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問題研究

摘 要 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自2013年我國刑事訴訟法修訂確立并運行以來，由于缺乏系統(tǒng)化的立法設計、相關法律法規(guī)沒有協(xié)同修改等原因，導致其功效的發(fā)揮受到諸多限制。本文擬通過分析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實施過程中存在的問題，結合我國具體國情，提出完善該制度的相關建議，以期提升其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保護涉罪未成年人合法權益的功效。

關鍵詞 未成年人 犯罪記錄 封存制度

作者簡介：丁唯一，西南醫(yī)科大學法學院。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9.138

未成年人是國家的未來、民族的希望。然而，近年來由于各種社會不良因素的影響，我國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數(shù)量不斷攀升，給社會、家庭和個人帶來了嚴重的傷害。但由于未成年人在生理和心理方面皆有與未成年人不同之處，因此應注意在未成年人犯罪的各項處理環(huán)節(jié)上應體現(xiàn)與成年人犯罪之間的差別。新刑訴法修訂以前，我國處理未成年人與成年人犯罪的案件的區(qū)別僅體現(xiàn)在訴訟過程中的不公開審理，其實這項措施對涉罪未成年人的權益保護是遠遠不夠的。2012年我國刑訴法修訂后，在第275條明確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該制度體現(xiàn)了我國在辦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中應當貫徹堅持的“教育、感化、挽救”方針和“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辦案原則，雖然相關法律條文的現(xiàn)實操作性有待提升，但其仍不失為我國涉罪未成年人司法保護改革中一個重要舉措。

一、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概述

（一）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定義

犯罪記錄是專門的國家機關對犯罪人員實施的罪行及所受處罰情況的客觀記載。犯罪記錄雖然并屬于刑事處罰，但它確實是刑事處罰所帶來的一種負效應。實踐中，犯罪記錄并不會隨著刑罰的執(zhí)行完畢而停止其作用的發(fā)揮，它在犯罪人員刑罰執(zhí)行完畢回歸社會的過程中仍會對該人員產(chǎn)生一系列不利影響。因此在對犯罪記錄制度的設計過程中需要把握這樣一個度，既要注意通過該制度的運行促使犯罪人員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要適度把控其對犯罪人員后續(xù)生活產(chǎn)生的副作用，幫助其提高回歸社會的信心。針對涉罪的未成年人，我國刑事訴訟法設計了其犯罪記錄的封存制度。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并不像有的國家規(guī)定的消除那樣徹底不存在，而是指使犯罪記錄處于一種暫時保密的狀態(tài)，在一定程度上限制查詢并且不隨便對外公開。

（二）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必要性研究

1.有利于履行我國在國際公約中承擔的對未成年人人權保障的義務

我國于1985年簽署加入了《聯(lián)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其規(guī)定：“未成年罪犯的檔案不得在其以后的成人訴訟案中加以引用”，“對未成年罪犯的檔案應嚴格保密，不能讓第三方隨意利用。只有與案件直接有關的工作人員或其他經(jīng)正式授權的人員才可以接觸這些檔案”。同時，在我國《2014年中國人權事業(yè)的進展》報告中也多次提到應當保障未成年人的生存權和發(fā)展權。這些規(guī)定都體現(xiàn)著對涉罪未成年的人文關懷，明確了不能讓未成年人彼時的過錯影響到其未來的發(fā)展。從而使我國涉罪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得到更有效地保護。

2.符合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要求

我國新《刑事訴訟法》第226條中規(guī)定：“對犯罪的未成年人，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由此可見，作為刑事訴訟中的總原則，該法條的規(guī)定體現(xiàn)的是寬嚴相濟中從寬的理念，是我國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落實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使未成年人實施犯罪行為后如果確有悔過表現(xiàn)，在其刑期屆滿并達到法定期限的情況下，封存甚至是消滅其犯罪記錄，能夠幫助其卸掉精神包袱，盡早的回歸社會，從而與我國刑事政策寬嚴相濟原則中寬的一面相呼應。

