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力
【摘 要】 《雜阿含經(jīng)》第13、14經(jīng)與南傳相應部犍度篇《味經(jīng)》同本異譯。其中“味、患、離”的概念在《經(jīng)集》、八正道正見、說一切有部思想中屢次提及。從根本佛教到部派佛教,“味、患、離”思想不斷擴展,結合五蘊、六觸、四諦闡述佛教哲學,形成了七處善、修道智等說法。而正見味、患、離所獲的效應也有變化,從最原始的精勤、心得解脫到證得果位、涅槃再到獲得修道位。這一概念成為了正見、道諦、乃至定學的重要組成部分。
【關鍵詞】 正見;味、患、離;五蘊;七處善
有部經(jīng)典《大毗婆沙論》以正見為首對八正道邏輯關系作了解釋,“由正見故起正思惟,由正思惟故得正語……由正勤故便起正念,由正念故能起正定。故八道支如是次。”[1]由此看來,正見思想意義重大。筆者以“當正觀察眼無常。如是觀者,是名正見。正觀故生厭,生厭故離喜、離貪,離喜、貪故,我說心正解脫”為據(jù),[2]認為《雜阿含經(jīng)》第13、14經(jīng)中所含思想與此契合,而“味、患、離”概念又是經(jīng)中核心思想,理解其含義益于探究正見思想的淵源。
一、“味、患、離”在《味經(jīng)》中的解讀
味在《雜阿含經(jīng)》中一般有兩個意思,一是字面含義,味道,如“舌味”、“舌識味”。二是心理的回味和愛著,如“色味”、“受味”。前者屬于佛經(jīng)中“色聲香味觸”之類,而后者含義較為模糊。經(jīng)中常見“味著”、“色味”、“受味”等名詞,依次對應“被味所縛著”、“被色陰所味”、“領受執(zhí)著的味”。例如“若眾生于色不味者,則不染于色;以眾生于色味故,則有染著?!盵3]放在這樣語境下,味可理解為貪愛回味的身心狀態(tài)。又如“若受因緣生樂喜,是名受味,若受無常變易法,是名受患?!盵4]這里,可知味是對于美好事物來說的一種喜愛。同時,“味”伴隨著“染”,有什么樣“味”就會染著于這種狀態(tài)中。“如是,眾生于受、想、行、識不味者,彼眾生則不染于識;以眾生味受、想、行、識故,彼眾生染著于識。”[5]“心理的五蘊是一個技能心理學結構…二者雜染五蘊,即世俗的有滲透、有染污的心理狀態(tài)?!盵6]由于眾生味著于受、想、行、識等陰的原故,這些眾生就會污染膠著于識等諸陰。綜合來看,“味”是眾生的五蘊身心的一種狀態(tài)。所以衍生出“色味”、“受味”、“行之味”等等,因為味的由來產(chǎn)生于我們五蘊的綜合作用?;家沧g作“過”,經(jīng)中多指“禍患”之意。而在“色患、“受患”、“厭患”、“識患”這類概念中其詞義是一樣的。我們不能受13、14經(jīng)的排列誤導,以為患與味是相對概念?!叭羯诒娚粸榛颊撸酥T眾生不應厭色,以色為眾生患故,彼諸眾生則厭于色。如是,受、想、行、識不為患者,彼諸眾生不應厭識”可見,[7]患是從五蘊角度發(fā)生的,因為五蘊是處于無常之中,那么五蘊(我)以及五蘊感受的世間都是無常變易。簡而言之,患可理解為無常遷流之苦。
離在南傳《味經(jīng)》中用調伏、斷貪欲來代替,而在莊春江《雜阿含字典》里解釋為調伏欲貪→斷欲貪→越欲貪的過程。如“調伏色之欲貪,以斷欲愛,此為色之出離?!癧8]而在漢譯版本中沒有解釋出離的概念。漢譯本的文章結構為:從色陰之味到五蘊之味,接著為色陰之患到五蘊之患,最后為色離至五蘊之離;南傳則是色陰、色患、色離為一段、受陰、受患、受離為一段以此類推。筆者以為南傳的翻譯易于理解,它對味患離都有相應五蘊的解釋“以何為色味?以何有過患?以何為出離耶?以何為受之……想之……行之……識之味,以何過患,以何為出離耶?……緣于行而生喜樂,此為行之味。行是無常、苦而有變壞法,此為行之過患。調伏行之欲愛,以斷欲愛,此為行之出離?!盵9]可見,這里的“離”是有別于“厭離”、“愛別離”、“舍離”、“離生喜樂”之意的。
綜上所述,“味”、“患”、“離”這三個概念是有情身心的五蘊中對于世間現(xiàn)象的三種態(tài)度,第14經(jīng)中,佛陀也曾親身實踐陷入在五蘊中于味、患、離有求有行的泥潭。
