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識王光祈的音樂思想

[摘 要]

關(guān)于王光祈音樂思想的分析，學界普遍認為可從唯物音樂觀、比較音樂觀和進化音樂觀這三類深入。重讀他的著作及論文，可以感受到這三種音樂觀對其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就音樂學術(shù)研究來講，其思想對學術(shù)視野的拓展和創(chuàng)新、西方音樂理論體系在中國的延伸、中國傳統(tǒng)音樂文化的發(fā)揚以及民族音樂的繼承等方面都是前所未有的。

[關(guān)鍵詞] 王光祈；唯物音樂觀；比較音樂觀；進化音樂觀

[中圖分類號]J6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18）01-0133-03

王光祈先生是我國近代偉大的音樂學家，“五四”時期著名的社會活動家，還是東方比較音樂學、中國音樂史學的開拓者。在德國時完成二十種左右的音樂學專著是其主要學術(shù)成就，《中國音樂史》（1931年）、《東西樂制之研究》（1924年）、《東方民族之音樂》（1925年）都甚為重要，為后人在中國民族音樂的研究提供了深厚的基礎。不可否認，所有對前人成就的分析都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不同的人觀點也隨之不同。而本文將結(jié)合其著作圍繞這三點展開淺層次的分析。

一、唯物音樂觀下的歷史與社會

空想社會主義思想在王光祈的一生中一度左右著他的實踐活動。他曾提出“音樂是人類生活的表現(xiàn)”，是“社會生活的反映”。這與馬克思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不謀而合，也正是因為如此，唯物音樂觀與政治、社會緊密結(jié)合，譜出音樂與哲學的交點。

西方五花八門的思潮之中，哲學家對于藝術(shù)也都有自己的見解。馬克思說：“只有音樂才能激起人的音樂感；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不是對象，因為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一種本質(zhì)力量的確證。”[1]漢斯立克認為：“音樂內(nèi)容——即運動著的形式。”[2]這些觀點與王光祈在德國受到的“非有音樂不能生活”理念對他唯物音樂觀的影響可見一斑。

唯物辯證法是以物質(zhì)為基礎的，其第一個總特征是普遍聯(lián)系的觀點。唯物辯證法認為：“要真正地認識事物，就必須把握、研究它的一切方面，一切聯(lián)系和‘中介’?！盵3]王光祈對音樂學的研究與此不謀而合，他在音樂學研究上始終堅持一種樸素的唯物音樂觀，在寫律之起源，探究中國律管之史實時，運用唯物辯證的音樂觀，以作研究之法，主張以理性思維去研究律制。古籍經(jīng)數(shù)千年之傳，難免有增刪與錯誤，具體之實有待考證，其可信價值是次于實物的，而推類研究為無奈所取之法，其根據(jù)相關(guān)線索類推分析出的結(jié)果，與事實雖相差不遠，但必有出入。對于中國古代律制的研究方法需遵從以實物為基礎的觀念，盡量以實物為參考研究，此乃以物為基之唯物音樂觀。王光祈堅持唯物音樂觀“求實”的基本理念，絕不采用未標明出處的資料，不用簡述、未注或錯引類文獻，“科學實證”是他音樂方法的重要支柱。他認為“文化—元論”之學說，其“旁證”值得參考，是萬不得已之舉?，F(xiàn)如今社會浮躁之風盛行，許多學者對參考資料的科學性并沒有做出深入判斷就展開研究?！翱茖W求實”才是唯物音樂觀下該有的社會現(xiàn)象，音樂研究者應在社會現(xiàn)實生活中不斷思索，時刻秉持嚴謹?shù)膽B(tài)度，從不同角度推動史學發(fā)展。

他還提出了“英雄主義和時勢主義”這一觀點，他說“主張‘英雄主義’的人，編纂樂史之時，最喜在每代之中抬出幾個‘偉大作家’以作代表……而對于當時的環(huán)境背景，對不甚注意。[4]而“主張‘時勢主義’的人，對于‘偉大作家’雖予以相當重要的地位，但同時對于環(huán)境背景，以及‘無名英雄’，都極加注意；不讓‘偉大作家’獨出風頭……”[5]這樣在認識論上截然不同的兩種治史方法，各有其特點，他將這兩種方法簡單化，進而兼采。正如陳其射提到的“不能因強調(diào)人的精神因素的作用，而消解歷史認識應具有的客觀性”。[6]治史方法的多樣更證明了人的認識具有一定的主觀性，不同的人研究不同的史料，反映的時代特征、社會現(xiàn)象也會有所不同。追求史料的絕對完整性和客觀性并不科學，音樂史學的發(fā)展要經(jīng)過不斷的反思以及更精確的研究，才能從各個角度更完善地展現(xiàn)時代社會面貌，在不斷發(fā)展中得以延續(xù)，賦予新生。