3.充分考慮了涉罪未成年人這一群體的特殊性

由于未成年人的生理和心理都處于發(fā)育不成熟的階段，對自我行為的辨認和控制能力不足，與成年人犯罪相比其犯罪行為呈現(xiàn)沖動性、盲從性和單純性的特點。在我國，犯罪記錄的負效應會廣泛作用于民事、行政等領域，有犯罪記錄的未成年人在以后的升學、就業(yè)和生活等方面肯定會受到諸多影響。而其實未成年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尚處于發(fā)展階段，還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實行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對于他們而言，有利于促進涉罪未成年人身心的健康發(fā)展，從而使其更好地回歸、融入社會。

二、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運行現(xiàn)狀

從我國各地方開展未成年犯罪記錄封存的試點，到新刑訴法修訂后確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一直到該制度實施至今已有數(shù)年，在此期間該制度對涉罪未成年人順利回歸社會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但在實施過程中仍然存在著以下一些困境。

（一）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與其他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存在矛盾沖突

新《刑事訴訟法》第275條明文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但其和我國現(xiàn)行的部分法律法規(guī)存在著矛盾和沖突。第一，根據(jù)刑訴法的規(guī)定審判的時候被告人不滿十八周歲的案件，不公開審理。同時又規(guī)定犯罪記錄封存的對象是犯罪時不滿十八周歲的未成年人，這在實際操作中就可能存在沖突。比如某罪犯在實施犯罪行為時未滿十八周歲，但是到審判時已年滿十八周歲，后來經(jīng)過審理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這就意味著雖然對該罪犯適用犯罪記錄封存，但由于其審判時已滿十八周歲，應當對其公開審理，他人可通過旁聽整個庭審過程對其個人信息和犯罪情況得以全面掌握，從而使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效果大打折扣。第二，我國《公務員法》第二十四條規(guī)定“下列人員不得被錄用為公務員：（一）曾經(jīng)受過刑事處罰的。”諸如此類規(guī)定的還包括《檢察官法》、《律師法》等，這些限制性的規(guī)定，只要受過刑事處罰的皆不得被錄用。相關的這些法律法規(guī)如果不能根據(jù)犯罪封存記錄制度的規(guī)定作出相應的修改，則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形同虛設。

（二）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適用范圍太過狹窄

我國新刑訴法規(guī)定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適用對象為犯罪的時候未滿十八周歲，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人。這項規(guī)定意味著未成年人所犯嚴重罪行的犯罪記錄被排除于封存制度之外，而我們認為設置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立法目的在于顧念未成年人犯罪時心智還未成熟，還有較強的可塑性，并不是根據(jù)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和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同時，新刑訴法規(guī)定封存的僅僅是犯罪記錄，而不包括立案偵查、審查起訴等階段被采取強制措施、被不起訴等相關記錄，這意味著相關人員通過這些沒封存的資料仍可了解到未成年人的個人犯罪信息，從而影響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效果的發(fā)揮。

（三）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責任主體不明、追責機制不完善

一方面，新刑訴法中沒有明確封存制度的責任主體，而實踐中許多機關都可查詢犯罪記錄，一旦未成年人的犯罪信息外泄，不知應由誰來承擔相應責任。同時，新刑訴法中也沒有對泄露未成年人已封存的犯罪記錄的行為規(guī)定相應的懲治措施，導致沒有違法成本而肆意泄露未成年人犯罪信息的事件頻發(fā)。比如2013年的李天一案就是該制度缺陷的犧牲品，在李天一案偵查階段開始就因案件相關情況外泄而導致其成為整個社會的談資，后來甚至通過自媒體等傳播方式，將其以往所有的違法記錄全部都公之于眾，毫無疑問這勢必會影響作為一名未成年人的李天一今后的生活和發(fā)展，而倘若李天一想要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目前在相關法律上找不到相應的追責主體及獲得救濟的途徑。

