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盒子：一次從櫥柜開始的空間實驗

張瑜（Zhang Yu）

《白夜照相館》 1930年代照相館布景重建

（一）

“故事盒子——2018·金陵美術館櫥窗計劃”是金陵美術館櫥窗計劃展覽的擴展和延續(xù)。擴展的內(nèi)容是對單一形式的補充，延續(xù)的部分是在空間里的故事講述和情境?！昂凶印奔纯臻g的意思，“故事盒子”便是在空間里講故事。

此次“故事盒子——2018·金陵美術館櫥窗計劃”，所用展廳為金陵美術館四層的4號和5號展廳，這兩個展廳是針對陳列傳統(tǒng)書畫建造的，展廳里的櫥窗、櫥柜空間即是此次展覽的基本框架。櫥窗設置是為了保護書畫不被損害，可厚重的玻璃也阻隔了觀眾與作品的距離。長期不變的陳列方式讓展廳沒有更多的想象，固定不變的空間也使得這次展覽有局限和挑戰(zhàn)。

展覽方案到展覽現(xiàn)場實踐是從體驗空間開始的。從行走、觀看、想象、接觸到測量、計算、形成展覽預設，在展廳空間里整體的考慮出發(fā)是布展前一直在想在做的事情。櫥窗不再是承載作品的展示空間，而是作為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可以從展館櫥窗的角度考慮也可以從自身作品在展廳里的呈現(xiàn)方式考慮。展覽也不再是現(xiàn)成品展示的概念，而是把作品作為空間的一部分。從空間的角度介入展覽，使觀者進入到非日常的藝術世界，而在觀展結束后用回顧和體驗的部分完成屬于自己的故事創(chuàng)作。因此，在這里可用到承接作品的不止是墻面，還有從墻面延伸出來的一個立體空間。因為櫥窗、展柜也是空間中的物體，如何把展覽作品與空間結合起來是這次展覽實踐中的關鍵。

高出地面的展柜和玻璃柜門既保護了展品又把觀眾與懸掛著的作品拉得更加遙遠。而在櫥柜外面，有幾處被遺忘的角落和空間，限制陽光照射展廳的毛玻璃和五階的小樓梯是不是也可以成為展覽的一部分；4號展廳深處不被射燈照射的白色墻面，怎樣體現(xiàn)出明與暗；支撐展廳方形和圓形的柱子怎樣統(tǒng)一在展覽里；兩個獨立、分離的展廳是否可以連接起來；這樣有限又有趣的場地會有誰愿意挑戰(zhàn)、嘗試創(chuàng)作出與之相關聯(lián)的作品，那身處其中的人呢？……在確定這個展覽主題、時間和場地之后，類似的問題一點一點地出現(xiàn)。我沒有辦法把所有事情想周全之后再去行動，因為在實踐中的變化會讓展覽更加生動，開放性的結局更讓人期待。誰又不是在被限制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呢？

（二）

這次展覽的參展藝術家，很多是我一直關注的創(chuàng)作者，我把他們稱為“講故事的人”。 因為藝術家除了對紙本、架上繪畫的實踐與追求，還會有更全面的生活體驗。在個人作品的表達之后，還有很多背后的故事。我希望觀眾能在展廳了解到畫面的背后、故事的發(fā)生經(jīng)歷了怎樣的積累。因此，我決定從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起因、素材收集、個人興趣、對社會的關注和在創(chuàng)作中想要發(fā)生的改變開始，從展廳的空間角度重新思考與作品相關的呈現(xiàn)。經(jīng)過和參展藝術家的多次溝通，我根據(jù)每位創(chuàng)作者不同的關注點和創(chuàng)作形式，依據(jù)展館空間特點選擇了參展作品和設計了展覽方案。之后便是確定展品的位置和兩個展廳的流線安排。因為作品往往在作者熟悉的環(huán)境中被創(chuàng)造，那創(chuàng)造本身就包含太多的信息和在展覽中實現(xiàn)的可能。

這次展覽有兩件體量比較大的作品，一件是白夜照相館講述的中國老照相館的故事，一件是北河身體劇場講述的《失散的你們》。白夜收藏的照片裝置貫穿兩個展廳的過道空間，從童年的照片開始，走走停停中你可以選擇地發(fā)現(xiàn)和參與進來。裝置的大小和尺寸是根據(jù)場地的空間大小確定下來的，既能保證照片上的人物與參與者的比例一致又要保證通道處的行走通暢，還不能影響到兩邊櫥窗里的作品。所以最終確定放在行走通道的正中央，雙面印制照片并保證完整度的剪裁畫面。利用展廳深處燈光暗的場地因素，把有影像的場景裝置搭建在有墻面的展廳深處?？拷鼨淮暗氖前滓拐障囵^收藏的布景和舊物、老照片，另一側的階梯處自然做成休息區(qū)，并放置留言本。不?？焖俎D換的照片影像有些詭異，又像是時光穿梭的無聲機器。也是從這里開始，兩個展廳的后門通道連接起來，而被綠色臺布包裹的通道墻壁上也有了光亮。

