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艷,張藝弘,王 華,朱從謀,徐保根
(1.浙江財經大學土地與城鄉(xiāng)發(fā)展研究院,浙江 杭州310018;2.浙江財經大學東方學院,浙江 嘉興314000;3.浙江工商大學土地資源管理系,浙江 杭州 310018)
耕地保護是中國當前及未來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中迫切需要解決的關鍵問題之一,耕地利用權益限制和不完整引致耕地保護補償成為破解耕地保護問題的客觀選擇[1-2],而影響補償措施實施成敗的關鍵因素之一在于補償方式設計是否符合農戶的訴求,因此科學選擇適合農戶的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尤為關鍵。中國于2008年在四川省成都市、廣東省佛山市、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海南省等地開始探索的耕地保護補償機制主要采取現金補貼、社會保險等方式。中央十八屆三中全會和近幾年中央一號文件持續(xù)關注耕地保護經濟補償機制的構建。掌握農戶訴求特征并向其傳達準確的補償方式,一直是政府和學術界關注的重點和熱點。
國內外學者對耕地保護補償的理論淵源已達共識[3-4],但由于土地制度、土地管理體制、耕地保護面對社會經濟發(fā)展需求等不同,對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的探索也不同。國外將耕地保護補償融于農業(yè)環(huán)保計劃和農業(yè)補貼之中[5],除直接提高農戶收入的現金補償方式之外,主要還有農業(yè)保險、耕地發(fā)展權購買轉移、減稅、農田基礎設施建設、農地屬性和市場信息數據庫分享、農場經營計劃和專業(yè)知識培訓等方式[6]。補償方式需綜合考慮土地使用限制原因、目的、受限程度與范圍、國家綜合財力、市場價格以及土地區(qū)位條件等因素。國內學者以全國、省、市等作為研究區(qū)域對農戶提出現金實物、農業(yè)保險、政策傾斜、社會保障、技能培訓等補償方式[7-8],認為區(qū)域間和農戶間補償方式應存在差異[9]。
農戶耕地保護行為受經濟、資源和農戶自身等多種因素影響[10]。耕地保護補償機制構建不僅為了保護耕地,更應培養(yǎng)農戶一種以耕地資源為載體,面向市場與社會的持續(xù)生產能力。盡管現有研究已認識到補償方式多樣化,且精準補償方式對提升耕地保護補償效果的重要性,也對補償方式選擇的影響因素進行了探索,但學者大多對諸多因素進行單方面分析,對農戶能力與耕地補償方式偏好之間的關系缺少研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分析框架?;诖?,本文試圖從農戶能力出發(fā),結合農戶耕地保護補償實際,構建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選擇模型,運用結構方程模型從農戶人力資本、物質資本和社會資本3個維度分析農戶能力特征對補償方式選擇偏好的影響,以期為耕地保護精準補償的政策完善提供參考。
阿瑪蒂亞森的能力理論常被用來分析多種農戶行為,其觀點認為貧困的根源不能簡單歸結于收入水平低下,而在于其“能力”的被剝奪[11-12]。農戶在耕地利用過程中因國家公共利益(糧食安全)而放棄獲益更高的土地利用方式,從而造成農戶收入水平相對下降,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農戶能力的發(fā)展。耕地保護補償作為對農戶隱性損失的補償,不單純是彌補經濟損失,更重要的是增強耕保農戶的能力,激勵他們實施耕地保護的積極性。
目前,學術界對農戶能力的劃分主要依據農戶福利的功能性活動或者農戶可持續(xù)生計框架[13-14]。在可持續(xù)生計分析框架中,農戶能力分為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物質資本和金融資本[15],其中人力、物質和社會資本在提升農戶能力中發(fā)揮重要作用?;诖?,本文從該3個維度衡量農戶能力,分析其對耕地補償方式偏好的影響機理。
人力資本影響農戶土地利用方式、用地保護意識以及就業(yè)機會。研究表明,農戶的年齡、收入需求、受教育水平、所參加的相關培訓等因素的差異對耕地保護補償的訴求不同[16]。文化水平越高,對耕地保護政策的認識程度越強,越認可國家的耕地保護政策,耕地保護意識越高;人均收入越高的農民對耕地的眷戀性越低,表現為對耕地種植持無所謂態(tài)度的程度越高[17]。同時,農戶種植的意愿、施用綠肥的情況、景觀設計以及關注耕地質量的程度是影響農戶保障耕地質量的最直接行為。
