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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石的人

      2018-02-02 21:48:56丁顏
      回族文學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刻石瑪尼洛桑

      丁顏

      街道上每天人來人往,純樸的人們在絡(luò)繹不絕的游客的目光下享受著平和幸福的小日子。街道兩邊的商店里有琳瑯滿目的旅游紀念品,藏刀、唐卡、面具以及瑪尼石?,斈崾喟攵际前粗櫩偷囊蟋F(xiàn)刻現(xiàn)賣的,很多家刻石的店鋪,每天刀筆不停,在一塊塊普通的石頭上叮叮當當?shù)厍描徑?jīng)文、佛像、各種吉祥圖案,并飾以色彩。

      洛桑和我父親是門對門的刻石人。其實結(jié)古鎮(zhèn)上有很多刻石人,有人為生計,有人為修行,還有人為的是藏族民間雕刻藝術(shù)。但最后刻出來的瑪尼石的用處都是一樣的,無論組成的瑪尼堆、石經(jīng)墻還是摩崖造像,都被設(shè)置在各個山間、路口、湖邊、江畔、水源處。一簇簇的石堆,一個接著一個,伸向山頂,伸向天際。有的石堆上還有一些羽箭和牡羊、羚羊、牦牛的雙角或者整個帶角頭顱骨。

      我剛提到了洛桑,對,洛桑。在這個故事里面洛桑才是主角,因為他和其他刻石人略有不同。作為一個刻石人,他沒有自己的店鋪,也沒有隨身帶著刻石的工具。更特別的是,他連家人都沒有,一條老狗陪伴著他,不是什么好狗,看毛色和外形大概是藏獒和狼狗結(jié)合的后代,全身黑不黑,白不白的。洛桑叫它朵邦,我們也這樣叫它。

      這條狗相傳是洛桑從自己的家鄉(xiāng)一路磕長頭到拉薩的途中撿來的,自從遇見洛桑之后就陪了他一路。

      洛桑擦獵槍的時候,不小心走火打死了自己的母親。

      這個身高頎長的青年覺得自己罪不可恕,于是從家鄉(xiāng)一路磕長頭到拉薩,在大昭寺前幾乎將頭叩爛了也沒能化解郁結(jié)成冰的心。于是又按原路返回來,來去花了三年時間,等他回來時他的妻子跟著另一個男人早走了。這些我都是后來從街巷那些閑談的人們口中斷斷續(xù)續(xù)聽來的。

      那些閑談的人還說,洛桑要么應(yīng)該回家將跑掉的妻子找回來,要么趕快另找個女人,一直這么苦行僧地活著能活到什么時候。

      而我第一次見到洛桑是在旺姆家的大門前。在我見到洛桑之前,旺姆的父親剛剛?cè)ナ?,旺姆的父親也是一位刻石的人,由于旺姆自稱是一個沒心沒肺且毫無姿色的姑娘,所以到他父親死之前,她都沒有將自己嫁出去。他父親死后,他們家刻石店鋪的生意就中斷了,央金老太不得不張貼廣告,四處尋找會刻石的人前來為他們接替生意。央金老太雖是旺姆的母親,但不像旺姆那樣成天像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地忙忙碌碌。她已經(jīng)很老了,常常一個人很悠閑地徒步去新寨瑪尼堆順時針繞轉(zhuǎn)或者去更遠的當卡寺轉(zhuǎn)經(jīng)輪,來去就是一整天。

      一個6月的黃昏,央金老太帶來了一個異鄉(xiāng)人。什么時候進他們家的我并不清楚,是旺姆告訴我這人是她母親帶來的,她母親是黃昏時候回來的。旺姆正帶著洛桑從他們家大門里面出來時,我正好路過他們家門口要去給我刻石的父親送晚飯。這時間的巧合仿佛就是為了讓我們在這里見面。

      我看見旺姆從家里帶著一個男人出來,便表現(xiàn)出巨大的驚訝望著他們。因為旺姆之前在我的耳邊不止一次嘮叨過,她有一個英俊的情人,但到目前為止我一次也沒有見過。

