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霄翎
人到中年,我意外地粉上了德語青少年圖書;而之前的二十年,我一直在和德語文學纏斗。
不管哪個國家的文學愛好者都知道德語文學的豐富。說到德語作家,更是群星璀璨。迄今為止的一百一十四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德語作家就占了六位:魯道夫·歐肯、托馬斯·曼、赫爾曼·黑塞、君特·格拉斯、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赫塔·米勒。
不過,除了日耳曼語言文學專業(yè)的人士,在普通的中國讀者當中,德國哲學的粉絲倒是時而邂逅,德語文學愛好者我還真是一個都不認識。但是,作為一個從小就喜歡閱讀的人,又學了德語專業(yè),我覺得自己天然有義務了解德語文學。我不僅硬著頭皮讀經典,也奮力翻譯了一些當代德語文學作品。遺憾的是,我對德語文學的感覺,多年來依然是糾結不已,原因在于,相比精致有趣的法語文學和形象幽默的英語文學,德語文學實在是“不好看”,本來就稀薄的情節(jié)還常常被大段議論打斷,結構散漫得讓人很難不分心。德國人也有幽默感,但是德國人的幽默是清醒、尖銳、辛辣的反諷,不是美國式的嘻嘻哈哈,更不同于中國式的知足常樂和難得糊涂,讓讀者感覺沉重??傊?,德語文學重內容而輕形式,儼然是一種哲學味兒強于文學味兒的“哲理文學”。
對于期待作品“引人入勝”的多數中國讀者來說,閱讀德語文學令人疲憊,因為德語文學家們并不覺得自己有義務用好看的情節(jié)和優(yōu)美的語言來引起讀者的共鳴,也往往不肯說明白時間順序和人物關系,不讓讀者“好過”。而對于在德語文學家和中國讀者之間掙扎的中國譯者來說,翻譯德語文學更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絞盡腦汁譯好了一部作品,結果卻往往是乏人問津。因為思辨性強、故事性弱的德語文學對于喜歡故事而不習慣思辨的中國讀者來說疏離感很強;再者,由于德漢兩種語言有著巨大差別—德文剛硬、嚴謹、樸素,擅長表達法律、哲學等抽象概念,而中文感性、靈活、豐富,喜愛使用成語、諺語等現成的語言材料,因此長于抒情和文字游戲,而短于分析復雜問題,這種反差也為德語文學的中文譯介造成了巨大困難,譯者很難找到既能反映德文風味又能讓中國讀者讀得下去的“中庸之道”。
就這樣與德語文學死磕多年后,
二○一三年,我偶然讀到一本有名的德國青少年小說《毛毛—時間竊賊和一個小女孩的不可思議的故事》。我是一口氣讀完的,那感覺就是兩個字:驚艷。思想深刻,情節(jié)精彩,語言流暢,想象力豐富,原來德國人也能寫出這么“好看”的書來!作者是德國當代幻想文學作家米切爾·恩德,他極富創(chuàng)意地把“時間”這個抽象概念形象化了。時間是什么?愛因斯坦說時間是幻覺,富蘭克林說時間是金錢,納丁·戈迪默說時間是變化,艾米莉·狄金森說時間是對煩惱的考驗,而恩德在這篇“新式童話”里說時間是在人心中的生命。理發(fā)師弗西原本很享受自己在工作中一邊揮舞剪刀一邊跟顧客閑聊的狀態(tài),有一天,他突然開始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向往海報上那種光彩照人的生活。這時一位號稱來自“時間銀行”的人出現了,告訴理發(fā)師,他應該加快工作節(jié)奏,舍棄一切可做可不做的事—陪顧客閑聊、照顧母親、養(yǎng)鸚鵡、定期探望一位殘疾女友等等。采納了這些建議后,理發(fā)師真的省下了很多時間,但他卻詫異地發(fā)現省下來的時間越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卻越少。隨著“時間銀行”的勢力越來越大,像理發(fā)師這樣的人在城市里越來越多,他們衣著考究,生活富裕,但面孔卻是陰郁、冷漠、疲倦和痛苦的。
