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華文文學(xué)中“文革”的多角度書寫

朱佳琴 李秋

摘 要：“文革”是一段動蕩的歷史，也是不可再現(xiàn)的孤本素材，跟大陸作家相比，海外華文作家因地緣的疏離，情感的冷卻效應(yīng)、海外文化語境的沖擊，對特殊時期下人性的剖析，民族文化的斷裂具備了更成熟的探討可能?！拔母铩钡膭?chuàng)傷親歷者陳若曦，在書寫中摻入了對過去的回望，對那段歷史的反思和對人性在惡劣環(huán)境中的變異等更深層次的剖析；而李碧華不過一個地緣旁觀者，卻以文妖的筆力大膽書寫血淋淋的“文革”映像，滿目瘡痍的人和分崩離析的社會。

關(guān)鍵詞：海外華文文學(xué)；多角度書寫 ；文革

陳若曦是海外華文女作家協(xié)會的創(chuàng)始人，她曾作為臺灣留美學(xué)生在大陸滯留七年，期間“文革”發(fā)生，這段經(jīng)歷直接導(dǎo)致了她精神世界的轉(zhuǎn)型。后來離開大陸，身處異國的陳若曦，在地緣的疏離和情感的冷卻后，完成了《尹縣長》、《耿爾在北京》等文本，成為海外華文作家“文革”書寫的濫觴。李碧華是香港文壇大名鼎鼎的才女，她的“文革”敘寫通過對這種民族性的集體記憶進行加工，完成了對事實的消解和重構(gòu)，以一種更感官化的方式給小說中的人物預(yù)設(shè)一個極端的背景，表現(xiàn)特殊時期的政治與人的命運的交匯。

一、陳若曦——文革創(chuàng)傷的親歷者

陳若曦1966年前往中國大陸，任教于南京華東水利學(xué)院，1973年離開大陸，后移居加拿大。也就是說，陳若曦經(jīng)歷了文革七年。

“以1974年在《明報月刊》發(fā)表的短篇小說《尹縣長》為標志，陳若曦一發(fā)不可收地開始在遠離大陸政治中心的異國他鄉(xiāng)為政治沖動而寫小說”。[1]烏托邦式的追尋與最終理想的幻滅后，陳若曦用回歸者和知識分子的雙重視角來透視“文革”這扭曲的斷裂層。過程中，陳若曦有意無意間擔任了“文革”浩劫的見證人和反思者角色。

關(guān)于“文革”的書寫，在陳若曦的創(chuàng)作中可分三類。

一是反映“文革”對民主和法制的無情踐踏，例如《尹縣長》、《任秀蘭》等?！兑h長》不動聲色地講訴了在內(nèi)戰(zhàn)中率部起義的原國民黨上校尹飛龍，曾為建立新中國立下過血汗功勞，為社會主義勤懇奉獻十多年，在文革初期就因為“歷史問題”受到迫害，后被槍斃。一個好人死去了，另一個害死他的紅衛(wèi)兵小將——他的表侄并沒有得到一個好的收梢。在那個年代，好人和壞人的界限并不分明，他們的生死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陳若曦在敘寫這種可悲事實的同時，也揭示了像紅衛(wèi)兵小張一樣被當時的社會政治浪潮愚弄的年輕一代的精神變質(zhì)，以及整個社會的麻木及盲從，這是比個人悲劇更深重的民族不幸。

二是揭露極左思潮和對個人的盲目崇拜所帶來的人性壓抑。例如《晶晶的生日》、《大青魚》等。《晶晶的生日》“有一位綽號‘左出奇的卓先生，一切唯黨馬首是瞻”，[2]他的兩個孩子也都隨大流去當了紅衛(wèi)兵小將，他們的鄰居文老師一家，背著海歸的頭銜，一直活在這些極左人士的陰影之下。四歲的小小子晶晶和同伴戲耍時無意說了句毛主席壞蛋，他臨產(chǎn)的母親文老師因此憂心全家的政治命運，驚悸早產(chǎn)。

三是表現(xiàn)“文革”中遭受批斗下放的革命干部和知識分子的悲劇命運，如《耿爾在北京》、《歸》等?！独先恕返闹魅斯缒炅魧W(xué)日本，志愿為民族復(fù)興奉獻終身，是位忠誠的老黨員，卻在“文革”的數(shù)次運動中，被派去打掃骯臟的廁所。陳若曦用溫情的筆觸寄予了老人堅韌的品質(zhì)和知識分子的骨氣，同時也批判了“文革”對知識分子的迫害，痛心于中國文化層的斷裂。

二、李碧華——文革事實的消解和重構(gòu)

