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勝芳
筆者以為,對于教材,必須拿出挑剔的眼光來審視,寧負吹毛求疵之嫌,也不可隨隨便便,因為我們教材的主要讀者是可塑性很強的學生。讀了一些有瑕疵的教材,他們會怎樣想呢?這對他們以后的遣詞造句又會有怎樣的影響?為此,筆者斗膽把人民教育出版社2017年7月第1版八年級語文上冊存在瑕疵的教材拿出來,談談自己膚淺甚至可能不夠正確的看法,以期拋磚引玉。
一、《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的作者是偉大領袖毛澤東。文章高屋建瓴,氣勢磅礴,語言簡潔,感情色彩鮮明,是新聞作品中的瑰寶。但筆者以為《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中有兩處用語值得商榷。
其一是“湯恩伯認為南京江陰防線是很鞏固的”句中的“鞏固”用得不夠妥當。我們知道,“很”是表程度的副詞,副詞通常是來修飾形容詞的,比如,很快、很慢、很好、很壞等等。而句中的“鞏固”有在原有基礎上更加不易破壞、不易動搖的意思,是動詞,如鞏固政權(quán),鞏固組織,鞏固友誼,鞏固團結(jié),鞏固根據(jù)地等。而程度副詞一般是不可用來修飾動詞的。所以此處用程度副詞“很”來修飾動詞“鞏固”是不夠恰當?shù)?。可把“鞏固”改為“堅固或牢固”,與語境更吻合。其二是“我已殲滅及擊潰一切抵抗之敵”句中的“殲滅”與“擊潰”在詞序的安排上不夠合理。我們還是先從它們的詞義上作個解讀。《辭?!飞现v“殲滅”是消滅、殺盡之意,如:集中優(yōu)勢兵力,各個殲滅敵人等;“擊潰”是打垮、打散之意,如:擊潰敵軍一個師等。再回到原句,既然已經(jīng)把“一切抵抗之敵”都殲滅、殺盡了,又何來擊潰——打垮、打散“一切抵抗之敵”。顯然,原詞序是不合乎邏輯的。所以原詞序宜改為“擊潰及殲滅”,這樣更合乎邏輯。
二、《藤野先生》第29自然段第1句應該另起一段。
“中國是弱國,所以中國人當然是低能兒,分數(shù)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無怪他們疑惑。但我接著便有參觀槍斃中國人的命運了。第二年添教霉菌學,細菌的形狀是全用電影來顯示的,一段落已完而還沒有到下課的時候,便影幾片時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戰(zhàn)勝俄國的情形。但偏有中國人夾在里邊: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本軍捕獲,要槍斃了,圍著看的也是一群中國人;在講堂里的還有一個我。”
聯(lián)系前文內(nèi)容可知,本段即第29自然段的第1句是對前文第24至28自然段的小結(jié),即對“匿名信”事件的評論。作者有意用反語來揭示日本“愛國青年”的荒謬邏輯,表達了對這種謬論的憤恨和抨擊。而本段第2句“但我接著便有參觀槍斃中國人的命運了”,結(jié)構(gòu)上承上啟下,引出對“電影”事件的敘述;第3句則是對“電影”事件的具體敘述。換句話說,本段實際上有兩層意思:一是作者對“匿名信”事件的看法,二是作者對“電影”事件的敘述。所以本段的第1句另起一段更合理,這樣內(nèi)容上既起到突出作者憤怒之情的作用,結(jié)構(gòu)上又有層次分明的效果。
三、《蟬》第8至第11自然段應另取小標題——“蟬的幼蟲”。
“蟬的幼蟲初次出現(xiàn)于地面,常常在鄰近的地方徘徊,尋求適當?shù)牡攸c——一棵小矮樹,一叢百里香,一片野草葉,或者一根灌木枝——脫掉身上的皮。找到就爬上去,用前爪緊緊地把握住,絲毫不動。
于是它外層的皮開始由背上裂開,里面露出淡綠色的蟬體。頭先出來,接著是吸管和前腿,最后是后腿與折著的翅膀。這時候,除掉尾部,全體都出來了。
