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互聯網語境下工匠倫理精神的復興、重塑與反思

李 飛 翔(東南大學 人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1189)

工匠精神的興起與流行固然與全國從上到下對其高度重視密切相關,工匠精神之崛起更與我國當下所面臨的經濟發(fā)展新常態(tài)、供給側改革、產業(yè)發(fā)展模式迭代更新等現實國情及戰(zhàn)略調整之嚴峻現狀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就此而言,培育工匠精神的重要性與緊迫性不言而喻。當下各個行業(yè)都在大力倡導工匠精神和匠心風骨,重塑與培育工匠精神的路徑也許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條路徑就是透過我國迅猛發(fā)展的移動互聯網趨勢去重新看待和審視工匠精神所處其中的現實語境及其未來發(fā)展態(tài)勢,以及如何借助這一趨勢去加速工匠精神的重塑和培育,然而這一角度卻往往最容易被我們忽略(盡管我們早已身處其中)。

一、 移動互聯網時代的新趨勢與新機遇

1. 移動互聯網時代“連接一切”的新趨勢

就移動互聯網的本質而言,“連接性”是其最重要的特質。“連接一切”具體而言表征為三個方面:人跟信息(知識)之間的高效匹配與連接;人跟物品(包括無形的服務)之間的快速有效搭配與連接,以及人跟他人之間的有效溝通與協(xié)作連接。

2. 移動互聯網視域下個體力量的崛起與裂變式大爆發(fā)

移動互聯網時代,人的主體性和自主性地位顯著提升,人成為當下社會最重要和最稀缺的資源。依托于互聯網所搭建起來的日益完善的社會網絡協(xié)作系統(tǒng),每個個體不再是原子式的、零碎的、孤立無援的個體,而是生長在這個有機大系統(tǒng)當中的一個個不可被替代的有機節(jié)點。個體可以在移動互聯網生態(tài)系統(tǒng)中使用各種資源和服務。每個個體只需要做好自己最擅長的事情,突出發(fā)揮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就可以獲得很好的社會收益及個人成長的諸多機遇。

3. 碎片化、圈層化、社群化形態(tài)逐漸成為主流和趨勢

傳統(tǒng)社會具有普適性約束作用的大一統(tǒng)式的倫理樣態(tài)、社會聚合結構正在被瓦解和割裂成無數的碎片。移動互聯網時代,基于共同的興趣、愛好、生活經歷、家庭背景、價值觀、消費觀甚至特色小眾的需求,追求相同或相似的人在一定價值觀的感召下組成一個個的小團體和社區(qū),這就是圈層化、類社會化倫理形態(tài)。比如百度貼吧、微信公眾號、粉絲文化的興盛、豆瓣上眾多興趣小組的出現都在印證和強化這種趨勢。

4. “即時反饋”的特性加速了產品(服務)的快速迭代和更新升級

移動互聯網的高效率連接使得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關系處在一個前所未有的緊密連接的過程中。一款新的產品或是服務的推出,借助于移動互聯網的扁平化、多點式移動傳播聚合效應,消費者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體驗到這款產品或服務。依托各種類社群化的線上組織(微博、視頻網站、貼吧、微信群等),消費者可以在第一時間把對于這款產品或是服務的體驗和具體感受表達出來并在互聯網上進行廣泛傳播。產品生產者、服務提供者于是也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最真實的來自于消費者的切實體驗與最真實的評價,從而有助于產品和服務的改進、提升與進一步完善。

5. 移動互聯網時代口碑傳播的爆炸式連鎖效應威力巨大

移動互聯網時代,由于信息傳播的快速性、廣泛性和高度聚集性,一款真正好的產品或是優(yōu)質的服務,一旦得到部分消費者的認可和喜歡,這些人借助于各類社交平臺(微博、微信、QQ等)會不由自主地擔當傳統(tǒng)推銷員的角色,從而進行多次傳播與推廣,于是這款產品就會借助于移動互聯網的口碑式宣傳在眾多產品中脫穎而出,從而反過來更加激勵了生產者做好產品和服務的決心和動力;反之,如果一款產品和服務質量非常糟糕、口碑很差,那么移動互聯網時代所帶來的負面效應也會呈指數級擴散,這對于生產者而言幾乎是滅頂之災的命運。

