,是強勁而積極的個性主義精神。超人哲學(xué)的核心就是不斷超越:生命是有限的,人應(yīng)該不斷創(chuàng)造自我、創(chuàng)造世界,永不止息。魯迅“過客”的不斷行走,是這種不斷超越、創(chuàng)造的精神寫照。拒絕同情,不斷進取,在沒有路的地方開拓出道路。

      之所以要專門分析《過客》,是因為自李澤厚將魯迅看作是“提倡啟蒙 超越啟蒙”的作家以后,再經(jīng)由汪暉的《反抗絕望》對《野草》的闡釋,《過客》在20世紀(jì)80年代后期以來受到特別的重視和固定的解讀,被普遍看作是“反抗絕望”的經(jīng)典作品,卻很少有人看到這種“反抗絕望”恰恰是浪漫主義——尼采式的“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精神境界。李澤厚在他的《現(xiàn)代思想史論》中認為,魯迅之所以超越一般“五四”作家,“這當(dāng)然與他早期接受尼采哲學(xué)作為人生觀有關(guān)。貶視庸俗,抨擊傳統(tǒng),勇猛入世,呼喚超人,不但是魯迅一生不斷揭露和痛斥國民性麻木的思想武器(從《示眾》到《鏟共大觀》《太平歌訣》),而且也是他的孤獨和悲涼的生活依據(jù)(從《孤獨者》到《鑄劍》到晚年的一些心境)。”但是,魯迅與尼采究竟存在著怎樣的聯(lián)系,卻并沒有具體分析。本文認為,《過客》更直接地顯示了魯迅與尼采超人哲學(xué)的精神聯(lián)系。它貼近于浪漫主義“尋夢”的精神,同時又有尼采的“超人”的“不屈的意志”,即“精神界之戰(zhàn)士”的風(fēng)采。

      在《過客》發(fā)表不久,魯迅曾經(jīng)向一個青年解釋《過客》的意思:“過客的意思不過如來信所說那樣,即是雖然明知前路是墳而偏要走,就是反抗絕望,因為我以為絕望而反抗者難,比因希望而戰(zhàn)斗者更勇猛,更悲壯。但這種反抗,每容易蹉跌在‘愛’——感激也在內(nèi)——里,所以那過客得了小女孩的一片布的布施也幾乎不能前進了?!?/p>

      “過客”象征著個體生命的有限性,而他的不停地“走”則暗示著生命的超越性,無限性。世界是變化、運動的,個體生命也是變化的、運動的,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個體生命總是要死去,死后便一切歸于虛無,一切皆空,歷史也不會到達“黃金時代”,但是只要活著就永不停歇地“尋找”。這種“尋找”既是自我不斷創(chuàng)造的過程,也是自我創(chuàng)造歷史的過程。這顯然具有尼采“超人”——不斷超越自己的意味。尼采說,上帝死了,不存在永恒的天國,世界是生成的,人的生命總是有限的,但是,沒有上帝指引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他無限自信而充滿著力量,不斷創(chuàng)造自己,也創(chuàng)造世界。人之所以偉大,就在于人是橋梁而非目的。人是一個能夠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通向沒有終點的遠方,人的精神應(yīng)該處在不斷地變化之中,不斷超越自我,不斷達到新的境地。值得注意的是,魯迅作為中國知識分子,沒有宗教意識,更沒有永生的觀念,因而死并不會引起他的太大痛苦,魯迅在《死后》中說自己對于“死”的觀念,是個“隨便黨”,但活著應(yīng)該怎樣卻和尼采一樣,堅守自我,并不斷尋求、超越。

      魯迅早在1918年就流露出“過客”的心態(tài)。他的詩歌《夢》是他“尋夢”的精神象征:

      很多的夢,趁著黃昏起哄。

      前夢才擠卻了大前的夢時,后夢又趕走了前夢。

      去的前夢黑如墨,在的后夢墨如黑;

      去的在的仿佛都說,“看我真好顏色。”

      顏色許好,暗里不知;

      而且不知道,說話的是誰。

      暗里不知,身熱頭痛。

      你來你來,明白的夢。

      這是帶著焦慮、迷惘的“尋找”、渴盼。在“五四”時期,魯迅文學(xué)中關(guān)于“路”的意向也是這種“尋找”或“尋夢”的表現(xiàn)形態(tài)。魯迅在《吶喊·自序》中說,人生最大的悲劇是“夢醒了無路可走”,1925年,魯迅曾經(jīng)翻譯伊東干夫的詩歌《我獨自行走》,表達的是近似于《過客》的精神:

      我的行走的路

      險的呢,平的呢?

