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恬
摘? ? 要: 戲劇結局對劇中主要人物性格歷史的完成,保持全劇思想的完整性、統(tǒng)一性,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李漁提出,結局必須“無包括之痕,而有團圓之趣”,他提倡和追求的是一種水到渠成、能引起觀眾思索的結局。而結局要產(chǎn)生能使人意猶未盡的藝術魅力,就在于寫意而不寫實,能提供想象的余地和象征的意味。本文試從李漁的“團圓之趣”論出發(fā),從《白兔記》的主題意蘊、情節(jié)結構和美學觀照三個角度來看《白兔記》的大團圓結局。
關鍵詞: 李漁? ? 《白兔記》? ? “團圓之趣”論
《白兔記》又稱《劉知遠白兔記》,元代南戲作品,永嘉書會才人編,寫劉知遠與李三娘悲歡離合的故事。從李漁的“團圓之趣”論來看,劇中李三娘與劉知遠闊別十六年重逢的大團圓結局的主題思想反映了倫理道德的要求,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在情節(jié)處理上卻頗有旨趣,意味叢生;美學觀照上也有一定的象征意味,總體來說是符合這一理論的。
一、主題意蘊
縱觀古典戲曲的“大團圓”結局,無論其人物是否經(jīng)歷了苦難、最后都少不了榮華富貴、加官進爵、封妻蔭子和位列仙班之類的“大團圓”。而獲得團圓之后,對于之前經(jīng)歷的種種苦難,我們的主人公們似乎都能夠讓“往事都隨風”,《白兔記》也不例外。
這一時期的知識分子處于社會的最底層,生活狀況不但不如以往文人士子的風流瀟灑,甚至落魄到了衣食不保的地步。他們失去了優(yōu)越性之后,把目光投入到了普通百姓中,關注平凡人的人生,開始了中國俗文學的探索。而這種以小人物為主人公的作品在描述百姓悲苦生活的時候,往往給出一個團圓的結局,最終使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懲惡揚善,寄托了人們追求圓滿的理想。
《白兔記》中的李三娘就頗有些“先苦后甜”的味道。李三娘是后漢高祖劉知遠的妻子,當然李三娘受難時劉知遠尚未做皇帝?!叭缃袼姆诫x亂,民遭涂炭,人民荒涼”。窮兵黷武,男子漢們理所當然地馳騁疆場,“與君生別離,會面安可知”。夫妻們與其說生離,不如說是死別了。李三娘是如此的孤寂凄涼:“兒夫去遠,悄沒個音書回轉?!薄懊髟麓┐埃张毷毓铝怼?、“握不過這段凄涼,怎忍得棲惶滋味?!?/p>
在劇本的倫理世界中,李三娘等“留守婦女”無時不在憧憬著忽然有一天,鐵樹開花,夫婿金榜題名,送上那迷人的鳳冠霞被,或者丈夫腰纏萬貫,肥馬鮮仆,排闊而入。那時候可以說她是熬到了頭,盡可忘懷那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的孤寂,而投入新的生活,盡管她犧性了自己的青春,似乎也在所不惜了。雖然她不得不面對與人共侍一夫的命運,但她的怨恨卻在劉知遠的承認、岳氏的深明大義和一家人的團聚中迅速地煙消云散了。
從這點上來看,《白兔記》的結局與李漁的“團圓之趣”倒是不相符合了,這樣的結局雖然讓主角在最后加官進爵、夫妻團圓,獲得了大眾心目中比較圓滿的結果,但卻忽視了李三娘作為一個個體的自我意識,讓其自身迷失在了倫理道德的洪流當中,而顯得不甚水到渠成,也缺少一點“趣”的意味。作為一個被壓在社會最底層的女性,李三娘無疑是忠孝之道殘酷的犧牲品。另娶嬌妻的劉知遠,不論如何憂郁百結、情深意長,而那新娶的岳氏,不論如何賢惠識體,終都掩不住現(xiàn)實社會殘忍、冷酷的一面。
