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洋
《暴裂無聲》的上映,引發(fā)了一場熱烈的討論。一方面,忻鈺坤的《暴裂無聲》繼續(xù)用《心迷宮》里的懸念敘事,懸念敘事的偏移、分敘與相斥,引發(fā)觀影的別樣體驗;另一方面,影片直接指涉現實,暴力和人性的暗面、“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般的情節(jié),以及電影呈現和底層社會的道義焦慮,成為電影表現的另一重維度。《暴裂無聲》不同于《心迷宮》,它不再是環(huán)形的、純懸念的,它超越了懸念敘事層面,試圖意指更深刻的社會存在。本文從電影敘事學的角度,來分析電影敘事和敘事表征的意義。
法國敘事理論家熱奈特認為,敘事包含了三重話語。熱奈特借用索緒爾的語言學概念“能指”,指出事件本身和本意敘事構成了第一重話語;第二重話語是“所指”,指人物和關聯性事件,包括事件之間的連貫、反襯、重復等不同的關系。敘事的第三層話語,是熱奈特所言的“敘述”,即“生產性敘述行為”和“行為所處的或真或假的總情境”。
《暴裂無聲》的因果敘事鏈如下所示:礦業(yè)老板昌萬年愛射箭,但因箭數不準,本來目標是一只羊,卻誤射中張保民的兒子;律師徐文杰看到昌萬年射死人的這一幕;昌萬年為了脫罪要挾律師,抓走了律師的女兒;律師害怕自己的女兒會有同樣的下場,而張保民陰差陽錯救了律師女兒;陳述真相時,律師選擇了沉默,張保民雖然知曉真相,但他無能為力,只能痛哭無聲。在這個序列里,熱奈特所言的“生產性敘述行為”,始終縈繞著懸念“麥格芬”。《暴裂無聲》中的生產性敘述行為,使用了一系列的場景、動作、臺詞來維持。
查·德理(Charles Derry)在考察美國懸念和驚險電影之后,給出了他對懸念的定義:“懸念是我們在兩種不同的、都會造成緊張的行為之間進行選擇時持續(xù)的猶豫。從某種意義上講,懸念是我們的欲望和我們的恐懼所造成的持續(xù)沖突的復雜消長過程?!薄缎拿詫m》里,圍繞著情欲、死亡、罪惡,“麥格芬”的環(huán)繞與游弋,激發(fā)了觀眾的“猜謎”,從而引發(fā)出好奇、擔憂、恐懼與同情等諸多情緒體驗。
懸念的生產問題上,《暴裂無聲》采取了與《心迷宮》同樣的策略:嫁接。嫁接重賦了懸念的危險系數,也重構了電影的時間序列?!侗┝褵o聲》的意義生產,借助于符號、姿勢、圖像以及嫁接性的道具編織。電影中,符號和戲劇性動作的嫁接共出現了四次:一次是張磊失蹤之后留下的奧特曼面具,這個面具日后反復出現在另一個小孩的手中,成為敘事編碼的一條線索;另一重嫁接,是殺人者昌萬年射箭的動作,“開弓”動作不斷被小孩模擬;第三重嫁接,是對兩個小孩失蹤的嫁接;第四重嫁接,是“證據”的嫁接,昌萬年所說的“我要的東西在你那兒”,電影自始至終都沒有交代,這個東西到底是什么?!白C據”到底是指他射殺了張保民兒子的證據,還是弘昌礦業(yè)吞并金泉礦業(yè)的證據?這個概念“麥格芬”,是虛指的,它保持了懸念的曖昧,引發(fā)觀眾的焦慮體驗。
布朗克的隱喻理論中,理據主要包含三個層面:第一,基本主詞引發(fā)次要主次的部分特征;第二,建立一套平行或者與基本主詞相符合的隱含結合體;第三,同時誘發(fā)次要主詞中的相似性變化。理據是修辭學的概念。它是引發(fā)本體和喻體之間的重要紐帶。何為理據?理據即是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性,這種相似性構成了修辭格?!侗┝褵o聲》圍繞“昌萬年弓箭射殺小孩”的戲劇性動作,不斷使用各種情境來模擬、回溯、再現這一場景。小孩拉弓和昌萬年的拉弓,共同構成懸念的情節(jié)性要素:發(fā)現、重復、模擬。電影里,戴奧特曼面具的小孩拉一張空弓,做出射箭的動作,電影結尾時,小孩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出了死亡拼圖,還原了整個兇殺現場。昌萬年的弓箭和設計動作,在各種場景中循環(huán)、變化,并以此推進電影敘事?!