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與暖交織 虛與實映襯

王相武

但凡捧讀過散文《秋天的懷念》的人，都會被文中母親那種博大無私的愛所感染，都會被汩汩流淌于文中的母愛子、子念母的深情所動容。而這一切不僅源于文中精彩的細節(jié)描寫，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源于作者高超的意象鋪設(shè)藝術(shù)——冷與暖、虛與實成對鋪設(shè)，二者相互對應，相互交織，相互映襯。

采用此法堆疊而成的一個又一個意象，如同塑成的一尊尊精美絕倫且富有表現(xiàn)力的藝術(shù)品，其意象性質(zhì)被最大限度地凸顯出來，從而，深深震撼讀者的心靈。就散文而言，意象組成意境，意境構(gòu)成情境，情境流淌情感。因此，一篇散文有了因美妙鋪設(shè)藝術(shù)手段堆疊而成的意象形成的意境，自然就具備了感人肺腑的情感穿透力。

一、冷與暖交織

秋天能夠入筆的意象，以其對筆者影響的質(zhì)感和意義為標準去劃分，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暖意象，影響偏于正面，即積極意義層面，如秋陽、秋華、秋實等；另一類為冷意象，影響偏于負面，即消極意義層面，如秋風、秋雨、秋霜等。在文中所寫的第一個秋天里，有兩組性質(zhì)截然相反的意象。一組為冷意象，即秋涼，一種因作者人生路上的風雨——癱瘓驟然形成的秋涼，可謂秋風秋雨秋煞人；一組為暖意象，即秋暖，一種因作者母親陽光般的愛所滋生的秋暖，可謂愛慈愛柔愛暖心。

冷意象系列：

因雙腿癱瘓，“我”脾氣變得暴躁無常?！@里“暴躁”的“我”這個意象折射出作者20歲癱瘓這場人生風雨的殘酷，“我”在深深地懷念昔日的健全與健美。

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里“砸”玻璃的“我”這個意象折射出作者20歲癱瘓這場人生風雨奪走了“我”的自由，“我”在深深地懷念昔日的自由。

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猛地把手邊的東西摔向四周的墻壁。——這里“摔”東西的“我”這個意象折射出作者20歲癱瘓這場人生風雨奪走了“我”的甜美，“我”在深深地懷念昔日的甜美。

面對母親看菊花的勸慰，“我”反感道：“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這兩條可恨的腿，喊著：“我活著什么勁！”——這里“捶打”兩條可恨的腿的“我”這個意象折射出作者20歲癱瘓這場人生風雨奪走了“我”的雙腿，“我”在深深地懷念昔日的雙腿。

……

好一組置身于秋涼的懷念！作品堆疊上述系列冷意象的意義在于：表明“我”在美麗的人生道路上遭遇到了突如其來的風雨——癱瘓，這場風雨是多么的突然、冷酷、無情，令人猝不及防，它讓“我”失去了雙腿，失去了健美，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甜美……它使“我”完全陷入精神崩潰的邊沿，幾乎失去了“好好兒活”下去的勇氣……

暖意象系列：

當作者“砸”“摔”東西的時候，母親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聽著我的動靜”?！谶@里，“悄悄地躲”“偷偷地聽”的母親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理解與同情的特質(zhì)。

當作者“砸”“摔”東西結(jié)束的時候，母親“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地看著我”?？偸钦f“聽說北海的花兒都開了，我推著你去走走”。——在這里，“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的母親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隱忍、疼愛的特質(zhì)。

當作者“捶”著腿，喊“我可活什么勁兒”的時候，母親撲過來抓住我的手，忍住哭聲說：“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在這里，“撲過來抓住我”“忍住哭聲說”的母親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熱情、堅韌的特質(zhì)。

當作者答應母親“好吧，就明天”去看菊花，母親“高興得一會坐下，一會站起”說“那就趕緊準備準備”?！谶@里，“高興得一會坐下，一會站起”，要“趕緊準備準備”的母親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喜兒子所喜，急兒子所急，兒子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的特質(zhì)。

為了不因自己的痛苦給作者帶來新的痛苦，母親的肝病到了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的地步。鄰居們把母親抬上車時，“還在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谶@里，母親“肝病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視子如命和寬廣、博大、無私的特質(zhì)。

當母親講述作者兒時去北?！捌f那楊樹花是毛毛蟲，跑著，一腳踩扁一個……”的時候，母親“忽然不說了”，對于“跑”和“踩”一類字眼兒，母親比作者還敏感?！谶@里，對于“跑”和“踩”一類字眼極其敏感的母親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細膩、敏感、理解的特質(zhì)。

當母親在人生最后的時刻（昏迷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在這里，昏迷前，仍然掛念有病的兒子和未成年的女兒的母親這個意象，彰顯了母愛視子貴于命的特質(zhì)。