      一天之后就完,

      還是百年的未來才了解,

      我沒有思想過。

      暗也罷,

      險也罷,

      總歸是非走不可的路呵。

      我獨自行走,

      在沉默著,橐橐地行走。

      即使討厭,

      這也好罷。

      即使破壞,

      這也好罷。

      哭著,

      怒著,

      狂著,

      笑著,

      都隨意吧!

      厭世呀,發(fā)狂呀,

      自殺呀,無產(chǎn)階級呀,

      在我旁邊行走著。

      但是,我行走著,

      現(xiàn)今也還在行走著。

      《彷徨》的題詞是“路慢慢兮其修遠,吾將上下而求索”。其實,這也是《野草》的重要題旨。

      在“五四”時期,由于傳統(tǒng)社會及其價值的崩潰,現(xiàn)代性價值的輸入,知識分子關(guān)于社會、個人價值重建的焦慮、渴求也異常強烈,浪漫主義的“尋夢”幾乎成為一種普遍的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精神特征在許多作家那里留下了鮮明的痕跡。周作人的《歧路》,“荒野上許多足跡,/指示著前人走過的道路,/有向東的,有向西的,/也有一直向南去的。/這許多道路究竟到一同的去處么?/我相信是這樣的。/而我不能決定向那一條路去,/只是睜了眼望著,站在歧路的中間。”周作人的《尋路的人——贈徐玉諾》所表達的意蘊近似于《過客》,只是前者更傷感、痛苦、絕望:

      我是尋路的人。我日日走著路尋路,終于還未知道這路的方向。

      現(xiàn)在才知道了:在悲哀中掙扎著正是自然之路,這是與一切生物共同的路,不過我們意識著罷了。

      路的終點是死,我們便掙扎著往那里去,也便是到那里以前不得不掙扎著。

      胡適散文《我的歧路》、劉半農(nóng)的長詩《敲冰》、朱自清的《毀滅》,都是“尋夢”的主題?!皩簟币彩切熘灸υ姼璧闹黝}之一。徐志摩的《為要尋一顆明星》也頗有崇高、悲壯感?!拔因T著一匹拐腿的瞎馬,/向著黑夜里加鞭?!薄盀橐獙ひ活w明星?!弊詈螅拔摇薄榜R”都累死之后,“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毙熘灸Φ摹翱禈颉辈⒎钦蔚南笳?,而是其浪漫主義理想的象征。《我不知道風(fēng)在哪一個方向吹》是迷惘、困惑的,也是尋找的。和魯迅比起來,新月派顯得比較保守,他們的確浪漫,但總是忘不了理性的制約,相信理性過濾之后的情緒更純正,但也仍然有著這種“尋夢”的沖動,“無常是造物的喜怒,茫昧是生物的前涂,臨到‘閉幕’的那俄頃,更不分凡夫與英雄,癡愚與圣賢,誰都得撒手,誰都得走;但在那最后的黑暗還不曾覆蓋一切以前,我們還不一樣的得認真來扮演我們的名分?生命從它的核心里供給我們信仰,供給我們?nèi)棠团c勇敢。為此我們方能在黑暗中不害怕,在失敗中不頹喪,在痛苦中不絕望。生命是一切理想的根源,它不僅暗示我們,逼迫我們,永遠望創(chuàng)造的,生命的方向走,它并且啟示我們的想象,物體的死只是生的一個節(jié)目,不是結(jié)束,它的威嚇只是一個謊騙,我們最高的努力的目標(biāo)是與生命本體同綿延的,是超越死線的,是與天外的眾星相感召的?!备摹皩粽摺笔谴魍?,他的“尋夢”更趨柔美的感傷主義,情感纖細、精致,雖然不無悲壯,但往往悲哀大于悲壯,但也是在焦慮地尋找。《雨巷》渴望遇到一個丁香般結(jié)著愁怨的姑娘,《樂園鳥》永無休止的飛翔,為的是尋找那天國的花園,戴望舒使用了《圣經(jīng)》里關(guān)于伊甸園的典故,更典型地散發(fā)著浪漫主義的精神氛圍。《尋夢者》卻是很悲壯的:夢會開出花來的,但是,這花卻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在寒冷的冰山上,需要付出艱苦的努力,可是,一旦你尋到夢中之花,你的生命也耗盡了。還有寫《畫夢錄》的何其芳也大體上屬于這類“尋夢者”,他的“夢”和戴望舒頗為相似。七月派路翎的“尋夢”也許更近似于魯迅的“過客”,他的蔣純祖甚至可以看作是“過客”在20世紀(jì)40年代的變形。他流浪、奔走,焦慮、迷茫,卻又異常堅定,孤獨而執(zhí)著尋求著自己的夢想。王西彥四十年代末期的一部長篇小說就叫《尋夢者》,故事近似于柔石的《二月》,而主人公康農(nóng)信卻篤信叔本華、尼采。仔細地清理,這種“尋夢”在80年代初期的朦朧詩中也具有重要的位置。