      “羅布,過來。”旺姆一手將我抓過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跟洛桑說,“這是我們的小鄰居羅布?!?/p>

      而洛桑像孩子似的向我點了點頭,然后我們?nèi)齻€人一起走向被落日的余暉籠罩著的寂靜街道上面。光線很耀眼,我就悄悄轉(zhuǎn)頭仔細觀察起洛桑,由于我還沒有長大,腦袋只在大人屁股的地方,或者再高一點就在腰部,所以洛桑沒有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旺姆也沒有發(fā)現(xiàn)。洛桑長得又高又瘦,穿著外地剪裁的黑色藏袍,膝蓋上綁著兩塊羊羔皮。他的頭發(fā)大概有兩三年沒剪那么長,編了辮子用花頭繩盤在頭頂,黑而凌亂。臉也很黑,好像從來沒有洗過一樣。風餐露宿,忍受著窮困潦倒、疾病纏身,義無反顧地去磕長頭的人回來時就是這副樣子??墒嵌嗥婀职?,洛桑磕完長頭竟然來我們這里做刻石人。

      “你是不是剛磕完長頭回來?!蔽揖瓦@樣不由自主地問洛桑了。

      “啊,是,我剛磕完長頭回來。”洛桑輕聲回答,吐出的每個字都是安多方言。

      我想如果你熟悉藏區(qū)的話,你就會知道藏區(qū)有無數(shù)像結(jié)古鎮(zhèn)這樣的小鎮(zhèn),雖然藏文統(tǒng)一,但講話時候講的都是各自的方言,就像我們玉樹地區(qū)講的是康巴方言,我們周圍的其他地區(qū)講的都是安多方言。

      旺姆轉(zhuǎn)過頭看著我,接著她笑了,很驕傲地說:“他是磕長頭去拉薩回來的?!?/p>

      旺姆這樣說,我也就笑了。我說:“又不是你磕長頭去拉薩回來的?!?/p>

      然后我們又不聲不響地走著路,在黃昏中我們步伐一致。驕傲,旁若無人地走著,腳步聲就像出自同一個人。

      從家里到父親刻石的店鋪不過一頓飯的工夫。

      父親問我:“你來了?!?/p>

      我就說:“嗯,我給你送飯來了?!?/p>

      店鋪里面有很多石頭,平板的、卵形的,大的、小的。父親除了種青稞外,將全部精力都投在刻石上??毯弥筚u給前來的游客或者需要它們的人。去年鎮(zhèn)上有一戶人家因為家事外事不順利,家中有人生病、亡故,諸事不吉利,就去寺廟找喇嘛卜算過之后,選定要刻的咒文、經(jīng)書、佛像等等,然后備好石料,來店里請我父親進行鑿刻。每部經(jīng)文要刻三十天左右,用掉了滿滿一拖拉機的片石。片石都是從崖山選來的,較軟的不容易破碎,太堅硬的不易刻。

      “去年刻石的錢加上今年刻石的錢可以買一臺彩色電視嗎?”我問父親。

      父親微笑了,說:“那得看今年的刻石生意好不好了,照現(xiàn)在這樣賣下去應(yīng)該能買吧?!?/p>

      之前我媽媽帶我去城里舅舅家,他們的電視是彩色的,我沒有看過那么好看的藏語《西游記》,唐僧被妖怪抓進洞府還沒有救出來時,我媽媽就帶我回家了,對此我念念不忘。我們家只有一臺黑白電視,打雷的時候被雷震出火花之后,就再也打不開了。

      父親終于肯放下他的石頭和工具吃飯了。他站起來,拍了拍圍裙上的石屑,脫下手套,用沾滿紅色涂料、布滿老繭的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我想飯都已經(jīng)涼了吧。

      “央金老太找到替他們家刻石的人了嗎?”