二、進化音樂觀下的人類科學

進化思想最初萌芽于拉馬克提出的生物進化論的四個觀點，即生物是從簡單到復雜、從低級到高級逐步進化的；生物進化不是按單線系列進行，而是顯示著進化的樹狀譜系；環(huán)境的變化引起動物習性的改變；“用進廢退法則”和“獲得性狀遺傳法則”。而這些理論沒有充分的證據(jù)，直到達爾文《物種起源》的發(fā)表，歐洲進化論才取得了革命性的進展，而后不斷發(fā)展完善，適者生存的理念也影響至今。進化觀體現(xiàn)在音樂方面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王光祈的《中國音樂史》，此書時刻閃耀著音樂進化思想，他在書中創(chuàng)造性地把音樂從律學、譜式學、樂器學和戲曲表演等幾個不同的側(cè)面，深入分析研究中國古代音樂的發(fā)展成就。這種獨特的分析結(jié)構(gòu)，在20世紀80年代那個我國音樂學學科初創(chuàng)，還在蹣跚學步的時代，可謂一道絢麗奪目的光芒。

縱觀中國音樂史學界，以往的史書都只是以時間為線索的記述，而并沒有從進化發(fā)展的角度闡述中國音樂進化歷程的著述。而他恰恰做到了這一點，整本書圍繞“進化”展開，強調(diào)“進化”的核心是“創(chuàng)造”，并體現(xiàn)在每一章節(jié)：“律之進化、調(diào)之進化、樂譜之進化、樂器之進化、舞樂之進化、歌劇之進化、器樂之進化?！闭劦铰芍M化時，他將其歸為四種思想：第一，“音”與“律”初為兩事，必分別討論；后進化為一物，尚未嚴加分別。第二，吾國古代律管進化，系“少”而“多”，即我國古代律管的進化，由少向多發(fā)展，初為五律（二三律），其后漸漸增至十二律。第三，音律之數(shù)，以物為限之故，當與當時陰陽五行等迷信有關(guān)，即文化思想的進化。第四，先有律管，后有律數(shù)。列舉了五律進化到七律以至十二律成立的一個進化過程，及各代文人在樂律上震古爍今的成就。調(diào)之進化則主要敘述宮調(diào)的演變問題，從五音調(diào)、七音調(diào)到燕樂二十八調(diào)再到元曲昆曲六宮十一調(diào)；對我國古代“律呂字譜與宮商字譜”“工尺譜”“宋俗字譜”等做了詳細介紹，將樂譜記錄方法歸為兩大類：“手譜法”和“音階法”；樂器皆采用西方樂器學的分類；還有樂隊、舞樂、歌劇等。其書中所涉及的進化思想無不閃爍著人類科學的智慧光芒。

世界是一個向前發(fā)展交融的團體，尤其是在當今世界全球化趨勢的影響下，中西交融成了必然趨勢。人類在不斷進化的過程中，亦在不斷創(chuàng)造與反思。王光祈站在進化論的科學高度對中國音樂起源發(fā)展做了辯證性的陳述。律學、調(diào)學的進化尤為重要，其本身帶有的嚴謹性和理性思維決定了其現(xiàn)實意義，奠定了我國音樂史學界之基。進化是不可抗拒的歷史自然規(guī)律，正如“用進廢退，適者生存”的理念一樣，中國音樂也在不斷更新中推動人類科學的發(fā)展。正如陳其射所說：“中國音樂延續(xù)力和穩(wěn)定性的保持是透視音樂深層蓄積的關(guān)鍵，是尋覓古今音樂相通之緣由?！盵7]哲學上也指出兩種基本的進化觀：辯證法和形而上學。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推陳出新，革故鼎新”是我們的進化準則。民族化始終是我們發(fā)展的基石，無論當今世界怎樣交融，我們都需要保留我們民族的傳統(tǒng)、我們的特色，畢竟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三、比較音樂觀下的音樂史學

比較音樂觀可謂王光祈音樂思想中最為重要的部分，他吸收了西方比較音樂學之精髓，開拓了屬于東方的比較研究之法，用比較音樂觀作了17部價值極高的音樂學著作。而其比較音樂學的思想主要集中在《東西樂制之研究》《各國國歌評述》《中西音樂之異同》和《東方民族之音樂》等有關(guān)著述中。這些著述都展現(xiàn)了他鮮明的音樂觀，甚至提道：“我們中國古代的法度文物，以及精神思想，幾乎無一不是建筑于音樂基礎之上，假如沒有音樂這東西，中國人簡直不知道應該怎樣生活?！盵8]音樂對于人類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在一定程度上又與哲學、文學、繪畫、建筑甚至理學都有著密切聯(lián)系?？梢哉f，音樂是時代精神的體現(xiàn)。

