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霖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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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二年,夏至。杭州錢塘。
“明年就要赴長安應春闈了,我們同窗這么多年,往后一定還要聚一聚!”
“是啊。對了,今后你們要有誰騰達顯貴了,可別忘了同窗我!”
“大家同在一個私塾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那場科舉?我呀,希望能留在長安!”
“哎,遂良,你怎么都不說話?你在看哪本書?《明帝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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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二十年,谷雨。長安大明宮。
我穿著官服,一面驚魂未定地走出大明宮,一面在心里嘆著氣。想著剛剛皇上大發(fā)雷霆的樣子,我的腿肚子還直打顫。
稍稍鎮(zhèn)定了一些后,我收拾好心情,走出皇城,徑直往長安的曲江走去。許多昔日的同窗好友也在都城擔任官職,他們說今天要在曲江池畔開個同窗相聚的宴會。
等我趕到曲江的水榭旁,他們的酒已飲到正酣了。所有的人都穿著華貴的綾羅綢緞,我有些局促,沾著墨的手掌在自己的六品官服上擦了擦。
中書舍人龍登云先看到了我,語氣里帶著戲謔:“褚大人,剛剛我聽同僚們說,您又把皇上惹怒了?”席上的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我苦笑。十八年前的學堂中,我曾是恩師最得意的學生,所有的人都認為我的未來應是扶搖直上,平步青云。可如今呢?身上這件六品官服穿得已經(jīng)褪色,日子平淡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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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
大明宮中,皇上龍顏微慍:“朕乃一國之君,還看不得幾卷《起居注》?《起居注》中若是記下朕的過失,豈不是會令千秋萬代的世人笑話?”
我跪在皇上面前,但語氣依舊堅定:“帝王翻看《起居注》,從無先例。臣職當載筆,君過必記!”
“咣當”一聲,一個青瓷茶盞堪堪碎在我面前,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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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同窗們興致不減,在曲江池旁席地而坐,曲水流觴。
酒觴從上游緩緩而下,停在龍登云面前。他將酒一口飲下,微微停頓,便賦詩一首:“昔日同窗少年郎,今朝歡聚曲江旁。此身愿遂平生志,持笏拜墀侍君王。”
“此身愿遂平生志……”我喃喃地念著,十八年前那個午后,倏然閃過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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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二年,冬至。杭州錢塘。
“諸位讀書,各有志向。如今分別在即,何妨說說平生之志?”夫子手捧經(jīng)書,眉眼帶笑。
同窗們紛紛說出了自己的志向:“那還用講?當然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咯?!薄盎丶亦l(xiāng)當官!”“在長安城里建座大宅院!”……
我一直低著頭沉默,手指輕輕劃過《明帝起居注》上那句“史家之筆,當善惡必記”。
那天午后陽光很好,灑在書案上像晃動的湖水。我不經(jīng)意間抬頭,看到夫子就站在我面前,眼角的皺紋間有隱約的笑意:“這起居郎,可不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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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如今的我不是一個最討喜的臣子,不是一個最優(yōu)秀的士人,不是同窗中最富貴的一個,但我是一個合格的起居郎。
這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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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觴隨著流水漂到我面前,我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身后有太監(jiān)跑來,朝我喊道:“起居郎褚遂良!皇上要召開議政會議,讓你去做實錄!”
我從容起身,辭別諸位昔日同窗:“鄙人有要事在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