      魯迅的《過客》所表達的是浪漫主義的母題,也是尼采主義的重要精神?!斑^客”孤獨而執(zhí)著地朝前“走”,他仿佛被一種聲音所招呼、吸引。無論承受多么大的苦痛、艱難,也絕不停止自己的腳步。這恰好是“超人”式的精神體現(xiàn)。盡管魯迅曾經(jīng)說尼采的超人有些渺茫,但是其骨子里仍然流淌著超人的血液。

      浪漫主義有一個“尋找”“回家”的強烈沖動。這或許和康德的哲學(xué)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档抡J為,我們根據(jù)自己的感覺、經(jīng)驗所能夠認識的東西,只是“現(xiàn)象”,“現(xiàn)象”能夠被清晰地表達出來,但是,現(xiàn)象卻是相對的、有限的?!拔镒泽w”卻是不可認識的。藝術(shù)的關(guān)鍵不是模仿現(xiàn)實——現(xiàn)象,而是寫出人的內(nèi)心對世界本質(zhì)——“物自體”的追求,是對無限的永遠渴求。這種“尋夢”是諾瓦利斯詩歌的基本思想,也是他未完成的小說《海因里·封·奧夫特丁根》的主題。小說中的奧夫特丁根是一個漫游者,其精神的基本特征是“尋夢”。他做過一個夢,夢里看見了一朵藍色花?!八{色花”便成了他永遠的憧憬,藍色是遙遠的天際的象征,是永遠追求卻又無法獲得的事物的象征,也是著名的浪漫主義理想的象征。諾瓦利斯的《夜頌》《圣歌》都是浪漫主義的回家主題,只是諾瓦利斯帶有強烈的宗教意味,但是這種宗教非中世紀(jì)的宗教,而是個人化的新的宗教。德國浪漫主義的另一位著名詩人布倫塔諾也有類似的宗教情結(jié),他的尋找、家園/獲救也總是和宗教有密切的關(guān)系。

      尼采也曾寫過不少詩歌,其早期詩歌也帶有早期浪漫派色彩,“尋找”“歸家”的渴望彌漫期間,甚至也帶有宗教、感傷的情緒?!懂?dāng)鐘聲悠悠回響》是贊頌天國的永恒家鄉(xiāng),“當(dāng)鐘聲悠悠回響,/我不禁悄悄思忖,/我們?nèi)w都滾滾/奔向永恒的家鄉(xiāng)。/誰人在每時每刻/掙脫大地的羈勒,/唱一支家鄉(xiāng)牧歌/贊頌天國的極樂!”《無家可歸》則表現(xiàn)的是浪漫派的“尋找”主題,“我騎著駿馬/無懼無怕/向遠方飛奔。/見我者稱我,/無家可歸的人。”“我終有一死,/與死神接吻,/可我豈能相信:/我會躺入丘墳,/不能再啜飲/生命的芬芳?/嗨嗒嗒!/我的幸福,絢麗的夢幻?!焙髞恚@種尋找、回家/獲救的宗教色彩蕩然無存,感傷主義色彩也被淡化到最低程度,代之而來的是強悍、悲壯的尋找,不是走向天國、彼岸,而是孤獨地在“大地上”游蕩,漂泊。《漂泊者》:“一個漂泊者徹夜趕路/邁著堅定的腳步,/他的伴侶是——/綿亙的高原和彎曲的峽谷。/夜色多么美麗——/可他健步向前,不肯歇息,/不知他的路通向哪里?!薄岸矣肋h不能停頓!”在《新哥倫布》中,他渴望做一個精神的哥倫布,探索精神的新大陸,“他始終凝望著碧波,/最遙遠的地方已使他迷魂。”