袄眲幼鞯南嗨婆c變化,不僅牽引電影懸念、維持緊張感,也在生成懸念的同時來暗示真相。不過,忻鈺坤對這個“麥格芬”的使用較為飄散,它去掉了戲劇動作的核心要素,更多時候,維系斷斷續(xù)續(xù)的戲劇性的是一個個獨立的場景,它提示、暗示觀眾“這里有戲”,讓觀眾下意識地將小孩拉空弓和昌萬年是實體弓箭聯系起來。這是敘述邊界地帶的曖昧設置。小孩拉空弓的整個戲劇性動作,成為整個敘事驅動鏈條里一個獨立的齒輪。因為自始至終,整個獨立的場景都是以旁觀、提示者的身份出現,它散漫地鑲嵌在電影不同的視點中,必要的時候成為解謎電影懸念的序列信息。更多時候,小孩拉弓是順應了懸念表演。電影的結尾,昌萬年并沒有交代他殺死張磊的事實,真相被掩蓋了。小孩在黑板上畫出真相,“空弓”姿勢與昌萬年的“實弓”構成了一對平行的戲劇動作,觀眾唯有將二者聯系起來,才能鑒照真相。
劉子曦探討了“社會敘事”的四個特征:普遍重要性、具體時間性、內在因果性與潛在反抗性?!侗┝褵o聲》的懸念分述,無法在情緒體驗上產生《心迷宮》一般令人驚訝的效果?!缎拿詫m》懸念產生的好奇,使觀眾在探究真相的過程中卷入好奇的漩渦。好奇的漩渦指向了情緒的驚險體驗?!缎拿詫m》里的真相,是羅生門式的,懷疑式的,游戲式的,在不同的見證者那里真相有著不同的面目。《暴裂無聲》則以解釋和揭示真相為最終目的。忻鈺坤預先用三個人物預設了三種身份:張保民是底層人,話語權缺失;徐文杰是律師,代表了法律和正義;昌萬年是礦業(yè)集團董事長,用利益操縱社會。電影中張保民在路上舉著照片攔截大卡車,企圖尋找兒子的下落,但尋子未果。電影接入了另一條線索“你在村里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導演用這個懸念分述出張保民和村長之間的緊張關系。這條線索也交代出村長和弘昌礦業(yè)是利益共同體。這是一條輔助線索,它看起來更像導演特意設定的一個意義參數。這個懸念是偶發(fā)性的事件,它要和下一條真正的線索組合起來,拼湊成故事的全貌:張保民的好友栓子來他家送藥,他指著日歷上一輛白色的轎車說:“看見一輛銀灰色轎車,不是本村的?!庇辛诉@一條線索,電影才開始走出懸念啞謎,進入真正的追逐,遂有了摩托追逐轎車、山洞藏人的情節(jié)??梢哉f,前一條線索是事先安插的、偏移在故事線以外的懸念假設,第二條線索才是“實證”的,它扭轉了故事的依賴路徑,從而完成故事的形塑。《暴裂無聲》關注的真相不像《心迷宮》一樣,會讓觀眾長舒一口氣,而是背負了沉重的社會悲劇。《心迷宮》是一部典型的希區(qū)柯克式的懸念電影,《暴裂無聲》則像是社會新聞和日常經驗構型的故事:尋人啟事,礦山吞并,法律隱惡。懸念暗箱與偏移,為故事引入社會層面的思考:礦山黑吃黑、底層失聲、貧富差距以及正義喪失。
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將符號劃定出能指和所指兩個層面。在索緒爾的基礎上,羅蘭·巴爾特將符號視為系統,他將符號系統分為語言和言語。巴爾特的語言系統是一種“社會性的制度系統”,也是一種值項系統。言語是一種個體行為和個體選擇,言語因組合而成。
《暴裂無聲》中,羊肉和三角形構成了電影意義的符號系統。電影開始時,導演用大篇幅影像營造羊肉這種意象,不論是羊肉館里鉤子鉤掛的整排羊肉,還是案板上被切分的羊肉,抑或是肉卷機里被削片的羊肉,羊都是一項重要的隱喻?!把颉贝砣跽?,象征著被宰割、欺辱。電影里,昌萬年逼迫金泉礦業(yè)的老板就范,逼迫其吃肉,金泉礦業(yè)的老板說:“我信佛,吃素?!辈f年把羊肉卷塞到他嘴里,說:“這個習慣可不好,羊,也吃素?!毖t的羊肉營造出一種不祥的氛圍,伴隨電影聲音的渲染,羊暗示了血腥和死亡。電影中段,磊子失蹤,他給小羊在家里搭了一個小窩。電影結束時,他的母親抱著羊羔哭泣。羊羔就是失蹤的磊子的象征,羊羔代表了希望,也代表了希望的破滅。