6. 圍繞移動互聯網搭建起來的各項基礎服務設施日漸完善

基于移動互聯網的各種移動應用APP也日益豐富和完善,諸多APP應用的流行拉近了用戶與生產者之間的距離。產品營銷、包裝宣傳、文案策劃、極為專業(yè)和高度垂直的各種代工企業(yè)與客戶之間的實時對接系統(tǒng),以及非常方便和快捷的各種第三方支付系統(tǒng)的搭建和完善,也為促進現實社會產品和服務的順利交易奠定了更加強有力的保障。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的日益普及也能夠使生產者更加了解用戶的需求與痛點,從而逐步滿足用戶對于個性化、定制化與柔性化產品(以及服務)的需求,而這也正是現代工匠精神的重要特征。

二、 工匠精神何以是倫理的?

1. 當我們在談論“工匠精神”時,我們究竟在談論些什么?

2016年3月5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鼓勵企業(yè)開展個性化定制、柔性化生產、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增品種、提品質、創(chuàng)品牌”。這是“工匠精神”首次以書面報告的形式正式提出來,說明國家已經高度意識到培育工匠精神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失落已久的工匠精神又重新回到了大眾的視野,其核心精髓與要義該如何去把握呢?我們不妨可以從中西雙重維度去對其進行詮釋,以期盡可能去還原工匠精神的本來面目與意涵。

“工匠一般是指從事器物制作的人,工匠精神狹義是指凝結在工匠身上、廣義是指凝結在所有人身上所具有的,制作或工作中追求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和品質?！盵1]從詞源學上去分析,在西方文化的視域內,“‘工匠’(artisan)一詞的本義源自拉丁語中一種被稱為‘ars’的體力勞動,意為把某種東西‘聚攏、捏合和進行塑形’(to put together, join, or fit),后來隨著勞動形式的逐漸豐富才演變?yōu)椤寄?、技巧、技藝?art)的意思;而‘artisan’作為一門特定的職業(yè)和特定的社會階層,即工匠、手藝人的意思是通過16世紀法語‘aitisan’和意大利語‘aitigiano’的含義才確定下來的,并于17世紀早期開始廣泛使用起來”[2]。我們可以從如下幾個維度去對工匠精神進行闡釋。

第一,精益求精的工作態(tài)度與永不滿足的超越精神。秉持工匠精神的匠人們十分看重自身技藝的精湛與否,其最終所完成的產品之精致玲瓏程度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客觀衡量指標。匠人們不僅僅把技藝看做自身賴以生存的工具和手段,真正具有工匠精神的匠人還會發(fā)自內心地尊重和敬畏自己手中所掌握的這門技藝。從存在于匠人頭腦中的美好創(chuàng)意到切實地制作出來是一個極其辛苦和復雜的過程,于匠人而言,這也是一個提升自身修為和精進自身的艱苦之旅。在他們心底埋藏著一個秘不示人的信念,那就是最美好、最完美的作品永遠處于一個待完成的狀態(tài)。

《詩經·衛(wèi)風·淇奧》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八個字無疑詳細生動地描述了匠人在切割、打磨、雕刻玉器、象牙等藝術品時的仔細認真與對每一個細節(jié)的打磨與考究,不可不謂體現了“精益求精”精神的核心要義。大儒朱熹更是進一步提煉出此種精神的核心特質:“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復磨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復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3]精益求精的精神體現出匠人們對自己本職工作的敬畏與熱愛,是對自己身上所承擔的崇高使命感的一種踐行與不斷完善。

第二,“崇尚靈巧”的創(chuàng)造精神?！肮そ场币辉~本身就蘊含著靈巧和創(chuàng)新,其本身就蘊含著繼承與發(fā)展之意?！扒伞弊衷诤艽蟪潭壬暇褪枪そ车拇~。說文解字曰:“‘工’,巧飾也。”《漢書·食貨志》曰:“作巧成器曰工?！薄办`巧”不僅僅是一項單純的、簡單模仿的手工操作技巧,其中還蘊含著一種善于打破常規(guī)、不拘泥于傳統(tǒng)、勇于創(chuàng)新的挑戰(zhàn)精神和進取態(tài)度,即“守正出奇”。長期從事某項技藝的工匠在日積月累的實踐過程中不斷用心積累、總結各種技巧和制作經驗,諸多極其微妙、玄奧的技術及無法用言語準確描述與表達的靈感都是在長期刻苦訓練和仔細琢磨、孜孜探究的過程中生發(fā)與積累出來的。