      尼采往往以不同的方式或不同的語言,來表達自我不斷超越的過程。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這種“尋夢”的精神變成了“超人”的重要品質(zhì)之一。查拉圖斯特拉也是一個尋求者、“尋夢者”或“漫游者”。他30歲時離開自己的故鄉(xiāng),“遁入山林隱居起來。他在那里享受自己的精神和孤獨,歷經(jīng)十年之久而樂此不疲。但終于他的心靈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變成了“孩子”,變成了一個覺醒者,達到了最高的人生境界,獲得人生、世界的真相。于是他下山,要將自己的真知告訴世人。他告訴人們的一個最重要的消息就是如何做超人?!拔襾戆殉私探o你們。人類是某種應(yīng)當(dāng)被克服的東西?!币驗椋叭耸且桓翟趧游锱c超人之間的繩索,——一根懸在深淵之上的繩索。一種危險的超越,一種危險的路途,一種危險的回顧,一種危險的戰(zhàn)栗和停留。人身上偉大的東西正在于他是一座橋梁而不是一個目的:人身上可愛的東西正在于他是一種過渡和一種沒落。”查拉圖斯特拉是不斷游走,也是不斷超越的象征,或者說,尼采喜歡用不停地行走來象征超人的精神。在《漫游者》中,“我是一個漫游者和登山者,他對自己的心靈說,我不喜歡平原,而且看起來,我不能長久靜坐。而且,無論我還會遭遇什么命運,獲得什么體驗,——其中將不免有一種漫游和一種登山:因為說到底,人們還只能體驗自身。”他告訴自己,必須走上最艱難的道路,必須不斷超越,拒絕柔情、安逸。“如果你現(xiàn)在沒有了全部梯子,你也必須懂得依然登上你自己的頭頂,不然你想要怎樣向上登呢?登上你自己的頭頂,超過你自己的心靈吧!現(xiàn)在你身上最溫柔的東西還必須成為最堅強而冷酷的?!澝滥鞘谷藞詮姷臇|西吧!我并不贊美那國度——那流溢著奶油和蜂蜜的國度?!痹凇斗掂l(xiāng)》中,查拉圖斯特拉把孤獨作為自己的故鄉(xiāng),他感覺到,在孤獨中,他真正屬于自己,因為他在眾人中間,感到更寂寞。在孤獨中,仿佛一切都獲得了新生、自由,可以騎乘著每一個比喻的駿馬奔向真理,可以敞開心扉,不必像在人中間那樣裝飾自己。在尼采那里,孤獨也是一種超越性的境界,不能享受孤獨的人,不算強大的人。在《正午》中,查拉圖斯特拉拋開自己的影子,拋開了自愿的乞丐,奔跑起來,跑了幾個小時之后,在正午的時候,在安靜中他躺下來,他睡著了。但是,他的心靈卻沒有睡,也沒有安靜,他享受著這美好而安靜的中午,感到自己的幸福,感到全世界都變得美好起來,可是心靈又發(fā)出另一個聲音:起來。“你這小偷,你這個白日小偷!怎么?還伸懶腰、哈欠、嘆息,掉落到深井里嗎?”這和“過客”也是一樣的精神,即使疲憊也仍然拒絕休息,必須要朝前走。在《高等人》中,查拉圖斯特拉說告誡那些高等人,要把自己的靈魂抬得更高,要高到能夠夠得著閃電的地方,“我的弟兄們啊,提升你們的心靈吧,更高些!更高些!也不要忘記你們的雙腿!也提升你們的雙腿吧,你們這些優(yōu)秀的舞蹈者,更好地:你們也倒立起來吧!”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首篇《三種變形》則以另一種方式表達超人精神?!叭N變形”是人的精神的三個不同時期的姿勢或風(fēng)貌,是一個不斷提升、超越的過程,而不是平行的過程。