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化變遷與雙語教育:涼山彝族社區(qū)教育人類學的田野工作與文本撰述》這本著作針對涼山彝族社區(qū)學校彝漢雙語教育展開個案研究,從教育人類學者的立場上對其文化變遷和發(fā)展做出描述和解釋。由此筆者試圖從雙語教育的目標、認識和實踐三個層面入手對其雙重性特征進行思考和分析。
關鍵詞:雙語教育;少數民族;雙重性;教育人類學
引言
初讀《文化變遷與雙語教育:涼山彝族社區(qū)教育人類學的田野工作與文本撰述》(滕星著,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我的目光和心思全然被該書的題目“雙語教育”吸引了去。何謂“文化變遷”,不知其意,便不多想。細細讀過幾章,不由得翻回封面,端詳那四個大字——“文化變遷”。
作者以涼山彝族社區(qū)作為田野工作的立足點,針對該社區(qū)學校彝漢雙語教育展開個案研究,以期從教育人類學者的立場上對其變遷和發(fā)展做出描述和解釋。在這里(同時也貫穿全文),雙語教育與文化變遷的聯系在于:“涼山逐漸從一個封閉的單語、單文化的社會逐步發(fā)展成為一個雙語、雙文化(彝語、漢語,彝文、漢文)社會。為適應雙語、雙文化社會,民族教育也逐步發(fā)展成為具有雙語和雙文化特征的、側重使用兩種不同教學語言(彝語、漢語)的兩類不同模式的學校教育體制?!盵1]P26這就幾乎解釋了雙語教育從何而來以及涼山彝族雙語教育的特點和性質。在文化變遷的大背景下,雙語教育應運為生,這是必然的產物,并且它還肩負著重大的使命。
四川涼山彝族地區(qū)實施的雙語教育始于新中國成立之后,基于“國家統(tǒng)一”與“文化多元”的政治目標,在“民漢兼通”的方針下展開實施。如何看待雙語教育,還是要回到教育的本質和目的——“我們要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這個根本問題上,從“培養(yǎng)什么樣的人”出發(fā),本文指向了少數民族雙語教育的目標、認識和實踐三個方面,以此剖析少數民族雙語教育的雙重性特征。
一、雙語教育目標的雙重性:傳承優(yōu)秀民族文化與融入主流社會
對于彝族地區(qū)來說,“雙語教育的目標是通過彝語言文化的學習,使涼山彝族兒童既能繼承彝族幾千年積累的本民族優(yōu)秀文化遺產;同時又通過族際語——漢語的學習以融入現代化的主流社會,使彝族群體與個體能夠獲得最大限度的發(fā)展?!盵1]p187。這兩大目標都值得我們仔細研究。
首先,文化傳承的目標是針對雙語中的彝語來說的。少數民族雙語教育不盡是一個語言教學問題,實際上還是一個文化傳承問題——“語言不僅是交際的工具,而且也是語言群體認同的符號。它與其負載的傳統(tǒng)文化以及這種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價值系統(tǒng)緊密相連”。[1]P227王鑒在《民族教育學》中也說道:“雙語教育表面上似乎只解決語言與教育的關系問題。事實上,雙語教育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它不僅僅是一個教學問題。如果從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社會語言學等不同學科的觀點出發(fā),雙語教育則又是民族文化傳承的工具、民族心理的表現、民族認同的標志等。”[2]由此看來,通過發(fā)展雙語教育來傳承民族文化是一條黃金大道。
其次,融入主流社會的目標是針對雙語中的族際語——漢語來說的?!皾h語教育為保證國家統(tǒng)一提供了各民族的教育、文化、經濟、政治,以及社會各個領域相互溝通、相互交流、共同使用的語言文字工具”。[1]160在多民族的國家,各民族之間要想能夠信息傳遞順暢,更好地進行交流交往交融,就必須擁有一種族際語,由此他們才可以更好地實現在社會中的自由、無障礙流動。因此,中華民族族際語即國家通用語言的學習為少數民族融入主流社會、尋求向上發(fā)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媒介和手段。