第三,技重于益、藝高于利、渴望達至一種至善盡美的理想境界。“在西方,工匠精神最早萌發(fā)于古希臘-羅馬時期,此時的工匠精神被看作是一種‘非利唯藝’的純粹精神。”[4]柏拉圖認為,匠人制作產品的目的不是為了獲得某種物質性的利益或報酬,而是為了追求作品內在自身的純粹性和完美性。豐厚的物質回報和利益所得僅僅只是實現這一崇高目的之后的微不足道的結果而已,甚至有時候不僅沒有物質上的回報,還要承擔一定的風險和挑戰(zhàn),具有工匠精神的匠人們已然愿意去承擔這份工作?！懊糠N技藝盡其本職,使受照管的對象得到利益?！盵5]擁有精湛技藝和靈巧手藝的工匠存在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制作優(yōu)良的產品、提供盡善盡美的服務,使得對象物得到利益,盡最大可能使得對象物自身之屬性和特質得到最大意義上的呈現和展示,而不是為了讓制作者自身得到利益和回報。柏拉圖認為,一定要挑選最合適的人去從事最適合他的專業(yè)和領域,根據其天賦安排職業(yè),各盡其職,用盡自己一生的時間和精力全心全意從事一門職業(yè),這樣才可能不斷制造出更好的產品。

亞里士多德則認為,對于“善”的追求也是工匠精神的重要價值理念。工匠對于產品和服務精益求精的追求和不斷打磨,產生于對于目的善的不斷追求和向往,以及持續(xù)不斷地對自我創(chuàng)作產品的熱愛與癡迷。工匠在制作過程中不斷孜孜以求的那個叫做善的目的因是“精益求精”精神的動力因。每一種職業(yè)都是以實現和表征某種善為自身目的。這個善就是“人們在做其他每件事時所追求的那個東西,它在醫(yī)術中是健康,在戰(zhàn)術中是勝利,在建筑術中是一所房屋,在其他技藝中是某種其它東西,在每種活動和選擇中就是那個目的,其它的一切都是為著它而做的”[6]。對于匠人而言,他們的善或是卓越就在于其所從事活動或技藝的完善與臻美,這本身就是目的善自身的踐行過程。因為被生產和制作出來的產品本質上體現了實踐活動過程中制作者自身的綜合素質及德性品格,工藝品的完善程度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工匠自身的價值水平和榮譽感。

時間跨越到中世紀,由于在這一時期,西方主要處于宗教神學的統(tǒng)治之下,此時的工匠精神內在地蘊含了更多的宗教色彩。正如馬克斯·韋伯所言:“基督教從一開始就是手工業(yè)者的宗教,這是它的突出特征?！盵7]伴隨著宗教的介入與廣泛滲透,人們對勞動的看法發(fā)生了明顯變化?！肮そ橙后w的技藝勞動為救贖之路打開了一扇大門。宗教改革的推進及手工業(yè)行會制度的建立,進一步促進了工匠精神的發(fā)展。在宗教信仰的支撐之下,工匠群體被賦予了極大的精神力量,工匠意識到上帝為每個人安排了合適的工作,耐心專業(yè)地做好本職工作是凈化靈魂和精神的修行,也是在完成上帝賦予的世俗任務。”[4]“工匠是促使生活活動和宗教活動相結合并在他們的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中找尋宗教意義的人。”[2]這一時期,勞動不再是僅僅為了謀生的一種無奈的手段,而是一種蘊含著神性光芒的藝術,是一種向上帝效忠與自我救贖的重要手段。

