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薩都刺對唐詩的繼承與開拓

梁燕麗 郭艷華

摘 要：薩都刺是元代詩壇中一位重要的文人。他的詩歌以其鮮明的風格特色、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和獨特的語言藝術特點在元代文人詩作中脫穎而出，留下了深遠的影響。而縱觀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及藝術生活可以發(fā)現(xiàn)，他詩歌風格特色的形成與他對唐詩的學習、繼承有著很大關系，同時也與他在繼承的基礎上融合多元因素對唐詩的進一步開拓密切相關。本文就薩都刺對唐詩的繼承與開拓兩方面的內(nèi)容為具體研究對象，深入剖析薩都刺在詩體創(chuàng)作上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薩都刺；繼承；開拓

作者簡介：梁燕麗（1996-），女，河南禹州人，北方民族大學2015級新聞學專業(yè)本科生；郭艷華（1978-），女，寧夏賀蘭人，北方民族大學文史學院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宋代文學和文學思想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02

唐代是詩歌發(fā)展史上的繁榮期，出現(xiàn)了許多著名詩人和影響深遠的詩作，而元代詩歌創(chuàng)作就深受唐詩的影響?！盁o論是元詩四大家，還是劉因、楊維楨、薩都刺等大家都在一片宗唐學唐的潮流里沉浮?！盵1]薩都刺身處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是精益求精的，非常注重對詩藝的探索，尤其是對唐詩的學習。他在對唐詩繼承的同時，也在吸收多元文化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風格和特色。但從整體上看又不完全同于唐體詩，具有一定的開拓性。

一

薩都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一向以“唐音” 作為自己的追求。在他的一生中寫下了大量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詩作，涉及社會生活的多個領域。他的這些詩作無論是從題材內(nèi)容上來看，還是在語言風格上都具有非常鮮明的特色。而這些鮮明的特色與薩都刺自身對唐詩的學習和繼承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首先，從薩都刺對詩歌內(nèi)容題材的選取上來看，他的創(chuàng)作題材十分廣泛，涉及山水田園詩、詠物懷古詩、政治紀實詩，邊塞詩等多個方面。而這些題材與唐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主要題材有著一定的契合性。除此之外，從他詩作的內(nèi)容上來看，其中不僅有浪漫主義的情懷，還有現(xiàn)實主義的色彩?！饵S河夜送西臺御史張子壽》便是其中的一首佳作?！皭劬阚E半天下，百簡清霜秋氣多。帆影東南湖上去，馬蹄西北日邊過。風波玉露仙人掌，文彩云機織女梭。自笑追隨遠游客，斗槎星夜下黃河。”此詩字里行間透露著詩人浪漫主義的詩歌創(chuàng)作色彩，用大膽地想象和筆觸給人以新奇清新的感受。無論是對友人的經(jīng)歷、蹤跡、品性或是才華的評述，還是詩人對友人的敬仰之情的表達都充滿了瑰麗的想象，尤其是“風波玉露仙人掌，文彩云機織女梭”兩句最為傳神。這與唐代詩人李白那種“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夜宿山寺》）的浪漫主義藝術風格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江城玩雪》中，詩人薩都刺對“雪花紛紛客倚欄，長江風急吼天關。千重鐵甕成銀甕，一夜金山換玉山”這一江城風雪情景的描繪中，亦是如此，詩中“這些意象雖不見得真實，卻給人以‘無理而妙的意味?！盵2]此外，薩都刺的詩作中還有著大量針砭時弊的現(xiàn)實主義之作，其中以他的《早發(fā)黃河即事》、《鬻女謠》、《早發(fā)黃河即事》、《黯淡灘歌》等作品最具代表性。詩中對社會現(xiàn)實的描繪與對下層民眾的關懷與唐代詩人杜甫憂國憂民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有著相似之處。整體來看，無論是在詩歌的題材上，亦或是從詩歌的內(nèi)容上，詩人對唐人、唐詩都有著明顯的繼承性。

其次、從詩歌的思想情感上來看，薩都刺詩中對下層民眾的關懷真切赤誠，對統(tǒng)治階層的批判直接深刻?？梢哉f在某這種程度上，這也是薩都刺對前人及其作品的一種繼承。薩都刺《燕姬曲》中對燕姬的描繪不由得使人想起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燕京女兒十六七，顏如花紅眼如漆。蘭香滿路馬塵飛，翠袖短鞭嬌欲滴。春風澹蕩搖春心，錦箏銀燭高堂深。繡衾不暖錦鴛夢，紫簾垂霧天沉沉。芳年誰惜去如水，春困著人倦梳洗。夜來小雨潤天街，滿院楊花飛不起。”（《燕姬曲》）詩中以精巧的筆觸描寫了燕姬年輕時的嬌艷模樣與快意人生的生活狀態(tài)，同時又以大量的筆墨描寫了她容顏老去時慘遭拋棄的凄涼失落，兩者之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深刻地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的憐惜之情，在情感的處理上頗得李商隱抒情詩的神韻。《過居庸關》中對“上天胡不呼六丁，驅之海外休甲兵。男耕女織天下平，千古萬古無戰(zhàn)爭”反戰(zhàn)情緒宣泄與唐代詩人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愿景有著同樣的情感共鳴。由此也可以發(fā)現(xiàn)唐代詩人、詩作對薩都刺情感上產(chǎn)生的重要影響。