《別讓太陽掉下來》 朱成梁 櫥窗、櫥柜空間

朱成梁《別讓太陽掉下來》空間設計方案

五號展廳現(xiàn)場

《哈氣河馬》 劉洵 櫥窗

《白夜照相館》布展現(xiàn)場

《墨綠色的河流》 李瑩

《日記畫》 紅五星少兒美術

《失散的你們》 北河身體劇場

這種需要定期更換的小圓燈來自李瑩的作品《墨綠色的河流》，通道的綠色墻壁和“河流”的綠色使用的是同一種材質。站在通道里你便會看見5排的座椅上搭著的綠色臺布，它從展廳頂部緩流下來，閃爍著的圓燈隱藏其中。這同樣是展廳中最暗的區(qū)域，因為是櫥窗展廳，燈光會集中在展柜和通道區(qū)域，空白墻面既沒有畫作懸掛的設置也沒有燈光安排。反而這種局限成為影像放映的基礎條件。所以整個展覽的三個投影安排在展廳中三處類似的墻面，既分散了影像設置也調節(jié)了觀看展覽的節(jié)奏。

5號展廳31米長的櫥窗是北河身體劇場的展覽區(qū)域，它們被紅色幕布完全遮蓋。幕布阻隔觀眾直接面對展覽作品似乎理所當然，分組的軌道需要觀者親自拉來，櫥窗里的作品也在顛覆美術館對展示藝術現(xiàn)成品的崇拜。具有現(xiàn)場感的劇場時間被分布在櫥窗里，從表演區(qū)向兩邊分布，劇場元素被懸掛、固定和用影像的方式出現(xiàn)在櫥窗。展品的靈活放置分割了空間，展廳時時環(huán)繞著舞蹈劇場《南京故事》使用過的音樂文件。而在櫥窗的盡頭，柜門被打開，“觀眾席”上鋪滿玫瑰花瓣的石頭間，你可以走進坐下，感受被隔絕的空氣和看到展廳里來來往往的人究竟誰在被觀看，誰在表演？所以，觀看方式的改變是在這組作品中最可貴的部分，變化成了展覽的常態(tài)。幕布的合起拉開，穿梭其中的人，從這一頭走向那一頭都會讓作品變化，從而帶起一系列行為的發(fā)生。

生活中，我發(fā)現(xiàn)最愛聽故事和講故事的是孩子們。帶來美術館99本打開的孩子們的日記畫里藏著雨滴、長發(fā)公主、馬、向日葵、游樂場和媽媽，也會描述怎樣拍蒼蠅、夜晚飛翔的大雁和充滿蘋果的世界……我把這些“畫”和“話”作為故事盒子的開始。它們沒有封閉在櫥窗里，而是用和本子大小相同、透明的亞克力支架托起來，形成可翻閱的狀態(tài)，并固定圍繞在展廳的立柱上面。提取出的部分文字內(nèi)容被挑選、印制，散落貼在本子周圍，像是飛出來的奇言妙語，形成視覺。而被放大的畫面單獨投影在一面墻上，這樣固定的集體的排列和動態(tài)的實時變化的展示，共同在空間中呈現(xiàn)出當代兒童的真實狀態(tài)。所以整件作品不再為突出概念中孩子們的樣子，而是用最樸素的作品和配合作品特質的展陳方式，結合在空間里。

由于每個櫥窗中的展覽作品形式和材質都不同，所以在展陳設計中會把每個系列作品統(tǒng)一到一個空間里考慮、安排。例如南京市盲人學校孩子們的作品《許愿星》被懸掛在櫥窗里，大小、高低的穿插和影子的結合，形成特殊的視覺效果；美術館廢棄的一組舊電視機也和段革新空間作品《第二次成長》統(tǒng)一安排。閃爍的電視機、跳躍的圓點讓依舊固定不變的櫥窗空間活躍起來;繪本《木先生》作品中的實物依據(jù)書中的場景和意境，挑選書中的角色和元素，造出7個環(huán)境……這些實踐都在探索空間里發(fā)生著各種可能。

（三）

開放式的展覽中有很多驚喜和意外。例如，布展時的材料成為一個獨立的觀眾體驗區(qū)，升起的展柜加上竹竿成為可被拉伸的畫布的卷軸，意外跑進櫥窗的蜜

蜂……在過程中被發(fā)現(xiàn)和加入的元素使展覽成為有機體，像生命一樣地生長和消亡。展覽上彼此的界限不斷被打破，美術館、藝術家和策展人的身份互相消解，隱藏在整體中。就像是在展廳入口處的18個盒子里，不同參與者的作品元素，被收集起來，材料構成了作品，作品闡釋著概念。盒子里的故事沒有人在現(xiàn)場講述，更多的空間留給觀眾。在不停更換的留言本里，展覽的有限空間被延伸、擴展。如果說博物館是在陳列一種規(guī)范的話，那么美術館是否要多提供一些實踐的可能。從對藝術家的關注轉換到對美術館空間的探索，從對藝術作品的解讀延伸到觀眾的參與和體驗，盡可能讓多種的藝術形式出現(xiàn)在美術館的空間里，減弱注釋和說教，讓展覽本身講述，讓更多人參與到創(chuàng)作當中來，這也是我通過“故事盒子”想傳達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