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態(tài)視角談隋唐大運河的新功能

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退耕還林辦常務副主任、中國國土經(jīng)濟學會副理事長 李青松

李青松發(fā)言

我最初對運河的認識，是從讀劉紹棠的小說 《運河的槳聲》開始的。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已經(jīng)臨近高考了。劉紹棠的那篇小說是這樣開篇的：“中秋節(jié)夜，月亮從東南天角不聲不響地爬上來，一下子把運河灘全照白了?！薄嗝赖漠嬅姘。∥揖褪菑哪菚r才知道，中國的大江大河，除了長江和黃河，還有一條河叫運河。

后來，也就是一九八六年八九月份我在哈爾濱的一個基層法院做實習法官的（大學實習）時候，一部有關大運河的電視專題片，又深深震撼了我。當時，法院給我們實習生安排的宿舍是陰暗的地下室。蟑螂亂竄，老鼠亂咬。除了睡覺，我一刻也不想與蟑螂老鼠為伴。業(yè)余生活實在無聊，就到案件檔案室翻閱離婚案卷里的情書。不到一個星期時間，把架子上所有案卷里的情書，通讀了一遍。當然，精彩的也確實有，但更多的是枯燥乏味無趣。即便如此也比躺在宿舍里潮乎乎的床上任憑蟑螂老鼠亂啃強許多。

然而，終于有一天，我們不再進檔案室了——因為，電視里播出了那部專題片《話說運河》。那個年代，電視還不普及，整個法院大樓好像只有會議室里有一臺牡丹牌電視?！对捳f運河》三十四集，總導演是戴維宇，解說是陳鐸和虹云。當時，覺得那個片子拍得太好了，解說詞寫得也棒。尤其那句：“長城是陽剛雄健的一撇，運河是陰柔深沉的一捺，這一撇一捺構成了共和國版圖上一個大大的人字?！?/p>

可是今天看來，《話說運河》存在一個重大的疏忽——它濃墨重彩地呈現(xiàn)了京杭大運河全貌和前世今生，但卻幾乎沒怎么提及隋唐大運河，沒怎么提及洛陽。隋唐大運河及其那個時代繁盛至極的洛陽似乎被歷史徹底地遺忘了。

今天，在這里我們要感謝王洪彬、梁留科以及洛陽師范學院師生們，正是由于他們近兩年來的奔走呼號，在各種場合不斷地發(fā)聲，在報端媒體不斷地著文，才使得隋唐大運河以及古都洛陽重新進入我們的視野。

其實，隋唐大運河開鑿要比京杭大運河要早五百年，也可以說隋唐大運河是京杭大運河的前身。雖然開鑿的時間不同，流經(jīng)地理不同，然而，必須承認，正是有了隋唐大運河，才有了后來的去彎截角，橫貫東部的京杭大運河。

隋煬帝這個人很是強悍。他三次東征高句麗，所向披靡。還創(chuàng)立了科舉制度，讓寒門子弟也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一代帝王，能干成這兩件事，已經(jīng)相當可以了，何況他還干成了另一件大事情。公元605年4月，他剛一即位，就敢于決策開鑿通濟渠，開挖大運河，是需要膽識和氣魄的。以洛陽為中心，南至杭州，北至北京，隋唐大運河總長2700公里，動用500萬民工，耗時6年時間，終于通航了。整整運行了五百年。

如果說長城的功能是防御，那么運河的功能則是溝通。正是有了隋唐大運河，水系與水系溝通了，城市與城市溝通了，區(qū)域與區(qū)域溝通了，經(jīng)濟與經(jīng)濟溝通了，文化與文化溝通了，南方與北方溝通了，東部與西部溝通了。

據(jù)史料記載，運河開鑿施工有一套獨特的管理辦法，比如工程驗收，怎么驗收呢？把一個一丈二尺長的鐵腳木鵝，從上游放進水里，木鵝順水漂流，如果木鵝停住，就說明水淺鐵腳掛底了，不合格。古人真是充滿智慧。

隋唐大運河自開鑿之初就非常注重植樹綠化?！暗膛现A，樹以柳”，自洛陽至邗城（揚州）兩千余里長堤上盡栽柳樹，形成綠色長廊，以致于還有流傳到今天的“隋堤煙柳”的名句常常被詩人引用。

漕運帶來了洛陽的繁盛，也使其成為了國際性的大都市?！疤煜轮鄞?，常萬余艘填滿河路，中外商旅，莫不咸集?！薄啊回省⒂陉D、波斯、天竺、昆侖、倭國、百濟、高麗等諸番酋長，各率其屬扈從，穹廬氈帳，及牛羊駝馬，填候道路?！鼻魄疲鞘窃鯓拥氖r?。?/p>

洛陽是當時真正的天下糧倉——隋唐王朝相繼修建了含嘉倉、會洛倉、洛口倉等多處大型官倉，擁有倉窖700座，每個倉窖儲糧25萬公斤，總儲量達到2億公斤。糧食儲量占全國的一半。還有大量木材、瓷器、茶葉和絲綢也都在此貿(mào)易或轉(zhuǎn)口，發(fā)往北方或西域。

然而，光榮終要消歇了。元朝后，隋唐大運河淤塞斷點多多，有的河段深達五米的河槽淤滿不說，甚至高出地面成為“懸河”，災患頻發(fā)，終被廢棄，取而代之的是京杭大運河。

