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朝皇帝蕭寶卷的荒唐

☉張程

齊明帝蕭鸞將殺戮宗室推向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繼位的蕭寶卷則將荒淫變態(tài)推到了一個后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蕭寶卷生母早亡，他從小孤僻任性，且有口吃的毛病，與他人的交流溝通存在障礙。蕭寶卷極不愛讀書，加上無人管教，整天就是玩鬧。即位前，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東宮和侍衛(wèi)一起挖洞捉老鼠，為此通宵達(dá)旦，樂在其中。當(dāng)了皇帝后，蕭寶卷被帶去主持父皇的葬禮。他一眼看到大殿上擺放的烏黑明亮的大棺材，很不高興，大喊：“這東西太討厭了，快快把它埋掉！”天子葬禮是很嚴(yán)肅，有一整套煩瑣的規(guī)程的。見小皇帝要破壞禮制，以輔政大臣、尚書令徐孝嗣為首的大臣據(jù)理力爭，蕭寶卷這才怏怏不樂地收回成命，無奈地繼續(xù)葬禮的流程。緊接著問題又產(chǎn)生了，蕭寶卷在葬禮上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就是不哭。他還覺得滿堂哭得死去活來的大臣非常好笑。其中太中大夫羊闡號慟大哭，不斷叩首，不小心把帽子碰掉了。羊闡禿頭，帽子一掉，露出了光頭。蕭寶卷見狀，捧腹大笑，一邊笑一邊說：“這個大禿鷲也來這里亂叫?！?/p>

登基后，蕭寶卷每天抓老鼠抓到清晨五更才就寢，午后三時起床。至于上朝處理政務(wù)，蕭寶卷根本沒放在心上。這可苦了那些大臣。因為不知道皇帝什么時候會出來接見和處理公務(wù)，大臣只能天天上午候著，餓得前心貼后背、眼冒金星。后來，大臣干脆遇事直接上奏。一批批奏章送入宮中，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沒有回音。

除了晝夜顛倒抓老鼠，蕭寶卷又發(fā)展出了新愛好：出宮游玩。他不分晝夜，什么時候想到要出宮就出去游玩，一個月中有二十多天在建康城內(nèi)外游蕩。蕭寶卷看到什么好東西就拿，大到參天大樹、妙齡女郎，小到錢幣、玉佩，一律納入囊中。他常常帶人闖入某一戶富裕人家，將別人家產(chǎn)搶劫蕩盡?？赡苁切r候交流障礙讓他不愿意見人，蕭寶卷出宮時不愿意被人看見，也不愿意看到別人。他看到誰就要上去殺掉滅口。于是，每當(dāng)蕭寶卷要出門的時候，有人就在他要去的方向擊鼓，警告人們：“皇帝要來了，大家快跑哇！”人們聽到鼓聲，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遠(yuǎn)就跑多遠(yuǎn)，根本顧不上家產(chǎn)。蕭寶卷出宮的時間不定、游蹤不明，波及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他們輕易不敢回家，常常在夜里露宿野外，或者穿著單衣在寒冬中流落江邊，甚至有人幾天幾夜不回家，凍死、餓死在外面。有一次，一個婦女臨產(chǎn)，無法走開。蕭寶卷對腹中胎兒的性別很感興趣，等不及孕婦生產(chǎn)完畢就命人剖腹查看是男胎還是女胎。又有一次，有個和尚生了病，跑不動了，就躲在草叢之中希望能逃過蕭寶卷的眼睛。蕭寶卷發(fā)現(xiàn)后，命令隨從向和尚射箭，將他亂箭射死。

更壞的情況是，蕭寶卷喜怒無常、行蹤無定，常常毫無預(yù)兆地突然出宮游玩，或者先出東門突然又轉(zhuǎn)向了南門，驚得大半個城的百姓逃得一干二凈。蕭寶卷身邊的侍衛(wèi)、太監(jiān)往往借陪伴蕭寶卷出游，入室搜索財物。沒折騰多久，繁華一時的建康城工商歇業(yè)，鋪存屋空，道無行人，內(nèi)外數(shù)十里杳無人跡。建康幾乎變成了一座空城、死城，蕭寶卷游玩的興致大減。

