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服年月敕》與天圣《喪葬令》所附《喪服年月》關(guān)系考

張崇依

（中山大學(xué)歷史學(xué)系，廣東廣州，510275）

《五服年月敕》頒布于宋仁宗天圣五年（1027年），是北宋關(guān)于五服制度最為重要的敕令，其影響延及南宋初年?！端问贰に囄闹尽奉}撰者為劉筠，實際編纂者應(yīng)為孫奭。其書久佚，條目散見于《宋會要》《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司馬光《書儀》、楊杰《無為集》《朱子語類》中。1999年明抄本宋代《天圣令》的公布引發(fā)學(xué)界廣泛討論。其中關(guān)于《喪葬令》的研討使得《五服年月敕》重新進入學(xué)者視野。吳麗娛首先將《天圣令·喪葬令》所附《喪服年月》復(fù)原為唐令的《服紀(jì)》。[1]皮慶生隨后反駁其說，他指出，《喪服年月》附于《喪葬令》之后是天圣修令者的創(chuàng)舉，而非照搬唐令的舊制。而《喪服年月》正是《五服年月敕》的節(jié)略版。[2]皮氏論證五服入令的過程極為精到，殆無可疑。然而，有關(guān)《五服年月敕》與《喪葬令》所附《喪服年月》的關(guān)系，似仍有闡發(fā)余地。這里試圖厘清兩者關(guān)系，重新定義《喪服年月》的性質(zhì)，探討其寫作目的及定名緣由，以期促進宋代五服制度、令敕關(guān)系的研究。

前揭皮慶生《唐宋時期五服制度入令過程試探》中認(rèn)為，《喪服年月》為《五服年月敕》的節(jié)略版。那么，兩者之間的關(guān)系究竟是否真是如此？我們應(yīng)當(dāng)從內(nèi)容的刪減、形式的簡省、文字的改動三方面進行考察。

一、內(nèi)容的刪減

在探討本問題前，請先看兩段關(guān)鍵性史料：

《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一四：

天圣五年四月二十三日，翰林侍讀學(xué)士孫奭言：“伏見禮院及刑法司、外州各執(zhí)守一本《喪服制度》，編附入《假寧令》者，顛倒服紀(jì)，鄙俚言詞，外祖卑于舅姨，大功加于嫂叔，其余謬妄，難可遽言。臣于《開寶正禮》錄出五服年月，并見行喪服制度，編附《假寧令》，伏乞詳擇，雕印頒行。又禮文作齊衰期，唐避明皇諱，改周，圣朝不可仍避。伏請改周為期，用合經(jīng)禮?！痹t送兩制、太常禮院詳定聞奏。[3]

翰林學(xué)士承旨劉筠等人詳定孫奭所奏的五服制度后，進奏仁宗：

“奭所上五服年月，別無誤錯，皆合經(jīng)禮。其‘齊衰期’字卻合改周為期，以從經(jīng)典。又節(jié)取《假寧令》合用條件各附五服之后，以便有司檢討，并以修正。望下崇文院雕印，頒下中外，所有舊本更不得行用，其印板仍付國子監(jiān)印造出賣?！?/p>

如此看來，劉筠等人是在孫奭編修的基礎(chǔ)上，做了兩個工作：一是更正了個別誤字，二是節(jié)取了《假寧令》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各附五服之后，由此撰成《五服年月敕》。從這種意義上講，《宋史》將劉筠視為《五服年月》的修編者，亦非無據(jù)。換言之，《五服年月敕》中是有《假寧令》的內(nèi)容的。

所謂“《假寧令》合用條件”即是指《假寧令》根據(jù)五服制度所規(guī)定的相應(yīng)的官員解官守喪時間以及官員舉哀發(fā)喪地點。關(guān)于這一點，我們還能找到兩則史料證明之：

其一，景祐二年，郭稹是否應(yīng)當(dāng)為出嫁母行服。這一問題引發(fā)極大的禮學(xué)討論。兩制官、禮院官員皆參與其議。太常博士、同知禮院宋祁認(rèn)為不當(dāng)行服。翰林侍講學(xué)士馮元引《五服年月敕》駁其說：