1885年英國物理學家埃利斯發(fā)表的《論諸民族的音階》是比較音樂學在歐洲確立的標志，以柏林大學的心理學研究所為活動中心形成的柏林學派則是比較音樂學中影響較大的一個學派。所有比較研究的研究對象都需要先有一個共同點，然后在共同點之上又存在一定的差異，才能對其二者進行比較。王光祈在《東方民族之音樂》中用“四分之三音”等事實說明了東西方音樂的“不同之不同，而不是不及之不同?！睎|西方音樂應該并重，他提出的“我把‘世界音樂’分為三大類：一曰中國樂系，二曰希臘樂系，三曰波斯亞剌伯樂系?！盵9]這一分類得于他老師薩克斯在《樂器的精神和演變》中把音樂的進化劃分為石器時代、金屬時代和中世紀的啟發(fā)，而薩克斯到論述樂器的進化過程時便中斷了，這一點上，王光祈超越了他老師。他認為各民族音樂之間存在著顯著的不同，卻又相互聯(lián)系。管建華認為王光祈在比較音樂學領(lǐng)域中所提供的“新的東西”有兩方面：“一是以文化價值相對論來評定各民族音樂文化的價值，開創(chuàng)了中西音樂比較的領(lǐng)域，打破了西方比較音樂學局限于非歐洲音樂范圍研究的桎梏。二是注重各民族文化傳統(tǒng)及其對音樂影響的比較研究。”[10]這兩個新的方面都突出了他在西洋音樂民族化方面做出的努力。西方音樂文化經(jīng)過了20世紀科學革命的洗禮，具有理性、合理、有序的科學特點。“中國人不懂西洋音樂，可也。不懂西洋音樂金華，則不可也，（因研究西洋音樂金華，可以改造吾國音樂師資，其中所用之科學方法，尤可取材）。”[11]所以他提出了科學的“律、調(diào)、譜、器”的分類方法。他在著作中對中西文化的差異提出了三點，大致為：第一，西洋習慣性豪闊；第二，西洋人性喜戰(zhàn)斗；第三，西洋古代美術(shù)，多與宗教有關(guān)，音樂一事，尤為教堂卵翼之物。[12]這三點主要是他對中西方音樂的民族性格、思想感情上的不同對音樂風格產(chǎn)生的影響之比較，涉及眾多學科。王光祈的比較音樂觀整體是以世界音樂發(fā)展為基線，通過研究中西方音樂發(fā)展的差異，來探討中國音樂的民族化，以創(chuàng)造具有中華民族特性的國樂。

迄今為止，比較音樂學在我國已有60多年歷史，在比較研究中，中西音樂領(lǐng)域的研究運用最為廣泛。中國音樂，需將其放入世界化的大背景中，觀察不同規(guī)律特征，不斷汲取世界各民族優(yōu)秀文化，并保留自身民族特點。王光祈的比較音樂觀巧妙地將傳統(tǒng)調(diào)音系統(tǒng)音階組織法及律制，中西音樂以及其他民族音樂與其他社會學科相結(jié)合，從文化整體的角度全面觀察，運用“影響研究”和“平行研究”這兩種研究方法，從共同規(guī)律中找出不同規(guī)律，將本民族文化與各民族文化聯(lián)系起來，揭示人類音樂文化發(fā)展規(guī)律，創(chuàng)東方比較音樂法之先河。對民族歷史文化的發(fā)展以及世界音樂史學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F(xiàn)代音樂史學更需要在比較音樂學的基礎上不斷深入完善，創(chuàng)造更加包容的民族音樂，在保留自身個性的前提下融入更多元素，與時俱進。

結(jié) 語

王光祈作為我國近代著名的音樂學家，在國內(nèi)空想社會主義實踐活動失敗后，由政治經(jīng)濟學轉(zhuǎn)而進行音樂學的研究，試圖以此達到“救國”的目的。在民族音樂的立場之上，借鑒歐洲音樂文化之傳統(tǒng)，建立我國自身音樂體系，強調(diào)音樂的民族性、音樂教育的群眾性和普遍性。他在唯物、進化與比較這三個方面之中折射出的思想啟示為我們后人留下的是數(shù)之不盡的精神財富。他的學術(shù)光輝及影響，在現(xiàn)今這個世界化的趨勢下，對現(xiàn)代建設中國特色音樂體系有著積極的現(xiàn)實意義。他思想中閃耀的光輝，將永遠是中國音樂史學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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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共中央馬克思·列寧，恩格斯·斯大林著作編譯局.列寧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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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光祈.中國音樂史[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7]陳其射.深刻的思想啟示——在王光祈音樂觀下的啟學反思[J].音樂探索，2009（01）.

[8]王光祈.東西樂制之研究[M].上海：中華書局，1936.

[9]王光祈.東方民族之音樂[M].上海：中華書局，1929.

[10]管建華.試評王光祈的比較音樂學觀點[J].音樂探索，1984（01）.

[11] 同[4].

[12]王光祈.德國人之音樂生活之二[M].

（責任編輯：張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