不過，蕭寶卷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興趣點：建筑行業(yè)！巧合的是，建康后宮失火被焚，重建工作為蕭寶卷提供了施展才華的機(jī)會。他一口氣建造了仙華、神仙、玉壽三座豪華宮殿。蕭寶卷造宮殿，有兩個追求：第一是追求速度，什么都要求快；第二是追求漂亮，裝飾要漂亮，庭院要漂亮，一切看起來都要賞心悅目。為了趕工期，官吏不惜破門入戶，強行將百姓家的假山、樹木、花草移植到宮殿中；不惜直接拆卸豪門、寺廟上的裝飾物件移到宮廷中，甚至不惜刮下文物古玩上的金箔飾品來裝飾新宮殿的器皿。為了營造宮廷花草茂盛的景象，官吏往往割下草皮和花卉的莖葉，直接鋪滿庭院。花草擱置一天就枯萎死亡了，官吏不得不天天去割花草，夜夜重新鋪設(shè)。蕭寶卷對弄虛作假非但不生氣，還指示干脆用顏料將庭院潑灑得花花綠綠的，再點綴上花草。

庭院造好后，蕭寶卷將它獻(xiàn)給了一個女人：潘妃。潘妃名叫潘玉兒，出身市井，被蕭寶卷選入宮廷做了妃子。蕭寶卷專寵潘妃，臣民時常看到潘妃坐在豪華的車駕上，在皇家儀仗的引導(dǎo)下，耀武揚威地行進(jìn)在建康城中。而蕭寶卷騎著馬，像個隨從似地跟在后頭，隨時聽從潘妃的吩咐。蕭寶卷還有受虐傾向。潘妃生氣就用木棍劈頭蓋臉地打他，蕭寶卷身為皇帝，既不龍顏大怒，也不辯解，更不還手，乖乖地讓潘妃打。后來，蕭寶卷被潘妃打得次數(shù)多了，也有點兒吃不消了，就示意手下將潘妃身邊的粗木棍都換成光滑的細(xì)木棍。蕭寶卷為了讓潘妃重溫市井舊夢，又在宮苑之中仿造了市場一條街，讓太監(jiān)殺豬宰羊、宮女沽酒賣肉，潘妃就當(dāng)市場管理員。蕭寶卷擔(dān)任潘妃的副手，做她的小跟班?！笆袌觥崩锍霈F(xiàn)什么爭執(zhí)吵鬧，都由潘妃來裁決。蕭寶卷特別喜歡潘妃的一雙小腳，喜歡拿在手里撫摩，還喜歡鑿金為蓮花，貼在地上，讓潘妃在上面行走，美其名曰“步步生蓮花”。

朝野很快失望。一次，蕭寶卷的坐騎受驚狂嘶，有人趁機(jī)進(jìn)諫：“臣曾經(jīng)見到先皇，先皇對皇帝終日出宮游蕩、不施戰(zhàn)備很不高興?！苯Y(jié)果是連父親都責(zé)備不得蕭寶卷，只見他憤怒地拔出佩刀要尋找父親的鬼魂算賬。先皇的靈魂自然不會與他糾纏，找不到撒氣對象的蕭寶卷就用草縛一個他父親的形象，斬首，把頭懸掛在宮門口，昭示全城。至此，再也沒有人敢進(jìn)諫了，大家對蕭寶卷唯有搖頭嘆息。

南朝政治發(fā)展有一條規(guī)律：凡是荒唐昏庸的君主往往猜忌心很重，喜歡屠戮大臣；同樣，一旦出現(xiàn)這樣的暴君，總有大臣前赴后繼地搞政變，試圖推翻他。