電影符號學家麥茨認為,電影符號學的最大障礙便是研究“符號的動機”和“意義的延續(xù)問題”?!侗┝褵o聲》里,圍繞羊的符號群都是描述的語義群,三角形符號則構成了麥茨所言的“敘述的語意群”,“敘述的語意群”下轄了“輪替(敘述)語意群”和“直線敘述語意群”。除卻羊,三角形也是一個重要的符號。三角形符號和三角形人物關系,延續(xù)了電影的意義生成。三角形象征著穩(wěn)定,也象征著暴力。電影開始,磊子擺出的石頭圖就是一個三角形,他的背景則是三角形鐵塔。此外,昌萬年的辦公桌上擺設的也是一個三角形的金字塔。
法國符號學家格雷馬斯,結合了結構主義學者列維·斯特勞斯所創(chuàng)造的結構主義模式,發(fā)展出符號分析的格雷馬斯矩陣圖。格雷馬斯符號矩陣分析中,敘事起源于“x”與“反x”之間的對立,即結構敘事的主要矛盾?!胺莤”是指與“x”有矛盾、但不一定對立的矛盾?!胺欠磝”與“反x”構成了敘事結構的次要性矛盾。正是在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雙重推動下,敘事才得以曲折展開。三角形是一個穩(wěn)固的象征,電影中底層人張保民、礦業(yè)集團董事長昌萬年、律師徐文杰三者構成了重要的三角矩陣,三角建立起一種時而聚合、時而離散的關系。三角關系的輪值、轉換、比照,使得電影的戲劇性張力大幅度增加。圍繞“孩子失蹤”這一情節(jié),電影編織了張保民、徐律師和昌萬年三個人的復雜關系。三角關系的對峙與矛盾,在森林射殺一場戲里顯得尤為突出。這場戲中,懸念的“麥格芬”集中爆發(fā)。故事的真相是“x”張保民和殺死張保民之子的“反x”昌萬年之間的矛盾,但是在三人對壘的戲劇性高潮里,電影又嫁接了“非x”律師徐文杰和“x”張保民之間的次要矛盾。真相的顯與隱、模糊的證據、作證與否、知與不知都囊括在這場戲里。麥茨所言的“意義的延續(xù)問題”,在這場戲里得到了最深刻的探究。這場戲將電影關于真相和意義的追問,推至了最高潮,并通過電影語言、符號和動作姿態(tài)等混合使用,使得這一場戲集體爆發(fā),開掘出電影敘事的深層內涵。
除了兩個符號,電影中的“啞”和“吃”也構成了動作隱喻。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中寫到:“內心深處所恐懼的各種東西(腐敗、腐化、污染、反常、虛弱)全都與疾病畫上了等號。疾病本身變成了隱喻?!彪娪爸?,張保民的“啞”,本身就象征了底層社會的失語狀態(tài)。尋找真相未果,正義受阻,這些都在張保民的身上得到了具體體現。除了“啞”,《暴裂無聲》中的另一個重要的隱喻動作是“吃”。昌萬年出場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嘴巴的特寫:他在大口吞噬一個鮮紅的西紅柿。他給學校捐款,因為將西紅柿的汁水滴在了衣服上,照相的時候把王校長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這個“遮”的動作,揭露了他的性格——好面子、霸道。電影里,最契合昌萬年動作的,就是吃羊肉,饕餮般地吃?!俺浴睒嫵闪艘环N隱喻。貪吃、暴力、吞并礦業(yè)公司、隱匿殺人案件共同構成了罪惡圖景。不論是吃西紅柿、吃羊肉,還是吞并小礦業(yè)公司,電影展現給觀眾的是一種“食物鏈”的連環(huán)效應。
暴力問題也是《暴裂無聲》探討的一個重命題。電影中的暴力短、平、快,風格類似于韓國電影。德國哲學家康德將“超驗”(Transzendent)和“先驗”(Transzendental)區(qū)別開來,認為“先驗”雖不一定來自經驗,但也不與經驗違背,而且是在經驗發(fā)生之時感性同時起作用的東西。先驗是在經驗界限內知識之先天可能和先天使用的規(guī)律,這種規(guī)律是形式的規(guī)律,它使經驗知識成為可能的和普遍有效的?!侗┝褵o聲》中的戲份是現實經驗的,也是先驗的。宋洋飾演的張保民,形象和動作風格上很容易讓人想起韓國電影《老男孩》《卑劣的街頭》《壞小子》等。電影中的暴力是感性的、經驗的,沒有太多形式化的套路渲染,而暴力動作更多的是信手拈來。電影后半段的砸辦公室、煙灰缸砸腦袋,暴力的日常性和突發(fā)性顯得尤為明顯?!侗┝褵o聲》中的暴力,用“暴力美學”來稱呼似乎并不恰當,因為它既無法像昆汀·塔倫蒂諾的《殺死比爾》那般觸發(fā)觀眾的復仇快感,也不能像吳宇森的《英雄本色》那樣凸顯男性氣質。