接著,它表演一種奇怪的體操。在空中騰躍,翻轉(zhuǎn),使頭部倒懸,折皺的翼向外伸直,竭力張開。然后用一種幾乎看不清的動作,盡力翻上來,并用前爪鉤住它的空皮。這個動作使尾端從殼中脫出。總的過程大概要半點鐘。
這個剛得到自由的蟬,短期內(nèi)還不十分強壯。在它的柔弱的身體還沒有精力和漂亮的顏色以前,必須好好地沐浴陽光和空氣。只用前爪掛在已脫下的殼上,搖擺在微風中,依然很脆弱,依然是綠色的。直到變成棕色,才同平常的蟬一樣強壯了。假定它在早晨九點鐘占據(jù)了樹枝,大概要到十二點半才扔下它的皮飛去??諝煸跇渲ι?,有時可達一兩個月之久。
課文這四個自然段即第8至11自然段運用打比方、摹狀貌說明方法,生動形象地解說了爬出“地穴”的幼蟲為蛻下身上的殼而采取的一系列行動。前文第1至7自然段則主要寫的是蟬怎樣挖地穴。可見第1至11自然段有兩層含義。所以原文第1至11自然段用“蟬的地穴”做小標題是不夠準確的。第1至7自然段宜用“蟬的地穴”做小標題,第8至11自然段則宜用“蟬的幼蟲”做小標題。這樣文章的語義更明確,層次更分明。
四、《與朱元思書》第2自然段“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敝械谝粋€句號應改為分號。
其實,本段有兩層含義:一是描寫富春江靜態(tài)美——“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可以看見魚兒在往來嬉戲,甚至連細小的石子也歷歷在目,足見江水的明靜、清澈;二是描寫富春江的動態(tài)美——作者運用兩個比喻“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形容江流比射出的箭還快,激浪像駿馬飛奔,真是動人心魂,氣勢不凡。所以這兩層含義之間用句號隔開是沒錯的。而第一層寫水的清澈時,文章先從正面直接將水的清澈表現(xiàn)出來——“水皆縹碧”,然后再通過對水中“游魚細石”都看得清清楚楚,側(cè)面表現(xiàn)出水的清澈。所以,第一層正面和側(cè)面描寫水的清澈之間宜用分號隔開。這樣可讓語段的語義更明確,層次感更強。
五、《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第3自然段最后一句“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應另起一段。
“舜發(fā)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
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fā)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p>
孟子在這篇不到二百字的短章中,圍繞客觀環(huán)境與個人和國家命運的關(guān)系,層層深入、正反對比進行分析,得出了結(jié)論:“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币虼俗詈笠痪浼疵献拥慕Y(jié)論獨立成段,既能突出文章的論點,又可使文章的層次更分明,何況文章開頭把列舉的虞舜、傅說、膠鬲、管仲、孫叔敖、百里奚等六位古代圣賢從貧賤卑微中磨煉成國家棟梁的例子都獨立成段。
當然有人可能會說《與朱元思書》是古文,古文連標點符號都沒有,需要我們?nèi)ヒ罁?jù)句意斷句。說的沒錯,古文標點怎樣注和分成幾個自然段是與作者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那作為審閱古文教材的編輯,難道就不該以嚴謹?shù)膽B(tài)度替古文注好標點、分好段落嗎?