輔政大臣始安王蕭遙光、尚書令徐孝嗣等“六貴”看著蕭寶卷行為不成體統(tǒng)，越來越出格，不禁恐懼起來?！傲F”中的江祏、江祀兩兄弟是蕭寶卷的表叔，深知蕭寶卷荒唐的本性，很擔(dān)心哪一天就成了蕭寶卷的刀下冤魂，所以動了廢立皇帝的念頭。江氏兄弟找到其他“四貴”，把廢立意圖一說，驚喜地發(fā)現(xiàn)大家都有推翻蕭寶卷的意思。但是，由誰來繼任皇帝？“六貴”的意見就不一致了。江祏中意齊明帝第三子江夏王蕭寶玄。尚書令徐孝嗣也很支持蕭寶玄，蕭寶玄是他的女婿。但是，“六貴”之首的始安王蕭遙光是蕭寶卷的堂兄，自恃血脈高貴，年紀(jì)又大，想自己當(dāng)皇帝。他就暗示江氏兄弟和劉暄推舉自己。于是，政變集團(tuán)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分歧。蕭寶玄年輕不懂事，蕭遙光年長有經(jīng)驗，江祀傾向推舉后者，也勸哥哥江祏擁立蕭遙光?！傲F”排名末尾的劉暄是齊明帝皇后的弟弟、蕭寶卷的舅舅，對廢黜政變這件事情不太熱心。他擔(dān)心如果擁立蕭遙光，自己的國舅身份不保，傾向推舉蕭寶玄，明確反對蕭遙光。蕭遙光對劉暄的態(tài)度很惱火。為了壓制內(nèi)部反對自己的聲音，也為了消滅最堅定的反對者，蕭遙光暗中收買殺手去刺殺劉暄。劉暄府邸周圍開始出現(xiàn)一些可疑人物。他們身懷利刃、目光陰冷，嚇得劉暄心里直發(fā)毛。怎么辦？為了保命，劉暄索性跑入宮中，把“六貴”的政變陰謀向蕭寶卷和盤托出。

蕭寶卷的老爸蕭鸞留下遺言：“做事不可在人后?！币馑际亲龌实垡麛鄤倧姡摮鍪謺r就出手，不能猶猶豫豫。不愛學(xué)習(xí)的蕭寶卷偏偏把這句話學(xué)到了心里，學(xué)以致用，運用自如，看哪個大臣反感，或者捕風(fēng)捉影，覺得哪個大臣有問題，就大刑伺候，大開殺戒。

江氏兄弟自恃是蕭寶卷的表叔，對蕭寶卷的不少荒唐行為多有勸諫，同時抑制蕭寶卷身邊佞臣違法亂紀(jì)的行徑，早就招致了蕭寶卷及其親信的嫉恨。劉暄告密后，蕭寶卷馬上收捕了江祏兄弟。江氏兄弟被帶到中書省斬首。殺了兩位表叔后，蕭寶卷暫時放過了其他人，先大肆慶祝消滅了兩個礙眼的“老東西”。他和親信近侍在殿堂內(nèi)鼓叫歡呼，跑馬為戲，足足高興了幾天幾夜。聞知江氏兄弟被殺，大臣大驚失色。“六貴”中的其他人更是惶恐不安。劉暄雖然是告密者，得知后也撲倒在地，爬起來以后連問仆人：“逮捕我的人到了嗎？”他徘徊良久，回到屋內(nèi)坐定，悲嘆道：“倒不是我為江氏兄弟悲傷，我是在替自己悲傷啊！”和劉暄一樣，大臣似乎都預(yù)感自己死期不遠(yuǎn)了。

這么多人中，有意取代蕭寶卷自立的蕭遙光心中最有鬼，也最害怕。江氏兄弟被殺了，蕭遙光開始“生病”，請了長期病假在府邸里深居簡出。他還進(jìn)一步裝瘋賣傻，整日痛哭，給人一種痛不欲生或者方寸大亂的感覺。暗地里，蕭遙光深知自己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只能和蕭寶卷拼個魚死網(wǎng)破了。他抓緊組織力量，準(zhǔn)備發(fā)動政變。

蕭遙光的弟弟蕭遙欣擔(dān)任荊州刺史，擁兵居上流。蕭遙光秘密派人去聯(lián)絡(luò)弟弟，讓蕭遙欣火速率軍順江而下，兄弟倆一起造反。蕭遙欣立即著手動員軍隊。就在一切準(zhǔn)備工作就緒的時候，蕭遙欣突然暴病身亡了！運氣更差的是，蕭遙光另一個擔(dān)任豫州刺史的弟弟蕭遙昌也在政變前死了！失去兩個弟弟后，蕭遙光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造反了。好在，蕭遙欣死后，荊州的親信部下不辭勞苦，組織了送葬隊伍將靈柩運到了建康城，就停留在始安王府。蕭遙昌死后，豫州的部下也都聽命于蕭遙光。蕭遙光于是組織這兩批人參與政變。

