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礫與黃金
——讀《隨機而動》

⊙ 文 / 姬 盼

喬葉曾經說過：“我對這個世界的愛，是海。而我留下的文字，就是沙礫或小蟹?！痹谖铱磥?，她的散文就像一只只小蟹，靈動鮮活，又可煮可蒸可炒可烹，可讀性強，營養(yǎng)價值也高。小說則如沙礫，粗糙有質感，抓一把揣進兜里，摩挲著摩挲著，越發(fā)沉甸甸，再轉眼或就變成了黃金。

《隨機而動》以我們再熟悉不過的“手機”為線，寫出中年女人格子的日常。這日常里有開會、健身、拼車、快遞、外賣，有居住在城鄉(xiāng)接合部的姐姐家面對暴力拆遷的抗爭，有如深潭般波瀾不驚的中年男女之曖昧，也有著雞零狗碎之外的詩和遠方，繪畫和品茶。手機幫助她劃開了黑夜和白天，劃開了夢與現(xiàn)實，還架起了她與整個世界的聯(lián)系。這個世界似乎不是人的世界，而是手機的，她不是格子，她被轉換成十一個數(shù)字的號碼或微信上的二維碼或各種APP上的賬號，只有這些手機的要素動起來，她才作為一個人的存在被喚醒。這個世界又似乎只是她一個人的世界，她十分貪戀手機給生活帶來的極大便利，她依賴這個工具，她可以打開飛行模式隔絕一切，也可以在喜歡的公眾號里東串西走。當日日塵囂落下時，陪伴她的也只有手機。

文學最大的意義是從紛亂的現(xiàn)實世界中，剝離出有價值的細節(jié)和片段，引領我們向人性的本質和生命的深處里探尋、叩問。我們生活的時代越來越智能，越來越精彩，比比皆是“科技引領生活，智能聯(lián)動世界”“5G科技煥新生活”“智能家居讓你生活更魔幻”……而這所有智能的核心就是手機，毫不夸張地說，手機是我們每個人的“外置器官”“線上司令部”?！峨S機而動》遠超過了普通短篇應有的容量，就在于她對“手機”巧妙的處理，“手機”是故事的一個眼，它出現(xiàn)的所有時機、場景都自然而然。格子之于手機的關系，無異于我們任何一個人之于手機的關系，但我們可能會指責自己或別人有“手機病”，卻不會去指責格子。喬葉巧妙的敘事，儼然把故事的眼植入故事的最深處，“手機”在小說里變?yōu)橐环N不自覺的生活方式，一種被無數(shù)主觀滲透的客觀存在方式。小說展現(xiàn)的正是在這種異化的生活方式之中，人與他人之間的百態(tài)，人與自我之間的映射。

作為小說家的喬葉總是有獨到的洞察力，如果把小說家比作廚子，她堪比庖丁，幾乎沒有她駕馭不了的食材。她一貫善于從低處著眼，以小口切開生活的紋理，淺入深出。她曾這樣說小說，“好小說是打進大地心臟的利器，能掘出一個個洞來，功力有多深，就能掘多深”。她展現(xiàn)功力最大的法寶和利器就是誠實。喬葉的座右銘和巴金老師一樣，“說真話，掏出自己的心”。無論是散文，還是小說，甚至是她個人的日常生活，她都是一個真誠的敘述者，一個真誠的存在。無論是文字還是話語，力量的評判絕不是浮華和分貝，而是真誠，也唯有真誠。我無法去考量這種真誠的力量，但內心受到的感染和觸動是無法抑制的。我相信每一個讀者，每一個真正讀懂她的人都會感受到這種力量。一個真誠的寫作者，對他人和世界才會有同理心、感恩心，才會盡全力去感知他人、抵達他人，這樣所有人和事對她來說沒有好壞之分，她的故事和文字才會客觀而厚重，使讀者穿越沉淪和陣痛之后繼續(xù)正面地思考。

當代獨立藝術家徐冰說過，“你生活在哪兒，就面對哪兒的問題，有問題就有藝術”。格子以及她所處的場，正是我們每個人的生活所在，或在鏡中，或在身邊，或迎面而來。面對已經魔幻的現(xiàn)實生活，文學該如何去展現(xiàn)去表達？我們還能與誰相遇？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