      “嗯,是個叫洛桑的異鄉(xiāng)人,是從新寨瑪尼石堆找來的?!睂γ娴目淌赇伭疗鹆藷艄猓芬皇帜弥笈N舶妥龀傻膿圩?,一手提著一條羊皮褥子,抽抽打打。她可能是在給洛桑收拾住的屋子,從前這塊褥子的主人準是旺姆的父親。endprint

      父親低頭吃著飯,街上已經(jīng)昏暗下來,那些鑿刻石頭的叮叮當當?shù)穆曇舸似鸨朔?,長久地回蕩在天際,像幾分悅耳的梵音。我捧著下巴,覺得刻石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也是一件很枯燥的事。

      “不然你會被司機帶到新寨街道上去,新寨街道不是新寨村,方向是反的?!?/p>

      父親問我:“你說什么?!?/p>

      “結(jié)古鎮(zhèn)就叫結(jié)古鎮(zhèn)。這樣說可能你不太會明白,那我再說具體一點。結(jié)古鎮(zhèn)一直都叫結(jié)古鎮(zhèn),只不過后來政府突然將結(jié)古鎮(zhèn)撤銷,設(shè)立成了結(jié)古街道、西航街道、扎西科街道、新寨街道,但人們依然稱它為結(jié)古鎮(zhèn)。你要去看世界上最大的瑪尼石堆是嗎,它在新寨村,不在新寨街道。你要先去結(jié)古鎮(zhèn),新寨村距離結(jié)古鎮(zhèn)三公里,你到了結(jié)古鎮(zhèn)再坐1路或者2路小公共汽車就可以了,沒有公交站臺,招手即停。”

      我一口氣跟父親重復(fù)完這句話之后,又說道:“上次從舅舅家回來的大客車上,一位老爺爺用僵硬的漢語跟幾位游人這樣解釋。不然你會被司機帶到新寨街道上去,新寨街道不是新寨村,方向是反的,這句話也是那位老爺爺說的。”

      父親只說了聲:“原來是這樣。”又吃了一大口飯。突然他又抬頭轉(zhuǎn)向我說:“你現(xiàn)在該走了,孩子,已經(jīng)很晚了。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不害怕,倒是你一個人又要住在店鋪里面嗎?”我問道。

      “我得多刻幾塊石頭,不然拿什么給你買彩色電視。”

      就在這時,旺姆在對街喊道:“羅布,你回不回家,我要回家了。”

      “回呢,回呢。”我將父親吃完飯的碗筷快速收拾進布袋子里面,提在手里叮叮當當?shù)嘏艿酵飞磉厱r,天色已經(jīng)悄悄地、莊嚴地變成了夜晚。

      自從洛桑到來之后,他的店鋪差不多是整條街道上最早開門、最晚打烊的。一兩個月之后,洛桑木訥而又溫和善良的脾性獲得了很多游客和當?shù)厝说那嗖A。每當新的一天到來,只要街道上清潔工的掃帚唰唰地響起來的時候,就會看見有人已經(jīng)進入到洛桑的店鋪里面買瑪尼石了。周圍的店鋪窺探過他,模仿過他,甚至不跟他說話來往。可是這一切都是白費,人們依然都只去洛桑的店鋪,我家的店鋪以及周圍幾家的店鋪依然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洛桑對這一切好像很不屑,他每天打開店門,坐在向光的方向,只低頭用工具在石板上叮叮當當?shù)罔徔獭8赣H低頭刻石的時候,我就走出自己家的店鋪,從這里走到街對面去只要幾步。我看見向光坐著的洛桑,陽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輝,我想當年高僧嘉那多德桑卻帕旺活佛鑿刻瑪尼石也該是洛桑這個樣子的吧。

      我在洛桑的店鋪里慢慢地從這一頭看到那一頭,他的店鋪里面都是薄薄的石板,沒有要賣給游客的那種圓滾滾的瑪尼石。除此之外,所有的布置都跟我父親的店鋪一模一樣。

      然后我靠近洛桑蹲下來問他:“你刻的這是什么?”