第四,工匠精神還蘊含著對自身、用戶及自然高度負責的人文情懷。從匠人自身的角度而言,工匠精神不僅關涉到自己未來的發(fā)展前途,還涉及到對一個行業(yè)的價值認可與倫理認同。工匠精神促使他們在完成更好作品的過程中也不斷地提升自身的德行修養(yǎng),使自己成為卓越、完善的人。于用戶而言,工匠精神的繼承與弘揚能夠生產出更好的產品與服務,方便人們的日常生活,提升我們的幸福指數,進而促使用戶愿意為充滿匠人精神的產品和服務支付一個合理的價格,消費者也會發(fā)自內心地去尊重和欣賞匠人們的勞動付出。于是,用戶和匠人之間通過產品就逐漸形成了親密的情感關聯,各自都獲得了屬于自身的滿足感和歸屬感。除此之外,工匠精神還蘊含著愛護自然、關照自然、對自然負責任的人文關懷。匠人們通過從自然界當中挑選、獲得合適的對象與資源,充分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藝術智慧,從而生產、創(chuàng)造出符合用戶需求與品味的產品。真正具有匠人精神的藝術家會在此過程中更加深刻地意識到自然的重要性和珍貴性,于是他們會更加熱愛和敬畏大自然,更加用心地去珍愛和保護大自然,試圖成為大自然的朋友和伙伴,從而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唯其如此,大自然才會持續(xù)不斷地為人類提供各種各樣的資源和物品,人類社會的工匠精神才可以得到弘揚與發(fā)展。

2. 工匠精神何以是倫理的?

工匠精神不僅僅是匠人對于制作某種器物所長久堅持和用心去維護的一種工作技藝與實踐技巧,更在此過程中承載了深厚的倫理意蘊。黑格爾認為:“倫理是自由的理念。它是活的善,這活的善在自我意識中具有它的知識和意志,通過自我意識的行動而達到它的現實性;另一方面自我意識在倫理性的存在中具有它的絕對基礎和起推動作用的目的。因此,倫理就是成為現存世界和自我意識本性的那種自由的概念?！盵8]

第一,倫理是主觀意志和客觀現實的綜合統(tǒng)一,其本質在于對自由精神的追求與無限逼近,是自由意志及其定在(客觀外在表現形式)的統(tǒng)一。匠人們耗費了大量的心血和智慧投入到一門摯愛的技藝之上,并在此過程中不斷進行試錯訓練和技藝的反復打磨。這個過程本質上就是人的創(chuàng)造性與自由精神本性的充分發(fā)揮與淬煉,是多次經驗技巧、理論智慧與實踐經驗的高度統(tǒng)一,這也是對人之無限自由可能性的不斷突破與挑戰(zhàn)。

真正具有工匠精神的人內心一定是自由和充滿善之德性的,他們無比熱愛自己所從事的這項技藝,技藝背后蘊含著他們對于宇宙、人生和萬事萬物的獨有的理解和體驗。他們不會被謀生或養(yǎng)家糊口這樣的俗世目標所異化和挾持,他們某種程度上是倫理自由精神的承載者和踐行者。工匠們的創(chuàng)造活動一定是建立在自由精神基礎之上的,“工匠可以隨意左右自己的行動,可以從工作中學習,在勞作過程中使用并發(fā)展自己的能力及技能”[9]。他們所從事的是一種持續(xù)性的、蘊含自由精神的創(chuàng)造性活動,是一個在時間的長河中,經過實踐的多次檢驗和修正不斷對產品質量、技藝、個人內在修養(yǎng)及審美鑒賞力提升完善的漫長過程。正基于此,工匠精神應該也是倫理的,而且也必須是倫理的才可能永遠持續(xù)流傳下去。

第二,工匠精神因為富含深厚的哲學人類學色彩而是倫理的。“在康德看來,人是這樣的一種地球生物和存在者,他能夠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造行動使自己從潛在的理性動物變?yōu)楝F實的理性動物?！^自由行動,是指人因為賦有理性而能自由地選擇目的和采取相應的手段使之得以實現的這樣一種行動。”[10]工匠精神的塑造和發(fā)揮就很好地體現了匠人們自我塑造、自我抉擇及自我實現的素質。從潛在地擁有某項技能到把其具體地實現出來就意味著從先驗自由到實踐自由的真切轉向,需要充分發(fā)揮人的諸多方面的素質和才華,在此過程中,人的諸多能力和素質的綜合協(xié)調運用才有可能較好地實現出來。工匠精神的塑造和培育就很好地體現了人之自由本性這一人性維度;與此同時,匠人們?yōu)樯鐣蛡€體提供了豐富多彩的受造物和各式各樣的服務,這在很大程度上也為消費者提供了更多可供自由選擇的可能性。

