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藏寺碑》的藝術風格及其歷史啟示

董文強

（隴東學院歷史與地理學院，甘肅 慶陽 745000）

公元581年，隋文帝楊堅一統(tǒng)天下。隨著政權的統(tǒng)一，文化領域的趨同也開始明顯。隋朝在歷史上立國時間較為短暫，但在政治文化上卻影響深遠，尤其是其創(chuàng)立的科舉制度對古代中國影響最大。隋立國雖短暫，但書法藝術非常繁榮，在融會南北書風方面作用最大，有承六朝之風、啟唐之面貌的貢獻，突出體現在對唐代書法“法”的確立和深化上。隋代書法以智永為代表的書家獨樹一幟，除此以外所存書作今以碑志為多，其中尤以楷書作品為多，如《龍藏寺碑》《董美人墓志》《蘇孝慈墓志》《隋元公墓志銘》等。這些楷書已完全脫去隸書的特征，成為唐楷的前奏，其中尤以《龍藏寺碑》最具代表性。

1 《龍藏寺碑》的藝術影響力

《龍藏寺碑》，齊開封參軍張公禮撰，全稱《恒州刺史鄂國公為國勸造龍藏寺碑》，開皇六年（586）立石于河北省正定縣寺內[1]。碑文楷書30行，行50字，共1447字（圖1）?！洱埐厮卤纺四媳睍L融合之代表，已開啟初唐書法之風范，具有承上啟下之重要地位?！洱埐厮卤吩谒宕鷷ㄊ飞溪殬湟粠?，影響深遠，有“隋碑第一”之稱。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云：“隋碑漸失古意，體多闿爽，絕少虛和高穆之風，一線之延，唯有《龍藏》?！洱埐亍方y(tǒng)合分隸，并《吊比干文》《鄭文公》《敬使君》《劉懿》《李仲璇》諸派，薈萃為一；安靜渾穆，骨鯁不減曲江，而風度端凝，此六朝集成之碑，非獨為隋碑第一也。虞、褚、薛、陸傳其遺法，唐世唯有此耳。中唐以后，斯派漸泯，后世遂無嗣音者，此則顏、柳丑惡之風敗之歟！觀此碑真足當古今之變者矣?！盵2]康有為將《龍藏寺碑》的藝術特色和歷史影響在此段評價中和盤托出，評論十分準確。從《龍藏寺碑》的用筆特征來看，秀朗細挺，勁健沉著，方圓結合，如錐畫沙，力透紙背，瘦硬中有清腴之氣。從筆法來分析，其集北碑用筆之大成，有《吊比干文碑》（圖2）《李仲璇碑》用筆之特征。但在起筆上，已不再像《始平公造像記》（圖3）等北碑那樣一味方正，也沒有《崔敬邕墓志》（圖4）一味的圓筆。而是把方圓更好地結合在一起，形成藏露合一的線條，使筆畫顯得挺拔勁秀，粗細變化恰到好處，為初唐諸家書風的形成鋪開了先路。碑中時而出現的行書筆意，使《龍藏寺碑》靜中寓動、韻味十足。楊守敬《平碑記》云：“細玩此碑，平正沖和處似永興（虞世南），婉麗遒媚處似河南（褚遂良），亦無信本（歐陽詢）險峭之態(tài)?！笨梢姵跆浦T家大多從此萌芽，其中受其影響最大的應是褚遂良。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圖5）《孟法師碑》等與《龍藏寺碑》有著明顯的淵源關系。尤其是《雁塔圣教序》從筆法、結體和章法等方面都對《龍藏寺碑》的特征有所體現。二者筆畫都挺拔勁秀，粗細變化恰到好處；都在碑中時而出現行書的筆意，都具有靜中寓動的特征。《龍藏寺碑》是融會南北書風之眾長、開初唐一代書風的“承前啟后”的重要典范之作?！洱埐厮卤方Y體嚴謹安雅、方整有致、疏朗端雅、方正寬博，從結體特征來看有《鄭文公碑》（圖6）的影子。它變北碑的欹側為端莊，字形較扁，長橫平穩(wěn)，有些字還出現隸書的雁尾。中正寬博、和穆凝重，保存了六朝碑刻的筆意和韻味。褚遂良《孟法師碑》、敬客《王居士磚塔銘》、張旭《郎官石柱記》（圖7）在結體特征上和《龍藏寺碑》如出一轍。

從其藝術影響力來看，在中國古代書法史上，隋代書法最有影響力的除了智永書法，也就是《龍藏寺碑》了。其在風格上迥異于同時代的其他書作，在書寫上追求典雅端莊、婉麗靈動，筆畫瘦硬卻有一種清腴洞達之氣，在氣息上讓人能夠感覺出是從北碑荒率質樸中轉向精美典雅。與北碑相比，除了點畫規(guī)整、結體端莊之外，透露出一種不同于以往的典雅之氣，有一種君子般的翩翩風度。雖比北碑更為規(guī)整端莊，卻無半點呆滯生硬之氣，筋骨氣血之中透著遒勁寬博、舒緩爽朗，瘦硬剛直的點畫之下內含著一種古樸秀雅、靜穆幽遠之美。王澍《虛舟題跋》稱“《龍藏寺碑》書法遒勁，無六朝儉陋之氣，蓋天將開唐室文明之治，故其風氣漸歸于正”[3]。

