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二拍”中民眾對訴訟活動的認識

王燁

摘要：對于傳統(tǒng)文學的法律探討已經(jīng)有不少論文著作了，對于“三言二拍”的法律研究也已經(jīng)有很多學者寫下諸多論文。但是遺憾的是這類論文大多是對于法律制度方面的研究，而對于“三言二拍”中民眾的訴訟意識、訴訟觀念類的研究文章卻比較少。文章基于對“三言二拍”的故事案例為研究對象，從故事的情節(jié)細節(jié)、人物對白等細微之處入手，研究其中的訴訟現(xiàn)象，反映當時人們的訴訟意識與觀念，并且進一步對這種訴訟認識的現(xiàn)象形成原因進行合理的分析。

關(guān)鍵詞：“三言二拍”；訴訟認識；訴訟觀念

“三言二拍”是指五本書的合集，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前三本稱為“三言”是由馮夢龍整理加入了宋元舊本，合并野史筆記而成。后兩本稱為“二拍”，是由凌濛初獨立創(chuàng)作而成?！叭浴?、“二拍”均為短片市井小說，所反映的社會百態(tài)，價值標準，藝術(shù)水平大致相同，所以在文學史上將其合成為“三言二拍”。

而馮夢龍與凌濛初都是生活在晚明時期，兩人的生活經(jīng)歷大致相同，自幼飽讀經(jīng)書，家學淵源。雖然才華橫溢，但仕途坎坷，多有不順，從而浪跡市井，生活在青樓、酒館、瓦肆等場所，接觸到社會百態(tài)。長期與市民接觸使得他們了解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況、思想感情與生存規(guī)則。這種生活閱歷使得他們在文學加工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將虛構(gòu)的故事改編得更“真實”、更貼近市民生活原貌，市民對故事中的情節(jié)現(xiàn)象、人物形象、心理態(tài)度、價值觀念更為認可，易被廣大民眾接受，并且流傳廣泛，影響力巨大，所以“三言二拍”依然是非常具有研究價值的。

對訴訟活動不僅局限于司法活動，從民眾的角度來看，對訴訟活動認識首先包含了其對法律的認識，因為對法律的認可與否直接影響到民眾是否愿意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矛盾。其次是對訴訟價值的認識，究竟是訴訟還是“以和為貴”呢。最后是對司法認識，司法是怎樣的一個環(huán)境樣貌。本文將從這三個層面入手，逐漸展現(xiàn)“三言二拍”中民眾對訴訟活動的認識，并且將這種現(xiàn)象回歸于大的歷史背景下分析其中的原因。

一、對法律的認識

對法律的信仰度如何，直接關(guān)系到百姓遇到問題有多大程度愿意通過法律來解決糾紛。法律若在民眾意識里是不公正的，背離人心則無人遵守，法律若是不嚴肅的，則無人敬畏。

（一）法律是公正的

在“三言二拍”中，普遍百姓對法律公正性的認同，例如《滕大尹鬼斷家私》。老謀深算的倪太守便也把公正的希望寄托給了法律。他對于法律的是公正性是堅信的，但是想要現(xiàn)實自己合理的訴求，還必須要一個明賢的司官。又如《韓秀才乘亂聘嬌妻，吳太守憐才主姻簿》中，當韓子文受到“欺騙”時，其朋友也是希望通過法律解決問題，他們相信法律的公正與正義，所以見官也不怕，而且希望通過法律懲罰金朝奉。在這個故事中，金朝奉也是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與韓子文解除婚約關(guān)系，倘若程朝奉果真與金朝奉訂了兒女姻，則法律也會還程朝奉一個公道。