另外、從薩都刺對詩歌的語言韻律的把握上來看，他用功極深，語言靈活多變，音韻亦佳。在創(chuàng)作中他十分注重對詩歌語言的運用，并反復鉆研李白、杜甫、杜牧、李賀、李商隱等人的名作，大膽借鑒其中的精華，在他的很多詩作中都有體現(xiàn)。如在他的《芙蓉曲》“……鯉魚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飛木葉。蕩舟何處采蓮人，愛惜芙蓉好顏色”中，他以清新俊逸的語言凝聚了諸多意象。似無情而有情，有所思而不怨，抒發(fā)了懷才不遇，四處漂泊的心情，深得李賀、李義山的筆法，詞婉意清。《寒夜聞角中》“黃云隔斷塞北月，白雁叫破江南煙”中，“黃云”與“白雁”，“隔斷”與“叫破”，“塞北月”與“江南煙”工整的對仗，《寓棲云》“白面道人門不出，晚涼倚樹聽秋風。最憐八月江南好，老雁叫云霜葉紅”中對詩歌意象的把握與追求都是他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思考與學習，同時也是對唐詩的一種繼承與發(fā)展。

唐代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繁榮期，雖沒有詩話，卻出現(xiàn)了許多詩歌創(chuàng)作的相關理論。這些理論對薩都刺的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同時也正是由于薩都刺對唐代以來出現(xiàn)的多種詩歌題材以及創(chuàng)作理論的學習與思考，使得他對詩歌內(nèi)容，字詞的把握更加細致，對詩歌中的意象的選取以及情感的表達也十分考究?？梢哉f對唐詩的學習與繼承，對薩都刺自身詩歌創(chuàng)作風格以及特色的形成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

二

元朝是一個多民族交融的封建王朝。在元朝多種文化交融并存的特殊環(huán)境下，薩都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秉承著“宗唐得古”[3]的基本思路，在對唐詩學習、繼承的同時又融合了時代精神和特色，使得他的詩歌不拘泥唐詩自身而有自己的特色，在對唐詩繼承的基礎上也形成了一定的開拓。

首先，表現(xiàn)在詩歌的內(nèi)容上，鮮明的時代精神使得他的詩歌內(nèi)容更加深刻。薩都刺生于世祖中期，歿于順帝中期，享年八十余歲?！八麣v經(jīng)十一個皇帝，目睹了帝國的盛衰，政局的成敗，是一位敢于面對現(xiàn)實的詩人?！盵4]同時他也目睹了這一時期政治的腐敗、社會的黑暗和人民的凄苦。他的政治紀實詩中，以大量的筆墨對社會現(xiàn)實加以描繪和批判。在他的《鬻女謠》一詩中，詩人對下層民眾凄慘境遇的描繪字字浸血，使人讀來不由得對當時的社會、政治產(chǎn)生思考?！暗婪赍髋畻壢缤?，慘淡悲風起天宇。荒村向日逢野狐，破屋黃昏聞嘯鬼。人夸顏色重金壁，今日饑餓啼長途。悲啼淚盡黃河干，縣官縣官何爾顏。金帶紫衣郡太守，醉飽不問民食艱。傳聞關陜尤可憂，旱荒不獨東南州?？蒴~吐沫澤雁叫，嗷嗷待食何時休？”下層百姓過著食不果腹，水深火熱的生活，甚至出現(xiàn)了為了生存賣兒鬻女的現(xiàn)象，而作為百姓的父母官的官吏卻置百姓于不顧，縱情享樂。除此之外，詩人通過對戰(zhàn)場上“關門鑄鐵半空倚，古來幾多壯士死！草根白骨棄不收，冷雨陰風泣山鬼。”（《過居庸關》）情況的描繪，深刻地揭露了元代統(tǒng)治者為一己之利連年征戰(zhàn)的行徑。黑暗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滋生了薩都刺自身濃郁的憂患意識。他的這些現(xiàn)實主義詩作字字透露著時代的影子，引人深思，可以說在內(nèi)容上拓寬了唐詩的外延，更具時代特色。