參詳宋祁所奏疑《五服年月敕》內(nèi)為父后者為嫁母無解官之文。……況天圣中《五服年月敕》“父卒母嫁及出妻之子為母降服杖期”，則天寶六年出母并終服三年之制已經(jīng)行改，不可行用。又《五服年月敕》但言解官?！绶菫楦负笳?，出母、嫁母依《五服年月敕》降衰服缞杖期，亦解官申其心喪。

按：明鈔本《假寧令》載：

諸喪，斬哀（衰）三年、齊衰三年者，并解官。齊哀（衰）杖期及為人后者為其父母，若庶人（子）為后為其母，亦解官，申其心喪。母出及嫁，為父后者雖不服，亦申心喪。

其文意與《宋會要》引文相吻合。

其二，司馬光《書儀》卷六《喪儀》二：

蓋以《五服年月敕》不得于州縣公廳內(nèi)舉哀。

按：明鈔本《天圣令》之《假寧令》載：

諸外官及使人聞喪者，聽于所在館舍安置，不得于州縣公廳內(nèi)舉哀。

司馬光系轉(zhuǎn)述《五服年月敕》，故原文已不可得知，但應(yīng)與《假寧令》令文大體相同。

是可知《五服年月敕》確有《假寧令》的內(nèi)容。這與劉筠所說“節(jié)取《假寧令》合用條件附于五服之后”是相吻合的。反觀《喪服年月》，它由于附在《喪葬令》之后，且《喪葬令》前兩卷即是《假寧令》，為緊扣主題，也為了不涉重復(fù)，所以刪除了《假寧令》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因此，《喪服年月》才會在篇首小注中寫道：“其解官給假，并準(zhǔn)《假令[寧]令》文。 ”

那么，《喪服年月》的內(nèi)容是否相當(dāng)于刪去《假寧令》后的《五服年月敕》？答案是否定的。

首先，《五服年月敕》中含有變服、除服的儀程，《喪服年月》則無。

如《宋會要輯稿·禮》二九：

二十二日，太常禮院言：“近依國朝故事，詳定仁宗大祥變除服制，以三月二十九日祥至五月二十九日禫，以六月二十九日禫除，至七月從吉，已蒙詔可。臣等謹(jǐn)按禮學(xué)王肅以二十五月為畢喪，而鄭康成以二十七月?！锻ǖ洹酚每党芍f，又加至二十七月終，則是二十八月畢喪，而二十九月始吉，蓋失之也。祖宗時，據(jù)《通典》為正，而未經(jīng)講求，故天圣中更定《五服年月敕》斷以二十七月?！?/p>

按：此規(guī)定不見于《假寧令》。英宗自旁枝繼承大統(tǒng)，為仁宗后。因此，自當(dāng)遵循“為人后者，為所后父，斬衰三年”的制度，為仁宗服喪三年。通過本條史料，即可發(fā)現(xiàn)《五服年月敕》規(guī)定了“斬衰三年”的除服日期，并可以見得《五服年月敕》對宋初混亂服制的“更定”之用。

又如《宋會要輯稿·禮》三六：

景祐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審刑院言：開封府民單如璧母于姑禫服內(nèi)爭家財。……準(zhǔn) 《五服年月敕》：“十三月小祥，除首經(jīng)。二十五月大祥，除靈座、除衰裳，去經(jīng)杖。二十七月禫祭，逾月復(fù)平常?！?/p>

按：此規(guī)定不見于《假寧令》。婦為夫之母，齊衰三年。此條史料即是齊衰三年變服、除服的具體程序。

由上述兩條史料似乎可以推論，《五服年月敕》中應(yīng)有根據(jù)五服之分制定的變服、除服的程序。

其次，《五服年月敕》有關(guān)于官員葬禮儀程的規(guī)定，《喪服年月》則無。

司馬光《書儀》卷七《喪儀三》：

然禮文多云“三月而葬”，蓋舉其中制而言之。今《五服年月敕》“王公已下皆三月而葬”。

同書卷八《喪儀四》：

今《五服年月敕》“自王公以下，皆三月而葬，三虞而卒哭。”