第一變,是精神變成駱駝,像駱駝一樣,滿載重負,就是堅毅地負起最大的使命,人類的使命和歷史的使命,即使遭到他人、社會的蔑視、嘲諷和拋棄,也在所不惜,何為重負?“抑或它就是:躍入骯臟的水中,如果那是真理之水,而并不拒絕那冰冷的青蛙和溫?zé)岬捏蛤??抑或它就是:熱愛那些蔑視我們的人們,?dāng)鬼怪想要驚嚇我們時,伸手給它?”第二變,是精神變成獅子,“精神在這里變成獅子,精神想要奪取自由而成為自己的沙漠的主人。在這里,精神尋找它最后的主人:它意愿與之為敵,與它最后的上帝為敵,它意愿與巨龍爭奪勝利。精神不想再稱為主人和上帝的巨龍是什么呢?這巨龍就叫‘你應(yīng)當(dāng)’。但獅子的精神卻說‘我意愿’?!彼^“你應(yīng)當(dāng)”就是傳統(tǒng)的穩(wěn)定的價值,它告訴人們,一切都已經(jīng)被創(chuàng)造好了,只要按照這種既定的價值秩序生活就可以了,而“我意愿”卻是拋開這一切,創(chuàng)造自己的自由,這是創(chuàng)造新的價值所必需的,“為自己取得創(chuàng)造新價值的權(quán)利”。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的“前言”中,談到如何成為“自由人”的問題,似乎是駱駝變獅子的另外一種表達方式。他認為要想成為“自由人”就要“大解脫”,徹底把自己解放出來。對于一個優(yōu)秀的人來說,他總是要肩負起一定的義務(wù),這些義務(wù)將他五花大綁在某個角落里。這些義務(wù)就是年輕人特有的敬畏,在長者、尊者面前的羞怯和溫柔,是那種感恩心理,是那種對神圣事物的頂禮膜拜。這些義務(wù)也可以理解為駱駝的精神——責(zé)任與使命。但是,當(dāng)“大解脫”降臨在他的身上的時候,則仿佛被一種力量所推動,步入另一種狀態(tài)。他推開一切義務(wù),點燃激情,勇敢地出發(fā),踏上新的征程,渴望戰(zhàn)斗和勝利,挑戰(zhàn)一切權(quán)威。第三變,獅子變成孩子。為什么獅子必須變成孩子呢?尼采說,“小孩乃是無辜和遺忘,一個新的開端,一種游戲,一個自轉(zhuǎn)的輪子,一種原初的運動,一種神圣的肯定。的確,兄弟們,為著創(chuàng)造的游戲,需要有一種神圣的肯定:精神現(xiàn)在意愿它自己的意志,喪失世界者要贏獲它自己的世界。”其實,“三種變形”不過是象征,尼采是一位非體系哲學(xué)家,其思想的變化十分復(fù)雜、豐富,它沒有一條線性的過程,而是一種近乎線團一樣繞來繞去的縱橫交錯的變化。他有著強烈的認知欲望和好奇心,卻并不駐留在任何的認知結(jié)果上。查拉圖斯特拉作為尼采的化身,“他只能催逼自己啟程,給人們指出一種超越現(xiàn)今人生狀態(tài)的人生狀態(tài)。他的講話只有在涉及擺脫什么而獲得自由時才是確定的,可以理解的;反之,當(dāng)涉及自由要達到什么時,他的講話就是不確定的,空洞的。但通篇說的就是亟須為擁有血肉之軀和生存意志的人尋找自由,而且不是在彼岸尋找,而是在大地尋找。通篇也都在為自我決定而呼吁。但自我決定如何創(chuàng)造或達到,則只以同錯誤的形態(tài)和外部決定(理想和教士的統(tǒng)治)劃清界線來表達。有一個東西在否定的漩流中似乎可以觸摸到,而且這這東西是持久不變的:這就是從未沉寂的創(chuàng)造要求?!?/p>