……

好一組關(guān)于秋陽般母愛的懷念！作品堆疊上述暖意象的意義在于：表明“我”在遭遇人生風雨——癱瘓的時候，除了挫折的打擊力之外，還有一股反挫折的力量存在，即幫助“我”走出陰霾的母愛。具體包括母愛的理解、慈善、溫暖、隱忍、無私和寬廣等。

然而，上述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意象并非單獨堆疊，而是成對堆疊。文中意象或冷或暖、或暖或冷、冷暖相連。兩組意象呈現(xiàn)出對應、交織、映襯的態(tài)勢，在不斷的對應、交織與映襯中，形成一種極其美妙的藝術(shù)效果——兩類意象性質(zhì)，即秋天的冷（秋風秋雨秋煞人）和秋天的暖（愛慈愛柔愛暖心）發(fā)生對立、沖擊和抵消，最后漸漸趨于平衡。于是就出現(xiàn)了文本的結(jié)局——“我”慢慢從癱瘓的陰影中走出來，漸漸冷靜地接受了悲苦命運，毅然決定“好好兒活”下去。

在這里，冷意象與暖意象成對鋪展的意義在于揭示一個深刻的人生道理：人生道路上意想不到的風雨固然冷酷、猛烈和無情，但是，當操起母愛這個超級盾牌去抵御的時候，所有的打擊都將變得風平浪靜，最終化為烏有。

二、虛與實映襯

意象現(xiàn)于筆端的狀態(tài)是有虛實之別的。在意境中已經(jīng)活脫脫出場，現(xiàn)于筆端，承載著描寫對象的重要性質(zhì)，或傳達著作者的重要情愫，那么，此描寫對象（事物）就是實意象；而另一種在意境中暫時隱身，只是側(cè)面述諸筆端，卻承載著描寫對象重要性質(zhì)，或傳達著作者的重要情愫，此描寫對象（事物）就是虛意象。在設(shè)置意象時，可以憑借虛實成對鋪排手段，讓具有相同物性的兩個事物對應起來，形成實意象映襯虛意象、虛意象映襯實意象的藝術(shù)效果，最終達到使二者的物性得到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的目的。

如《秋天的懷念》帶領(lǐng)“我”與冷酷的癱瘓命運抗爭的母親和秋風中與冷氣抗爭的菊花，就是兩個極其富有相似性質(zhì)的意象，其相似點表現(xiàn)在身處逆境，奮起抗爭，戰(zhàn)績突出。請看作者對這兩個物象在兩個不同的秋天里采用不同的虛實鋪設(shè)處理。

1.實化鋪設(shè)母親，虛化鋪設(shè)菊花

在文中所寫的第一個秋天里，將帶領(lǐng)“我”與冷酷的癱瘓命運抗爭的母親設(shè)置為實意象，將在秋風中與冷氣抗爭的菊花設(shè)置為虛意象。

關(guān)于母親的實化鋪設(shè)：

母親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聽著我的動靜。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地看著我。

——其中“躲”“聽”“進來”“看著”表現(xiàn)母親對兒子遭遇癱瘓后各種反常舉動的理解、同情；“眼邊紅紅地”表現(xiàn)母親的隱忍、痛苦和疼愛。這是在以實意象母親“堅韌、慈愛”的風骨對應和映襯虛意象菊花“頑強、高潔”的風格。

我狠命地捶打這兩條可恨的腿，喊著：“我活著什么勁！”母親撲過來抓住我的手，忍住哭聲說：“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

——其中動作：“撲”“抓”和語言：“咱娘兒倆在一塊兒，好好兒活，好好兒活……”彰顯母親的熱情、堅韌的性格。這是在以實意象母親“熱情、堅韌”的風骨對應和映襯虛意象菊花“熱烈、頑強”的風格。

鄰居的小伙子背著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艱難地呼吸著，像她那一生艱難的生活。別人告訴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

——其中“一生艱難的生活”彰顯母親的樸實；“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表現(xiàn)母親視兒女貴于生命的特質(zhì)。這是在以實意象母親“樸實、高尚”的風骨對應和映襯虛意象菊花“淡雅、高潔”的風格。

她的病已經(jīng)到了那步田地。后來妹妹告訴我，母親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

——“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表現(xiàn)母親的堅韌與頑強。這是在以實意象母親“隱忍、堅強”的風骨對應和映襯虛意象菊花“堅韌、頑強”的風格。

“還記得那回我?guī)闳ケ焙?？你偏說那楊樹花是毛毛蟲，跑著，一腳踩扁一個……她忽然不說了。對于“跑”和“踩”一類的字眼兒。她比我還敏感。”