在今天經濟全球化、社會一體化的大背景下,對于少數民族兒童來說,他們一出生即被自動歸屬到兩個群體之中:一是本地區(qū)、本民族的親密群體,二是主流社會這個大家庭。這兩個群體不論大小,都有它們各自的語言、文化和價值觀。很明顯,少數民族群體處于這兩個大圓的交集之中,勢必會受到雙方的輻射和影響。在這個漢族人口占很大比重的多民族國家中,要想融入主流社會少數民族就必須學習國家通用語言,適應現代性和城市社交規(guī)則等,而一些來自農村地區(qū)的少數民族會因此感到難以適應甚至會產生“文化中斷”。從“差異困境”的角度來解釋,在社會中處于弱勢的群體一方為了能夠成功融入并在主流社會中占據一席之地,僅僅學習是不夠的,他們還要從本質上否認自身和別人的差別,而這種差別又是無法完全消除的[3]。兩種文化、習俗和價值觀之間的沖突就造成了雙語教育兩大目標之間的矛盾。
二、對雙語教育認識的雙重性:精英視角和庶民觀點
潛在的“語言融合主義”意識一直存在。在本書第三部分開頭,作者列舉了一些干部和知識分子對于雙語教育的觀點:倒退論、分裂論、多余論、照顧論、強加論、有害論、局限論、用途論、前途論、唯心論和過渡論這11種懷疑擔憂的聲音。直到現在,其中的部分觀點還是在學生家長甚至部分領導干部心中根深蒂固。他們并非不熱愛自己民族的語言和文化,只是在現實情況下,學校何種教學語言更有實用價值才是他們最關心和重視的問題。我們從學習動機的角度對這一現象做出解釋。動機是個體發(fā)動與維持其行為的一種心理狀態(tài)。在第二語言學習中存在著兩種動機即工具性動機和綜合性動機。[1]p228很顯然,上述的普通民眾和家長都將雙語教育中漢語的學習視為一種工具,由此來實現子女獲得“鐵飯碗”或“當干部”入仕的目標。確實,與漢族同學相比,學習漢語漢文化是少數民族同學提升自身競爭力的一大重要砝碼,由此他們的選擇空間豁然開闊。而相比之下,彝語就是一個顯得不那么厲害的“工具”。而社會階層較高的民眾,一般而言其文化程度和漢化程度也比較高,對于漢語習得程度而言他們比較“有恃無恐”,從而能夠站在民族發(fā)展的高度來看待學習彝語對于文化傳承和民族發(fā)展的重要意義。由此,在彝族中占人口少數的精英群體和其余占大多數的普通百姓對待彝漢雙語教育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從而構成了一組結構性的矛盾。
從根本上說,對待彝漢雙語教育的態(tài)度形成了上層精英和下層民眾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而作為雙語教育的實施主體——大多數學生及其家長并未從根本上對雙語教育產生與政策制定者一致的認同。在這一背景下,彝漢雙語教育政策在現實的實施過程中舉步維艱、發(fā)展受挫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雙語教育實踐的雙重性:群體文化傳承與個人前途發(fā)展
理想與現實總是有距離的。盡管從民族文化傳承的角度來看,彝族雙語教育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在現實生活中,基于融入主流社會的學習者個人前途發(fā)展成為了雙語教育實踐的最大利益追求。追根溯源,我們嘗試從以下兩方面進行分析:
首先是自上而下的國家政策層面。1974年,蘭伯特提出了兩個概念:肯定性雙語教育和否定性雙語教育。他認為:“共存于同一社會的兩種語言發(fā)揮著不同的社會功能,并且社會地位也不相同,一種比另一種優(yōu)越。即使教育系統(tǒng)同時重視兩種語言,仍然傾向于促進更強的一種語言?!盵1]P227而在現實情況中,國家的語言教育平等政策并未能完全加以落實,在教育系統(tǒng)中并非對兩種語言一視同仁。包括少數民族雙語教育在內的民族教育也并非完全遵循普遍性與特殊性相結合的規(guī)律進行,“一刀切”的現象在民族教育的很多個環(huán)節(jié)中依然存在。
