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蕪湖：討債何以討成“詐騙犯”

本刊記者/葉斌

安徽省蕪湖市市民甘學林曾借巨款給朋友曹曉藝做生意，遭曹曉藝欠債不還。后來曹曉藝要求甘學林與其進行匯票買賣，甘學林在與曹曉藝交易中扣下900多萬元匯票，卻被第三人舉報涉嫌詐騙。蕪湖市檢察院就此案請示省檢察院，省檢察院指令不宜起訴，故蕪湖市檢察院隨后作出不起訴決定。一年多后，安徽省檢察院撤銷不起訴決定，甘學林最后被蕪湖中院判處詐騙罪。債權人甘學林，為何因一次追償債務行為，轉身卻成為“詐騙犯”？檢察機關為何時隔一年又作出截然相反的決定？帶著這些疑問，本刊記者赴蕪湖進行了調查采訪。

債權人甘學林：討債成了“詐騙”

在調查過程中，據(jù)甘學林的叔叔甘某介紹，曹曉藝是蕪湖市人，原從事“票據(jù)”和水泥生意，是甘學林的朋友。2013年2月至2014年6月期間，曹曉藝先后向甘學林借款700萬元，承諾短期周轉即還。之后，甘學林多次催要無果。2014年7月，甘學林找到在甘肅蘭州做承兌匯票生意的曹曉藝。曹曉藝稱無錢歸還，同時要求甘學林合伙做承兌匯票生意。

回到蕪湖后，甘學林了解到一些債權人利用出售承兌匯票的方法要回了債權，便與曹曉藝另外兩個債權人鮑現(xiàn)軍、陶聯(lián)委商量，利用出售給曹曉藝承兌匯票的方式，找機會扣下票據(jù)用作抵償債務。當時陶聯(lián)委等人表示同意。在南京收購930萬元承兌匯票后，她趕赴蘭州，曹曉藝安排會計喬某辦理購票事宜，以904萬元買下930萬元承兌匯票，承兌匯票上有曹曉藝親筆簽字。交易完成后，甘學林趁機扣下票據(jù)，安排人帶到蕪湖兌現(xiàn)。后來，她多次要求與曹曉藝結算債權債務，多退少補，但曹曉藝始終不露面。

2014年8月，第三人丁邦順向蕪湖市公安局利民路派出所（現(xiàn)改為中山南路派出所）報案，稱甘學林“詐騙”了他904萬元。據(jù)了解，曹曉藝購買承兌匯票的900多萬元是繁昌縣商人丁邦順出資的。辦案民警童某了解案情后答復：“本案不構成詐騙，屬于經(jīng)濟糾紛，應當?shù)椒ㄔ浩鹪V解決?！?/p>

丁邦順繼續(xù)向弋江公安分局報案，第二天甘學林就因“涉嫌詐騙罪”被刑事拘留。弋江公安分局2014年9月10日形成提請批準逮捕書（蕪弋公（刑）提捕字[2014]75號），經(jīng)蕪湖市弋江區(qū)檢察院批準，9月17日逮捕甘學林，11月17日案件移送弋江區(qū)檢察院審查起訴。

蕪湖市檢察院：犯罪證據(jù)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

因案值較大，弋江區(qū)檢察院于2014年12月17日將本案移送蕪湖市檢察院審查起訴。蕪湖市檢察院分別于2015年1月31日、4月14日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公安機關分別于同年2月28日、5月14日補查重報。

