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政銳
宋代打破了市和坊的界限,士林的夜生活比以往更加豐富多彩,而聽曲和飲酒是夜生活的主要方式,故宋代飲酒之風(fēng)盛行,士大夫和平民莫不如此。與之相關(guān),在宋代的都市乃至鄉(xiāng)村,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星羅棋布的酒樓。宋代的酒樓大體可分為三類,有分布在都市中心的規(guī)模龐大的正店;有為數(shù)眾多、但沒有釀酒權(quán)的腳店;還有裝飾簡陋、遍布鄉(xiāng)間的鄉(xiāng)村酒家。
《水滸傳》第三十九回以宋江的視野,記載了宋代正店的模樣。酒店旁邊豎著一根高高的竿子,上面懸掛著青布的酒旗,書有蘇東坡寫的“潯陽樓”三個字。酒店門邊立有朱紅的華表柱,兩面豎著白粉牌,寫到“世間無此酒,天下有名樓?!边@就是宋江吟反詩的潯陽樓。孟元老中《東京夢華錄》記載了北宋汴京的正店的基本形態(tài)。在京師的酒店門口,皆裝有彩樓歡門。彩樓歡門是酒店門首的一種裝飾,據(jù)伊永文教授考證,《清明上河圖》中彩樓歡門共有七處,酒店或香店門首皆有,但繁簡不一。彩樓歡門以圖中孫家正店為最,其形兩層,前正中實一平面梯檐,上飾花型鳥狀之物,檐下垂流蘇。彩樓歡門的這種裝飾,體現(xiàn)了酒店的實力,實為招攬客人之用。
據(jù)《東京夢華錄》記載,汴梁城有一任店,是一家比較大的酒店。進入大門,有長約百步的主廊,有南北天井,兩廊側(cè)有小閣子,略似于今日的單間。每當(dāng)夜晚來臨,燈燭明照,上下輝映。宋代的正店還有一項特權(quán),就是可以釀酒。《清明上河圖》中的孫羊店,門首右側(cè)的鋪面上堆放著很多酒桶,多數(shù)學(xué)者認為,它的酒自釀后用于對外售賣。
在汴梁城七十二家正店中,以樊樓最為出名,不少宋話本記載的愛情故事都發(fā)生在那里。樊樓又稱豐樂樓、白礬樓,“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燭晃耀?!币驗榉畼翘?,以至登上頂樓,便可以“下視禁中”,這大概是亙古未有的事情。樊樓也非常廣大,周密《齊東野語》稱,樊樓“乃京師酒肆之甲,飲徒常千余人?!彼未韺W(xué)家劉子翚有詩云:“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樊樓。”又可知這樊樓是通宵達旦都在營業(yè)的。
宋代的腳店規(guī)模較小,沒有釀酒權(quán)。據(jù)《宋會要》記載,宋仁宗時樊樓每年賣官麹五萬斤造酒,朝廷下詔三司招募人員承包,令在京腳店酒戶撥定三千戶,每日到樊樓取酒售賣。由此可知,腳店是小型零售酒店的俗稱,且在北宋京城中數(shù)量眾多。京城中的腳店并非都是小型的,《清明上河圖》中,城外虹橋附近,就有一家“十千腳店”,高高的“彩樓歡門”,幾乎與正店相當(dāng)。
為數(shù)更多的是遍布鄉(xiāng)間的鄉(xiāng)村酒肆。至少在唐代,鄉(xiāng)村酒家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杜牧詩云“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边@種鄉(xiāng)村酒家一般坐落于大路旁邊,它們背依鄉(xiāng)村,面向大道,為往來行旅客商提供基本的酒食?!端疂G傳》第四回以白描手法描寫了這種鄉(xiāng)村酒店,“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邊。白板凳鋪賓客坐,須籬笆用荊棘編。破甕榨成黃米酒,柴門挑出布青簾。更有一般堪笑處,牛屎泥墻盡酒仙。”鄉(xiāng)村酒店談不上裝飾,白板為凳,青布為簾,破甕裝酒,牛屎泥墻。這就是鄉(xiāng)村酒家的基本形態(tài)?!肚迕魃虾訄D》也有表現(xiàn)鄉(xiāng)村酒店的畫面,該店鄰水而建,有粗糙桌椅四五套,店主正用一長桿調(diào)整彩綢位置。這個小店為水上商旅提供酒食,設(shè)施簡單,具有純樸的原始氣息。
據(jù)《東京夢華錄》載,酒店內(nèi)的服務(wù)員及廚師被稱為“茶飯量酒博士”,至于正店中的菜品則豐富繁多,其做法注重細節(jié),使得色、香、味俱全,亦充滿雅致?!稏|京夢華錄》的“飲食果子”一章羅列一百余種珍饈佳肴,以“荔枝腰子”為例,我們可以看看其做法。所謂的“荔枝腰子”多以動物腰子為原料,割為荔枝形狀,故有此名。林正秋的《中國宋代菜點概述》詳細記述了此菜品的做法。將豬腰去外層薄膜,用直刀法在其上切一刀紋;旋轉(zhuǎn)九十度,用斜刀法切一與前紋相垂直的刀紋。直刀或許是菜刀與豬腰垂直,而斜刀或許是菜刀與豬腰有小于九十度的角度。如此反復(fù)切割,再將切好的豬腰在清水中漂洗十二小時,方可翻炒。如此一道菜,沒有一天時間是無法做成的,宋代的雅致飲食可見一般。
宋代酒樓,在比較大的正店中有歌妓迎客?!稏|京夢華錄》載,汴京的任店,“入其門,一直主廊約百余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dāng)?shù)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這里的妓女多為藝妓,只要客人掏錢,就可以請妓女陪酒、唱曲,她們所唱的就是在后世影響深遠的宋詞,歌妓酒肆迎客應(yīng)是宋詞得以流傳的根本原因。即使是較小的腳店,也有歌妓時常出沒?!端疂G傳》第三十八回寫宋江與李逵、張順在一小店喝酒,“幾人正說得入耳,只見一個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紗衣,道罷萬福,頓開喉音便唱?!边@個女娘就是行走的歌妓,她的身份比正店中的歌妓要低,收入也不固定。
宋代的綜合國力無法仰視漢唐,但其經(jīng)濟與文化卻毫不遜色,而為后世所仰望。無論是荒村夜店的熟牛肉和熱燒酒,還是通衢大店的精美酒食,抑或是淺吟低唱中的一場酒會,都是宋人雅致生活的集中體現(xiàn)。一千余年前的宋人生活的高度,并不低于我們的時代。
編輯/書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