2 《龍藏寺碑》南北書風融合的歷史啟示

《龍藏寺碑》的書法風格已融南北書風于一體，開唐楷書風之先導，字形規(guī)整方正，結體嚴謹，風格典雅古樸，是碑帖結合創(chuàng)作的典范。從《龍藏寺碑》點畫特征、風格氣息來看，在一定程度上是繼承二王的風格，尤其筆法上體現了王羲之筆法的內擫特征。包世臣《藝舟雙楫》云：“張猛龍足繼大令，龍藏寺足繼右軍，皆于平正通達之中，迷離變化而不可思議?！盵4]《龍藏寺碑》風格的形成是自二王筆法形成以來，不斷傳承發(fā)展和積淀的結果。其中除二王特質的筆法因素之外，碑學特征的影響也較明顯。從《龍藏寺碑》風格特征來分析，此碑將北魏碑刻的風格內斂，以二王的某些風格特征外顯。至隋代大一統(tǒng)到來之時，將二者結合起來，是典型的南北書風融合的產物。今天來說，就是我們所講的碑帖融合的結晶。

圖1 《龍藏寺碑》

圖2 《吊比干文碑》

圖3 《始平公造像記》

圖4 《崔敬邕墓志》

圖5 《雁塔圣教序》

圖6 《鄭文公碑》

圖7 《郎觀石柱記》

圖8 沈曾植書法

任何一件書法作品風格的生成，都帶有書法家所繼承的技法與文化特質的必然性和某些不固定因素的偶然性?！洱埐厮卤繁厝灰谀承┓矫娣从吵鰰鴮懻咚鶐煶械臅壹白髌返奶卣鳎@些特征有些是外顯的，但有些是從作品本身很難表現出來的，隱藏在作品背后作為文化支撐。我們可以從《龍藏寺碑》的風格特征去研究它的繼承和流變，可以從時代特征去分析它所隱含的文化品格和精神特質。對于一件無具體書寫者的作品，至少應從以上方面去認識，這樣將不至于陷入就作品論作品的難以超越的困境。近年來書壇展覽機制的推動下，以二王技法特征為主的作品最為流行?？梢哉f當今書法的學習與創(chuàng)作主流仍在二王及其流派風格的籠罩之下，在一定程度上說，二王帖學風格占據主流地位，影響很大。從當今書法風格來看，形式上表現出來的風格單一、千人一面。從《龍藏寺碑》的風格面貌的形成歷史來看，啟示著我們仍然要重視碑帖結合的書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之路，《龍藏寺碑》彰顯出碑帖結合的歷史的悠久。歷史上優(yōu)秀的書法家在碑帖融合的繼承上仍然有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龍藏寺碑》只是一個典型而已。從書法史的角度來看，碑帖融合仍然是我們這個時代走出書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困境的至上之路。對于碑學和帖學的學習，不能厚此薄彼，對我們學習和創(chuàng)作有益的的東西都要吸收。但是碑帖融合說來簡單，做起來要求很高。要將二者融合并非易事，不是簡單地將二者糅合。從《龍藏寺碑》風格形成的啟示來看，應從以下方面認識：第一，要求書法家在文化傳統(tǒng)的大背景下對二者有清晰的認知，認識二者的源與流、傳承與流變，放在書法史的背景中去認真學習和研究。第二，應該認識到碑帖融合絕不是技法的簡單組合，而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從思想深處的文化傳承，碑與帖技法的學習必不可少。但是這只是二者結合最為基礎的層面，突破這一層面?zhèn)鞒袀鹘y(tǒng)的精髓才是二者融合的要求。如對《龍藏寺碑》的學習不能只在外在形式上下功夫，而應當探求內在的精髓，對《龍藏寺碑》吸收的文化傳統(tǒng)要全面而深入地研究。第三，碑帖融合新風格、新面貌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個真正的書法家畢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不是入一兩次國展和其他展賽就可同日而語的，需要有才學、有才情、有才識、有創(chuàng)造力的書法家為之畢生去努力的。如趙之謙、沈曾植（圖8）、陸維釗等人，在碑帖融合方面創(chuàng)立了典范?！洱埐厮卤藩毺孛婷驳男纬山^不是一朝一夕臨摹技巧的結果，是南北書風匯聚、優(yōu)秀文化融合、書者對傳統(tǒng)書法藝術無限熱愛的結晶。因此，真正意義上碑帖的融合在今天書法家的學習和創(chuàng)作里還是相對較少的，碑帖融合需要書法家一生默默付出，但是收效不一定明顯，這也是我們今天看到真正碑帖融合的書法家較少的原因吧。從歷史事實來看，有成就的書法家很多都在碑帖融合上做過探索，不過是程度不同而已。他們對于碑或帖的主導地位認識不一，導致在作品風格面貌中呈現出來的帖學特征和碑學特征也不一。在書法已經完全藝術化的今天，碑帖融合顯示出來的意義更加重大。通過認識《龍藏寺碑》的風格形成的歷史原因和時代背景，碑帖融合的書風特質對我們今天的書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才是最大的啟示。

3 結語

《龍藏寺碑》的藝術魅力影響深遠，在楷書發(fā)展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今天我們楷書學習中的絕佳范本。該碑在書法風格的形成方面給我們一種明確的啟示，追求碑帖融合直入化境是每一個書法人終其一生奮斗的目標?！?/p>

[1]朱關田.中國書法史·隋唐五代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

[2][4]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3]盧輔圣.中國書畫全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