      反抗絕望,比因為希望而反抗者更難,更勇敢,更悲壯。這是為什么呢?通常,人們是按照實現(xiàn)的可能程度來設(shè)計自己的追求的,實現(xiàn)可能性越大越是值得追求,比如,革命文學(xué)提倡者將無產(chǎn)階級革命看成是一種歷史必然規(guī)律,這就是因為希望去反抗。這也是一切樂觀的理想主義者的基本思路,無論歷史怎樣復(fù)雜、曲折,但是,總會通向更高的階段,但是,在魯迅那里,是懷疑這種歷史目的的——沒有“黃金時代”,即使是“黃金時代”也會將叛逆者處死。因而,這種“希望”是一種虛假的自欺欺人,以這種“希望”為依托的反抗極大地降低了反抗者精神價值,而且很容易走向反面,喪失反抗精神?!斑^客”的“走”“尋找”“尋夢”是開拓自己的“路”,不是尋找某個現(xiàn)成的“路”,是不斷戰(zhàn)斗、開拓、創(chuàng)造的路。“路”是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并非現(xiàn)成的鋪在那里等著人去發(fā)現(xiàn),去走。魯迅在《故鄉(xiāng)》中說的,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也是這個意思。這背后有一種浪漫主義—尼采主義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啟蒙理性主義將世界看成是一個既定的理性秩序,甚至是機械的存在物,它有自己的固定的結(jié)構(gòu)、本質(zhì),人的使命就在于認識、掌握這種結(jié)構(gòu)、本質(zhì),按照世界的結(jié)構(gòu)行動、思想,就可以通向一個理性王國,也是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這就是尼采在《三種變形》中所說的“你應(yīng)當(dāng)”。但是,在一些浪漫主義者那里,在尼采主義那里,世界根本不存在著固定的結(jié)構(gòu)、本質(zhì),這是理性對世界的閹割、扭曲。上帝死了,理性王國根本不存在,一切價值需要重估。人要回到“大地”——世界之中,“大地”是有機體,是生成的,不斷變化的,是沒有規(guī)律或本質(zhì)的,是一片“混沌”的,甚至是這種“混沌”、混亂還要重復(fù)——永恒輪回。人所存在的大地是生氣勃勃的,同時也是悲劇性的,人生的最高價值就在于敢于直面這種生存狀態(tài)。“你應(yīng)當(dāng)”是傳統(tǒng)的、虛妄的,是離開生存的大地的,應(yīng)該拋開“你應(yīng)當(dāng)”,重要的是像獅子一樣“我意愿”,就是按照我的意志、選擇行動,世界是人的心靈創(chuàng)造物,真理或價值不是被發(fā)現(xiàn),而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查拉圖斯特拉說,“創(chuàng)造者曾尋求過同伴以及他的希望的孩子:而且,看哪,他發(fā)現(xiàn)他找不到他們,除非他首先把他們本身創(chuàng)造出來?!?/p>