請時刻記住,中小學教材的讀者是可塑性極強的青少年。因此,對教材的審定和編排,再怎么嚴謹都不過分!不要以為這些教材都是名家名篇的就不宜去糾正其中的不妥之處。教材有瑕疵并不可怕,因為人(作者、編輯)不是神,只要是人做的事就不可能不出一點差錯,哪怕是名人或偉人。語文新課標還要求我們培養(yǎng)學生質(zhì)疑求真的品格。但這些教材存在的瑕疵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和糾正呢?這確實令人深思。
《〈指南錄〉后序》是文天祥詩集《指南錄》的序文,寫于德祐二年(1276年)夏五。按序文所說,這一年,文天祥出使元營,后被扣往大都,他在京口乘隙逃脫,歷經(jīng)波折,終得南歸?!吨改箱洝匪嬩浀募词沁@一時期的詩作,詩集的名字取“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句意,表達了文天祥強烈的南返之意。
誦讀此文,幾多慷慨,自然會深深被文丞相的“磁針之心”所震撼。但細讀之下,還是會對其文其人產(chǎn)生一些疑問。從京口逃脫的文天祥為什么先選擇往北走呢?文天祥“生以有為”的抉擇,有沒有矯飾的成分呢?他矢志不渝的“忠心”是不是愚忠呢?回答這些問題,需要我們下一番認真仔細的功夫。
辨一:逃歸路線的南與北
讀《后序》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文天祥出使元營被扣,隨后被元軍從臨安(杭州)城外押往大都(北京),在京口(鎮(zhèn)江),文天祥得到機會逃跑,他渡江到了真州(儀征),后因為維揚帥李庭芝“下逐客之令”,文天祥只得“出沒于長淮間”,最后走水路出海到了永嘉(溫州)。也就是說,在鎮(zhèn)江出逃之后,文天祥并沒有立即南歸,而是先北渡長江到了儀征,最后才由水路南返。
那么,“不指南方不肯休”的文天祥為什么在獲得自由之初卻選擇往北走呢?
首先是客觀原因,即當時江蘇南部已經(jīng)被元軍占領,文天祥不可能走陸路返回。根據(jù)《宋史》記載,德祐初年“大元兵已發(fā)金陵入常州”,到了德祐二年正月十八,元軍已進駐距臨安僅三十里的皋亭山。也就是說,元軍是從南京渡江,占據(jù)蘇南,一路進軍到浙江杭州的。在《指南錄》卷二中,有《過無錫》和《過常州》等詩,而文天祥在《后序》中指明,卷二收錄的是他被元軍從臨安城外押往鎮(zhèn)江這一路的詩作。也就是說,元軍押送文天祥等人去大都,是取道無錫、常州的。在無錫,文天祥被關(guān)押在四周都是水的“黃埠墩”上,寫下“夜讀程嬰存趙事,一回惆悵一沾巾”這樣的詩句來明志。在《過常州》中,他寫有“山河千里在,煙火一家無”的句子,可見元軍不僅占領了常州,甚至還有大肆的屠戮。由此亦可證明,當時的蘇南地區(qū)已是淪陷區(qū)。而江北揚州一帶,還有“東閫”,即淮東制置使李庭芝在,真州、揚州等城池也還在宋軍手中。所以,文天祥無法直接從陸路南歸,最好的選擇理應是北渡長江。
當然,還有主觀原因,即文天祥想聯(lián)合淮東、淮西兩位制置使舉兵。當時的淮東制置使是李庭芝,淮西制置使是夏貴,兩個制置使轄制著皖、蘇兩地的大部分宋軍。由于元軍的圍困,他們與臨安、他們彼此之間聯(lián)絡出現(xiàn)問題,各種消息難辨真假,“東西二閫”對戰(zhàn)局難以清晰把控。文天祥認為自己這一路所掌握的信息,有助于兩位制置使洞悉全局,制定戰(zhàn)略戰(zhàn)策。所以,文天祥在《后序》中說“以北虛實具告東西二閫,約以聯(lián)兵大舉”,還說“中興機會,庶幾在此”。南宋淮東路首府在揚州,與鎮(zhèn)江一江之隔,文天祥的首選自然是揚州。在奔揚的途中,他首先到了真州(儀征),見到李庭芝的屬下,真州守將苗再成。據(jù)《宋史》記載,苗再成見到文天祥“喜且泣”,并說“兩淮兵足以興復”,這和文天祥的想法很契合,所以文天祥“即以書遺二制置,遣使四出約結(jié)”??上Ш髞碛兄{言說文天祥是元軍派來說降的,當時局勢波譎云詭,派出議和的幾波大臣不是逃走就是投降,守在揚州城內(nèi)的李庭芝無法辨別真?zhèn)?,采取了“寧信其有”的態(tài)度,命苗再成殺文天祥,苗不忍,放了文。這才有了文天祥后面的逃亡。
李庭芝和苗再成都是矢志抗元的英雄,最后都英勇不屈而死,夏貴卻不戰(zhàn)而盡以淮西之地降元?!端问贰氛f“二閫小隙,不能合從”,恐怕橫亙在李夏二人之間的,不是“小隙”,而是“大義”。所以,即便李庭芝相信文天祥,文天祥所謂的“連兵大舉”“中興機會”,恐怕也不會實現(xiàn)。
辨二:生以有為的誠與矯
在《后序》的下半部分,文天祥用22個死寫了17次“非人世所堪”的險惡經(jīng)歷。其后,他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幸生也何為?九死一生地活下來,是為了什么。對于這個問題,不僅他自己需要一個答案,當世的人甚至后世的我們,都想要聽聽他的回答。文天祥說,他活著是為了“從王于師”“血九廟之恥”,是想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也就是說,他選擇的,不是膽小怕死的“貪生”,也不是保全名節(jié)的“輕死”,他“求生”是要“將以有為也”。
那么,文天祥“生以有為”的抉擇,是發(fā)自赤誠之心還是僅作矯飾之姿呢?
