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念文,文學碩士,現(xiàn)就職于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當代文學批評。
在筆者的印象里,任懷強是一位勤奮的詩人,這些年來他一直堅持詩歌創(chuàng)作,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詩集《去瓦城的路上》就是體現(xiàn)。在這本詩集里面,詩人善于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值得記憶、值得書寫的點點滴滴,用詩的語言將自己的思考記錄了下來,將充沛的感情表達出來,可以說是他這幾年心路歷程的真實寫照和創(chuàng)作水平的真實展現(xiàn),讓人讀來既能享受到詩的美好,又能體悟到生活的真諦,平淡之中見靈光,平實深處有錐刺,可謂是骨相崢嶸,擲地有聲。
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币恢币詠?,“行走”都是一個與文學緊密相關的命題,古今中外有關“行走”的文學作品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v觀中國文學史,自《詩經(jīng)》的《出其東門》《我行其野》等篇目而下,屈原的《離騷》,李白的《蜀道難》《行路難》《早發(fā)白帝城》,杜甫的“三吏”、“三別”、《兵車行》,陸游的《關山月》《游山西村》《金錯刀行》,直至《西游記》《徐霞客游記》,再到沈從文、三毛等,無不是把視覺記錄和心靈探索緊密結合的文學典范。在西方,“行走”這一傳統(tǒng)也得到蓬勃發(fā)展,從荷馬的《奧德賽》到“流浪漢”文學,從歌德的《浮士德》到馬克·吐溫的《湯姆·索耶歷險記》《哈克貝里·費恩歷險記》,從巴勃魯·聶魯達到凱魯亞克的“垮掉的一代”名作《在路上》,都是融入了作者的行走思考與生命體驗、具有深刻思想、充滿豐沛感情的傳世佳作。但是事情往往是這樣,發(fā)展發(fā)展著就容易變了樣,例如前一段時間蔚然興起的“行走文學”,與前面列舉的古今中外的關于行走的文學經(jīng)典不同,“行走文學”這個在特定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下誕生出的新事物是有具體指向的,主要指在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下,一位或幾位幾十位作家,在出版社或其它經(jīng)濟實體的資助下,按一個既定路線游歷一番后,將感想和見聞訴諸文字,成書出版,“行走文學”類的作品很多,如《走進西藏》叢書、“游牧新疆”叢書等。我們必須承認,這些作品里面有不少優(yōu)秀作品,也曾產(chǎn)生過一定的社會影響,但更多的則是跟風之作,導致“行走文學”毀譽參半,褒貶不一。
首先,行走著的,是活著的。鮮活生動的作品能夠給人以美的愉悅,這是大家已經(jīng)形成共識的,筆者在這里就不贅述了。從更深的層次或者說站在全人類的高度上來看,筆者清楚地記得,《人民文學》主編施戰(zhàn)軍先生經(jīng)常會提到“生靈”這個詞,筆者一直在想,這是多么好多么美的詞啊,一語道盡了生命的偉大!活著是人類存在的最原始、最基本也是最高級、最終極的形式了。詩集《去瓦城的路上》完全符合“活著”這條標準。
首先,這是一部詩集。詩是什么?好的詩歌是高度集中的藝術概括,語言凝練、生動、準確,具有強烈的感情、豐富的想像以及和諧的韻律和明快的節(jié)奏?!度ネ叱堑穆飞稀吩谶@點上就做得特別好。舉幾個明顯的例子,在《轉過身就是夏天》這首詩里,詩人這樣寫道:“風握住了枝頭/而搖擺刻下了它的形狀/寒冷如冰融化/嫩芽頂破束縛/螞蟻筑起土堆/大雁留下身影/螞蚱已經(jīng)在葉尖打鼾/打開門怕碰暈了春/幕布已經(jīng)在揭開/夏天蠢蠢欲動……”再如《夏天》里的“青苔洇開 花朵無意于醉醒/一度歡暢的皎月在乘涼中攀升/光芒密密匝匝傾瀉于草木”,《麥田上我一如既往地唱歌》里的“箭簇一樣挺立在大地上的麥子/手拉手肩并肩守護著鼓脹的腰包”,《誰說我不在乎她》里面的“當我老了 是否依然想起/那牽過童年的手/和沒有黃昏的小河邊/有雙小腳丫攪動水波/多少愛這樣無聲無息地滑落”等等。