其次是自下而上的民族心理層面。前文提到針對雙語教育的態(tài)度民眾可分為精英視角和庶民觀點兩類,因而在大多數普通民眾中,雙語教育的功利性動機占了上風。少數民族雙語教育的理想目標是實現國家整合、民族進步、文化傳承、個人發(fā)展的統(tǒng)一與協調,但理想與現實之間仍然存在著較大的距離。雖然大多數人都能夠認識到學習彝語彝文化的重要性,但在實際的行為選擇中卻不能做到不遺余力地支持雙語教育政策。正如W.F.麥凱和M.西格恩提到的“一些人倡導把雙語教育作為融合的手段,另一些人倡導把雙語教育作為保護民族特點的手段,....然而一般地說,大多數雙語教育的倡導者和管理者都支持‘保護主義的觀點,而大多數先行的教育計劃都是貨真價實的‘融合主義”[4]。
在現代社會中,少數民族雙語教育實踐的“終端”在學校。在系統(tǒng)的科學的有組織的教學活動中,學校應該設置和開發(fā)相關課程與教學內容,讓少數民族年輕一代對本民族語言文化有一定的了解、認同和擔當。在多元文化主義范式的研究者看來,雙語教學只是一種形式,與這種形式相配的內容則是民族文化課程,二者結合才能實現真正富于民族特色的民族教育。[5]同時也要讓他們學好國家通用語言和現代科學文化知識,為他們提供進入主流社會和現代化社會的階梯和通道。滕星教授提出的“多元文化整合教育理論”認為“一個多民族國家的教育,在擔負人類共同文化成果傳遞功能的同時,不僅要擔負傳遞本國主流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功能,而且同時也要擔負起傳遞本國各少數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功能?!盵6]因此,該理論無疑是實現少數民族群體文化傳承和個人前途發(fā)展有機統(tǒng)一的理論指南,有待在實踐中加以真正落實。
結語
綜上所述,在目標、認識和實踐三個層面的雙重性的交織下,少數民族雙語教育面臨多重矛盾和張力。然而,矛盾總是對立統(tǒng)一的,它并非不可調和。關鍵在于我們如何進行更為合理的制度安排、如何引導群眾的觀念發(fā)生真正轉變、如何為彝族語言文化的發(fā)展發(fā)掘更肥沃的土壤,從而使雙語教育政策能夠落實到位,,為矛盾的雙方尋求一個共生的結合點。總之,只要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努力都同時進行并有效落實,我們就能夠更加接近少數民族雙語教育的理想目標!
參考文獻:
[1]滕星.文化變遷與雙語教育:涼山彝族社區(qū)教育人類學的田野工作與文本撰述[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
[2]王鑒.民族教育學[M].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2:98
[3]Zhenzhou Zhao (2010) China?s Ethnic Dilemma : Ethnic Minority Education,Chinese Education & Society,43:1, 3-11
[4]W.F.麥凱,M.西格恩.雙語教育概論[M].光明日報出版社.1989:79-80.
[5]向偉,錢民輝.我國少數民族教育研究主題回顧:基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理論框架[J].民族教育研究,2017,28(02):16-22.
[6]哈經雄,滕星. 民族教育學通論[M].北京: 教育科學出版社,2001:580.
作者簡介:劉倩(1994—),女,山西呂梁人,中央民族大學教育學院民族教育學專業(yè)教育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民族教育學、教育人類學。
基金項目:國家語委語言文字科研項目優(yōu)秀成果后期資助2016年度項目:“民漢雙語教育規(guī)劃論”(項目編號:HQ1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