按：此規(guī)定不見于《假寧令》。

要之，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輯出的《五服年月敕》，我們可以得知：《喪服年月》除卻刪去《五服年月敕》中《假寧令》合用條件之外，還刪去了變服除服、官員葬禮儀程的規(guī)定。

二、形式的簡省

《喪服年月》是按五服等級與喪期為標(biāo)準(zhǔn)分作“斬衰三年”“齊衰三年”“齊衰杖期”等九大類服敘。每一類服敘下列相應(yīng)的親屬關(guān)系。如“斬衰三年”條下有“子為父；嫡孫為祖后者，為祖”等。部分親屬關(guān)系后有注文。

結(jié)合現(xiàn)存史料來看，《五服年月敕》的分類更為細密。如《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五：

熙寧八年閏四月，集賢校理同知太常禮院李清臣言：“檢會《五服年月敕》‘?dāng)厮ト昙臃瘲l‘嫡孫為祖’注：‘謂承重者，為曾祖高祖亦如之?！帧鏋榈諏O正服’條注云：‘有嫡子則無嫡孫’?！?/p>

是知《五服年月敕》有“加服”“正服”之分類。

又《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十二：

如非為父后者，出母、嫁母依《五服年月敕》降衰服缞杖期，亦解官申其心喪。

伏見《五服制度敕》“齊衰杖期降服”之條曰：“父卒，母嫁及出妻之子為母服。”

按：《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作“如諸子非為父后者，為出母依《五服年月敕》降服齊衰杖期，亦解官申心喪。”[4]是可證《五服年月敕》中“降服”類。

根據(jù)《五服年月敕》現(xiàn)存內(nèi)容，結(jié)合《大唐開元禮》之《五服制度》，《政和五禮新儀》之《五服制度》的體例，我們可以得出結(jié)論：《五服年月敕》每一大類下又按“正服”“加服”“降服”“義服”“殤服”區(qū)分排列，但其內(nèi)部順序為何已不可知。

三、文字的改動

《喪服年月》對《五服年月敕》文字上的改動主要是注文的改動?！段宸暝码贰番F(xiàn)存注文五條。通過比勘《喪服年月》與《五服年月敕》之注文，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均存在著一定的差異。這種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四方面：

1.《五服年月敕》注文詳于《喪服年月》

（1）《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五：“熙寧八年閏四月集賢校理同知太常禮院李清臣言：檢會《五服年月敕》‘?dāng)厮ト昙臃瘲l嫡孫為祖。注：‘謂承重者，為曾祖、高祖后者亦如之?！?/p>

《喪服年月》“斬衰三年”嫡孫為祖后者，為祖。注：“為曾、高后者亦同。”

按：《喪服年月》無“謂承重者”四字，對“嫡孫”一詞并無解釋。

（2）《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六：“禮官言：《五服年月敕》‘齊衰三年’為祖后者，祖卒則為祖母?！衷弧R衰不杖期’為祖父母。注云：‘父之所生庶母亦同。唯為祖后者乃不服’?！?/p>

《喪服年月》“齊衰不杖期”為祖父母。注云：“父所生庶母同?！?/p>

按：《五服年月敕》多“唯為祖后者乃不服”一句，可見其規(guī)定更為細密。

2.《五服年月敕》注文與《喪服年月》文字全異

《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十：“伏見《五服制度敕》‘齊衰杖期’之條曰：‘父卒，母嫁及出妻之子為母服?！⒃唬骸^不為父后者。若為[父后者，為出母]、嫁母無服。’”

《喪服年月》“齊衰杖期”父卒，母嫁出及（及出）妻之子為母。注：報服亦同。

按：“為父后者，為出母”此六字據(jù)《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十一、《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十二補?！端螘嫺濉ざY》三六：“《禮記正義》、《開寶通理（禮）》、《五服年月敕》皆言為父后者，為出、嫁母無服?！薄叭绶菫楦负笳?，出母、嫁母依《五服年月敕》降齊服衰杖期，亦解官。”

