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氏譜牒 源遠流長

陸巖

(常州劉國鈞高等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校，江蘇 常州 213025)

人類進入氏族公社時期，氏族世系即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重點。在文字出現(xiàn)以前，人們口口相傳；文字出現(xiàn)后，就用來記述宗族世系。甲骨文完整地記述了殷商王族的世系。《史記·太史公自序》：“維三代尚矣，年紀不可考，蓋取自譜牒舊聞?！闭f明上三代(夏、商、周)之時，即有譜牒傳世。不過最早的譜牒只是專記帝王諸侯世系的史籍。

東漢以后，門閥制度逐漸形成，有司選舉必稽譜牒。因而世家大族纂修譜牒均由官方出面甚至由皇帝欽定，如陸氏譜牒即在東漢初年(公元一世紀)由十六世祖陸閎(字子春，任潁川太守，升尚書令)奉旨創(chuàng)修。譜牒之學(xué)也是世家大族(士族)維持門閥地位的工具。晉太元中，賈弼撰《姓氏簿狀》，子孫相傳，號為“賈氏譜學(xué)”。梁朝王僧孺因賈弼舊本，改撰《十八州譜》等書，號為“王氏譜學(xué)”。北魏太和年間，詔諸郡中正各立本土姓族，次第為舉選，名“方格司”。

可見從漢魏到南北朝，士族階級是依靠譜牒維系門閥勢力的。這個時期，門閥勢力對于社會政治的影響是巨大的。東漢末年，十八路諸侯起兵討伐董卓，曹操是實際發(fā)起人，但盟主之位只得讓給雖德薄能鮮但有著“四世三公”高貴門第的袁紹；劉備出身貧寒，但始終以“漢室宗親”為旗號，后來漢獻帝還果真通過稽查譜牒與他聯(lián)了宗，稱為“皇叔”。東吳孫氏政權(quán)是依靠江南世家大族“顧、陸、朱、張”支撐的，其中陸遜、陸抗、陸凱、陸晏等先后擔(dān)任大將軍、丞相，我們的嫡祖陸瑁(字子璋，又字仲言)任選曹尚書，成為孫吳政權(quán)的柱石。魏文帝曹丕建立“九品中正”制度，造成“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社會政治格局。東晉司馬氏政權(quán)依靠王、謝等大族的擁戴，并與以陸玩(字子瑤，晉元帝時宰相，贈太尉)為代表的江南士族親密合作，在東南半壁延續(xù)了一百多年，王羲之、謝安等人文才武略，名垂千古。

南朝宋、齊、梁、陳四代君主，都出身寒門，通過軍事政變上臺，寒門勢力開始掌握實權(quán)，與門閥勢力激蕩相爭。爭斗的結(jié)果是四個朝代相繼短命而亡，門閥勢力也遭受沉重打擊。唐代門閥勢力仍有巨大影響，崔、盧、鄭、王四大姓至崇至貴。唐太宗李世民很聰明，他不與門閥勢力進行正面較量，而是通過編撰《氏族志》，將“隴西李氏”抬高，與“崔盧鄭王”并列(后來武則天也學(xué)樣，再修《氏族志》將武姓抬高至同樣地位)。即便如此，在人們心目中，李姓武姓仍不能與“崔盧鄭王”相比。中唐時，宣宗皇帝想要給萬壽公主招狀元鄭顥為駙馬，宰相白敏中出面促成了此事。這在旁人看來是天大的好事，但此時鄭顥正要與盧家議婚，無奈娶了公主，于是對白敏中恨之入骨?？梢娫卩嶎椥哪恐校始摇半]西李”，遠不如“范陽盧”尊貴。元稹寫的《鶯鶯傳》中崔老夫人反對鶯鶯與張生結(jié)合，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張姓門第配不上崔姓，而她娘家侄兒卻是姓鄭。唐朝的門閥制度已趨式微，少數(shù)寒庶精英如韓愈等人經(jīng)由科舉而嶄露頭角，但豪門士族的影響力仍不可小覷。

從漢魏到唐代，官修譜牒與門閥制度相伴相生。陸姓正是世家大族之一，幾百上千年間，位列王侯將相、公卿大夫者代不乏人。唐元和七年，正議大夫、福建觀察使陸庶上書憲宗皇帝，請準纂修陸氏族譜，皇帝準奏。陸庶以陸氏“歷漢、吳、晉、宋、齊、梁、陳、隋、唐，子孫承受，文武不絕其間，公卿將相，高人尚士，無代無之，史牒蟬聯(lián)，禮碑櫛比”，“爰及東晉以來，枝葉繁盛，始分為四十九支，嗣襲軒裳，逐枝以卿大夫家世目稱之”，于是陸姓始有“四十九支”之稱。

宋代歐陽修主編的《新唐書》中有《宰相世系》表，其中專列“陸姓”一章，詳細編列了陸姓自受姓始祖陸通以來之世系情況，并列舉唐朝“陸氏宰相六人：丹徒枝有敦信；太尉枝有元方、象先、希聲；侍郎枝有扆、贄”，這可以看作最后一份陸姓之官修譜牒。與此相應(yīng)，唐天祐二年，陸甚夷撰《陸氏宗譜序》中有“七相榮于后”之句，并自注“敦信、余慶、元方、象先、贄、扆、希聲，并相唐室”，比之《新唐書·宰相世系》多出一人：余慶。陸余慶，高宗及武后時任鳳閣舍人、太子詹事，其地位與宰相相近。