二、情節(jié)結構
在南戲《白免記》以前,說唱劉知遠和李三娘故事的,有《新編五代史平話》,還有《劉知遠諸宮調(diào)》?!缎戮幬宕菲皆挕冯m已描述了劉、李悲歡離合的故事,但其情節(jié)主要還是依附于劉知遠的發(fā)跡史。在《劉知遠諸宮調(diào)》里,有關劉、李婚姻的情節(jié)進一步豐富。到了《白免記》,劉、李的婚姻故事已經(jīng)成為全劇的主要內(nèi)容,李三娘也成為全劇刻畫得最為成功的人物。
劇本從情節(jié)結構上來說大致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講的是劉知遠從軍前與李三娘的故事。劉知遠在李家充當傭工時,李文奎見他睡時有蛇穿其七竅,斷定他日后必定大貴,于是將女兒李三娘許配給他。在李文奎死后,三娘的兄嫂以分家為由,將有瓜精作祟的瓜園分給劉知遠去看守,想要加害于他。李三娘獲知了兄嫂的歹計,阻止劉知遠去瓜園,但劉知遠武藝高強,搶棍而去,戰(zhàn)勝了瓜精,也得到了兵書和寶劍。劉知遠在李家兄嫂的煎逼之下,被迫投軍出走,故事的第一部分到這里也就結束了。
第二部分是劉知遠從軍之后的故事。此時已經(jīng)身懷六甲的李三娘經(jīng)歷了多番折磨和苦難,原本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卻要“日間挑水三百擔,夜間挨磨到天明”。橄欖狀的水桶,使她挑水時不能歇腳。鉆了眼的水缸,越挑越不滿,還有抬不起頭的磨房。因為勞累過度,她竟在磨房中生孩子,因無剪刀,只能用牙咬斷臍帶。即便已經(jīng)到了如此慘境,狠心的兄嫂仍然不放過她,趁她昏迷之際,竟將嬰兒扔進魚塘。劇本的悲劇色彩在這里也到達了最高峰。但孩子幾經(jīng)周折,居然送到了劉知遠手中。
最后一部分的時間已經(jīng)是十六年后,因著白兔牽線,李三娘得以母子重逢。此時已為大元帥的劉知遠收到三娘一封情意深長的親筆書信,猶如晴天霹靂,悲喜交加、進退無路。而幸好岳氏深明大義,要求丈夫以最高禮儀迎回三娘。在白兔的指引下,劉知遠也終于找到了在風雪天被兄嫂趕走的三娘,夫妻、母子終于團圓。
從情節(jié)結構上來看,劇本有意安排了劉知遠身負重傷托人去探望三娘,卻在兄長的阻撓下誤以為其改嫁遠走的情節(jié),將李三娘這個角色的悲劇意蘊淡化,最后有個大團圓的結局,無非也是把主人公的悲劇命運納入到社會公認的道德范圍之內(nèi)。李漁對戲劇結尾的藝術處理提出的要求十分明確,他把創(chuàng)作一個劇本比作寫一篇精彩的文章,“開卷之初,當以奇句奪目,使之一見而驚,不敢棄去”,“終篇之際,當以媚語攝魂,使之執(zhí)卷留連,若難速別”,所以,他對戲劇結尾的要求是,應該具有“臨去秋波那一轉”勾魂攝魄的藝術魅力,“使人看過數(shù)日而猶覺聲音在耳,情形在目?!币脒_到這樣的要求,在戲劇的結尾處還應該掀起一個余波,“山窮水盡處,偏宜突起波瀾”。也就是說,戲劇的矛盾沖突在結尾處是解決了,但是不可能把所有的矛盾沖突都解決,結尾處可以用提出與整個劇情有連帶關系的次要矛盾的辦法,留下新的懸念,造成“回光返照”的效果,誘使觀眾重新回憶戲劇所展示的生活內(nèi)容,并且依據(jù)劇中人物的性格、情節(jié)所提供的根據(jù),加之觀眾自己的生活體驗,為矛盾找出答案。