物質資本指耕地本身的情況,同時決定著農民的生存狀態(tài),是農戶在農村生活、生產的物質基礎,也是其獲得生產性收入、財產性收入的主要來源,如機械人力的需求、耕地種植規(guī)模、耕地質量等。耕地擁有量較多的農戶對于耕地保護的積極性會相對較低,因此要使其更多更好地保護耕地資源,顯然需要付出較高的經濟補償[18];而對于耕地擁有量較少的農戶來說,其對耕地保護經濟補償標準的意愿會相對低一些。
社會資本是一種嵌入于個人行動者社會網絡中的資源,它能夠幫助行動者獲得更多、更好的外部資源[19]。如果農戶可以從種植耕地中獲得多元配套的耕地補償方式,這也會在很大程度影響農戶的耕地補償滿意度。配套的補償方式,例如包含社會保障、社會化服務、土地產權制度等在內的實質性幫助,能使農戶在保護耕地以后更好地保障其基本生活和養(yǎng)老,農戶的種植滿意度提高,促進其進一步優(yōu)化耕地利用方式[20]。
行為經濟學指出,理性個體總是追求以最小的風險獲得最大的收益,這為從農戶能力視角研究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偏好行為提供了理論依據。結合農戶能力內涵和相關學者的農戶行為研究成果,運用結構方程模型設計構建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偏好決策模型,初始模型的設定如圖1所示。模型中,農戶能力的外源潛變量包括農戶的人力資本(RL)、物質資本(WZ)以及社會資本(SH),耕地保護補償方式的外源潛變量為資金補償方式(ZJ)、社會補償方式(SC)以及耕地質量補償方式(DL)。各類變量之間的影響路徑關系構成了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偏好的內在邏輯機理,6個外源潛變量通過觀測農戶個體變量進行考察。
根據前文理論分析,本文用年齡(q2)、教育水平(q3)、種植意愿(q7)、施用綠肥量(q8)、耕地質量關注度(q9)、景觀設計意愿(q10)、參加培訓的多少(q11)和收入需求滿意度(q12)來考察農戶人力資本;從機械人力需求滿意度(q13)、耕地規(guī)模大?。╭14)、耕地質量情況(q15)和農田基礎設施(q16)考察物質資本;用社會保障滿意度(q18)、社會地位滿意度(q19)、社會服務滿意度(q20)和農業(yè)補貼和耕地保護補償滿意度(q21)來考察農戶社會資本。另一方面,結合當前相關學者對耕地保護補償方式的研究成果以及浙江省實際補償情況,將各類具體補償方式進行歸納,其中資金類補償方式用現金(a)、農資種子補貼(g)和農業(yè)保險(d)觀察,社會類補償方式用土地產權明確和穩(wěn)定(k)、社會保障(c)、種植技能培訓(b)、農村社會化服務(e)、種植產品市場信息(j)考察,地力補償方式用土地流轉(f)、田塊整治(h)和農田基礎設施(i)考察。
圖1 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偏好初始模型Fig.1 The initial model of preference for rural households’farmland protection compensation
浙江省從2009年開始耕地保護補償試點探索,并于2016年全面鋪開,每畝耕地最低可補償60元。根據本文研究目的,筆者于2017年5—8月在杭州市富陽區(qū)、紹興市柯橋區(qū)、寧波市北侖區(qū)和嘉興市南潯區(qū)等區(qū)域進行隨機抽樣調查,采用問卷調查和入戶訪談相結合的辦法,共獲得有效樣本265份。調研區(qū)域均位于浙北平原區(qū),經濟發(fā)展速度快,耕地保護壓力大,耕地保護補償水平相對其他區(qū)域較高,但農戶耕地種植收益與城鎮(zhèn)居民收入差別較大,這更凸顯出耕地保護補償的重要。因此,樣本區(qū)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研究結果不僅對發(fā)達地區(qū),亦對欠發(fā)達地區(qū)的耕地保護補償機制研究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依據浙江省國土資源廳《關于全面建立耕地保護補償機制的通知》,2016年杭州市、紹興市、嘉興市和寧波市分別出臺耕地保護補償機制相關實施意見。