2015年6月8日，蕪湖市檢察院作出蕪市檢刑訴[2015]3號不起訴決定書。蕪湖市檢察院認為：經(jīng)本院審查并兩次返回補充偵查，本院仍然認為現(xiàn)有在案證據(jù)不足以認定被不起訴人甘學林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目的，認定其構成詐騙犯罪的證據(jù)不足，本案不符合起訴條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松法》第一百七十一條第四款的規(guī)定，決定對甘學林不起訴。同時還作出了一份《不起訴理由說明書》，指出：通過全案證據(jù)來看，甘學林與曹曉藝等人一起在蘭州開展承兌匯票業(yè)務，先期在蘭州所做業(yè)務基本是由曹曉藝安排的會計喬某來聯(lián)系資金，甘學林辯解稱曹曉藝曾承諾三人合伙做承兌匯票業(yè)務的，先期資金由曹曉藝指揮喬某來聯(lián)系安排的。同時，在案證據(jù)也反映了曹曉藝的很多業(yè)務都由丁邦順幫其做資金配套，且甘學林與丁邦順在案發(fā)前也并不認識。因此，甘學林提出其認為購買該筆承兌匯票的資金是曹曉藝的，其不知道該筆資金是丁邦順的辯解不能合理地推翻，現(xiàn)有在案證據(jù)不足以認定甘學林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

蕪湖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有罪判決

2017年12月上旬，記者在蕪湖市先后采訪了蕪湖市檢察院、弋江區(qū)檢察院、蕪湖市中級法院、弋江區(qū)公安分局、利民路派出所等單位。

據(jù)記者采訪了解，確如蕪湖市檢察院《不起訴理由說明書》所指，甘學林事前不認識丁邦順，更不知道曹曉藝買匯票的資金來源于丁邦順。根據(jù)合同相對性原理，甘學林與曹曉藝是合同相對方，曹曉藝與丁邦順是合同相對方，他們之間的債權債務關系屬民事法律關系的范疇。

甘某告訴記者，他們（甘學林親屬）之前曾到安徽省檢察院申訴，省檢察院控申一處界定此案不構成“詐騙”。后來，蕪湖市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丁邦順向安徽省檢察院申訴。安徽省檢察院在復查中，起初同意蕪湖市檢察院不起訴決定。2016年8月22日，安徽省檢察院又作出皖檢刑申復決[2016]7號刑事申訴復查決定書，撤銷蕪湖市檢察院蕪市檢刑不訴[2015]3號不起訴決定書，由蕪湖市檢察院對甘學林提起公訴并移送蕪湖市中級法院。甘學林的家人不服，開始向省市有關部門上訪申訴。

甘學林案移送法院后，甘學林此時已將多收的200萬元退交法院。2017年12月11日，蕪湖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甘學林有期徒刑8年，處罰金20萬元，追回所有款項返還丁邦順。

“甘學林與丁邦順沒任何交往，何以要退款給丁邦順？蕪湖市中級法院判決后，有關人員幾次找我和解，讓我們不要上訪。但就公安機關違法違紀插手經(jīng)濟糾紛的事，我們正在上訪中?！备誓痴f。

在采訪中，記者試圖找到曹曉藝與丁邦順了解案情，截至發(fā)稿前都沒能聯(lián)系到。

法學專家：設局要債不能認定為詐騙

在《關于甘學林涉嫌詐騙案的法律論證意見》中，北京大學法學院刑法學教授、最高人民法院專家咨詢委員陳興良，清華大學法學院刑法學教授周光權等專家認為，甘學林設局要回自己的債權，不具有非法占有的主觀故意，不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甘學林取得票據(jù)后，一直要求與曹曉藝當面結算。即使公安機關立案，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決定后，甘學林仍然采取積極態(tài)度，持續(xù)不斷地向曹曉藝發(fā)短信，要求結算，多退少補。根據(jù)合同法中抵銷權的法律規(guī)定，雙方互付債務的，一方有權主張抵銷。甘學林的行為是合法行為，不具有違法性。因為這一目的下的主觀意圖就是尋求要回屬于自己的債權，而不是尋求故意非法占有他人的財產(chǎn)。本案完全是典型的民事糾紛，不可能涉及刑事犯罪。糾紛完全可以通過民事途徑解決。專家們一致認為，不能認定甘學林構成詐騙罪。

目前，此案已上訴至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

本刊將繼續(xù)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