這個問題,很難從《后序》本身找到自證來回答。孟子有言:“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要做出評判,就需要我們?nèi)タ疾槲奶煜橐簧男雄E,知人論世,看他在說此話之前是否早有此志,看他在說此話之后是否終能踐行,而不能僅憑此時此地的“幸生”來武斷。
考察《宋史·文天祥傳》,我們發(fā)現(xiàn)他少年時期,即立志效法先賢。文天祥“為童子時,見學宮所祠鄉(xiāng)先生歐陽修、楊邦乂、胡銓像,皆謚‘忠,即欣然慕之”。從此,文天祥就立志要成為和先賢一樣的“忠臣”。他說“沒不俎豆其間,非夫也”,死后不置身于那些受后人祭祀的忠臣之間,就不算大丈夫。
青年時期,文天祥狀元及第,寫的是一篇“忠肝義膽”的文章。按《宋史》,二十歲,文天祥以“法天不息”為殿試策論,一揮而就,宋理宗“親拔為第一”,考官王應麟稱贊他的文章“忠肝如鐵石”。
而立之后的壯年,文天祥更是剛正不阿、忠心如初。入仕后,他屢次因為直言被貶。三十七歲,他因為諷刺權(quán)臣賈似道被彈劾。德祐初年,元軍入侵,朝廷“詔天下勤王”,文天祥“捧詔涕泣”,組織了萬余人軍隊,并“盡以家貲為軍費”。
其實,選擇“南歸”本身已經(jīng)是一種“忠心”的表現(xiàn)。因為在當時,有更多的人選擇了離開或投降。按《宋史》,“未幾,宋降,宜中、世杰皆去”,按《后序》“呂師孟構(gòu)惡”“賈余慶諂媚”。以當時的情形,南歸是更大的風險,是不“利”的,能南歸就是因為有超越“利”的“忠”。
文天祥南歸后已是中年,忠義之心更熾。他于景炎三年被俘,至厓山,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元將張弘范勸他投降,他回答說“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余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于是被遣送至京師。囚京師期間,文天祥寫下《正氣歌》,有言曰“時窮節(jié)乃見,一一垂丹青”。至元十九年,元世祖召見文天祥問“汝何愿”,文天祥回答“愿賜之一死足矣”,隨后從容赴死,“謂吏卒曰:‘吾事畢矣。南鄉(xiāng)拜而死”,死時,文天祥四十七歲。
毋庸置疑,貫穿文天祥生命始終的,即是一個“忠”字。從立“忠”志,到寫“忠”文,再到行“忠”事,最后盡“忠”心,文天祥一生的行為足以證明他“生以有為”的一片赤誠。他既不“貪生”,也不“輕死”。他所追求的“生”,是“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的“生”;他所期待的“死”,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死”。
辨三:耿耿忠心的愚與義
德祐二年(1276年)五月,5歲的宋恭宗被俘。7歲的益王被立為端宗,改元“景炎”。此時,文天祥已南歸,拜右丞相。后來,端宗在逃亡途中驚病交加而亡。6歲的衛(wèi)王趙昺繼位,改元“祥興”(1278年)。當年十二月,文天祥被俘。祥興二年(1279年),陸秀夫厓山海戰(zhàn)兵敗,背著帝昺赴海而死,南宋徹底滅亡。四年后,文天祥南面就義。我們注意到,一方面,南宋末期即位的都是“孩子皇帝”,南宋大勢已去,茍延殘喘;而另一方面,元世祖忽必烈卻是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元朝方興未艾,大有可為。
那么,文天祥這種至死不渝的忠心,到底是“愚忠”還是“忠義”呢?