3.《五服年月敕》《喪服年月》文意全同，文字微異

《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四：“禮官言：《五服年月敕》‘齊衰三年’為祖后者，祖卒則為祖母。注云：‘為曾高祖母亦如之?！?/p>

《喪服年月》：“齊衰三年”為祖后者，祖卒為祖母。注云：為曾、高后者亦同。

按：相比之下，《喪服年月》意義更為顯豁。《五服年月敕》的注文很容易令人誤解成祖父死后，承重孫為祖母、曾祖母、高祖母皆服齊衰三年。

4.《五服年月敕》有注，而《喪服年月》無

（1）《宋會要輯稿·禮》三六之六：“又（《五服年月敕》）‘祖為嫡孫正服’條注云：‘有嫡子則無嫡孫。 ’”

《喪服年月》“為嫡孫”條下無注。

（2）朱熹與門人議禮之時，曾有人問：“子之所生母死，不知題主當(dāng)何稱？”朱熹遂道：“今法《五服年月》篇中‘母’字下注云：‘謂所生己者’，則但謂之母矣。”[5]

按：據(jù)此可知，《五服年月敕》曾于“母”字下有注。但具體注于何處則不可得知?！秵史暝隆窡o此注。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天圣《假寧令》似乎為我們提供了一條線索。《假寧令》：“母出及嫁，為父后者雖不服，亦申心喪?！毙∽⒃疲骸敖詾樯眩海┱??！比绱丝磥恚祆涮峒暗摹澳浮弊窒伦⑺坪醍?dāng)屬于《喪服年月》所刪去的《假寧令》中的內(nèi)容。但囿于史料有限，今暫附于此，俟后再考。

如前所述，《喪服年月》的注文并不是單純地刪減，而明顯是修令者根據(jù)實際需要出發(fā)重新寫定的（說詳后）。

但也有例外?！秵史暝隆放c《五服年月敕》正文偶見不同。如北宋楊杰《無為集》卷八《皇族服制圖序》：

《五服敕》云：“為人后者，為其兄弟之長殤小功三月；為其兄弟之中殤、下殤，緦麻三月。《開寶通禮》、《喪葬令》文皆同。 ”

按：《喪葬令》文即《喪服年月》作“為人后者，為其兄弟之長殤小功五月”，與楊杰所引《五服年月敕》并不相同。

考諸《儀禮·喪服》《大唐開元禮》《政和五禮新儀》之五服制度并作“小功五月”。關(guān)于為人后者為其兄弟之長殤的持服，宋人從未提出異議。因此，《五服年月敕》似也應(yīng)作“小功五月”。

《無為集》作者楊杰是北宋神宗、哲宗間著名的禮學(xué)家，“曾官太常數(shù)任，一時禮樂之事，皆預(yù)討論?！盵6]他自號“無為子”，故而南宋趙士粲收其遺作，題之為《無為集》。具有如此深厚的禮學(xué)修養(yǎng)的楊杰在為《皇族服制圖》作序時，應(yīng)該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這樣看來，“小功三月”或是傳抄之訛。但因史料不足，姑且存疑，俟后再考。

綜合上述幾個方面，我們可以認(rèn)為，《喪服年月》是在《五服年月敕》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過重新編排、刪削、改寫而成的改編本，并不能單純地視之為節(jié)略版。