第三,工匠倫理精神是真、善、美的合目的式的有機統(tǒng)一。工匠精神內在地蘊含著真、善、美三個維度,這是一個逐級遞進的過程。匠人們在用心制作產品時務必要選用真材實料,一絲一毫的偷工減料都意味著匠人精神的折損和稀釋,而且不利于匠人自身能力的發(fā)揮與施展。唯有用一顆最真誠的心,輔以最精湛的手藝,搭配上貨真價實的用料,才有可能達至極致入道的工匠精神的最高境界。在真實、嚴謹的基礎上,秉持工匠精神的匠人們還需要從內心生發(fā)出一種“良善之心”,具體表征對物品的熱愛、對人倫法理的敬守和對自身善良意愿的堅守與不妥協(xié)。與此同時,他們在制作物品或是提供服務的過程中也會逐漸去學習和積累經驗、教訓,在具體踐行的漫長過程中提升自身的道德素質和精神修養(yǎng),從而達至一種良性循環(huán)的發(fā)展境界。

最杰出的匠人還要遵循天道、人道和物道,盡最大可能去實現社會經濟發(fā)展、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人文藝術關懷及每個個體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等訴求的協(xié)調發(fā)展。工匠精神的最高階段乃是實現人的心靈的自由和無拘無束,而審美恰恰是實現這一目標的最好路徑。匠人中的集大成者在追逐器物實用性的基礎上,進一步向器物(受造物)自身所蘊含的美感的層次進發(fā)?！皩徝琅袛嗔t指向內心世界,為的是通過對象表象在主觀中引起的諸認識能力(知、情、意)的自由協(xié)調活動而產生愉快地感情?！盵11]審美體驗使得人們可以有機會擺脫純粹經驗性、現象性意義上的初級層次,進而聚焦到對人自身本真的、超越性和先驗自由意義上的本體境界。人們在審美體驗中可以最大程度上實現無功利目的的、相當自由和無我的沉浸式圓融之境界,從而實現一種相對的身心高度自由的理想境界。因此,真正純粹意義上的工匠精神必定是融合了真、善、美三大維度,致力于實現人的身心自由,試圖實現天道、人道和物道的高度圓融與大全式的和諧與統(tǒng)一。

3. 工匠精神演繹的時空變奏曲:傳統(tǒng)與現代的碰撞與融合

工匠精神不僅與時代的變遷、科技水平的高低及人們的消費需求密切相關,它自身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演變與轉化過程:在前現代社會(主要是農業(yè)社會),此一階段的工匠精神主要局限于手工制作和生產領域,主要是借助于師徒制的樸素形式進行技藝的傳授與繼承,這一時期人們的消費需求也主要局限于基本的生活需求領域。伴隨著人類社會逐漸從傳統(tǒng)社會向現代型社會過渡,社會分工日益細化、機械化生產也開始大規(guī)模普及運用到各個行業(yè),此一時期,規(guī)?；⑿驶蔀樽钪匾脑V求,匠人精神逐漸被異化和邊緣化,匠人們的榮譽感和尊嚴感也消失殆盡?？茖W與技術成為新的統(tǒng)治者,傳統(tǒng)的學徒制不再成為技藝傳承的主要方式,學校教育制度逐漸興起,現代化的產業(yè)技術工人逐漸取代了傳統(tǒng)的匠人們,工匠精神逐漸開始沒落。伴隨著后工業(yè)社會的來臨,以移動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為代表的高新技術的迅速普及和應用反向促進了工業(yè)制造業(yè)的優(yōu)化升級,伴隨著中產階級的日益龐大,消費升級與供給側改革又開始重新呼喚工匠精神的復興與回歸。定制化的、充滿個性的、具有一定審美趣味和藝術特色的產品越來越贏得用戶的推崇。人們呼喚新的工匠精神能夠重現,這是一種在現代大規(guī)模社會分工的基礎上,充分了解和挖掘用戶需求和喜好,秉持著嚴謹、負責與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以一個現代手工藝人的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和標準去打磨產品的新型工匠精神。集合學校教育制度與傳統(tǒng)學徒制優(yōu)勢為一身的現代學徒制逐漸受到人們的青睞和認同。正是在時代的訴求和新興技術的普及下,工匠精神又一次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與重視,工匠精神也在此過程中逐漸找到了合適自身發(fā)展的定位。