《毛毛》一書雖然被定性為“青少年文學”,但其實世界各國的青少年和成人都愛讀,旅德著名翻譯家李士勛譯的《毛毛》中譯本二十幾年來就多次再版。
《毛毛》一書讓我對德語童書一見如故。因此,二○一五年,讀庫請我翻譯德國青少年歷史類圖書《特洛伊的秘密》,雖然我的童書翻譯經驗不足,對古希臘文化了解也不深,對考古專業(yè)更是外行,但我還是答應了下來。
《特洛伊的秘密》探討的是西方第一大傳說:荷馬史詩中講述的希臘和特洛伊之戰(zhàn)。作者沃爾夫岡·科恩是一位多年致力于特洛伊研究的記者,他從特洛伊“英雄時代”精彩紛呈的神明傳說和英雄故事談起,繼而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幾代考古學家發(fā)掘特洛伊的“科研時代”,抽絲剝繭地分析了跌宕起伏的特洛伊戰(zhàn)爭研究史。該書不僅信息豐富,觀點也精辟獨到,堪稱一本西方文化和哲學的入門寶典。
《特洛伊的秘密》我譯得頗為費勁,因為專業(yè)不熟,所以需要做大量準備工作,比如惡補荷馬史詩以及希臘語、拉丁語和土耳其語發(fā)音,可是我覺得這個力氣花得很值,《特洛伊的秘密》是一本能讓中國青少年獲益的好書,而且通過翻譯這本書,我也為自己補上了西方文化的重要一課。該書最讓我眼前一亮的是書中提出的一系列問題:真的有過特洛伊這個地方嗎?特洛伊戰(zhàn)爭確實發(fā)生過嗎?《伊利亞特》確實是荷馬的作品嗎?真的有過荷馬這個人嗎?荷馬講的是他自己生活的時代嗎?令人意外的是,在經過嚴密的事實分析和邏輯推理之后,該書卻對這些問題做出了如下的“開放式”回答:
有過一場特洛伊戰(zhàn)爭嗎?這個問題不要緊,因為我們根本無法找到可靠的答案。但有兩點是肯定的:我們有一個影響力巨大的傳說,一個西方最古老的史詩;我們有一個一直被眾人爭奪的地方,一個兩千五百多年來崇拜希臘、特洛伊英雄和神明的地方。這就夠了,從這些事實中每個人都可以得出自己的結論。我認為特洛伊是存在過的,不過我指的不是字面意思。真正的研究不是問什么事情真的發(fā)生過,而是什么事情影響了世界歷史的走向。圍繞特洛伊的爭斗對我們的歷史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因此它肯定存在過,以某種形式存在過。《伊利亞特》究竟是戰(zhàn)爭圣經,還是說明戰(zhàn)爭的荒誕,還是吟唱古代戰(zhàn)爭貴族沒落的哀歌,還是證實歐亞兩大洲本是同根生,這都無所謂。好的傳說總是多面的,它們促使我們思考自己的生活?!兑晾麃喬亍泛腿魏我粋€好傳說一樣,如同一面鏡子。我們得到什么樣的答案,完全取決于我們自身的成熟程度。
通過這幾問幾答,《特洛伊的秘密》就不只是一本考古書或者歷史書了,它也成了一本富有人文情懷和世界全局觀的哲學書。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本書雖然由于內容艱深而在讀庫編輯部引發(fā)了一場“特洛伊戰(zhàn)爭”,但是最終還是得以和讀者見面,因為讀庫想讓中國少年看到德國同齡人在思考什么問題。該書責編張靜琳說得好:“回看歷史,其實也是在重新審視曾經的自己以及至深影響著自己的人文根源,而采取何種態(tài)度去看待歷史、剖解史料,有時甚至比真相來得更加重要?!?/p>
二○一七年底,《特洛伊的秘密》一書榮幸地獲得北京德國圖書信息中心(BIZ)頒發(fā)的第二屆德譯中童書翻譯獎。BIZ主任龔迎新女士在頒獎儀式上列舉了一組對我來說很新鮮的數字:在二○一六年中國購買版權的一千三百六十七本德國圖書中,兒童和青少年書籍占百分之五十七,緊接其后的分別是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教材,純文學僅占百分之三。這組數字證明有眾多中國讀者分享我對德語童書的喜愛。這個事實令我大受鼓舞,決心從此在德語童書翻譯領域“精耕細作”。同時,因為我把翻譯視為一門需要不斷練習改進的“手藝”,秉承“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精神,為了打磨出一種適合少年兒童閱讀的文風,我立即購買了在兩屆德譯中童書翻譯獎中獲獎的譯本,作為學習資料來讀。在這批書中,除了上文已經提到的《毛毛》以外,我印象特別深的還有兩本書:《公路少年》和《克拉拉的箱子》。