這些詩句,文字流暢,意境優(yōu)美,想象豐富,讀來像美妙的歌詞一樣讓人賞心悅目。應該說,詩人對詩歌意象語言和意境語言的把握,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水準,由此顯現(xiàn)出的就是整部詩集字里行間流露出的鮮活的生動的生命氣息,讓人讀來能夠給人以美的體驗、美的愉悅和美的享受。在生存的層面上,詩人也不乏思考和佳句,例如:《為瑣碎的生活吶喊》《我的熱情越來越低》《這個世界的愛》《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留戀了》《老男人》《什么事情都可能發(fā)生》等多篇詩作里,詩人都流露出了他對人生、命運、人存于世的價值意義等的思考,以及詩人對人之孤獨無助、生之艱難困苦和精神世界虛無坍塌等的悲憫、憐惜和憤而不平、怒而鞭撻。而這些,也是這本詩集帶給我們的更大的驚喜和更好的啟迪。
第二,行走著的,是接地氣的。接地氣是好的文學作品必備的一個基本要素,正所謂生活是文學的富礦,“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鐵律,是作家創(chuàng)作要走而且一定要走好的必經(jīng)之路。對于作家而言,應該自覺主動地深入實際、深入生活、深入群眾,扎實深入地從人民群眾的火熱生活中汲取靈感、挖掘素材、提煉主題,努力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說出人民的心事、寫出人民的心聲,展現(xiàn)時代的風貌、彰顯民族的精神。說行走著的是接地氣的,有兩個層面,正好對應“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一方面,行走著的,須要腳踏實地,深入生活。另一方面,行走著的,要從人民群眾中來,在人民群眾中走,到人民群眾中去,須要心系群眾、扎根人民?!度ネ叱堑穆飞稀愤@本詩集,正是詩人深入生活、提煉生活,源自生活、反映生活的生活之作。事實上,詩人來源于社會基層,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總是風塵仆仆,舟車勞頓,不停地奔波忙碌著。為了生活,為了文學而奔波,同時更深入了生活、成就了自己的文學事業(yè)。人生路上,他自己經(jīng)歷的、親眼目睹的人世間的種種為他提供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素材。他也是一個有心人,用激情勤奮的筆觸記錄下了這一路上平凡人的平凡生活的點點滴滴,用詩歌來反映生活、解讀生活、闡釋生活的真諦,這樣的作品,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因而也更加地接地氣、動人心。例如《生活啊生活》《懷念生活》《在元素的生活中》《如此我愛上了生活》《業(yè)余生活》《走在城市的路上》《光什么時候停下腳步》《天亮我們就出發(fā)》《經(jīng)十路以南》《無話可說的時代》《經(jīng)過徐州》《火車向北》《六里山有多遠》等詩篇充滿著生活的氣息,閃爍著生活的光芒。也正是因為有了生活的底蘊和氣息,才讓這些詩句更加容易貼近人心,更能夠打動人心。讀著這些詩歌,你甚至可以將自己代入,能夠切身地體會到詩人當時的心境和情緒,也能夠讓讀者從中發(fā)現(xiàn)并思考自己的生活,而這,也正是我們想從文學中看到、得到的東西之一。