三、 移動互聯網如何激發(fā)和重塑工匠倫理精神

1. “連接一切”的特征有效地解決了市場交易過程中信息不對稱的難題

移動互聯網的迅速發(fā)展與大范圍滲透較好地解決了信息不對稱的難題,其“連接一切”的內在屬性鑿穿了信息與信息之間固有的堅硬壁壘和金字塔式的固有傳播模式。信息的扁平式、多點式傳播模式較好地提升了整個社會的溝通和運營效率?；诖?產品和服務的提供者應該充分利用移動互聯網,盡最大努力發(fā)揮自身的核心競爭力,借助于移動互聯網建構起來的完善的基礎設施,最終實現人、產品及服務、信息流的高度融合。

2. “人將變成交易最重要的入口”導致具有工匠精神的人將獲得更為豐厚的回報

移動互聯網時代擁有核心競爭力的匠人們可以借助自身獨特的氣質和情懷,善于利用和整合各個產品線上最優(yōu)秀的人才和資源,依托新媒體平臺和大數據技術更好地了解消費者的真實需求和“痛點”,真正用心做一款好的產品和服務(而不僅僅是依附大公司或是組織機構),就會有消費者愿意對此買單。匠人們只要用心做出一款好的產品或是提供一項極致的服務(能夠最大程度發(fā)揮自己的核心競爭力與爆發(fā)力),滿足特定群體的需求或是“痛點”,都很有可能在市場交易過程中獲得極為豐厚的物質回報和令人歡欣鼓舞的正向口碑傳播效應。

3. 圈層化、類社區(qū)化倫理形態(tài)導致再小眾與稀奇的技藝也能被市場需要和肯定

社會的圈層化現象把人群分為不同的生態(tài)組織。在這樣的組織中,群體成員之間的信任會明顯高于陌生人之間的信任,組織當中的核心人物在成員當中往往具有很強的公信力、凝聚力和人格魅力,往往引領著整個組織的精神氣質和價值旨趣?；诖?匠人們要充分利用移動互聯網背景下源于主體自由意志和共同價值追求所逐漸構建起來的一個個類社區(qū)化的線上組織,生產出滿足特定群體和成員的產品,做好和組織成員之間的溝通、交流工作,及時收集成員所提出的寶貴意見和建議,定期舉辦線下成員交流會和溝通會,盡最大可能打通線上和線下之間的距離感,從而增加和消費者之間的情感鏈接和黏性。無論匠人們的產品和服務多么小眾和罕見,只要用心去做,總會有消費者認可你的產品,并最終愿意為你和你的產品(及服務)買單,其所擁有的獨門絕技也因為有了社群內小伙伴們的認可和支持而得以繼續(xù)傳承和發(fā)展下去。

4. “即時反饋”“口碑傳播”式的加速篩選效應會自動挑選出真正好的產品和優(yōu)質的服務

中國歷來就不缺乏工匠精神和秉持工匠倫理精神做事的匠人們,缺乏的是基于消費者口碑和自由意志基礎上構建起來的一整套相對真實、有效的信息篩選和評價系統(tǒng)。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發(fā)展與普及,則較好地解決了這一難題,并逐漸建立起一整套信息評價和反饋機制的良性交互系統(tǒng),隨著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和時間的沉淀效應,這一套系統(tǒng)還將會更加真實、完善和成熟。這樣一套系統(tǒng)不僅可以為消費者理性消費提供決策依據和參考指南,也客觀上促進了市場上好產品脫穎而出的勝率與劣質產品被淘汰的概率,有效地抑制了“劣幣驅逐良幣”現象的發(fā)生比例,最終對于勤勤懇懇做事、真心實意做人的匠人們而言,也是一種較為有效的保護和激勵機制。

因此,移動互聯網浪潮下,匠人們千萬不要擔心自己的產品因為缺乏廣告宣傳和大規(guī)模渠道供應等資源而無人問津,反倒是真正好的產品更容易脫穎而出。真正具有工匠倫理精神的企業(yè)和個人在市場競爭過程中會獲得更多發(fā)展壯大的機遇,更容易實現工匠精神、個體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的高度統(tǒng)一。