至于將《五服年月敕》改編為《喪服年月》的目的，恐怕要回到前引孫奭與劉筠的奏文中探討。天圣五年，孫奭奏言：“伏見禮院及刑法司、外州各執(zhí)守一本《喪服制度》，編附入《假寧令》者，顛倒服紀(jì)，鄙俚言詞，外祖卑于舅姨，大功加于嫂叔，其余謬妄，難可遽言?！币庠谥赋鏊纬醴o(jì)制度混亂，中央禮法機構(gòu)和地方政府各執(zhí)一詞，給司法、禮儀事務(wù)處理帶來極大的不便。于是，劉筠在修訂孫奭編撰的五服制度后，也特別強調(diào)，“以便有司檢討，并以修正”。其最終的旨歸都在于出臺統(tǒng)一的五服制度，以便有司隨時檢討。于是，當(dāng)年仁宗便頒布《五服年月敕》以規(guī)范五服制度。天圣十年以令文形式發(fā)布的《喪服年月》自然也有著相同的目的。[7]《玉海》卷第六百六十六《詔令》：“（天圣）七年六月，上之賜器幣，進勛階。九月，詔下諸路閱視，聽言未便者書目?！短焓チ钗摹啡恚瑫r令文尚依唐制，夷簡等據(jù)唐舊文，斟酌眾條，益以新制。天圣十年行之?！北緱l史料透露出兩點重要信息：一，呂夷簡等人于天圣七年進《天圣令文》，實際上經(jīng)過了長達三年的試用期，直至天圣十年才正式行用的。二，呂夷簡等人在編撰《天圣令文》時，“斟酌眾條，益以新制”，也間接可證明皮氏觀點，即《喪葬年月》附于《喪葬令》后是天圣令編修者的創(chuàng)舉。此段史料前賢似未發(fā)見，今特此揭出。

除卻這一共同目的外，《喪服年月》的編撰者顯然還有別的考量，即令《喪服年月》成為官員處理喪服問題的簡明工作手冊。

第一，《喪服年月》僅保留了與喪服、服喪年月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此處值得探討的是，《喪服年月》的定名緣由。曾有學(xué)者認(rèn)為，《喪服年月》之得名是編撰者為緊扣《喪葬令》“喪葬”這一主題。這固然是一個重要原因，但《喪服年月》之所以名為“喪服年月”，而不名為“五服年月”，事實上是因為“喪服”與“五服”的概念有微妙不同。早在宋代以前，這種差異便已存在?！秲x禮正義》卷二十一《喪服經(jīng)傳》引唐代賈公彥疏云：“鄭《目錄》云：‘天子以下，死而相喪，衣服、年月、親疏、隆殺之禮。 ’”[8]換言之，喪服包含服喪穿的衣服、服喪年月、因親疏有別而隆殺不同的禮節(jié)。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喪服”最后仍被歸結(jié)于禮儀，故而它僅適用于與喪葬禮制有關(guān)的文獻。而“五服”雖然許多時候與“喪服”混用無別，都可用來表達五等喪服，但它更多地則是強調(diào)親疏等級，即由五等喪服衍生出來的親屬之間的親疏等級?！杜f唐書》卷一百二十二《韋絳傳》：“自高祖至玄孫并身謂之九族，由近及遠，差其輕重，遂為五服”，可證。自魏晉“準(zhǔn)五服入罪”以來，“五服”成為司法量刑、官員給假的準(zhǔn)則。所以，“五服”的涵蓋范圍遠比“喪服”廣泛。至宋代，宋人語境中的“五服”與“喪服”也繼承了這種細微的區(qū)隔。很明顯的一例便是孫奭的奏言“臣于《開寶正禮》錄出五服年月，并見行喪服制度，編附《假寧令》。”顯然地，在他的概念里“五服”、“喪服”的概念是不相混淆的。天圣《假寧令》亦將五服輕重作為解官給假的依據(jù)，如“諸齊哀（衰）期給假三十日，聞哀二十日，葬五日，除服三日。”綜上所述，《五服年月敕》在僅僅保留與喪服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后，“五服”二字自然也就不再適用?？梢哉f，《喪服年月》之得名是取決于其實際內(nèi)容的。

第二，《喪服年月》刪除《五服年月敕》每一大類下“正服”“加服”“降服”等分類。加、降、正、義服由東漢鄭玄提出，后代禮學(xué)家莫衷一是，迄今亦無定論。也就是說，加、降、正、義服是禮學(xué)范疇的概念。這些分類的刪除令《喪服年月》的編排更為簡明，也顯示出編撰者力求簡明扼要的撰作意圖。

