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再解

徐勇

被稱為“古來之賦，此為第一”的《阿房宮賦》歷來是多種版本語文教材的選文。蘇教版語文必修二對其中“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注釋為“把寶鼎看做鐵鍋，把美玉看做石頭，把黃金看做土塊，把珍珠看做石子。鐺，平底的淺鍋。礫，碎石。”同時(shí)，教材后的“積累與應(yīng)用”部分，認(rèn)為這句話中“鐺”“石”“塊”“礫”存在詞性活用現(xiàn)象，并解釋說“鐺，本句指‘看作鐵鍋；石，本句指‘看作石頭；塊，本句指‘看作土塊；礫，本句指‘看作砂礫（都是名詞活用為動詞）”。

編者反復(fù)解釋可謂用心良苦。從課本注釋來看，明顯其中存在“以鼎為鐺”“以玉為石”“以金為塊”“以珠為礫”的意思。那么應(yīng)該“鐺”“石”“塊”“礫”是名詞的意動。但名詞的意動，通常是把它后面的賓語所代表的人或事物看做這個(gè)名詞所代表的人或事物，兩個(gè)名詞連用通常是前面一個(gè)名詞活用為意動。比如蘇軾《赤壁賦》中“侶魚蝦而友麋鹿”中就是“侶”和“友”名詞活用為意動。于是編者嘗試第二種解釋，即“鐺、石、塊、礫”四字為名詞活用為動詞，即“看作鐺、看作石、看作塊、看作礫”?？墒牵瑑蓚€(gè)名詞連用中名詞活用為動詞，不是動賓結(jié)構(gòu)就主謂結(jié)構(gòu)。據(jù)此，“鼎、玉、金、礫”就應(yīng)該是主語?？杀揪渲髡Z很明顯是“秦人”。故這種理解也解釋不通。

其實(shí)“鼎鐺玉石，金塊珠礫”這句，很早就有各種爭論?？偨Y(jié)起來，不外兩種方式的解讀。一種是從語法層面分析。除上述兩種解釋外，另有人認(rèn)為，“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意義上是“鐺鼎石玉，塊金礫珠”，課文表述是為了押韻的需要。姑且不論，《阿房宮賦》是一篇文賦而不是駢賦，并沒有押韻的必然要求，就是“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這句，本身就不是駢句。且“石”“惜”是入聲“陌”韻，“礫”是入聲“錫”韻，“迤”是上聲“紙”韻也不是一個(gè)韻腳。另一種從修辭角度，認(rèn)為該句運(yùn)用比喻的修辭，如“鼎像鐺一樣多”，卻忽視了修辭不能是同類的事物的要求。

那么，“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究竟該如何理解呢？

其實(shí)，這句話沒有任何的活用現(xiàn)象，就是名詞的并排表達(dá)。相同的例子，文章第2段“妃嬪媵嬙，王子皇孫”就是一例。此句沒有出現(xiàn)如“鼎鐺玉石，金塊珠礫”。細(xì)細(xì)比較下，兩句的結(jié)構(gòu)是類似的，“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后面緊承“棄擲邐迤”的狀態(tài)描寫，且充當(dāng)“秦人視之”中“之”的指代內(nèi)容。

實(shí)際上文中的“鐺”指一種三足兩耳的的溫器。宋？高似孫《緯略？古鐺》中記載：“古銅鐺者，龍首三足，挹注以口，翠蝕可玩。”所以，鼎和鐺分別作為古代烹煮和溫?zé)嵊玫钠魑铮强梢圆⑴e的。《宋史·太祖紀(jì)》中記載：“上怒叱曰：鼎鐺猶有耳，汝不聞普吾社稷臣乎。”而鐺常是用銅、金、玉、磁等制成，唐朝貫休就有“茶癖金鐺快，松香玉露含”（《和毛學(xué)士舍人早春》）的詩句。

“玉石”連用有兩者解釋，一種就是常見的“玉和石頭”，另一種就是指“玉”?！稘h書·東方朔傳》記載“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边@里“玉石”很明顯是玉的意思，“石”是不足以稱為“異類之物”的?！稘h書·楊王孫傳》中也有“支體絡(luò)束，口含玉石”的記載。

而“金塊”作為金子塊解釋更為常見。宋？方蒙仲就有詩云：“純是沉檀和乳麝，許多珠瓅間金塊。”（《和劉后村梅花百詠》）宋代？史浩《玩好八篇之四》：“六國精英輦運(yùn)來，妝成舞殿與歌臺。金塊珠礫今何在，但見阿房滿地灰?！保ā多幏逭骐[漫錄》卷五十）更是直接把“金塊”“珠礫”與“滿地灰”相對。至于“珠礫”，其實(shí)就是珍珠。南宋劉克莊《滿江紅·昨日梢頭》中就有“昨日梢頭，點(diǎn)點(diǎn)似、玉塵珠礫”的詩句。上面史浩的“金塊珠礫今何在”亦可驗(yàn)證。

所以，“鼎鐺玉石，金塊珠礫”就是羅列從“六國”運(yùn)到阿房宮中的奇珍異寶，而非活用或修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