《白兔記》劇本結局處一波三折的故事情節(jié),也使得劇本沖突和戲劇性達到了極點,非常符合李漁的觀點。劉知遠收到李三娘的親筆書信,卻考慮到已和患難與共的岳氏成婚,而悲喜交加;岳氏深明大義,要求丈夫以最高禮儀迎回三娘,滿腔熱情奔赴三娘所在的劉知遠卻只見一座為三娘虛設的靈位;最后在雪地上的玉兔的指點下,才得以一家人團圓。這期間的一系列故事饒有趣味、又使得觀眾的注意力被牢牢地吸引住,頗符合李漁“團圓之趣”的觀點。
三、美學觀照
在中國戲曲史上,李漁是第一個自覺致力于系統(tǒng)性戲曲理論的戲劇作家。他在其戲曲理論著作《閑情偶寄》中具體而系統(tǒng)地提出了“團圓之趣”觀點。
《閑情偶寄》中論到:“此折之難,在無包括之痕而有團圓之趣?!侨鈭F聚,不過歡笑一場,以次收鑼罷鼓,有何趣味?水窮山盡之處,偏宜突起波瀾,或先驚后喜,或始疑而終信,或喜極信極而反致驚疑;務使一折之中,七情俱備,始為到底不懈之筆,愈遠愈大之才,所謂有團圓之趣者也?!K篇之際,當以媚語攝魂,使之執(zhí)卷流連,若難逮別,此一法也。收場一出,即勾魂攝魄之具,使人看過數(shù)日,而猶覺聲音在耳,情形在目者,全虧此出撒嬌,作‘臨去秋波那一轉也?!?/p>
李漁對戲曲的結尾作了全面總結,“團圓之趣”的提出表明李漁對戲曲創(chuàng)作精髓的充分把握。而《白兔記》中巧妙運用了“白兔”的意象,用象征手法達到了一種虛無化境。而金圣嘆更是以老子“當其無”為歸旨論文藝的最高審美境界。他在《西廂記·請宴》小序中說:“‘當其無處而后翱翔、而后排蕩?!奔粗挥袪I造虛空的境界,才能使想象自由翱翔,才能使情感自如排蕩。在金圣嘆看來,只有“紙上無字、無句、無局、無思”,而又讓人感到“育育有思、搖搖有局、鏗鏗有句、燁燁有字”,這才是絕妙之化境。而“當其無”的“無字、無句、無局、無思”,其本質(zhì)都是言說藝術的真精神在虛無、在象征,即湯顯祖說的,以“若有若無為美”。這在中國繪畫和戲曲藝術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白兔記》中的“白兔”更像是一種虛無的象征物,而不是實體的存在。白兔的第一次出現(xiàn),是李三娘托老人千里送子之際,將丈夫留下的玉兔信物掛在孩兒身上,在這里,“白兔”象征著一種血濃于水的親情;第二次出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十六年之后,劉承佑與李三娘母子相認,卻各自不知對方身份,出于同情,劉承佑將玉兔贈予三娘,以補無米之炊;第三次就是在結尾處,正是在玉兔的指引下,這一家人才得以團聚。劇本中將抽象的親情化為實在的白兔,用將實在的白兔上升為虛無的象征之物,在藝術上達到了“若有若無之美”的美學效果,頗有意味。
四、結語
本文從李漁的“團圓之趣”論出發(fā),對《白兔記》大團圓結局的主題意蘊、情節(jié)結構和美學觀照三個方面進行了簡要的分析?!栋淄糜洝返闹黝}思想相對固化,反映了倫理道德的要求;在情節(jié)處理上卻做到了“山窮水盡處,偏宜突起波瀾”,頗有旨趣;美學觀照上也有一定的象征意味,總體來說是符合李漁的“團圓之趣”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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