在結合五蘊闡述義理之前,味、患、離又作何解呢?《經(jīng)集》中大部分含義仍是字面原意,一小部分接近《雜阿含經(jīng)》意旨。如“心無違和自寂靜,對于愛味無貪求?!盵10] “涅槃寂靜味遠離,已飲定味心歡喜?!盵11]這里的味很顯然不是舌味,而較為接近上文之意?;家灿兴枷刖€索,如“為相交者有親愛,親愛從而眾苦生。觀察所生諸禍患,應如犀牛任獨行?!盵12]這里的眾苦生在下一句中用了諸禍患來代替,可見患已有苦的意思,而苦的根源即是無常,那么這里的患已有無常遷流的含義,已經(jīng)區(qū)別了禍患的概念。離的概念在原始佛教最常使用,如“比丘離貪欲”、“比丘離愛欲”、“若離此等六種欲,如此由苦得解脫?!盵13]多與各種欲結合使用,既能理解為遠離、離開,也可看作調伏欲貪之意。此外,筆者還找到了與13、14經(jīng)同義的經(jīng)文,“已見諸欲之過患,以見出離為安穩(wěn),我為出離行精勤,意喜精勤非諸欲?!盵14]這是《經(jīng)集》里唯一的等同味、患、離之離的發(fā)現(xiàn),這里的“出離”與“以色于眾生有出離故,彼諸眾生出離于色?!睉且粋€意思?!峨s阿含經(jīng)》中“味、患、離”的意義在釋尊在世的根本佛教已經(jīng)存在,但只是單個使用并未納入體系。
二、味、患、離在部派時期的發(fā)展
八正道以正見為首,正見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也與正思維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霸谖覀兊哪X海中,首先要確立正確的見解,擁有正確的意識或觀念,斷除邪惡的欲念。佛教中對此認為要做到對緣起論、四圣諦等教義理解的信服,并堅定不移地信奉,這是對修佛之人最基本的約束?!盵15]正是相對于沙門思潮中的外道來說,當時不乏貪著愛樂的婆羅門,也不乏一味苦行的沙門,佛陀從苦行實踐中認為這都是極端的現(xiàn)象,所以以正來否定外道。從早期佛教思想來說,正就是要以佛陀教法為正。見,顧名思義就是世界觀,在《味經(jīng)》中反復強調了要對之于五蘊中的味、患、離如實知見,如此就能知曉“味是味”、“患是患”、“離是離”。佛陀所說實知味、患、離就是對于這三種態(tài)度形成正確的認識,因為有情身心常常處于:回味貪愛世間美好之味著;處于逃避抗拒禍患(無常)之中;克服欲望調伏貪愛之中。如果眾生能從五蘊中去正見到這三種狀況,以智慧如實見,就能“得出、得離、得解脫結縛,永不住顛倒”,[16]也就是早期佛教所說的有余涅槃。endprint
1、“味、患、離”是有部思想
13、14經(jīng)(《味經(jīng)》)中有關“味、患、離”與五蘊的闡述屬于說一切有部的思想。一是《異部宗輪論》認為有部思想包含“唯欲色界定有中有,眼等五識身有染離染。”[17]二是呂澂認為說一切有部思想承認五蘊并且將《相應部》(雜阿含)視為根本經(jīng)典的觀點?!峨s阿含經(jīng)》中還有大量苦、集、滅、味、患、離的說法,如“多聞圣弟子于此苦圣諦如實知,此苦集、此苦滅、此苦滅道跡圣諦如實知,是名多聞圣弟子于一切苦法集、滅、味、患、離如實知見?!盵18]認為苦、集、滅、味、患、離都是可以通過苦諦或五蘊隨順覺去如實知見。一旦形成這種認識,就會“見五欲猶如火坑。如是觀察五欲已”。[19]可以說這里的“味、患、離”與苦集、苦滅一樣是可以被正見的現(xiàn)象。經(jīng)中載如實知見它們,可到世界邊、知世間、世間所重、度世間的說法,這已經(jīng)帶有了神秘主義特征。在賢胄部經(jīng)典《三法度論》中也有提及“味、患、離”:云何種?答:種者,味、患、離。種者是味、是患、是離。問:是誰?答:是有為。于中味者是妙,患者是惡,離者俱息。于中天人樂是味,三惡道苦是患,離罪福是離。若如是觀,正見功德故,故即得解脫,是謂種。此是修地智。[20]這與天臺宗道種智之法頗有淵源不再贅述。
2、“味、患、離”的演變
從說一切有部到賢胄部,“味、患、離”的的概念發(fā)生了變化,直接用“妙,于中天人樂”解釋味,用“惡、三惡道苦”比作患,而“俱息、離罪福”就是離。解釋變得通俗和具體,然其義不失。在《雜阿含經(jīng)》第42經(jīng)中還出現(xiàn)了“七處善”的概念,也是五蘊中味、患、離的拓展,“比丘!如實知色、色集、色滅、色滅道跡、色味、色患、色離如實知;如是受、想、行、識,識集、識滅、識滅道跡、識味、識患、識離如實知?!盵21]即是對五蘊如實觀察其果、因、滅、對治道、愛味、過患、出離七種,而在13、14經(jīng)中只列入味、患、離三種。另外,所產(chǎn)生的作用也增多,如“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有七處善、三種觀義。