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雀
摘 要:古人常為書法作題跋,但因為學問、性情等方面的差異,再加之以題跋作為一種散文性質的體裁,題跋的形式與內容大都不盡相同,它綜合地反映為題跋者的文人素養(yǎng)。那么古人作題跋的動機都有哪些?他們是否存在各自的共同特征?本文試以王文治題跋為例,將其內容進行分類和對比,論述書法中題跋的類別與特色,以期實現(xiàn)對題跋的賞析與撰寫提供一定借鑒意義。
關鍵詞:王文治;題跋;類別;特點
題跋在書法作品當中極為常見,其內容必須切合所題作品的形式或者內容。在觀賞一幅附有題跋的書法作品時我們常常默認“題前跋后”的形式,即題簽、題識在作品的引首,而跋尾則接于文后,存在分界,現(xiàn)如今則多以題跋共稱之。文人常常為書跡和刻帖作題跋,可評其書風述其由來,蓋因學問深淺或性情之厚薄,其跋文往往不能盡衷一是。一幅作品欣然于前,書家往往會有各自不同的思緒,直觀上可評其形式技法之得失,還可讀其內容領略文風,更有甚者聯(lián)系文獻深入考究其流傳和價值??筛行?,可理性,可文學性,可史論性,可長,可短。題跋歸屬于散文體,往往是對對象有所感觸,帶著感情由感而發(fā),綜合地反映為題跋者的文人素養(yǎng)。
王文治,字禹卿,號夢樓,著有《快雨堂題跋》、《夢樓詩集》,工書法,能得董其昌神髓,其鑒藏豐富,故而評識亦不少焉。清人李兆洛評其題跋曰“持論姽婳,不循常流,神理時出元章、山谷之外,讀者當自得之”[1],王文治的題跋多不贅述,所得常有獨到之處,更有甚者理論價值高于米芾、黃庭堅等輩,或許夸贊過高了但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王夢樓題跋新穎、豐富的特點,讀者與之神交深入體會,自然頗有收獲。王文治在《虞恭公碑》中有跋曰“余嘗跋宋拓《虞恭公碑》,以為書之為道,有骨有肉有血,石刻之妙者,能傳骨肉,兼能傳血。唯唐刻能之,然亦必拓手偶得之。虛巖山人一日出宋拓歐書三種見示,一《醴泉》、一《化度》、一此碑,皆世間希有之物,而妙能傳血者唯《化度》與此本為然。覃溪跋中所謂墨氣不十分濃濕,正此本能傳血處?!盵2]王文治對碑刻拓本的欣賞有著極為豐富的經(jīng)驗,認為石刻之妙除“能傳骨肉”外“兼能傳血”,翁方綱所認為的墨不十分濃濕,在他以為正是其“傳血處”。其評價確有見地,給跋文增添了幾分鑒賞色彩。
王夢樓鑒賞諸帖持“不倚考據(jù),專貴眼照,古人如曰不然,請俟之五百年以后”[3]之論,與王澍等考據(jù)派的題跋大異其趣。在評《周孝侯碑》時認為“《周孝侯碑》若果係右軍書,何以唐宋諸名家都不言及?余曾見數(shù)本,率粗獷不足觀,因一笑置之,不復介意。頃來武昌,靈巖山人忽以此本見示,氣息深古,點畫精詳,唐賢佳處,無不備具,而尤近虞永興《夫子廟碑》、張伯高《郎官壁記》,豈右軍真有此碑
耶?”[4]舊時見《周孝侯碑》數(shù)本,以為粗獷皆不足觀,這次來到武昌得見此本,氣息深古,點畫精到,極具唐碑風格,認為不是右軍真書,乃唐人之碑版,亦猶珍貴幸得一觀。由此可見,王文治對自己的鑒賞能力是足夠自信的,“如曰不然,請俟之五百年以后”的氣魄在此跋當中輕易可見。雖事實證明《周孝侯碑》非王羲之所書,但相比于乾嘉時期考據(jù)學的嚴謹考辯似乎略顯蒼白,王澍是考據(jù)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在《虞恭公碑》中跋尾云:
史稱太宗立突厥歸款始征,還授雍州治中,而碑言‘又以公為東北道招慰大使,即系無功月支后,與史不合,疑史有誤。太宗紀貞觀十年六月壬申,以中書令溫彥博為尚書右仆射,十一年六月甲寅薨,此云六月,正與史合,而舊史稱年六十四,新史稱年六十三,惜碑文斷闕,無可考證。大段碑文所紀校史為備,而史既不詳,碑又斷闕,正不獨年數(shù)多寡為參差無據(jù)也。
公父舊史作君悠,新史作君攸,兩史亦不相合,惜碑亦缺失,無可考。[5]
王澍此段題跋將碑文和新舊《唐書》進行比對,對碑文的考證與解讀提出了較為客觀的看法,史論意識較強。而同為《虞恭公碑》作跋,上文提及王文治的“骨肉血”之說,則從直觀的視覺角度去評碑,或許他以為前人之述備焉不復贅言,賞此碑之神采亦不失為有價值的看法?!百F眼照”與“倚考據(jù)”的兩種跋文在一定程度上講,其實并無太大矛盾,“貴眼照者”是建立在豐富的經(jīng)驗之上,其評判依據(jù)是相對客觀的審美經(jīng)驗,精鑒賞者目光如炬自然會與考據(jù)不約而同。
王文治題跋除鑒賞類型之外還有較為感性的一面,跋文帶有感情,對法書有所感觸,有感而發(fā)乃作文記之!在題跋《定武蘭亭》時有這么一段“昨于查映山學使處,見元吳炳藏本,旋又獲見靈巖山人此本,隋珠趙璧,接踵而至,殘年謭學,而翰墨良緣若此之奢,豈非一段奇事耶!頃向山人借臨數(shù)日,覺書格頗有所進。正如佛光一照,無量眾生,發(fā)菩提心,益嘆此帖之神妙,不可思議也!”[6]敘述自己接二連三地與定武蘭亭拓本結緣,甚以為奇。在借來此本之后,連續(xù)臨摹幾天感到書藝頗有進步如有神助。跋尾多為感嘆的語調,抒發(fā)自己驚喜而又滿足的精神狀態(tài)。文人的情性在題跋之中輕易地顯露,讓人感到對書法的癡迷真有如此也!