5. “互聯網+”戰(zhàn)略優(yōu)化了工業(yè)生產流程,提高了生產效率,為提升中國總體實力奠定了強有力的基礎

工匠精神不僅僅是針對個體而言的,國家層面也需要工匠精神的加持和指導。最近幾年,日益嚴重的產能危機與火爆異常的海外消費行為很大程度上能說明問題:目前國內經濟發(fā)展模式還是處于粗放式階段,大多數企業(yè)的產品和服務仍舊不能滿足以追求精品品質和貼心服務為典型特征的中產階層消費群體的旺盛需求,更不用說文化藝術方面的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诖?國家適時地提出了“供給側改革”戰(zhàn)略,就是試圖在產品和服務的供給端層面改善品質和提升服務水準,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對于更高品質生活和服務的不斷追求。如何有效地推進“供給側改革”這一艱巨任務,很大程度上需要從重塑工匠精神,尤其是從提升中國整體制造業(yè)和服務業(yè)的品質入手,這就需要重新打造國家層面上的大國工匠倫理精神。

改革開放40年來,在中國人口紅利逐漸不占優(yōu)勢、消費升級及經濟發(fā)展與環(huán)境保護持續(xù)協(xié)調發(fā)展戰(zhàn)略大力實施的背景下,如何提升中國工業(yè)生產品質以滿足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仍然是一個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其中可行的一條途徑就是充分利用移動互聯網的最新技術(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打通供給端和消費端之間嚴重的信息不對稱阻礙,進而反向優(yōu)化工業(yè)生產流程,加速產業(yè)轉型升級。具體涉及以下幾個維度:在消費端充分收集、整理、研究和分析消費者的喜好與個性需求;在供給端全力整合整個產業(yè)鏈的上、中、下游諸多環(huán)節(jié),最大程度上實現每個環(huán)節(jié)的高效率協(xié)同發(fā)展與精密配合。我國規(guī)模龐大且完善的工業(yè)生產能力搭配上較為先進的移動互聯網技術,勢必會引發(fā)工業(yè)生產的再一次更新升級:即從工業(yè)生產到工業(yè)智造、從大規(guī)模標準化生產到柔性化定制生產、從粗制濫造到精致化轉型。移動互聯網技術也不是要摧毀傳統(tǒng)行業(yè),而是進一步優(yōu)化傳統(tǒng)工業(yè)流程,強化人、信息與物品之間的深入聯系,反過來借助相對透明的信息流通渠道和篩選機制,在市場經濟充分競爭的環(huán)境下實現優(yōu)勝劣汰,真正鼓勵人們用工匠精神的態(tài)度和服務意識去做好產品和服務,進而提升我國的綜合國力與軟實力。

四、 工匠倫理精神的回歸、培育、重塑與反思

工匠倫理精神的復興和重塑是中國經濟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和規(guī)模后的必然趨勢與要求。供給側改革、產業(yè)結構的優(yōu)化升級及人們對美好產品與服務訴求的滿足都有賴于工匠精神的發(fā)展與踐行,這就需要從個體到企業(yè)乃至國家各個層面去重視和倡導工匠精神。正如李工真先生在《德意志道路》一書中總結道:“近兩百年來的德國現代化道路,從外部看,是一條技術興國,制造強國的道路;從內部看,支撐這一道路的是‘工匠精神’----對技術工藝宗教般的狂熱追求遠遠超越了對于利潤的追逐。”[12]就此而言,中國欲想全面實現現代化,完成從工業(yè)制造大國向工業(yè)制造強國的轉型,勢必需要在以工匠精神為支撐的前提下,苦練內功,充分利用移動互聯網技術及其帶來的系列配套設施成果,在相當漫長的時間與經驗積淀的具體實踐過程中,一步一步完成產業(yè)轉型與優(yōu)化升級。我們尤其需要在以下幾個方面重點發(fā)力。

其一,工匠倫理精神的培育勢必將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移動互聯網視域下看待和審視工匠精神僅僅只是一個重要的維度,它不等于工匠精神本身,切不可以偏概全(以為只要善于運用移動互聯網技術,就一定能夠培育工匠精神)。在移動互聯網視域下,跨界學習和終生學習將成為每個個體存在所必需的一項技能和素質,同時,個體也要逐漸學會打造屬于自己的品牌與核心競爭力,在擁有核心專業(yè)技能的同時愿意去尊重和堅守相關行業(yè)的職業(yè)倫理規(guī)范。