補償標準因區(qū)域而有所差異,杭州市、嘉興市和紹興市耕地最高補償每年分別可達600元/畝、130元/畝和80元/畝。寧波市屬于計劃單列市,耕地保護補償、補貼資金由寧波市參照浙江省政策自行確定落實,具體做法是以獎代補資金實現差別化補償,永久基本農田補償標準超60元/畝,最高達100元/畝,一般耕地50元/畝。在被調查農戶的區(qū)域分布上,離城市較近的近郊區(qū)域占35.09%,遠郊區(qū)域占64.91%,屬于傳統(tǒng)耕地種植區(qū),調查樣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從被調查者的基本特點來看,被調查農戶以男性為主,年齡主要集中在40 ~ 59歲之間,占64.13%;文化程度以小學和初中為主。在耕地種植意愿方面,分別有22.26%的農戶比較愿意和4.90%的農戶非常愿意從事耕地種植活動,37.74%的農戶卻對耕地種植持一般態(tài)度,35.1%的農戶不愿意進行耕地種植。
在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偏好方面(表1),現金補償是當前最受歡迎的補償方式,占比約為75%;其次為社會保障補償,占比約為42%,這兩種補償方式也是目前中國耕地保護中最常用的補償方式。針對提升耕地質量的地力補償占比較少,表明農戶對土地的可持續(xù)利用意識欠缺。在社會補償方面,地方政府可加強農村社會化服務以及提供必要的農產品市場信息,激發(fā)農戶耕地種植積極性。
表1 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偏好情況Tab.1 Preference for rural households’ farmland protection compensation
為了檢驗理論假設以及模型構建的有效性與客觀性,并確保問卷回收數據較高的可靠性和有效性,本文在數據分析之前運用SPSS軟件對數據進行信度與效度分析。通過統(tǒng)計檢驗,變量的KMO值為0.684>0.5,說明可以進行因子分析;研究數據巴特利檢驗的P<0.001,說明因子的相關系數矩陣為非單位矩陣,能夠提取最少的因子同時又能解釋大部分的方差,即效度可以;本研究中阿爾法值為0.7,數據信度良好。
運用結構方程模型軟件AMOS 21.0,采用最大似然估計法對初始模型進行估計。根據參數估計結果,WZ-SC、WZ-DL、SH-DL的路徑參數不顯著,同時部分潛變量的觀測變量的系數未通過檢驗,按照系數為零概率的大小將這些路徑分別剔除后再進行擬合;根據修正指數不大于7.882的修正原則,運用修正指數逐步增列變量誤差間的共變關系,得到修正模型(圖2)。
從表2可看出,經修正后的模型估計參數中除了DL→k的路徑系數在0.1的水平上顯著外,其他路徑參數均在0.05的水平上顯著。
修正模型的評價包括對模型進行整體評價以及檢驗參數的顯著性。當整體模型擬合優(yōu)度檢驗達到可接受程度時,才能進行測量模型與結構模型的檢驗和解釋。根據侯杰泰等[21]的研究,模型擬合指數遵循三個原則,在統(tǒng)計量檢驗中卡方與自由度的比在2~5之間;模型中的RMSEA小于0.08;模型CFI在0.9以上。從各項擬合指數結果可看出,模型的卡方與自由度之比為2.16,符合檢驗標準,除了RMR和GFI接近檢驗標準外,其他統(tǒng)計量檢驗指標均符合要求,模型整體適配度較好。模型的增值適配度指數均大于0.6,且接近理想指標1,同時模型的簡約適配度指數均符合模型要求。這表明本文提出的修正模型是合理的,模型擬合結果較好。
圖2 結構方程修正模型非標準化估計值Fig.2 The nonstandard estimation in structural equation modif i ed model
表2 估計參數檢驗結果Tab.2 The results of estimated parameter test
根據AMOS 21.0軟件運行結果,匯總各潛在變量對農戶耕地保護補償偏好的標準化路徑系數,用以表示各潛在變量對農戶耕地保護補償偏好影響的相對大小,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結構模型標準化路徑系數Tab.3 Model of evaluating the test results and path index