      “過客”拒絕女孩兒的“布施”,也是為了保持“精神界戰(zhàn)士”的獨立性和永遠進擊的精神。當(dāng)“過客”喝下女孩遞過來的水以后,心中充滿感激,但老翁卻告訴過客:不要這么感激,這對你沒有什么好處,過客覺得老翁說得有理。老翁后來對過客說,你也會遇到同情的:“你也會遇見心底的眼淚,為你的悲哀?!边^客回答說,“不。我不愿看見他們心底的眼淚,不要他們?yōu)槲冶А!迸哼f給過客布片,“過客”起初欣喜,但立刻變得警覺起來,他說,“但是我不能。我怕我會這樣:倘使我得到了誰的布施,我就要像兀鷹看見死尸一樣,在四近徘徊,祝愿她的滅亡,給我親自看見;或者詛咒她以外的一切全都滅亡,連我自己,因為我就應(yīng)該得到咒詛。但是我還沒有這樣的力量;即使有這力量,我也不愿意她有這樣的境遇,因為她們大概總不愿意有這樣的境遇。我想,這最穩(wěn)當(dāng)。(向女孩)姑娘,你這布片太好,可是太小一點了,還了你罷。”

      “過客”為何有如此心態(tài)呢?因為對布施的接受,很容易使“過客”與布施者建立密切的關(guān)系,而這種密切的關(guān)系也會使“過客”有所眷戀、顧惜,陷入一種情感、倫理牽連之中,對自己也就是一種約束。魯迅在給一位青年的信中解釋說,“無非說凡有富于感激的人,即容易受別人的牽連,不能超然獨往。感激,那不待言,無論從那一方面說起來,大概總算是美德罷。但我總覺得這是束縛人的。譬如,我有時很想冒險,破壞,幾乎忍不住,而我有一個母親,還有些愛我,愿我平安,我因為感激他的愛,只能不照自己所愿意做的做,而在北京尋一點糊口的小生計,度灰色的生涯。因為感激別人,就不能不慰安別人,也往往犧牲了自己,——至少是一部分。”魯迅曾經(jīng)向許廣平說,“例如我是詛咒‘人間苦’而不嫌惡‘死’的,因為‘苦’可以設(shè)法減輕而‘死’是必然的事,雖曰‘盡頭’,也不足悲哀。……同我有關(guān)地活著,我倒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這意思在《過客》中說過。”“同我有關(guān)地活著”便有一種牽掛,雖然是一種溫情、惦念,卻對自己是一種約束,而“死了”便無牽無掛,也便是一種自由,所以“我就安心了”。魯迅這種自由倫理,和尼采主義的自由倫理——“超人”精神有相似性,雖然魯迅沒有尼采走得那么遠,卻基本上在同一條線路上:為了能夠達到最大限度的個人自由,應(yīng)該減少同情、感激一類相互牽掛的情感。我們在魯迅的《孤獨者》《在酒樓上》這樣的作品中很容易感到魏連殳、呂緯甫所承受的束縛和壓力。魏連殳為了表達對老祖母的感情,不得不去參加族人的喪葬儀式,不得不順從族人的一切安排,這種喪失自我的壓抑使他爆發(fā)出狼嚎一樣的哭聲。呂緯甫為了滿足母親的意愿去給早已死去的小弟弟遷墳,給原來的鄰居小姑娘阿順?biāo)图艚q花,他覺得這些無聊的事情毫無意義,卻不能不滿足母親的意愿。作品中有一個細節(jié),很有意味,可以說明魯迅為何要拒絕同情或感激,阿順為我那碗蕎麥粉,特意多加一些糖,“我”嘗了嘗,并不愛吃,但是,“實在不可口,卻是非常甜。我漫然地吃了幾口,就想不吃了,然而無意中,忽然間看見阿順遠遠地站在屋角里,就使我立刻消失了放下碗筷的勇氣。我看她的神情,是害怕而且希望,大約怕自己調(diào)得不好,愿我們吃得有味,我知道如果剩下大半碗來,一定要使她很失望,而且很抱歉。我于是同時決心,放開喉嚨灌下去了,幾乎吃得和長富一樣快。我由此才知道硬吃的苦痛?!彼械阶约壕腿缤n蠅一樣,飛了一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這就是感激或親情所帶來的束縛。在《過客》里,魯迅卻試圖甩掉這些情感,以便獨自超然遠行。

      從“過客”拒絕女孩兒的布施上看,也可以理解為何《求乞者》中的“我”拒絕布施,厭惡布施?!耙粋€孩子向我求乞,也穿著夾衣,也不見得悲戚,而攔著磕頭,追著哀呼。我厭惡他的聲調(diào),態(tài)度。我憎惡他并不悲哀,近于兒戲;我厭惡他這追著哀呼。”“我不布施,我無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給于煩膩,疑心,憎惡。”魯迅始終有著“人道主義與個人主義”的沖突,在此,無疑個人主義占據(jù)了中心位置,拒絕同情,而且明顯具有尼采式的傾向。對于乞丐,查拉圖斯特拉給予極大的蔑視,查拉圖斯特拉下山的時候,遇到一位隱士,隱士勸告他,什么也不要給人類,查拉圖斯特拉說,“我不施舍,要施行施舍,我還不夠貧窮呢?!辟浻枵叩馁浻钁?yīng)該是贈予友人,“對于求乞,卻是我們應(yīng)當(dāng)完全取締的!說真的,無論是給予他們還是不給予他們,都令人生氣?!辈唤o予他們讓他們受到傷害,而給予他們也同樣是傷害,因為施舍、同情求乞者本身,就不是平等行為,是居高臨下的恩賜,真正的強者對人的尊重,首先應(yīng)該將他當(dāng)成一個和自己平等的個人,而不是依附于自己的人。因為尼采恐懼自己被他人、眾人所牽制,也不想牽制他人。在尼采那里,如若被眾人牽制,就會陷入大眾化的溫柔之鄉(xiāng)無力自拔。因而,乞丐,也被看作是缺乏生命力量的人。有一篇題為《自愿的乞丐》是專門寫查拉圖斯特拉與自愿的乞丐的對話的。為什么叫自愿的乞丐呢?因為這個乞丐把自己的一切財富贈給了大眾,但是,卻仍然不被社會接受,他厭倦了一切,對一切已經(jīng)絕望,他要尋找“大地上的幸?!保D(zhuǎn)而面對牛群學(xué)習(xí)牛的反芻。他認為在大地上尋求幸福,就要向牛學(xué)習(xí),學(xué)會牛的反芻。這里,牛在陽光下臥著、安靜的狀態(tài),暗示著一種寧靜的幸福。但是,查拉圖斯特拉用自己的鷹和蛇否定了這種寧靜的幸福。他覺得,自愿的乞丐無法消受激烈、堅硬的東西,只能接受柔軟的東西。在尼采看來,安然寧靜地生活著,無疑是平庸、懶散的代名詞,缺乏自我的生命力量。強者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一種非凡的力量。魯迅在《求乞者》說,“我想著我將用什么方法求乞:發(fā)聲,用怎樣聲調(diào)?裝啞,用怎樣手勢?……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我將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將得到自居于布施者之上的煩膩,疑心,憎惡。我將用無所為何沉默求乞……我至少將得到虛無?!庇谩盁o所為和沉默求乞”,即拒絕求乞,卻至少可以得到“虛無”,可以直面慘淡的人生,承擔(dān)孤獨者的孤獨,寧可被忽略,被憎惡。