聽是尋找發(fā)音聲音的聆聽;語義聆聽用來解釋解碼信息,簡化聆聽則將聲音(口語、聲響等)作為被關注對象本身。《暴裂無聲》的配樂統攝在悲劇性的主題之下,電影里沒有設置固定的聽點,而是與使用一種彌散的、環(huán)境的聲音。聲音內聚于視覺和感知的整體之中,合成器的聲音架構出戲劇性空間,也拓展了電影的情緒氛圍。聲音擴展了敘述環(huán)境,變成一種持續(xù)的狀態(tài)。電影中,環(huán)境聲音是詭異的、潛伏的、危險的,如果去掉影像,電影中的配樂頗具恐怖片的特征。但是,配樂加入了蒼涼底色,為影片著上了一層悲劇色彩。
德勒茲將電影定義為“用運動與任意瞬間對接來復制運動的系統”?!侗┝褵o聲》的配樂充滿流動感,也頗具實驗性。該片的配樂師王宇波說:“我會著迷于聲音的結構,用極簡的方式構建多元的空間和潛藏于人內心深處,深層的情感波動與平靜。我渴望真實,而真實本身就是刺痛的?!彪娪爸蓄愃朴跈C器的轟鳴聲和開礦聲都較為壓抑,卻成了銀幕敘事的擴展。在電影敘事中,時頻是一個重要的時間概念。同樣作為環(huán)境聲,《暴裂無聲》與好萊塢電影的音響效果并不盡不同。時頻表示頻率和頻度,《暴裂無聲》用簡單、重復的聲音頻度和回環(huán)聲,制造出聲音的回響效果,聲音起到了渲染效果。
《暴裂無聲》的情節(jié)設置,可以找到許多“事件原型”。這些事件原型構成了記憶原型,將電影指向了更加深刻的現實意義?!侗┝褵o聲》里,使用了諸多的社會日常事件,包括逼迫釘子戶簽約、煤礦事故、打獵誤射、尋子未果、開礦污染、律師被捕,這些情節(jié)均能在社會新聞中找到原型。法國社會學家莫里斯·哈瓦布赫在《論集體記憶》一書中,討論了家庭集體記憶和社會集體記憶。他認為,人的記憶都是經過一定的文化構型進行“重建”的。這種重建,依賴于一定的社會性,比如習俗、禮儀、儀式等。個人記憶通過這些組織性和儀式性進行記憶規(guī)劃,從而達到強化集體記憶的目的。電影重構了社會性記憶,并使之重新成為影像記憶的一部分。社會記憶在一種互動的框架之下,完成了認知、強化與重構現實的認知。電影當中,底層張保民、中層律師徐文杰、上層富人昌萬年,分別構成了電影的象征部,凝聚成電影想要探討的正義、金錢等關系之力。沿著這些時間原型,電影形構出了這樣一則故事:張保民是底層平民,因為不服從礦業(yè)集團利益分配,拒絕簽訂契約。礦業(yè)老板昌萬年非法采礦,為了礦難和殺人消除罪證,他要挾律師徐文杰合作。礦業(yè)老板昌萬年愛射箭,但箭法不準,其目標本意是一只羊,但是卻誤射中人。昌萬年要徐文杰處理和掩蓋的,到底是礦難,還是殺人案件?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電影在這些事件中投射的社會記憶,也形成共同的記憶肌理。
忻鈺坤的電影構型,在劇作上以社會為參照體系。電影以敘事的連貫性與社會互蘊為因果,電影中懸念的出發(fā)點,都圍繞現實社會的具體事件而展開。電影中饒有意味地加入了一個動畫片的形象:奧特曼。奧特曼在電影中生成了形而上的意蘊。奧特曼是卡通形象,在電影中反復出現,張保民背的書包、屠夫兒子的面具、電視動畫片,奧特曼都成為一種真相存在的象征。忻鈺坤在映后會上,回答設置奧特曼形象的問題:“為什么是奧特曼呢?它在動畫片里其實是一個超人的形象,它是簡單的一個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故事,但是影片里面我們是在描寫成人世界的復雜。而這樣一個真相其實對人有特別大的殺傷力。孩子戴著一個超人的面具游走在這樣一個世界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無能為力,到最后他也只能袖手旁觀。這其實會讓觀眾覺得很揪心。”