其次，表現(xiàn)在詩歌的思想情感上，薩都刺身受多元文化的影響，使得他在思想情感上更加豐富。在他思想體系中以儒家為主的傳統(tǒng)文化和自身的民族文化對他的創(chuàng)作的影響顯得尤為突出。他在情感的處理上不完全拘泥于傳統(tǒng)詩歌創(chuàng)作的“詩格”、“詩式”、“詩法”，而是以豐富的情感展現(xiàn)他的獨特之處，在他的紀游詩中表現(xiàn)尤為突出。從整體上來看，除了早期窮困經(jīng)商時偶有思鄉(xiāng)別緒外，他的紀游詩情感多是明快開朗的?！芭c漢族詩人的紀游詩相比他的詩較少羈旅之愁和地域偏見?！盵5]《西樓別寄閩憲諸公》中“丈夫有淚不需灑，去客掛帆君馬上”，薩都刺那種樂觀豁達的情感便躍然紙上。在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上，他又毫不吝嗇地流露出了他對下層民眾的悲憫之情和對統(tǒng)治階級的強烈不滿?！跺髋{》中“枯魚吐沫澤雁叫，嗷嗷待食何時休？”兩句直接地展現(xiàn)了他對統(tǒng)治者毫不留情的責問和對下層民眾的關懷，同時也反映出他自身所帶有的儒家“仁愛”的思想。白壽彝先生在《回族人物志》曾評價說：“薩都刺有少數(shù)作品也可以說是有詩史性質(zhì)的”。[6]可以看出薩都刺對社會現(xiàn)實的關注和對普通民眾的關心，從中透露著他對儒家思想的吸收與領會。多元的文化背景使得薩都刺在創(chuàng)作時思想情感更加豐富，而不落于僵硬、俗套。從這個角度來看，也是對唐詩的一種開拓。

另外，從具體的創(chuàng)作風格上來看，他“清而不佻，麗而不縟”[7]的風格特色可以稱之為對唐詩的又一種開拓。徐象梅《兩浙名賢錄》中對此曾言：“天錫寓居武林，博雅工詩文，風流俊逸?！鳖櫩庹f：“天錫詩有清氣，不是一味秾麗，故佳?！睆那叭藢λ_都刺作品的評價中可以看出薩都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造詣和才華。他的詩風格多樣，既有著鮮明獨特的主導風格，也有著多重輔助風格，既有陽剛之美，又有陰柔之美。而所謂“清氣”，又可稱之為“清奇”，在詩中則表現(xiàn)為清新流麗，而又不乏奇崛。從他的詩作《終南進士行和李五峰題馬麟畫鐘馗圖》、《黯淡灘歌》、《宿青陽云松臺二首》等詩作中均有表現(xiàn)?！白允窃娙擞星鍤?，出門千樹雪花飛”是薩都刺自身對詩人的見解，同時這兩句詩也凝聚了薩都刺自身詩歌創(chuàng)作的風格特色。無論是“清氣”，還是“清奇”，薩都刺在宗唐、學唐的潮流中，這種自我風格的凝練也正是對唐詩的一種發(fā)展。

結語：從整體上來看，薩都刺詩歌中有著濃郁的唐詩色彩，這來源于他對唐詩的學習與繼承。同時也有自己的獨特的風格特色，這與他在繼承的基礎上對唐詩的開拓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個人的發(fā)展離不開時代的發(fā)展和整個社會環(huán)境給予的影響，薩都刺亦是如此。無論是從他詩歌內(nèi)容、情感上來看，還是從風格特色上來看都有著明顯的時代特征。反之，也正是這些因素使得薩都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能夠別開生面，在宗唐、學唐的同時又對達到了對唐詩的開拓。“繼承”與“開拓”這兩個詞語本就充滿了聯(lián)系，從薩都刺的詩歌作品及其創(chuàng)作中我們也可以得到這樣一個啟迪：在學習、繼承的同時，不能丟掉開拓意識。而想要達到對某一主體的開拓，又離不開對它的學習繼承作為基礎。

注釋：

[1]胡明.關于唐詩——兼談近百年來的唐詩研究[J].文學評論，1999（02）

[2]張迎勝.元代回族文學家[M].人民出版社，2004.

[3]南宋文人戴表元最先提出“宗唐得古”，是指詩歌“古體宗漢魏兩晉，近體宗唐”，是為救當時詩壇積弊而提出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復古主張，也是有元一代詩人創(chuàng)作、詩家論詩的一條法則。

[4]余國欽.薩都刺詩歌淺說[J].內(nèi)蒙古師大學報，1988（02）

[5]羅思寧.民族大融合中的薩都刺.[J].中山大學學報，1993（01）

[6]白壽彝.回族人物志[M].寧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

[7]顧嗣立.元詩選[M].吉林出版集團，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