盡于此法得漏盡,得無漏,心解脫、慧解脫,現(xiàn)法自知身作證具足?。何疑驯M,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22]在《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中,味、患、離有了定學的輪廓“初二解脫,前四勝處,不凈觀,世俗念住。三義觀七處善。有說,亦起持息念時,依第二靜慮起無礙解…即圣者依第三靜慮近分,起三無量,不凈觀,持息念?!盵23]這是定蘊中納息之法。而卷180載有味、患、離為七處善的后四位是修道位,是成就道諦的關鍵。如“問何故于此七處善中,再說前三諦。一說道諦耶…后三處善說修道位,修道位中所修圣道即是道諦。未必具觀四圣諦故但說三種,復次一切賢圣皆厭苦集欣樂涅槃?!盵24]
三、結語
筆者認為從根本佛教至部派佛教初期,“味、患、離”作為認識論和實踐論來教導僧眾體悟五蘊及四諦,是定學修行的思想基礎。作為結合正見法門要求比丘對五蘊、六觸、四諦等如實知見,同時這又需要在五蘊中對“味、患、離”三種狀態(tài)本身的如實知見。而如實知見“味、患、離”所產(chǎn)生的效應也在演變,在原始佛教時期只是認識到味、患后出離貪欲從而喜精勤、心得解脫,而在部派佛教時期其與五蘊、六觸、四諦等思想結合,產(chǎn)生了諸如無余涅槃、度世間、世界邊、修地智等帶有神秘主義的變化。
工業(yè)革命以來,生產(chǎn)力的提高帶來了物質資料的極大豐富。人們容易被物欲橫流的社會味著而去貪愛執(zhí)??;過于計較得失而不能如實知見其中之患。如是不知味是味、患是患而產(chǎn)生的違背法律道德的現(xiàn)象不利于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雖然我們難以做到出離而斷初貪欲。然而,卻可以從味、患、離思想中吸取智慧,協(xié)調身心以抑制超越自身所能控制的邪欲,這正是人間佛教的意義所在。
【注 釋】
[1] (唐)玄奘譯《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96),大正藏(第27冊),495.
[2]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jīng)》(卷8),大正藏(第2冊),49.
[3][5][7][16]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jīng)》(卷1)),大正藏(第2冊),49、2、2.
[4]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 雜阿含經(jīng)(卷17),大正藏(第2冊),121.
[6] 惟海.五蘊心理學.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9.
[8][9] 云庵譯《相應部經(jīng)典》(卷22)漢譯南傳大藏經(jīng)(第15冊),41.
[10][11][12] 云庵譯《經(jīng)集》(卷1),《漢譯南傳大藏經(jīng)》(第27冊),246.69.69.
[13][14] 云庵譯《經(jīng)集》(卷1),《漢譯南傳大藏經(jīng)》(第27冊),109.
[15] 毗耶達西、石權:八正道與戒定慧的關系,法音,1992.2.
[17] (唐)玄奘譯《異部宗輪論》(卷1),大正藏(第49冊),15.
[18][19]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jīng)》(卷43),大正藏(第2冊),314.
[20] (東晉)僧伽提婆譯《三法度論》(卷1),《大正藏》(第25冊),19.
[21][22] (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jīng)》(卷2),大正藏(第2冊),10.
[23][24] (唐)玄奘譯《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卷1),大正藏(第27冊)552、550.
【作者簡介】
楊 力,男,陜西師范大學宗教學碩士,研究方向:儒釋道三教關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