明朝的建立到滅亡歷時近300年之久，在此期間，明朝的統(tǒng)治者先后頒布了《大明律》、《明大誥》、《明會典》等法律制度，而朱元璋以強權(quán)的手段推行法律，下令天下百姓“悉習”《大明律》，而到了《明大誥》編制之后，京城中層以上的人家?guī)缀跏嵌加幸槐荆鱾鲝V泛。民間的法律思想則是以俗語、歇后語等諺語的形式傳播。到了明朝末年，這種公平正義的法律觀念愈加深入人心，法律除了皇帝以外，其他人一律平等，“皇親犯法，與庶民同罪”、“王子王孫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是皇親國戚，甚至太子，在民間的諺語中也不能享有法外特權(quán)。

（二）法律是嚴肅的

在 “三言二拍”中，大部分老百姓對官吏的稱謂就是“大老爺”、“老父臺”、“ 老太祖”，連官府的衙役皂隸也高人一等，被稱為“大爺”。平民百姓則稱為“草民”、“小人”。例如《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一個簡單的稱謂能反映出當時社會的等級身份特征，市井百姓都有敬官、怕官、讓官的心理，其原因也是對王法擁有畏懼之心。在百姓眼里，法官是法律的代表，他們的言行舉止代表的是王法的旨意，具有絕對的權(quán)威。百姓所畏懼或敬重的并非是法官的個人，而是對法律的威嚴所征服。

二、對訴訟價值的認識

民眾對訴訟的看法是復(fù)雜而矛盾的。傳統(tǒng)儒家倫理教化則是以和為貴，忍讓為好，至于“無訟”的狀態(tài)，在“三言二拍”里也有所表現(xiàn)，但是由于資本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沖擊，民眾的觀念又有了不同的轉(zhuǎn)變，只要有利益便趨之若鶩，甚至將訴訟作為掙錢的一種手段。

（一）以和為貴

自西漢以來，中國歷代統(tǒng)治者，都推崇儒家學說，追求百姓“無訟”的和諧社會。而“無訟”來源于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中孔子的名言：“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痹谌寮宜枷胫袑τ谠V訟的態(tài)度是盡量規(guī)避的。如《桂員外途窮懺悔》與《韓秀才乘亂聘嬌妻，吳太守憐才主姻簿》。書中描寫嚴氏是“賢德有余，才干不足”，是站在儒家“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角度看問題的，而韓子文也是秀才，其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下都不愿意與他人發(fā)生爭執(zhí)，更不希望訴至公堂，希望能夠和睦相處。

（二）有利必訟

明中期以前，民眾雖然受到理學的影響，但總體上還是繼承了儒家的“義以生利”，承認合理有限利欲。而到了明中期以后，社會思潮對民眾追求財富的行為表示高度認可，肯定人的欲念與商業(yè)貿(mào)易存在的合理性。但也在此時，有的人為了利益鋌而走險、玩弄法律，甚至將官司作為一種買賣。

如《趙五虎合計挑家釁，莫大郎立地散神奸》卻將這種“買賣”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因為私生子是擁有繼承權(quán)，所以趙五虎等人為了自身的利益，將訴訟當做生意來做，本金、利息、酬金全都計算妥當，以合法的手段獲取非法目的。從文章的描述看來，這也是一種見利忘義的行為，最后趙五虎等人受到法律的制裁。當然此文也有警示那些只要有利益可圖，就要想方設(shè)法訴訟到底之人不要輕易訴訟。又如《一文錢小隙造奇冤》中面對來歷不明的女尸，朱常并不像眾人那樣怕得慌忙躲避，而竟然先想到的是用其做事，在與趙家爭奪田地時，誣賴趙家將人打死，逼迫趙家讓利與他，而當他向眾人解釋了他的“計謀”后，眾人也非常高興，既有銀子，官司也能贏，稱贊他的“計謀”高明，將這種“見利忘命”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折射出社會追求財富已經(jīng)突破了道德的底線，唯利是圖，以致于有利必訟。

