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鋒
我們重新圍坐在小方桌旁邊。
話題涉及父子兩代人溝通模式的重建。我提議坐在我對面的兒子婁一鵬(化名)直接把他的疑問拋給側坐一邊的父親。這個疑問是剛剛在沙發(fā)區(qū)休息時,婁一鵬趁父親不在小聲說給我聽的。他說他注意到父親最近因為公司一個內部文件的簽署很不高興,也注意到具體負責的管理人員為此承受了巨大壓力。在他看來,這份文件涉及的內容正是父親自創(chuàng)業(yè)以來一貫提倡的企業(yè)文化的注腳,然而父親對此事的態(tài)度卻與倡導的理念自相矛盾,他也一直沒有找父親詢問這件事背后的理由。
婁一鵬看了坐在對面的我一眼,終于鼓起勇氣側向父親就此事提出了自己的不解。父親確認問題后,平靜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和依據,并表示幸好婁一鵬向他提出了這個疑問,讓他把自己決策的理由想得更充分了,還說自己正奇怪,這些天為什么沒有管理人員尤其是已經分管這個事項的婁一鵬來問這個問題。我詢問婁一鵬聽了父親的回答有什么感受,他表示自己再次領略到父親的經營智慧和領導藝術,內心釋然。此時喜歡低頭說話的婁一鵬開始抬頭望向父親,兩人就此事開始了進一步的交流。
根據我的傳承教練經驗,上述婁一鵬父子的故事揭示了中國家族企業(yè)一二代傳承中普遍存在的一種溝通模式:猜測和等待。二代一直在猜測作為家族和企業(yè)兩個系統(tǒng)中權威角色的父輩的決策動機,父輩又一直在等待二代主動向自己問詢和請教。
二代猜測的原因,一是擔心自己提問水平不夠而被權威的父輩否定,二是怕提問被理解為一種質疑,可能會給權威帶來傷害;而父輩等待的原因,一是認為自己這樣決策理所當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需要提示,二是認為二代有疑問應主動求教,擔心二代聽自己說多了起逆反心理,甚至給二代帶來新的壓力。顯然一、二代的這種思路都基于自己單方面的假設。結果是一代的掌控感在不斷強化,二代備感壓抑,一代對二代的能力和態(tài)度有了遲疑,互相抱怨。久而久之,傳承雙方都不自覺地共同促成了一種僵化的溝通模式。
這種僵化的溝通模式嚴重阻礙了傳承雙方正向關系動力的生成。在情感上,越來越疏遠。這種親情上的隔膜讓雙方生活在一種焦慮情緒中,這種焦慮又導致雙方往往以不期而至的憤怒為出口,真實的傷害一次次來訪,甚至發(fā)展成對自我的懷疑和對另一方的不信任,在企業(yè)事務方面,則會造成管理執(zhí)行效率低下,并波及相關業(yè)務的推進。這種狀態(tài)又往往會在家族和企業(yè)兩個系統(tǒng)里有很強的傳染效應,從而嚴重影響傳承的正常節(jié)奏和公司的順利發(fā)展。
解決之道,首先是傳承雙方要能意識到彼此溝通模式的障礙和失效,邀請專業(yè)的傳承教練盡早介入。通過創(chuàng)建積極安全的溝通環(huán)境,看見隱藏在背后的猜測與等待心理及其生成的原因,從而認識到各自的假設并不成立;更重要的是,經由具體案例的溝通,雙方能意識到主動問詢或主動引發(fā)的強大力量,視彼此為最重要的支持背景和資源,體會到其給彼此帶來的釋然和振奮。
因為根本上兩代人之間都有著靠近彼此的強烈意愿,畢竟這既是父子情感的需要,也是企業(yè)和家族傳承的需要,所以關鍵是傳承教練要讓雙方各自描述出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方案,并持續(xù)跟蹤督導執(zhí)行的進展。通過讓積極的能量在兩代人之間流動起來,不斷讓雙方體驗到自我肯定,以創(chuàng)造情感上的深度連接,直至全新溝通模式建立起來。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現(xiàn)實中,尤其需要一直扮演權威的父輩在過程中有更大的自覺。譬如,父輩可以選擇在一些重要決策事項上,率先就下,邀請二代表達自己的看法和可能的疑問,以開放的心態(tài)耐心傾聽,讓二代體會到一種強烈的參與感和自我肯定感,并就二代的問詢行為多作鼓勵。事實也證明這是兩代人之間溝通更為有效的破冰方式。
正像文章開頭部分提到的婁一鵬的父親,在我現(xiàn)場的啟發(fā)下,就率先檢討在過往與兒子的溝通模式里自己的責任,并表示自己會做出表率,積極地去解決自己溝通中喜愛等待這個心理障礙,并邀請教練給以督導,希望能多創(chuàng)造幾次這樣的溝通場景,以便更深入地構建兩代人的有效溝通模式。
我相信,這是一個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