三、完善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思考

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從2013年確立至今已有5年之久，在實際操作中暴露出了許多問題，因此筆者圍繞該制度存在的不足提出以下幾點完善的建議：

（一）解決與相關法律法規(guī)之間的矛盾沖突

一方面，由于我國關于未成年人不公開審理制度與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記錄制度規(guī)定存在沖突，導致在審理未成年人案件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泄露未成年人犯罪信息的情況，解決此問題較簡便的做法是要求所有參與或旁聽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審理的人員都簽署保密協(xié)議，明確其承擔的保密義務以及違反相關義務所應承擔的法律責任。另一方面，按照上位法優(yōu)于下位法的效力原則，在實踐中如我國《公務員法》、《律師法》、《教師法》等相關行業(yè)規(guī)范中規(guī)定的行業(yè)準入要求與新刑訴法的規(guī)定相沖突的，解決辦法為應當向立法機關提出建議修改這些與上位法相沖突的下位法，即應對其中針對涉罪未成年人的行業(yè)準入標準予以放寬，從而保證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得以順利落實。

（二）適當擴大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適用范圍

筆者認為目前我國新刑訴法關于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對象僅限于“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規(guī)定過于狹窄，為處以刑罰較重或較輕的這部分涉罪未成年人回歸社會設置了屏障，有違我國所加入的相關國際公約中保護未成年人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因此，筆者建議應當對所有涉罪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予以封存，而無論其所獲刑罰的輕重，但是一刀切的方式也須劃定一定的例外情況，比如未成年人所涉罪行屬于危害國家安全、嚴重暴力犯罪等類型，對其不予適用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同時，對于非犯罪記錄如治安拘留、勞動教養(yǎng)等相似于國外的行政處罰記錄以及非有罪記錄如附條件不起訴、無罪判決案件中產(chǎn)生的有關記錄建議也應當予以封存，從而在最大程度上保護涉罪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

（三）明確并完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責任主體及追責機制

目前我國新刑訴法及其他相關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責任主體以及該責任主體泄露未成年人犯罪信息應當如何承擔責任的問題。為體現(xiàn)對該違法行為的懲處力度，首先應明確該制度的責任主體，筆者認為應當包括三類主體：第一類是負有封存義務的司法等機關；第二類是有權查詢被封存信息的主體如公安機關等；第三類是無權查詢被封存信息的主體。其次，結合我國國情，追究泄露未成年人犯罪記錄的責任應當根據(jù)以上不同類型的主體分別對待。一方面，針對第一類主體違法泄露已封存信息的，未成年人或其法定代理人可以直接向檢察機關提出申訴、控告，檢察機關對違法泄露封存信息的行為可依據(jù)職權提出檢察建議，各封存義務主體收到檢察建議后應進行整改，同時應追究直接責任人員及分管領導的責任，如果造成嚴重后果的，可按照國家賠償機制給予未成年人適當?shù)馁r償。另一方面，針對第二、第三類主體即不管有無查詢權的主體查詢未成年人犯罪信息后導致泄漏并造成嚴重后果的，犯罪記錄被封存的未成年人可以以侵犯隱私權為由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由人民法院通過審理來確定相關責任主體的法律責任。

俗話說，人非圣賢，誰能無過。對涉罪未成年人來說，如果因一次犯罪行為就被貼上永久性的犯罪標簽，既不利于其個人的重塑和發(fā)展，也不利于社會的和諧安定，因此基于對涉罪未成年人權益保護的需要，我國新刑訴法第一次明確規(guī)定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但一新制度在運行中必然需要經(jīng)歷不斷完善的過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也不例外，需要從明確立法和細化程序等方面進行完善，才能使其更好地為涉罪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和回歸社會保駕護航。

參考文獻：

[1]陳衛(wèi)東.2012 刑事訴訟法修改條文理解與適用.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

[2]孫謙、童建明.新刑事訴訟法理解與適用.中國檢察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