其二,企業(yè)和公司作為市場經濟的主體和主要力量,是為人民群眾提供產品和服務的重要載體。因此,工匠精神的倡導和踐行對于企業(yè)的發(fā)展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企業(yè)的發(fā)展不僅需要先進科學技術作支撐和先導,更需要骨子里有一種踏踏實實打磨產品的實干精神和耐得住寂寞的工匠精神,把先進的技術和發(fā)展戰(zhàn)略落到實處,以頂尖、優(yōu)良的產品或精湛的服務表征出來才是最為重要的一環(huán)?；诖?擁有先進技術和堅守工匠精神的企業(yè)只要好好做事、認真耕耘,結合市場需求進行生產,必將會脫穎而出,成為市場經濟發(fā)展過程中的佼佼者。

其三,國家在頂層設計的戰(zhàn)略高度意義上提出“工匠精神”這一口號,非常具有理論指導性和現實借鑒性。然而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第一步,國家還需要在政策、法規(guī)上制定切實可行的促進、激勵方案,并加強在相關產業(yè)和行業(yè)的資金扶持力度,完善社會基礎配套設施建設,在充分聽取社會各界意見的基礎上,做好“裁判員”和“規(guī)則制定者”的角色,逐步實現從管理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的目標,進而促進社會工匠精神的良性培育和正向反饋。

其四,研究性知識教育與技能型職業(yè)教育應該齊頭并進,兩手都要抓且都要硬。我國目前的研究型學術教育培養(yǎng)體系與技能型職業(yè)教育培養(yǎng)體系并不均衡,二者間仍有較大差距。在尊重個體意志自由和選擇自由的前提下,我們可以適當向德國學習其職業(yè)教育技能培訓體系。在完成國家規(guī)定的義務教育任務后,創(chuàng)造各種條件鼓勵不同的個體根據自身的學習能力、興趣愛好、實際動手操作能力、家境現實狀況乃至情商的殊異性,對不同的人群進行分流,適合搞科研、做學術的選擇進入研究型院校,具有實際動手與操作能力、對某項技藝十分感興趣并愿意真心花時間去學習的人選擇進入職業(yè)技能培訓院校。前提是國家需要在政策、資金等方面進行大力扶植與跟進,并可通過減稅等各種優(yōu)惠政策鼓勵優(yōu)秀正規(guī)的企業(yè)吸納這些學生去實習,整個社會還需要持一種寬容、平和的心態(tài)。

其五,保護匠人、手工藝者們的合法權益,充分借用現代技術手段拓展技藝傳承。我們在充分繼承和發(fā)揚傳統(tǒng)師徒制優(yōu)勢的前提下,還要注意破除其中所蘊含的不符合時代發(fā)展要求的人身依附關系,廢除所謂“傳內不傳外”“傳男不傳女”等傳統(tǒng)偏見思想,善于吸收不同行業(yè)的人才加入其中從而實現薪火相傳。我們還要加強與工匠相關的技術專利與相關知識產權的保護工作,通過運用法律、制度等形式對他們的技藝進行專利注冊與法律保護,嚴肅打擊市場上存在的侵權行為,盡最大可能去保護匠人們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并希望借助于市場的力量,在新一波的消費升級浪潮中給他們一個相對合理和體面的物質回報,進而激勵他們更好地進行創(chuàng)造與生產。

其六,從移動互聯網角度切入去研究和重新審視工匠精神,是一個相對較新的研究領域。移動互聯網技術有助于培育和提升工匠精神,卻并不意味著它可以包治百病。國家相關政策與資金的扶持力度、市場經濟發(fā)展與開放的程度、工業(yè)生產與制造的歷史基礎、國民素質、國際經濟形勢與地緣政治等諸多因素都會影響著工匠精神的培育和發(fā)展。除此之外,時間的維度更是我們無法繞開的因素。無論是一家企業(yè)或是一個國家,工匠精神的培育和完善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積淀與經驗積累(德國、日本等),我們只能盡最大可能縮短這一時間的歷程,即便如此,依舊是前路漫長,我們仍需孜孜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