明代中后期，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水平是中國歷史比較少見的，學術(shù)界認為在這個時期社會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資本主義萌芽，而人們的生活也開始“由儉入奢”。到了晚明時代，人們更是轉(zhuǎn)向了縱欲與奢靡。明代經(jīng)濟思想家陸楫就專門寫過《禁奢辯》、顧公燮的《消夏閑記摘抄》公開為奢侈消費做辯護，代表了一個時代的商業(yè)價值取向。資本主義萌芽推動了人文主義萌芽的發(fā)展，社會開始關(guān)注人的需求和發(fā)展，“以人為本”追求個性。晚明人文思潮也是打破舊時嚴格的等級，肯定了人的價值。特別是程朱理學的影響日漸衰弱，王陽明的“心學”日漸風行，不但解放了“理學”對人的思想束縛，還主張“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觀點，承認了個性的追求。因此追求財富的合理性更是有了理論支撐，而經(jīng)過社會演化之后則變成了只要有利可圖，便開始不擇手段。對于訴訟也不是一味的回避，而是開始直面訴訟，更甚至將訴訟視為獲利的一種途徑。

三、對司法官吏的認識

司法活動是百姓直接接觸法律的途徑，而法官的形象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三言二拍”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昏官庸官，他們或貪贓枉法、或以權(quán)謀私。但是不乏有清明廉潔的正派官吏，他們或清正廉潔、或足智多謀。

（一）腐敗官吏的昏庸與酷虐

刑訊在明清時期是普遍存在的，而官吏的酷虐也是體現(xiàn)在濫用刑罰，對百姓肉體的極大摧殘與傷害。“三言二拍”中昏庸的官吏往往是頭腦簡單，脾氣暴烈，他們審訊的方式也只是刑訊逼供，并不聽信犯罪嫌疑人的辯解。例如：《東廊僧怠招魔，黑衣盜奸生殺》與《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兩個案例雖然審判官員未受賄賂、也與對當事人無任何利害關(guān)系，但是昏庸酷虐的一面導(dǎo)致兩個當事人被枉受刑獄之災(zāi)，甚至丟到了性命。

（二）清廉官吏的機智與仁慈

“清官情節(jié)”是民眾的一種共同的心理和價值取向，民眾對清官形象有著強烈的企盼與高度理想化的色彩。機智與仁慈成了清官的必備要件，“三言二拍”往往通過描寫清官對弱者的格外愛護來表現(xiàn)清官們恩德。例如《陳御史巧勘金釵鈿》里的御史陳濂與《張員外義撫螟蛉子，包龍圖智賺合同文》里的包龍圖，都是通過自己的耐心觀察與過人的智慧取得案件的關(guān)鍵證據(jù)，巧妙得地還原了事實的真相，大快人心。還有一種就是仁慈高尚的官吏，例如《韓秀才乘亂聘嬌妻，吳太守憐才主婚簿》里的臺州太守吳公弼，“為人公平正直，不愛那有‘貝字的‘財，只愛那無‘貝，字的‘才?！迸c《玉堂春落難逢夫》里的刑房吏劉志仁，為人正直無私，并沒有選擇與那些受賄官吏同流合污，而是安慰照顧玉堂春，主動提出日后有機會指點其伸冤，為其主持公道。均體現(xiàn)出了其仁慈與機智并存的人格。

整體來看“三言二拍”的故事對于司法活動中官吏是辯證的看待的，但是昏庸的官吏仍然是占大多數(shù)的，從而在《十五貫戲言成巧禍》中就暗暗地對為官者的勸誡“所以做官的切不可率意斷獄，任情用刑，也要求個公平明允。道不得個死者不可復(fù)生，斷者不可復(fù)續(xù)，可勝嘆哉?！备嬲]官吏不要糊涂了事。

四、總結(jié)

可見“三言二拍”中民眾對訴訟活動的認識是復(fù)雜的。他們對于法律的公正性與嚴肅性是認可的。對于訴訟價值即有儒家“以和為貴”的思想特點，又開始萌發(fā)了追求財富利益的訴訟價值觀念，“有利”則訴訟。最后對于司法官員的認識也是清廉與昏庸并存，但是依然是昏庸的官吏占多數(shù)。而形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則是由于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與市民生活的變化，兼有新的思想學說為指引等多種原因合并而成的。

（作者單位：貴州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