電影里奧特曼出現場景頗多,而奧特曼也只是一張面具。面具象征了一種面對真相的無力感。奧特曼的面具,既是一個表征被遮蔽的真相的過程,也是一個再現兇殺現場的過程。電影是個逐層逼近真相、用符號拼圖的過程,山川崩塌使得張磊死亡的真相成了迷局,但導演還是給觀眾留下一絲希望:雖然張磊失蹤了,但是律師徐文杰找回了他的女兒。電影結尾,一直戴著奧特曼面具的小孩終于卸下了面具,真相也終于天下大白了?!跋笳鞑皇侨我獾模承┫笳骺偸蔷哂形镔|對象,或者具有一個感覺形象,而這個感覺形象是一個‘觀—念’,尤其對于某個語言共同體來說,象征圖式是人們能夠共同看得見的信念。”象征呈現的是觀念部分和精神的部分,擔當著精神層面的秩序建構?!皧W特曼”形象是正義的象征,它以正義者的身份,充當見證者。
《暴裂無聲》使用了回憶、追溯、超現實等多重電影手法。在電影正式進入敘事之前,即張保民正式尋找兒子張磊之前,電影的剪輯有很大的跳脫感。這種跳脫感,源于導演對多元故事空間的容納與吸收。所以,觀眾才會看到張保民一會在礦坑里和人打架,一會在餐館里和別人打架?!爸匦裸暯硬庞袩o窮的方式。這是一個潛在的關聯空間,一個純可能發(fā)生的地點,事實上,不穩(wěn)定性、異質性、某一空間的關聯缺失所表現的,往往是一筆潛在的財富”。在電影中,任意的空間也創(chuàng)造出了意義的關聯。這一點,突出地體現在兩個小孩的空間交匯上。張磊和爰爰共同出現在山洞里,導演將現實與超現實兩個空間并置在一起,令電影充滿了迷幻色彩。張磊和爰爰共同上山的那一段影像,很像亞歷山大·羅戈日金的電影《春天的杜鵑》?!洞禾斓亩霹N》里,女主人公用鼓聲召魂;《暴裂無聲》里磊子的魂魄也將爰爰帶到了高地上。不過,這段很快復歸于現實。電影用山洞的崩塌和爰爰的蘇醒,暗示張磊已經去世。兩種空間使用超現實的空間和現實空間的疊合手法,創(chuàng)造出驚人的藝術效果??臻g表征意義,就是一種精神狀態(tài)??臻g的創(chuàng)設,將電影的戲劇性焦點放在情感的感知上,空間的規(guī)劃與安排,讓電影主題和精神得以延續(xù)??臻g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圖譜,也創(chuàng)造出忻鈺坤區(qū)別于其他導演的視覺圖式。
【注釋】
①[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7.
②[美]查.德理.論懸念驚險電影[J].世界電影,1992(6).
③Black.M.Models and Metaphors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2.
④劉子曦.故事與講故事:敘事社會學何以可能[J].社會學研究,2018(2).
⑤[法]羅蘭·巴爾特.符號學原理[M].李幼蒸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4-5.
⑥[法]克里斯蒂安·梅茨.電影的意義[M].劉森堯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95.
⑦[法]克里斯蒂安·梅茨.電影的意義[M].劉森堯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127.
⑧[法]格雷馬斯.論意義[M].泓緲等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145-14.
⑨[美]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M].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53.
⑩趙憲章.西方形式美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