曾榮獲德國青少年文學獎的《公路少年》講的是兩個家庭背景迥異的男孩的故事:苦悶的邁克膽小愛幻想,媽媽酗酒,爸爸找了小情人,邁克覺得自己又丑又無聊,得不到班花的關注。沒心沒肺、“從來不走回頭路”的亞裔俄羅斯男孩契克開著一輛偷來的轎車,帶著邁克上了路,體驗了夢想中最酷的暑假生活。開學了,邁克成了一個有故事的人,曾經單戀的班花遞來了紙條,而邁克已經無所謂了。熊孩子恣意的冒險,淳樸真摯的友情,荷爾蒙蔓延的時光,蓬勃的生命力,美好的夏天……德國《法蘭克福匯報》高度評價了該書:“這是一部讀者渴望慢慢讀,恨不得永遠都讀不完的小說,因為它讓讀者回到既嶄新又熟悉得古怪的當下:夏季,十四歲的我們。它講了一次啟程、一段友誼和一次回歸,它是公路片、成長故事、歷險劇和鄉(xiāng)土小說,但它首先是一部偉大的書,無論讀者是十三歲、三十歲還是感覺中的三百歲?!?/p>
而榮獲維也納青少年圖書獎的《克拉拉的箱子》講述的則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死亡。新學期伊始,同學們得到了一個壞消息:他們深愛的克拉拉老師罹患重病,將不久于人世。同學們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但克拉拉老師卻用一間裝飾成海灘的教室和一場提前了二十年的同學會為大家?guī)チ藴嘏年柟?。老師臨走前,大家悄悄地為老師準備了一口世上最美的棺材。該書勇敢地帶領兒童與成人一起思考死亡這個人們往往忌諱告訴兒童但其實兒童又必須面對的哲學命題。故事最后進入令人驚喜的高潮:世上最美的棺材承載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孩子們把棺材當成跑車,在林陰道上玩賽車時的歡快笑聲,而這正是克拉拉老師對孩子們的衷心祝愿:“快樂地分享你們的生命吧!愛你們的生命!就在當下!”孩子們在林陰道上用天堂的喜悅注滿了這口“箱子”,當老師在想象中收下這份愛的禮物,安詳地合上雙眼時,讀者仿佛也都感受到了永恒的愛超越了肉體的消亡。
讀了這些優(yōu)秀的圖書后,我對自己譯好德語童書更有信心了。于是,今年年初,我又為讀庫譯了一本“給孩子讀的哲學書”,書名暫定為《康德比我強在哪兒?—孩子發(fā)問,哲學家回答》。機靈小子托尼的問題無窮無盡:“我”在哪里?“大”有多大?為什么動物不是人?機器會思考嗎?人可以撒謊嗎?上帝真的有嗎?這些問題貌似簡單,但是往往連大人也答不上來。其實,關于這些問題,哲學家們已經思考了千百年。托尼和哲學家曼弗雷德·蓋爾交上了朋友,這可是一件大好事。曼弗雷德·蓋爾生動地為托尼介紹了歷史上各位大哲學家對這些問題的回答以及他們的生活準則,讓托尼看到,我們可以怎樣利用這些哲學家的幫助來解答人生的大問題。
這本書最讓我心儀的地方在于,托尼提出的所有問題,蓋爾都沒有立即給出一個權威的答案,而是認真查閱歷史上各位哲學家的說法,再談自己的想法,把各種不同的甚至是完全對立的觀點提出來供托尼參考。這又讓我想起了《特洛伊的秘密》中眾多的問題和最終的開放式回答,也讓我想起了擅長追問的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對話錄》中的蘇格拉底:學生一旦被蘇格拉底纏住,就不得不在他的不斷追問下開始思考,和他共同追索問題的根源。正是這種對話方式促使后人不斷在前人思考的基礎上深入、遞進,甚至完全推翻自己既有的想法而重新思考。而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的經驗和智慧都得到了創(chuàng)造性的激發(fā)。