計劃趕不上變化。蕭遙光之前為了避禍，想調(diào)任司徒的閑職。申請遞上去后，蕭寶卷突然同意了，召蕭遙光入宮進(jìn)行“任前談話”。蕭遙光哪里敢去，決定提前起事。永元元年（499年）八月十二日下午，蕭遙光召集兩個弟弟的部下來東府集合。蕭遙光的起事非常倉促。一方面府邸門口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黨羽，拿著刀槍，亂成一團(tuán)，嚇得建康城里的老百姓紛紛躲避；另一方面，蕭遙光連造反的口號都沒想好，整個行動師出無名。本來“討伐暴君”是個不錯的口號，應(yīng)該可以激起官民的響應(yīng)?？上В掃b光沒有采納這個口號，而是以“討伐劉暄”為名，宣布起事，并向朝臣、將領(lǐng)發(fā)出號召。

天很快就暗了。除了派出數(shù)百人攻破監(jiān)獄釋放囚犯外，蕭遙光沒有其他行動。驍騎將軍垣歷生接到他的起事信號，趕過來響應(yīng)。他見狀，勸蕭遙光抓緊時間，連夜進(jìn)攻皇宮擒拿蕭寶卷。垣歷生還主動請纓指揮作戰(zhàn)。蕭遙光宣布起事后，蕭寶卷還在皇宮中醉生夢死，沒有任何平叛的舉措，建康城中也沒有任何一支部隊忠于蕭寶卷，更沒有官兵來鎮(zhèn)壓蕭遙光。如果蕭遙光能抓住時機(jī)，擒賊先擒王，政變勝算很大。然而，蕭遙光猶豫了半天，始終下不了出擊的決心。一直猶豫到東方出現(xiàn)了魚肚白，早已全副戎裝的蕭遙光依舊是東看看西看看，準(zhǔn)備車仗、登上城垣、賞賜親信而已。盡管垣歷生反復(fù)勸他出兵，蕭遙光就是不肯。他寄希望于皇宮內(nèi)發(fā)生內(nèi)訌，幻想蕭寶卷會被他人殺掉。

蕭遙光起事后，派人去刺殺平常和自己關(guān)系不好的右將軍蕭坦之。蕭坦之聽說蕭遙光造反后，警惕性很高，來不及穿衣，光著身子就跳墻逃走，奔赴皇宮向蕭寶卷報告。次日黎明，蕭寶卷宣布建康戒嚴(yán)，命尚書令徐孝嗣防衛(wèi)宮城，蕭坦之率軍討伐蕭遙光。蕭坦之成功組織起建康城沒有響應(yīng)蕭遙光的官兵，很快將叛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日夜攻打。

蕭遙光頓時陷入了困境。他平日不積德行善，人緣很差。蕭遙光在齊明帝時期助紂為虐，主持屠戮齊高帝、齊武帝子孫，在親貴當(dāng)中很不得人心。加上他對待部下嚴(yán)苛暴虐，黨羽的內(nèi)部凝聚力也不強。在官兵的猛攻面前，叛軍漸漸潰散。垣歷生看蕭遙光大勢已去，也投降了官兵。四天后，造反被鎮(zhèn)壓。蕭遙光狼狽地在王府中找了間房子，關(guān)緊門窗，躲到床底下，希望以此逃過官兵的搜查。蕭遙光很快就被從床下拖出來，砍掉了腦袋。蕭寶卷童年時期，經(jīng)常和堂兄少年蕭遙光廝混，兩個人吃住在一起，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兄弟倆感情很深，蕭寶卷昵稱蕭遙光為“安兄”。蕭遙光被滿門抄斬后，蕭寶卷又一次登上童年時和蕭遙光一起玩耍的土山，遙望蕭遙光被殺之處，悲傷地連聲呼喚“安兄，安兄”，黯然淚下。

在平定蕭遙光叛亂二十多天后，蕭寶卷就派人殺掉了平叛有功的蕭坦之，接著開始猶豫要不要殺掉劉暄。他問左右親信：“劉暄是我的親舅舅，總不至于謀反吧？”一個侍衛(wèi)說：“先帝和武帝還是堂兄弟呢。先帝受武帝厚恩，最后還不是奪了武帝的天下，滅了武帝的子孫？兄弟如此，舅舅又怎么可以相信呢？”這個侍衛(wèi)的回答讓蕭寶卷最終下令誅滅劉暄全族。之后，尚書令徐孝嗣、尚書左仆射沈文季也先后被殺。沈文季之前借口年邁多病長期請假在家，不理朝政，子侄勸他說：“您既然做了尚書左仆射，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沈文季還幻想借此善終，到頭來不但自己身首異處，還連累家人血流成河。至此，“六貴”全部被蕭寶卷清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