隋唐大運河的地位和作用許多專家都有著述，我就不贅言了。我主要就隋唐大運河的新功能和新使命談一點看法。根據(jù)“保護、傳承、利用”的原則，必須讓大運河睜開眼睛活過來。

其一，有必要對原來的河槽清淤疏浚，讓水歡暢地流起來。水是運河的根本，水是運河的靈魂，沒有水的運河就是一個死的運河。我們有能力修高鐵，有能力西氣東輸、南水北調(diào)，也一定有能力恢復運河的濕地和水脈。有了水，運河的漕運、灌溉和養(yǎng)殖功能也就得以重新發(fā)揮出來。

其二，修復運河及運河兩岸的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營造運河防護林帶，同時在運河灘涂上廣種蘆葦、菖蒲、菱角和蓮荷等能凈化水質(zhì)的植物，強化運河的自我凈化功能，使其成為成為一個縱貫南北的生態(tài)長廊?？煽紤]既有生態(tài)效益又有經(jīng)濟效益的樹種，比如，文冠果、構樹、桑樹可大量種植。文冠果具有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花朵顏色與中國文官制度聯(lián)系密切，而果實又能榨油，葉子可制成黑茶。

構樹是洛陽本地的鄉(xiāng)土樹種，只是過去忽略了它的價值。李時珍《本草綱目》里所載的楮，即是構木。構樹的果實及樹根皆可入藥。補腎利尿，強筋健骨。葉子搗成糊糊，涂在難以啟齒的患處，還能治痔瘡和牛皮癬。構樹皮的價值被認識較早，遠古時的人就用來結繩了。構樹皮富含纖維，柔韌性強，至今漁船上或者工地上用的纜繩，也多半是用它做的。怎么拽，怎么拉，怎么折騰，也不斷。拖船，拖網(wǎng)，拖器具，拖輜重，結實得很。

美麗的洛河 河南網(wǎng)林治坤攝

為什么我主張在洛陽要大種構樹呢?——因為構樹是有故事的樹——“洛陽紙貴”——廣告詞古人早就為我們寫好了。東漢時期，蔡倫發(fā)明了造紙術，蔡倫造紙用的什么材料？構樹皮?！脴嫎淦ぴ斓募埥小捌ぜ垺薄１彼螘r期發(fā)行的第一張紙幣“交子”，就是用“皮紙”印制的。據(jù)說，至今保存完好的《永樂大典》也是“皮紙”刊印的。即便今天的人民幣也是用構樹皮加短絨棉，再添加一些其他材料印制而成。

那構樹跟“洛陽紙貴”有什么關系呢？很多年前，一位叫左思的洛陽才子苦熬十年寫出了名篇《三都賦》（魏都賦、蜀都賦、吳都賦），開始沒人理睬，后來他的朋友找了個名人作序推薦后，轟動了洛陽城，人們爭相傳抄。傳抄得用紙啊，一時間洛陽的“皮紙”價格嗖嗖上漲，一刀紙由一千文，漲到一刀兩千文三千文。——“洛陽紙貴”的成語就是這么來的。

《三都賦》我讀了三遍，說句心里話，疙疙瘩瘩的，讀不下去。那樣一篇生僻字極多，基本都是四言五言句子的賦文，怎么會有那么大的轟動效應呢？我一直存有疑問。也許原因不在于左思的文章有多好，而在于給左思寫序的人厲害！寫序的人叫皇普謐，學富五車，滿腹經(jīng)綸，寫過的書一輛馬車都裝不完，是那個時代的頭號文豪。他對歷史和醫(yī)學也有頗深的研究，是針灸學的鼻祖。想想看，這樣一個重量級的人物給他寫序，能不“洛陽紙貴”嗎？所以，我說洛陽大種構樹，是有出處有根據(jù)的。洛陽，應該有充分的文化自信和底氣，成為世界的紙都。

種桑樹主要在運河兩岸的堤畔。有了一定規(guī)模的桑園，可以帶來養(yǎng)蠶業(yè)的復興，同時再恢復一些絲綢紡織和印染作坊，想想看，那不就是重現(xiàn)了一小段絲綢之路的盛景嗎？從旅游角度來說，也是有價值的。

“蒼茫茫的汴河水，千古向東流，曾經(jīng)走過的龍舟啊，浩浩慢悠悠！”——這里的汴河，就是指隋唐大運河的通濟渠段。不必說當年隋煬帝南下巡游的船隊，浩浩蕩蕩，帆影重重，首尾相連二百余里的場面，單是史料中記載的，河面上商旅云集，商船絡繹不絕，號子聲聲的情景，就足以像一部老電影，供我們一遍一遍地回放了。當然，我們無意讓歷史的活劇重演，但讓隋唐大運河的自然生態(tài)和文化生態(tài)活過來，重現(xiàn)生機，該不是夢想吧！——因為，隋唐大運河并未死去，它只是過于疲憊，沉睡已久罷了。

衛(wèi)河（永濟渠）鶴壁市?？h段，是中國大運河的重要組成部分，呈西南至東北走向從?？h縣境穿越而過，全長約71公里。隋煬帝時開通永濟渠，北宋時更名為御河，明初改稱衛(wèi)河并沿用至今。衛(wèi)河今天仍是海河水系的重要支流，同時在農(nóng)田灌溉和泄洪排澇方面仍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圖為原汁原味的大運河。 （鶴壁市國土資源局段東宏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