晚唐五代軍閥混戰(zhàn)，門閥制度被徹底摧毀，官修譜牒也隨之成為歷史。自宋代開始，朝廷只主持皇族“玉牒”之撰修。于是蘇洵、歐陽修等人倡導(dǎo)私修家譜，“家譜”的歷史由此正式開始(在官修譜牒時代，私家修譜是不被允許的)。但在宋朝乃至以后更長一段時間內(nèi)，也只有士大夫官僚階級纂修宗譜，并未遍地開花，每家有譜。

唐宋以來，陸姓于科舉亦大有作為，取進士、中狀元者比比皆是。唐有“八貂坊”之佳話，宋代更有陸詵、陸軫、陸游、陸秀夫及陸九齡兄弟等杰出人才。大詩人陸游亦曾重修陸氏族譜，他在“元和四十九支”基礎(chǔ)上，增加了二十九支。

從陸庶到陸游，時間跨度為300年左右；從“元和四十九支”到增加了二十九支，當(dāng)然可看作是一般意義上的繼承發(fā)展。但值得注意的是，唐朝陸庶修譜，要奏請皇上恩準，是規(guī)范的門閥士族官修譜牒；而宋朝陸游修譜，則完全出于自發(fā)，是典型的官僚士大夫私家修譜。

樟村陸氏始遷祖元光公亦是進士出身，一代才俊。在士大夫官僚開始私家修譜的時代，陸氏宗族仍因在科第方面的不俗表現(xiàn)而緊跟時代步伐，為宗譜纂修添上新的一筆。故元光公當(dāng)年來常州能夠“攜譜到任”，元代德輿公能夠“獨修樟村譜”。

《樟村陸氏宗譜》(圖1、圖2)自元代至正年間德輿公“獨修”起，歷明、清至民國近600年間，先后10次重修?，F(xiàn)存民國九年庚申版《樟村陸氏宗譜》為木活字印刷，18卷，近60萬字。該譜世系追溯自少典—黃帝—昌意—顓頊……而至戰(zhàn)國時齊宣王少子通。通字季達，封陸鄉(xiāng)元侯，子孫遂以其封地為姓，奉陸通為受姓始祖。該譜以卷六至卷八厚厚三大卷的宏篇巨幅，記載了自戰(zhàn)國時一世祖陸通起至宋元之際五十五世，數(shù)以千計陸氏族人的世系圖表。對始遷祖往前之世系追溯，竟至如此完整周詳，與各姓族譜相較，確為僅見。樟村陸氏世系自五十一世陸元光(蘇東坡晚年摯友)起，至民國九年，亦有800年之久，傳了30余世。樟村陸氏宗族共分10大房派30余支，遍布常武城鄉(xiāng)，亦有播遷他方。至2004年再次重修宗譜，入譜族人及3 000。

10余年前，本族前輩鳳岐先生細讀民國九年版《樟村陸氏宗譜》，作了如下統(tǒng)計：“從陸通因邑受姓起(約公元前300年)，到清末2000余年間，我們的老祖宗中出了16位宰相(相當(dāng)于當(dāng)今國務(wù)院總理、副總理)，52位尚書(大部長)，30位侍郎(副部長)，229位卿、郎中、大夫(中央級中層領(lǐng)導(dǎo))，71位刺史、節(jié)度使、州牧(省部級首長)，112位太守、府臺(地市級領(lǐng)導(dǎo))，145位縣令(縣長級)，71位將軍，67名進士，4名狀元……還有不愿為官，而在詩詞、書畫、儒、道、佛、醫(yī)、樂、劍、俠、工、商等方面出類拔萃、造詣極深，有專著傳世者，均不在統(tǒng)計之內(nèi)。這說明我陸氏門中歷來重視教育，讀書人多，才智不凡，他們經(jīng)過十年寒窗的艱苦磨練，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對社會作出了不同的貢獻，為中華民族史添上了光輝的一筆。”現(xiàn)今看來，鳳岐前輩所作統(tǒng)計之方法、標準、口徑是否科學(xué)合理，所作結(jié)論是否準確無誤，盡可商榷，然其精神實質(zhì)卻毋庸置疑。

明清兩朝，中國封建社會進入末世，各地普遍重視建祠修譜。宗譜的社會政治功能也從明貴賤、訂婚嫁、別科舉，轉(zhuǎn)化為強化敬宗收族倫理道德規(guī)范、加強封建宗法勢力了。從晚清到民國，民間修譜蔚然成風(fēng)，幾至無家無譜。不予上譜，成為最沉重的懲罰；“沒有家譜的東西”，是最惡毒的一句罵人話。

綜上所述，譜牒修纂經(jīng)歷了唐以前門閥士族官修譜牒、宋元時期官僚士大夫私家修譜、明清以來民間普遍修譜三個階段。近年來，全社會似乎又進入了新一輪“盛世修譜”的熱潮，所能見到的家譜種類數(shù)以百千計。但縱觀所有，幾乎都是創(chuàng)修于第三階段即明清以來民間普修的家譜，保存有第二階段官僚士大夫私家修譜痕跡的鳳毛麟角，而能清晰顯示唐以前門閥士族官修譜牒樣式的更是絕無僅有。由此看來，陸氏譜牒的價值和意義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