德語童書的可讀性這么強,連我這個成年人都能讀得津津有味,可是為成人寫的德語書為什么就給人晦澀枯燥的感覺呢?譯完《康德比我強在哪兒?》后,我若有所悟。海涅曾說德國人“可怕”,一開口就是哲學。其實,這些“好看”的童書也不例外,不管它們是以小說、歷史書還是哲學書的面目出現,在本質上,它們和成人圖書一樣,在描述社會現象時,不肯停留在“就事論事”的層面上,也不滿足于只是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而是更進一步,讓讀者深入思考,把重點放在探索人生意義和人生價值上。
而探索人生意義和人生價值的形式,也是德語童書和成人圖書的一個重大共同點,這就是“爭論文化”:作者刻意不為讀者提供現成答案,不講任何“大道理”,而是通過不斷的提問和爭論,幫助讀者厘清思路,形成自己的觀點。而正是因為德國青少年從小受到這種爭論文化的熏陶,經歷了嚴格的思維訓練,長大后才會對艱深的哲學問題感興趣,德國才會誕生這么多的哲學家,德國文學家才會傾向于僅僅把情節(jié)作為框架,而把哲學、倫理、政治、道德、藝術等方面的見解融入作品之中。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德語文學書籍幾乎全素面朝天,沒有任何裝飾。至于童書和成人書可讀性上的差別,只是因為少年兒童的邏輯思維尚未完全形成,所以作家需要把抽象的概念變成形象,生動地表現出來,幫助青少年理解罷了。以下列舉兩個德語童書中表現“爭論文化”的精彩片斷。
《特洛伊的秘密》中哲學家、史學家和記者爭論《伊利亞特》的意義:
“《伊利亞特》到底是一首武力的頌歌,還是對它的研究能給世界帶來和平?”
“史詩要傳遞的訊息就是:特洛伊戰(zhàn)爭代表天下所有戰(zhàn)爭的荒謬。”
“那為什么三千年來這個傳說一直是兵家至愛呢?許多學者可是手捧《伊利亞特》參加一戰(zhàn)的??吹侥菈K加里波利大紀念碑了嗎?”
“是紀念一戰(zhàn)中達達尼爾戰(zhàn)役的眾多死者的?!?/p>
“我看主要是紀念土耳其的光榮勝利吧。指揮官凱末爾從此發(fā)跡,把土耳其團結成一個民族。又應了那句希臘古話,‘戰(zhàn)爭是萬物之父?!?/p>
“別忘了,戰(zhàn)爭也是大部分本可避免的人類疾苦的起源?!?/p>
“對于當代人來說的確如此,但我們應該捫心自問,戰(zhàn)爭從來都是壞事嗎?它為何被頌揚了近四千年?”
“盡管聽起來很荒唐,但貿易和戰(zhàn)爭確實給人類帶來了進步。各個群體之間的貿易和戰(zhàn)爭促使農產品、金屬加工品和貴金屬相互流通。頻繁的戰(zhàn)爭還促使個人學會為了集體付出努力甚至生命?!?/p>
“而且,要是和平時間太長,人的能量就會集聚起來,人們就會尋找新的領域去較量、爭吵、廝殺?!?/p>
“但是這也可以采用和平的方式進行。奧運會不正是起源于荷馬時代嗎?”
“正是。不過奧運會和公平競爭無關,而是從一開始就充滿了陰謀詭計。與此相比,特洛伊木馬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p>
《康德比我強在哪兒?》中男孩托尼和哲學家蓋爾爭論“自由意志”是否存在:
“我們倆本來也可以點別的菜的,就像此前我們決定來這家餐館而不去別處一樣。這是由我們的自由意志決定的?!?/p>
“但是,我們只是做了自己做的事情呀!”
“是的。不過,情況本來也可以是另外一個樣子的:我們也可以去吃中國菜,或者,你最后也可以點柯尼斯堡肉丸?!?/p>
“但是我不怎么喜歡中餐,我更愛吃德國菜。再說,我不知道柯尼斯堡肉丸的味道。維也納豬排是我最愛吃的菜。”
“你是想說,你的自由決定其實并不自由?還是什么別的意思?”
“你自己說的,我們本來也可以做別的?!?/p>
“對,因為有不同的可能性供我們選擇。而且我們如何選擇并不是事先規(guī)定好的,這就是所謂的‘自由意志。沒人強迫我們一定要來土豆餐館,點我們后來點的菜吧。有什么不對勁呢?”