文天祥的生卒年是1236年至1283年,而南宋開始抗元到被元滅亡的時間是1235年至1279年??梢哉f,文天祥的一生和南宋的抗元始終糾結(jié)在一起。他的矢志抗元,由于“忠君”,更源自“愛國”。據(jù)《宋史》,宋恭宗被俘后,文天祥“聞益王未立,乃上表勸進”,擁立7歲的益王繼位?!吨改箱洝の男艊o年錄》中記載,元丞相孛羅就曾責難文天祥“棄嗣君,別立二王,如何是忠君”,文天祥答道:“德祐吾君也,不幸而失國。當此之時,社稷為重,君為輕。吾別立君,為宗廟社稷計,所以為忠臣也。”我們不難看出,盡管在古代忠君與愛國是無法截然分開的,但在文天祥心中,“國”(社稷)確實是超過“君”的。這就已經(jīng)不能簡單地說是“愚忠”了。
進一步說,文天祥的“忠”不僅不“愚”,還包含著“智勇”?!端问贰份d,德祐初年,文天祥奉詔勤王之時,他的朋友曾極力勸阻,說他“以烏合萬余赴之,是何異驅(qū)群羊而搏猛虎”。文天祥是這樣回答的,他說:“吾亦知其然也。第國家養(yǎng)育臣庶三百余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guān)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在天下群豪無人應詔勤王之時,文天祥敢于為天下先,“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大勇”。文天祥自己的理由是:“庶天下忠臣義士將有聞風而起者。義勝者謀立,人眾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他希望能以忠義感召天下,能憑忠義立謀濟功。他比別人多看一層,多想一層,這是“大智”。正是這份“大智大勇”,給了文天祥巨大的支撐力量,也區(qū)別出他與那些“愚忠”之人的巨大不同,真正突顯了他“忠義之心”的內(nèi)涵。
元丞相脫脫主持修撰《宋史》,在《文天祥傳》的最后這樣議論:“宋至德祐亡矣,文天祥往來兵間,初欲以口舌存之,事既無成,奉兩孱王崎嶇嶺海,以圖興復,兵敗身執(zhí)。我世祖皇帝以天地有容之量,既壯其節(jié),又惜其才,留之數(shù)年,如虎兕在柙,百計馴之,終不可得。觀其從容伏質(zhì),就死如歸,是其所欲有甚于生者,可不謂之‘仁哉?!痹嗣靼孜奶煜樽非蟮牟皇恰俺蓴±g”,而是“信大義于天下”,他們用儒家最高理想的“仁”來評價他。讀罷這樣的評語,我們可以說,文天祥一生抗元,但他的敵人恰恰是最了解他,最尊敬他的。事實上,儒家的“仁義”理想正是文天祥內(nèi)心真正的信仰,是他“忠”的本質(zhì)。毫無疑問,在當時社會歷史條件下,這是“士人”所能體現(xiàn)出的最高思想境界;不僅如此,文天祥對自己信仰的執(zhí)著和踐行,更為后世樹立了一個可以仰止的高標。
文天祥死后數(shù)日,他的妻子歐陽氏收尸,在他的衣帶中發(fā)現(xiàn)藏有贊文,文曰:“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蔽呢┫嗟囊簧袨?,死得其所,真正可以說是“仁至義盡”“庶幾無愧”了。
行文至此,我們不禁想問:如果把像文丞相一樣的人從中國的歷史中抽去,那么,整個中華民族可還有脊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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