第三，《喪服年月》改寫了《五服年月敕》原有注文，或是刪減原注。關(guān)于改注尤為顯著的一例應(yīng)是“父卒，母嫁及出妻之子為母服”條下，《五服年月敕》注云：“謂不為父后者。若為[父后者，為出母]、嫁母無服?！薄秵史暝隆沸∽H云“報服相同”?？梢姡段宸暝码贰窂娬{(diào)的是諸子是否為父后這一點，而忽略了出母、嫁母是否為子持服?！秵史暝隆穭t重在指出，出母、嫁母與子之間報服相同。因此，《喪服年月》就是要盡可能多地涵蓋各類親屬關(guān)系種類，使得有司在遇到類似情況時，就能立即找到法理依據(jù)。至于刪減注文，其目的應(yīng)與刪除分類相同，正是為了全文能夠清晰明白，一目了然。

在實際行用中，《五服年月敕》與《喪服年月》并行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宋代令、敕之別。一則令、敕的法律適用性、優(yōu)先性不同。略論之，敕令優(yōu)先于律，敕又優(yōu)先于令。[9]《宋會要輯稿·刑法》載《政和重修敕令格式》之《名例敕》云：“諸律、《刑統(tǒng)疏議》及建隆以來赦降，與敕、令、格、式兼行。文意相妨者，從敕、令、格、式?！笔瞧渥C。二則令、敕功能分野不同。宋神宗曾言：“禁于未然謂之令，治其已然謂之敕?！薄秵史暝隆放c《五服年月敕》的關(guān)系也是如此。前者篇題下小注言：“言禮定刑，即與《五服年月敕》兼息（行）?！睂氃?，史館檢校、同知太常禮院王洙的奏言也說得相當(dāng)明確，“今以《令》、《敕》之條不載，六經(jīng)之文不出，輒引以為據(jù)，廢格制書，臣所以不敢雷同具奏。臣非好立異議，唯知謹(jǐn)守敕文，不可臨事改易。且禮法之局，所共執(zhí)行，于法則議刑，于禮則制服。”由此可見，歸屬于令文的《喪服年月》其功能在于“言禮”，也就是根據(jù)禮法規(guī)定喪服制度?！段宸暝码贰分δ軇t在于“定刑”。但凡是違背了《令》文所規(guī)定的條目，便會根據(jù)敕文將會受到懲罰。這也是唐代以來“失禮入刑”，禮法結(jié)合日益緊密的又一次體現(xiàn)。

同時，我們更應(yīng)看到《五服年月敕》與《喪服年月》內(nèi)容可以相互補充，也是兩者并行的重要原因之一。這其中的原因一是兩者內(nèi)容彼此有異同，可以相互補充。二是宋代令敕有別。首先敕的法律優(yōu)先性大于令。其次，令敕功能分野不同。令為禁于未然，敕則治其已然。至于《五服年月敕》與《喪服年月》之區(qū)別亦是在于“言禮定刑”。喪服制度，若未曾觸犯，則有《喪服年月》，若已觸犯，則有《五服年月敕》。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gòu)成了北宋時期嚴(yán)密的喪服制度。

[1]天一閣博物館，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天圣令整理課題組校證.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M].北京：中華書局，2006：359-367.

[2]皮慶生.唐宋時期五服制度入令過程試探——以《喪葬令》所附《喪服年月》為中心[J].唐研究，2008（14）：381-411.

[3]劉琳，刁忠民，舒大剛，尹波審稿.宋會要輯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538-1548.

[4]（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5]（宋）黎靖德.朱子語類[M].北京：中華書局，1986.

[6]（元）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7]（宋）王應(yīng)麟.玉海[M].揚州：廣陵書社，2007.

[8]（清）胡培翚.儀禮正義[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

[9]魏殿金.宋代刑罰制度研究[M].濟南：齊魯書社，2009：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