李碧華從未涉足大陸，她對文革的映像，全部來自于他人的記憶、一些文革事實的碎片以及自己奇詭的想象。然而，集體記憶是不牢靠的，因為記憶會發(fā)酵成別種面目，幾個人轉(zhuǎn)述之間，歷史就變味了。李碧華通過對這些記憶碎片的重新解讀、自我再創(chuàng)作，營造肆意破壞，枉顧法紀的主觀“文革映像”，這也使其文本中的“文革”書寫夸張且失真。李碧華殘忍地把這些人性中最自私無望的部分鋪陳夸大，揪著你去看，你只覺得慘烈。而慘烈就是沒有經(jīng)歷過這場政治風波的人對文革的大概想象了。

長期作為英屬殖民地和移民聚所的獨特社會環(huán)境，使香港形成了以西方意志主導(dǎo)，雜糅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核的價值取向。正是中西方兩種勢力的拉鋸，最終導(dǎo)致香港的身份界定成了一根刺。80年代中期，“九七”問題浮出水面，香港即將擺脫殖民地身份。港人從邊緣化的縫隙中驚覺，開始尋根尋源，確認自身，想象家國輪廓。李碧華小說中文革敘述主要集中在《霸王別姬》、《潘金蓮之前世今生》和《青蛇》這三部小說。這三個文本的成書時間契合了當時“九七”回歸事件。香港與大陸長久分離的姿態(tài)，使得港人需要重新與大陸建立某種更契合的親緣關(guān)系。而此時，在大陸傷痕文學(xué)開始走俏，大量記敘這段歷史的文字將“文革”這個政治事件演化為一個集體記憶的符號。李碧華成功抓住這個契機，把香港和大陸的歷史在小說中銜接起來。《霸王別姬》里段小樓在“文革”后從大陸流落到香港，潘金蓮也在命運的輪回中，逃離大陸，嫁給在香港做生意的武汝大，這些最終落腳在香港的情節(jié)設(shè)置，在潛移默化中完成了香港本位的回歸。

李碧華與陳若曦最大的不同在于，李碧華是一個通俗言情作家。即使有“文革”這樣慘烈的背景造勢，她的小說也無法脫離愛欲糾葛。那么有“文革”作陪的言情又有什么不同呢？脫離了冠冕的愛情，情欲更加真實，正如作者在《霸王別姬》中所說“帝王將相，才人佳子的故事，諸位聽的不少。那些情義恩愛都瑰麗莫名，根本不是人間顏色”。[3]

在“文革”面前，暴力和情欲找到了一個宣泄的閘門，變得肆無忌憚起來?！杜私鹕徶笆澜裆分信私鹕忁D(zhuǎn)世成單玉蓮，成了芭蕾舞蹈學(xué)院的演員，文革時，原先的院長跳樓自殺了。后來的新院長，姓章，武斗出身。有天，章院長的視線落在了單玉蓮正在發(fā)育的胸脯上，原始的情欲蔓延，在出閘的權(quán)利和情欲涌動下，單玉蓮被章院長這個假革命積極份子強暴了，甚至背上破鞋的黑鍋。等她下放去鞋廠做工，男人們都知道她的底細，明面上木著臉孔，私下的心思卻不可告人?！栋酝鮿e姬》中，“文革”演化成為一場血宴：一個女人跳了樓，她的斷腿，彈至墻角才堪堪止步，有些物體濺到腳下，不知是一只牙齒還是一節(jié)斷指。文革這把火，把理性燒成了灰，眾人都抱著自顧身家的覺悟。《青蛇》的文本中，一群身穿綠制服、戴著紅臂章的小孩子，推倒了雷鋒塔，放出了白素貞。他們的功課不是在學(xué)校上課，而是今天去砸廟，明天去燒寺，后天去拆塔。小小的孩子，過早地品嘗到了放縱的權(quán)利，造成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的三重崩塌。

這些充斥著情欲和暴力的書寫，暈染開一幅血色的畫卷，極端的發(fā)泄方式，進一步加深了“文革”的荒謬色彩；而極端的背景，成了把人性和剝離的愛情示眾的絕佳平臺。

關(guān)于“文革”的書寫，陳若曦本著親歷者的真實，帶著部分自序傳的色彩，以一種對人性的深層關(guān)照和對這段過去的回憶姿態(tài)，塑造一個個在絕望中掙扎的，或是被這場政治浪潮蒙蔽的，既悲且壯的人物形象；李碧華更多是從實用主義出發(fā)，帶著強烈的目的性，借用這段歷史的便利，完成了對大陸的想象、對香港身份的定位以及創(chuàng)造一個合適的寫作背景為基點。

[參考文獻]

[1]尤作勇《陳若曦文革題材小說研究》[J]臨沂大學(xué)學(xué)報，2016.

[2]陳若曦《尹縣長》[M]，臺北：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1976年.

[3]汪澄《論李碧華小說中文革描述的小說敘事與香港意識》，青年文學(xué)家[J]，2013.

（作者單位：中國計量大學(xué)現(xiàn)代科技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