第三,行走著的,是有方向的。一般說來,行走在路上的,總是會有一個方向、一個目標、一個目的地。文學也是如此,我們不排除有一些或無病呻吟、為賦新詞強說愁,或消弭價值、消解崇高的作品,但我們所看重、推崇的始終都是那些有傾向、有所指、有意義、有價值的文學作品。再進一步,方向,是有出發(fā)點、有落腳點的。《去瓦城的路上》就是這樣一部有道德追求、有價值批判、有終極歸宿的作品。這里面有些詩句繼承了“文以載道”“詩言志”等優(yōu)秀文學傳統(tǒng),緊貼現(xiàn)實,關注當下,弘揚真善美、批判假惡丑,給人以啟發(fā)和警醒。如開篇第一首詩《只是如果》里面寫道:“像人們習慣變性/像人們習慣屈辱……面對死亡 透支 卡片 和虛偽……我們喜歡并厭惡/一切 我們面對并接受一切”,還有《生活啊生活》里面的“面對生活我常常無言/這個世界是如此可笑滑稽/我試圖表達什么 又能改變什么/原來我一無是處/面對昨天/記憶滿懷傷感/后天正視當下/遲疑 拋棄 得過且過……我們歡愛 痛恨 猶豫/像一個小丑成為世界的剪影”,以及《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留戀了》《無話可說的時代》《棲身于醉里夢鄉(xiāng)》《午夜是迷離狂亂的歌》等等。這些詩歌,有力地表達了詩人在面對種種假惡丑時的不平則鳴、怒而批判的情感。
從總體上看,這部詩集側重的是批判現(xiàn)實,關于這一點,一方面有可能是詩人是山東的,山東作家的一個普遍特點就是道德批判感比較強烈。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評論界各有論說,筆者對此不做評判。但是筆者本人還是對山東作家的這種社會責任感持贊成態(tài)度。為什么呢?這里面的原因也正是筆者想要著重強調(diào)的:好的作品,應該是有方向的!美中不足的是,詩人現(xiàn)在還處在單純的展示原始的丑惡的層面,在面對這些丑惡時甚至還流露出一絲自暴自棄乃至絕望妥協(xié)的消極情緒,我更希望詩人在展示丑惡的同時,寄托對理想的抒發(fā)、對光明的歌頌和對道德的引導。因為,行走著的,應該“用現(xiàn)實主義精神和浪漫主義情懷觀照現(xiàn)實生活,用光明驅散黑暗,用美善戰(zhàn)勝丑惡,讓人們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夢想就在前方。”
第四,行走著的,是有發(fā)展的。文學要想繁榮,作品要想流芳百世,固步自封、原地踏步肯定是不行的,須要不斷發(fā)展、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向前。行走著的,一方面是動態(tài)的,是進行時,是在場,是參與;一方面是發(fā)展前進的,還沒有達到終點,還有無限可能,還可以進行積極的探索創(chuàng)新,不斷突破,不斷前行。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創(chuàng)新是文學的精髓,是文學發(fā)展的生命線,創(chuàng)新對于文學的重要意義已經(jīng)不需質疑。但要從發(fā)展創(chuàng)新這個角度來說《去瓦城的路上》是行走著的,也許有人會質疑。在這里筆者舉幾個例子:詩集中有一篇作品叫《時間解讀》,這是一首長詩,分了26個章節(jié),每個章節(jié)都是以英文字母作為題目,以26個英文字母為題連貫組成了一首長詩。且不說這首詩的質量怎么樣,單純從形式上看,詩人對詩歌創(chuàng)作是具有求新求變的意識的,并作出了積極的探索。類似的情況還有《詠七十二名泉(選八)》,這首詩筆者是見過完整篇幅的,只是詩人在出版時精選了八首。一位詩人用詩歌的形式把濟南七十二名泉全部寫遍的情形,也是到目前為止不多見的。同時,詩人所秉持的“原生態(tài)”創(chuàng)作理念,以及詩人對時間(《時間解讀》《最后時間》等)空間(《如此我穿越了平原》《腹地》等)的感悟和對生態(tài)環(huán)境變化(《草甸》《研究史前動物的生存方式》等)的思考,都體現(xiàn)了詩人尋求創(chuàng)新、尋求突破的理念和行動。
綜上所述,《去瓦城的路上》是“行走著的文學”,這里面有生命,有生活,有對文學意義、文學價值的堅持和追求,有志在延長自身文學生命線的創(chuàng)新理念和做出的務實探索,哪怕有些詩句還略顯直白,有些意象還在重復堆積,有些感情還有待升華,但只要詩人繼續(xù)秉持這種對生活、對文學的虔誠和負責的態(tài)度,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之路一定會越走越長、越走越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