題跋可考碑帖之源流。碑帖在經(jīng)過歷朝歷代收藏家的遞藏之后必定會增添不少印款和題跋,而這些關于遞藏信息記錄的題跋便是考據(jù)其由來與流傳的重要線索。在王文治的《快雨堂題跋》中就有關于所見《化度寺碑》拓本由來的敘述“石本在宋時已亡。明初解大紳所跋者,僅二百四十余。其以為碑在南山寺邕禪師塔所及西安府學本,與此伯仲,皆未嘗確有考據(jù)也。王元美藏有三本,一二百四十二字,一二百十九字,一四百四字。此本蓋四百四字者?;蛟萍锤畬W本,或云翻刻。余于此三本,皆獲見之,皆神采煥發(fā),非尋常所見之歐書也。此本墨氣過潤,不及彼二本之工,而神氣貫注處,則遠過之,斷非翻刻……舊為吳門繆氏所藏,今歸汪梅塍民部,爰識其后?!盵7]認為此本《化度寺碑》乃王元美所藏三本之一,并與所見其他兩本進行對比,刻工雖不如前二本,卻神氣煥發(fā)。此本先前是吳門繆氏(繆日藻或繆日芑兄弟)收藏,現(xiàn)在被汪梅塍收藏,系統(tǒng)地描述了這一碑拓的流傳與遞藏,對考證《化度寺碑》拓本的源流有著極為可觀的意義。
再者,題跋還會涉及到碑帖真?zhèn)慰嫁q的問題,語言風格飽含考據(jù)和史論色彩,論斷文辭客觀公允是其理性的一面。王文治在跋《汝帖》后有一則“宋刻諸帖中,評者以《汝帖》為殿。然《絳》、《潭》諸刻,贗本至多,眩目特甚?!度晏芬悦p,獨無贗本。今一展玩,其神采迸露,遠出世俗所傳《絳》、《潭》諸刻之上,殆此真而彼贗也。此本為竹癡子所收,今歸令兄靈巖尚書。靈巖與竹癡皆具精鑒,此帖洵得所歸歟?!盵8]刻帖在宋代時期極為盛行,然而自宋代以降出現(xiàn)了很多刻帖的翻刻甚至贗本,真?zhèn)位祀s令人應接不暇。諸如以《閣帖》為底本的《絳帖》、《潭帖》這些較有名氣的叢帖就存在很多贗本,而名氣較小的《汝帖》卻獨無贗本,其神采也在《絳》、《潭》之上。這一客觀的評價致使《汝帖》的名聲大有起色,近代張伯英也比較認同此看法,認為“佳書正字不少,刻亦饒有古致,其遒厚迥非后人可及。王文治曰‘古今法帖以粗漫傳神者,《汝帖》及《戲鴻堂》耳!此評大有見地,非深于書者不能作是語?!盵9]刻帖的真?zhèn)无q歷來是書法界引人注目的話題,真?zhèn)无q論在題跋中的出現(xiàn)也是不勝枚舉,故而此類形式是題跋的重要組成部分。
王文治的法書題跋遠不止上述幾例,公嘗以不倚考據(jù)自謙,殊不知其書中多有精詣待讀者得之。貴眼照、抒性情、考源流、辨真?zhèn)蔚仁峭鯄魳穷}跋內容的重要構成,參照幾類跋文,我們能夠粗略地了解古人作題跋的幾個動機,同時通過對題跋特點的把握,我們亦可向古人學習幾分文人素養(yǎng)。假以時日,為文作跋未嘗不可也!
[參考文獻]
[1][清]李兆洛 《快雨堂題跋序》第1頁,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
[2]《歐陽詢虞恭公溫彥博碑》第52頁,王文治題跋書跡,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版。
[3][清]王文治 《快雨堂題跋.卷一》第8頁,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
[4][清]王文治 《快雨堂題跋.卷三》第41頁,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
[5]《歐陽詢虞恭公溫彥博碑》第38頁,王澍題跋書跡,上海書畫出版社,2011年版。
[6][清]王文治 《快雨堂題跋.卷一》第10頁,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
[7][清]王文治 《快雨堂題跋.卷二》第26頁,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
[8][清]王文治 《快雨堂題跋.卷一》第3頁,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6年版。
[9]容庚《叢帖目》卷二《歷代二.宋二.汝帖十二卷》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82年版。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