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風景

■ 江興旺

與北方傳統(tǒng)民居的屋頂平坦低矮、易于攀登、利于保溫不同，江南傳統(tǒng)民居的屋頂一般都高聳陡峭，難以攀登，利于通風和疏水。屋頂上，那鱗次櫛比、片片銜接的青瓦，如座座起伏的丘陵，又如壟壟整齊的菜畦，富含生機和活力。隨著歲月的流逝，這些素雅、沉穩(wěn)、古樸、寧靜的瓦片由青灰轉(zhuǎn)為黛黑，也意味著很多時光已從它們的脊背悄悄流逝，許多過往已塞滿了它們的溝溝縫縫。

因為無法上去，所以屋頂對幼時的我具有極大的誘惑力。好在，屋旁有一棵高大的杏樹和柿樹。盡管一再被大人訓斥，但我還是常常冒著危險爬到樹頂，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從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屋頂上的風景。

春日，陽光和煦，杏花漸漸由純紅變純白，被微風紛紛吹落在屋頂上。從樹上望去，屋頂?shù)耐邷纤坪醣讳伾狭艘粭l條厚厚的白練。喜鵲站在高高的馬頭墻上，仰頭歌唱著，身上的羽毛熠熠發(fā)光；麻雀在瓦脊上靈巧地跳躍著，你追我趕；野貓懶洋洋地卷伏在瓦溝里，負暄著，時不時地用那惺忪的睡眼偷覷著喜鵲和鳥，大概是嫌棄它們太鬧騰，打擾了它的夢境吧。

夏日，瓦下聽雨，是一種至純至真的心靈享受。瓦是青瓦，經(jīng)火焙燒；雨是急雨，傾盆而下。雨墜瓦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發(fā)出節(jié)奏明快、韻味十足的響聲；瓦檐下，雨滴成絲成線，披掛而下，形成簾簾幽夢。雨滴墜落在青石條上，開出一瓣一瓣歡快的花，香氣四溢。

秋日，一片金黃。谷子熟了，謙遜地低下了沉甸甸的穗子；瓜果熟了，酣暢地躺臥在溫暖的田地里。輕風拂過原野，成片的稻谷蕩起層層金波，煞是好看。樹上，葉子黃了，只只葉片像金色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沉甸甸的柿子掛滿枝頭，在風中蕩著秋千，互相致以溫馨的問候。不知從哪兒來了一對松鼠，在屋頂?shù)穆淙~間穿來穿去，貪婪地吃著墜下的柿子，弄得鼻子、嘴巴、尾巴上到處都是黃色的柿汁。

劉立新繪

最喜歡的還是秋日靜靜地呆在杏樹上，看著行走在瓦上的貓。貓興奮時，會在瓦脊和瓦溝間跳來跳去，追逐著小鳥和昆蟲，甚至飛舞的落葉。它那輕盈的腳掌，踏在落葉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在落葉中留下清晰的深深淺淺的小徑。累了，它會靜靜地伏在瓦屋頂上做著自己的夢，或站在屋頂上，瞪大眼睛，直視前方，一如統(tǒng)治這片風景的君王。

瓦下冰凌，是冬日男孩子最向往的美妙景觀。一夜之間，突然冒出長長短短、晶瑩剔透的冰凌，如把把利劍倒掛在屋檐下。太陽出來，冰棱折射出萬丈光芒，發(fā)出清冷的寒氣。男孩子們則拿來梯子，靠在墻壁上，小心地摘下串串冰凌，握在手中，高舉向上，如斯巴達角斗士，又如《宇宙巨人西曼》中的西瑞，高呼“給我力量吧”！正是在這年復一年的游戲中，我們漸漸長大了，而屋頂上的青瓦也漸漸由青灰變成黛黑了。

離開家鄉(xiāng)很多年了，一直牽掛著家鄉(xiāng)老宅屋頂?shù)哪瞧L景。前些年，當聽說京福高鐵要經(jīng)過我家時，我悲喜交加。喜的是，家鄉(xiāng)交通狀況改善了，回家方便了；悲的是，老宅被拆了，那棵高大的杏樹和柿樹被砍了，我最喜歡的那片屋頂風景將永遠消失了。在老宅拆除的那天，我特意請假回了趟家，再次爬上杏樹，呆呆地望著屋頂，忍不住黯然傷神。媽不知其故，責我年屆半百，還如此頑皮。豈不知，于我，從此之后，瓦上風景只能是廊橋遺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