      上帝死了,一切價值需要重估。人必須獨立地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世界。基于基督教的道德,諸如愛——要向愛自己一樣愛鄰人,樂善好施、奉獻、同情、憐憫等等,這些所謂的傳統(tǒng)美德都在尼采的反思、批判的火力之下。尼采對道德起源、性質(zhì)和功能的考察遍布在他的大量文字之中,這種文字在尼采的著作中占有相當(dāng)?shù)姆至?,而《道德的譜系》則是尼采顛覆傳統(tǒng)道德的代表性著作。在尼采看來,道德無非是人類陳陳相因的習(xí)俗的產(chǎn)物。人類的利他性行為,一方面是復(fù)雜的,另一方面卻是遮遮掩掩的利己主義。這些所謂傳統(tǒng)美德在尼采那里是“末人”的道德,是“奴隸道德”,是人生的陷阱,它讓人墮落、平庸,讓人成為馴服的工具,因為這些道德人類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吧系鬯懒耍荷系鬯烙谒麑θ祟惖耐椤!薄巴槭且环N情感揮霍,一條危害道德健康的寄生蟲,‘增加世上的禍害,這不可能成為義務(wù)’。如果人們只是出于同情而行善,那么人們就不會對自己有益,也不會對他人有益。同情并不基于準(zhǔn)則,而是基于情緒;它是病態(tài)的;別人的苦難感染了我們,同情是一種傳染?!钡赖率欠穸ㄉ谋灸埽瑸榱私夥派?,為了自由創(chuàng)造,必須否定道德。而尼采的理想人格——狄俄尼索斯、“超人”都是與這種傳統(tǒng)道德相對立的。因此,尼采也被認為是非道德主義者。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的《鄰人之愛》,是對鄰人之愛的否定,“你們簇擁在鄰人周圍,而且以美好的說辭來表達這一點。但我要告訴你們,你們的鄰人之愛乃是你們對于你們自身的糟糕的愛。你們從自身逃向鄰人,想從中為自己搞出一種德性:但我看透了你們的‘無私忘我’?!薄澳銈?nèi)淌懿涣俗约海瑳]有充分愛自己:現(xiàn)在你們想把鄰人引向愛,用鄰人的錯誤來為自己鍍金。我希望,你們?nèi)淌懿涣巳魏梧徣?,以及鄰人之鄰人;于是你們就必須從自己身上?chuàng)造出你們的朋友及其洋溢的心靈。當(dāng)你們想要說自己好話時,你們便邀來一個證人;而當(dāng)你們引誘他從心里稱贊你們時,你們本身就從心里稱贊自己。不光那個違背自己的知識而說話的人在撒謊,而且尤其是那個違背自己的無知而說話的人在撒謊。你們就在交際中這樣談?wù)撟约?,用自己來欺騙鄰人?!薄斑@個人走向鄰人,是因為他在尋找自己,而那個人走向鄰人,是因為他想忘卻自己。你們對自身的糟糕的愛,把你們的孤獨搞成了一座監(jiān)獄?!眲?chuàng)造者是尋找通向自我的道路,是單獨的個體,拒絕眾人,要承受孤獨,要勇敢,愛自己,“對于有的人,你不可伸手相迎,而只可伸出巴掌——而且我愿你的巴掌還長有利爪?!睂τ趧?chuàng)造者而言,愛,“這種愛是最孤獨者的危險,這種對一切只要活著的東西的愛!我在愛中的愚蠢和謙卑真的是可笑的!”“偉大的義務(wù)并不讓人感恩,倒是使人生出強烈的報復(fù)欲;而如果細小的善舉不被忘記,那就會從中生出一條嚙蝕的蠕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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