第一,人力資本對農戶所有耕地補償方式(資金補償方式、社會補償方式以及地力補償方式)均有顯著影響,其中人力資本對資金補償方式、社會補償方式和地力補償方式的標準化路徑系數分別為-0.069、-0.706、0.934,這說明人力資本對資金補償方式影響較小,與社會補償方式選擇呈負相關,與地力補償方式呈正相關。農戶的人力資本主要受到景觀設計關注度(標準化路徑系數0.782)、參加種植培訓技能數量(標準化路徑系數0.563)和施用綠肥數量(標準化路徑系數0.526)等因素的影響。較高的人力資本水平使得農民更加看重耕地質量建設,耕地保護生態(tài)意識更強,在耕地保護補償方式上傾向于地力補償方式。
第二,物資資本對農戶耕地保護資金補償方式的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902,這表明,物質資本對農戶資金補償方式選擇影響最大。研究表明,農戶物質資本主要受到耕地規(guī)模(標準化路徑系數0.693)、耕地質量情況(標準化路徑系數0.609)以及農田基礎設施(標準化路徑系數0.562)等因素的影響。物質資本越多的農戶,其對耕地規(guī)模擴大、提升耕地質量以及改善農田基礎設施的期望越高,更傾向于選擇資金補償方式積累更多的物質資本。
第三,社會資本對農戶資金補償方式和社會補償方式具有顯著影響,其對資金補償方式的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717,對社會補償方式的標準化路徑系數為0.709,這表明,社會資本越高,農戶越不想選擇資金補償方式,更傾向于社會補償方式。研究表明,社會資本主要受農戶社會保障滿意度(標準化路徑系數0.717)、社會地位滿意度(標準化路徑系數0.535)以及社會服務滿意度(標準化路徑系數0.528)等因素的影響。社會資本越多,農戶更加看重耕地的社會保障、農村社會化服務方面,傾向于社會補償方式。
本文在綜述耕地保護補償方式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基于森的能力理論,構建了農戶耕地保護補償偏好選擇模型,通過問卷調查,運用結構方程模型對浙江省農戶能力資本與補償方式選擇關系進行了實證分析。調查結果顯示現金和社會保障是當前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最受歡迎的方式。研究結果表明農戶耕地保護補償方式選擇存在偏好,且農戶的能力類型與補償方式存在一定的邏輯關系。對于人力資本較高的農戶,如教育水平高、重視農業(yè)技術的農戶傾向于地力補償;物質資本充足的農戶,例如機械化水平高、耕地規(guī)模大、對耕地的質量要求高并重視農田基礎設施的農戶,希望給予更多的資金補償;對于現有社會服務及農業(yè)補貼和耕地保護補償滿意的農戶,他們對資金補償方式需求較小,而需要更多的社會類補償方式。基于研究限制,本文僅以發(fā)達地區(qū)為例進行實證,發(fā)展中和欠發(fā)達地區(qū)農戶能力類型與補償方式之間關系有待進一步實證。農戶的能力水平如何衡量、農戶的能力類型如何界定、不同能力類型農戶的補償方式如何匹配,這都有待于進一步研究。
中國耕地保護長期重視“約束性”保護和“建設性”保護,對“激勵性”保護重視不夠,建立耕地保護補償機制作為一種“以獎代罰”的保護耕地的重要手段,可以更大地調動地方政府和農民耕地保護的積極性,促進耕地資源有效和可持續(xù)利用。當前中國耕地保護補償的標準主要依據耕地保護級別而定,以現金補償為主,忽視了耕地保護主體(農戶)對補償方式的訴求,是當前農戶資金補償偏好較大的誘因。不論從耕地保護補償理論根源出發(fā),還是耕地保護補償效果出發(fā),農戶均應是補償主要對象之一。本文研究已證明農戶對耕地保護補償方式選擇偏好存在不同。因此,為更好地保障農戶土地發(fā)展權益和調動農戶耕地保護的積極性,提升農戶耕地利用水平,耕地保護補償方式設計應在現有的基礎上,結合鄉(xiāng)村振興、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以及土地流轉等農地農村政策,掌握農戶生計需求,了解不同類型農戶能力水平,進一步探索補償方式的多元化,重視社會補償和地力補償方式。另一方面,應從提升農戶能力出發(fā),針對不同能力類型的農戶設計不同的補償方式。同時,中國可以學習國外相關補償機制設計,在基礎的補償標準發(fā)放之外,根據耕地利用特點和區(qū)域社會經濟發(fā)展水平,設計針對性的補償項目,由農戶自愿申請加入,補償與考核并行,既保障了補償效果,亦提升農戶能力水平,同時逐步實現由被動補償變主動保護,提升農戶耕地保護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