——其中對于“跑”和“踩”一類的字眼兒敏感，可見母親體貼入微。這是在以實意象母親“熱情似火、體察入微”的風骨對應和映襯虛意象菊花“熱烈與深沉”的風格。

……

關(guān)于菊花的虛化鋪設(shè)：

請看文中關(guān)于菊花的虛寫：

母親進來了，擋在窗前：“北海的菊花開了，我推著你去看看吧。”她憔悴的臉上現(xiàn)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時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說。我的回答已經(jīng)讓她喜出望外了?！昂冒桑兔魈臁！蔽艺f。她高興得一會坐下，一會站起：“那就趕緊準備準備。”“唉呀，煩不煩？幾步路，有什么好準備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看完菊花，咱們就去‘仿膳，你小時候最愛吃那兒的豌豆黃兒。

兒子雙腿癱瘓后，堅強的母親痛在心里。她想從大自然中尋找一份打開兒子心結(jié)，使兒子從懦弱走向頑強，從完全不能接受到完全能夠接受的靈感體驗。于是出現(xiàn)母親央求兒子看菊花的細節(jié)。母親商量的話語“北海的菊花開了，我推著你去看看吧”，連帶著憔悴的臉和央求的神色。當兒子詢問什么時候，母親就喜出望外，當即決定就明天去看菊花。為吸引兒子看菊花，還承諾兒子看完菊花去仿膳。

在這里，作者對菊花采用虛化鋪設(shè)，沒有讓菊花出場。雖然只是通過人物間的對話兩次提及菊花，但文中這個虛意象就鋪設(shè)完成，其作用是不可小覷的。秋天的花種無數(shù)，為何在此看的偏偏是菊花而非其它花種？因為菊花意蘊深刻獨特，其淡雅、高潔、熱烈與深沉，還有潑潑灑灑等實在不俗，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種不俗是在寒冷的秋風中完成的?？梢?，菊花是挫折中強者的最好隱喻。作者遭遇癱瘓這場人生風雨后，能夠從懦弱走向堅強，一方面源于菊花風格的濡染，另一方面源于母親風骨的影響。

所以，前后聯(lián)系起來看，行文如此由實到虛，以虛襯實，讓菊花堅韌、頑強的風格有力地烘托了母親忍耐、堅強的風骨。菊花這個虛意象是母親這個實意象最貼切的隱喻。

2.實化鋪設(shè)菊花，虛化鋪設(shè)母親

在文中所寫的第二個秋天里，將在秋風中與冷氣抗爭的菊花設(shè)置為實意象，將帶領(lǐng)“我”與冷酷的癱瘓命運抗爭的母親設(shè)置為虛意象。

到了第二個秋天，母親因為為挽救兒子的命運，不顧自己身體，過分操勞成疾，已不在人世。從客觀上只能由作者的心靈去懷念，然而，在文本中作者立于菊花前，對慈母的懷念，是那么自然，是那么泛化，是那么浪漫。此時作者的心態(tài)簡直堪比翻騰的大海。產(chǎn)生如此情感現(xiàn)象的原因全然在于文中對菊花的實化鋪設(shè)：

黃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潔、紫紅色的花熱烈而深沉，潑潑灑灑，秋風中正開得爛漫。

當讀者讀到此處，自然會浮想聯(lián)翩，由菊花風格聯(lián)想到母親風骨，菊花這個實意象與母親這個虛意象發(fā)生著強烈的映襯，在這種映襯中的虛意象母親，是“人如黃花肥”。如果用映襯外的意象“我”，還有小妹與“菊花”相比，開始原本是“人比黃花瘦”。但是“我”和小妹在菊花風格和母親風骨的影響下，慢慢地發(fā)生了改變，心靈上漸漸強大起來，最終能夠直面逆境，也是“人如黃花肥”了。所以，我們完全有理由說，題為“秋天的懷念”，作者懷念的不僅有母親深摯的愛，還有菊花般的母親風骨。

縱觀文中所寫的兩個秋天，其中的意象母親與菊花，或虛或?qū)?，或?qū)嵒蛱摚搶嵶儞Q。兩組意象呈現(xiàn)出對立、交織、映襯的態(tài)勢，在不斷的對立、交織與映襯中，形成一種極其美妙的藝術(shù)效果，即兩類意象性質(zhì)，即母親風骨（堅韌，頑強）和菊花風格（忍耐，堅強）既形成強烈的對比，又產(chǎn)生烘托。虛意象映襯實意象，實意象顯得愈美；實意象映襯虛意象，虛意象顯得愈幻，最終二者達到最大化的美化與幻化。從而充分地表現(xiàn)出母親堅韌頑強的性格和博大無私的愛。

總之，散文文本采用了這樣一種意象鋪設(shè)藝術(shù)——冷與暖、虛與實成對鋪設(shè)，二者相互對應，相互交織，相互映襯。其中構(gòu)成意境的意象的性質(zhì)就會被最大限度地凸顯出來，文本自然就具備了感人肺腑的情感穿透力。

[作者通聯(lián)：湖北荊州開發(fā)區(qū)灘橋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