“我們在學校也學過‘自由意志。當時我就想,世界上恐怕根本就沒有什么‘自由意志,因為我們總是在做我們正好在做的事。也許我們根本沒有別的辦法。也許我非得點維也納豬排配薯條不可,而你必須點卷心菜肉卷。”
“我還以為我們只想逛逛,再隨便吃點東西呢,結果你大談特談意志自由性的破問題。但是至少這個問題可是你自己要談的!”
“不對,我問這個也只是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
“德國有些人腦學家就想斷定意志沒有任何自由度,你比這些人腦學家還要壞?!?/p>
“人腦學家?”
“他們說,人腦是我行我素、不聽指揮的。我們只能做大腦規(guī)定我們做的事情,只不過我們自己并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們自以為擁有自由意志。”
“真的是這樣嗎?”
“對,不過只有人腦學家才這么想。他們研究神經元的工作,觀察并測量身體器官遵循某種規(guī)律的過程。人腦學家盡想著查清這些規(guī)律,難怪他們找不到自由意志?!?/p>
“為什么他們找不到呢?”
“因為人只能找到自己能找的東西。但是,怎么在數十億個神經元構成的大腦灰質中找‘我‘意志‘決定和‘自由呢?再好的顯微鏡,再精確的電表也無能為力啊。”
歌德曾在長篇小說《威廉·邁斯特的學習時代》中通過威廉之口議論了讀者的三個層次:“受教育少的人只要看到發(fā)生的事件就滿意了,有教養(yǎng)的人則要感動,而思考只會讓受過極好教育的人感到稱心滿足?!钡抡Z文學越是層次高,越是要求讀者“細嚼慢咽”,深刻思考。
那么人為什么需要思考呢?因為不思考就會故步自封,落后于人,無法勝任未來所要求的開拓創(chuàng)新。我有個德國朋友給各國學生辦劍橋和牛津等名校的暑期班,他對現在的大多數中國學生評價很低,說他們沒有學習新事物、認識新朋友的激情,整天玩手機,恨不得天天說中文、吃中餐,昂貴的學費基本上是打了水漂。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從同濟大學去德國深造、現為德國馬格德堡應用科學大學副校長的丁永健教授也認為:總體來說,與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留德的中國留學生相比,現在的中國留學生好奇心小,和德國同學交往的能力和愿望也弱,常常為一點不順心的小事就對德國社會“上綱上線”。的確,就我本人的經驗來看,德國少年大多挺胸揚眉、舉止得體、態(tài)度誠懇,而中國少年往往姿態(tài)萎靡、目光游離、舉止拘束,容易“一驚一乍”。這是什么緣故呢?我覺得原因在于兩國孩子的成長環(huán)境差別太大。德國兒童擁有很大的自由發(fā)展空間,比如我一個德國女友的兒子,才八九歲時,我去他家做客,他就能幫廚、鋪桌、上菜,為去森林散步的客人當向導;雖然他父母退出了教會,從不去教堂,但是這反而激發(fā)了他對宗教的濃厚興趣,在中學里選修了宗教課;他父母都是語言學家,他中學階段曾經去法國上了半年學,但他后來上大學時還是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了電氣專業(yè)。而中國孩子從小就被困在一大家子長輩的過度關注和監(jiān)控中,忙于應付繁重的課業(yè),被迫整天死記硬背大量看不出多大用場的“知識”,而沒有機會和小伙伴玩耍、自由地選擇有趣的課外書來閱讀,更沒有機會像上述德語童書中的人物那樣,進行關于人生意義和價值的思考。他們像《伊利亞特》中的悲劇英雄阿基里斯一樣,未能形成“自我”,而只能被動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康德比我強在哪兒?》的作者曼弗雷德·蓋爾對人類提出了如下期許:
我認為人不是一個僵化的軀體,而是一個自己行動,有能力改變和發(fā)展的“我”。人類的思想不是像機器一樣事先設計好的,而是充滿生機和活力的。對于人類視為正確的道德規(guī)范,人類必須能夠靠自己的理智來理解并解釋。正義就是大家都能自由地共同思考應該為正義制定什么標準。只有這樣,人類才能夠“啟蒙”到康德期盼的程度:“鼓起勇氣,用自己的頭腦思考!”
愿我們都能擁有這份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