      “是《甘珠爾》和《丹珠爾》上的經(jīng)文。”洛桑不愛說話,和人聊天時也只是問一句答一句。

      這種沉默讓我有點受傷害,因此我也下定決心不跟洛桑說話,跟他一樣地沉默起來。我說:“好吧,你繼續(xù)刻,我不再問你了。”

      但五分鐘之后,一個來店鋪拿走洛??毯玫氖宓睦咸?,讓我忘記了自己剛下過的決心。

      “你怎么不收那個人的錢?”我問洛桑。

      “收錢?”他回頭看我,放下手里的鑿刻工具摸了摸那條雜毛老狗的頭,臉上顯露出極大的迷茫。他說:“不,我刻石為的不是錢?!?/p>

      “我刻石是為了我母親?!彼嬖V我。

      原來他是為她母親刻石的,怪不得他付出勞動不要報酬。

      由于我家的生意冷清,我白天差不多總是跟洛桑待在他的店鋪里面。洛桑刻石的時候,我站在他旁邊問他問題,他會回答。鑿石的叮叮當當?shù)穆曇舫34驍嗨脑?。比如我問他來自哪里,他就會說從很遠的地方來的,說著他將刻好的石板放在一邊,彎下腰,又拾起一塊空白的石板,邊用刮刀刮石面邊說:“我們那里也有草原,也有很多牛羊。夏天稍縱即逝,冬天很漫長。大雪漫蓋的時候,我們會去雪地里追野兔,打野味。山頂?shù)谋┙K年不化,太陽一照,就藍瑩瑩的。”

      “那里也有刻瑪尼石的人嗎?”我這樣問道,因為洛桑停頓下來將刮刀換成鑿具,開始給石板賦予一種意義時就不說話了。

      “有,但不是很多?!?/p>

      “有瑪尼堆嗎?”

      “有,但也不是很多?!?/p>

      我只好沉默了下來。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想問的,我最想問的就是他是否真的不小心開槍打死了他的母親。但一直都沒有問,作為好朋友我覺得我不該問他這么傷心的事。

      經(jīng)旺姆不遺余力地自我宣傳,結(jié)古鎮(zhèn)上的人都知道旺姆是一個毫無姿色的姑娘,而且我還覺得她是一個說話不負責任,腦袋里充滿無數(shù)不切實際的幻想的姑娘,她每天掩飾好自己軟弱卑微的一面,唱著歡快的歌曲在街道上忙來忙去。

      兩年前,當我還四歲的時候,我穿著開襠褲站在父親的店門前撒尿,就看見旺姆已經(jīng)唱著歡快的歌曲在街道上忙來忙去了。現(xiàn)在她不僅忙來忙去,還開始自我宣傳,她馬上就要跟著她的情人遠走高飛了。

      鎮(zhèn)上的女人們笑侃旺姆,“嗨,嗨,旺姆,你這樣說,是不是因為你母親給你找了一個上門女婿?”

      旺姆笑得有些調(diào)皮,說:“能不能成為上門女婿,那還得看我愿不愿意。”

      洛桑駕著一輛發(fā)出聲響的牛車,牛車上放著很多刻了字的瑪尼石要出去的樣子。

      我跑到他跟前問他:“你要去哪兒???”

      “去扎曲河谷地找一些刻字用的新石板回來?!?/p>

      我說我也想去。洛桑轉(zhuǎn)頭向我父親的店里看了看,我父親揚了揚手,說:“去吧去吧?!边@時從遠處傳來一陣笑聲和說話聲,旺姆也來了,她跨上牛車,也要去。于是洛桑駕著一輛牛車,載著我、旺姆和那條老雜毛狗一起出發(fā)。

      一路上到處都是瑪尼石堆,像腦漿或者智慧那樣鋪陳開來,沒完沒了。洛桑每經(jīng)過一個瑪尼堆時,都會從車里找出一塊刻好的瑪尼石放在上面。后來我和旺姆也跟著一起在瑪尼堆上放瑪尼石,直到將車里的瑪尼石都放完?,斈崾?,瑪尼石,到處都是瑪尼石,人們用幾百年時間持續(xù)不斷、堅韌不拔地將成千上萬的刻滿文字和圖案的瑪尼石,連同自己內(nèi)心的愛恨、信念、懺悔和祈愿一起撒向草原、山谷、河底,要讓這平凡的石頭成為他們與神靈溝通的“信使”。endprint

      我們沿著扎曲河走,在危崖間尋找刻字的石板。高聳入云的怪石,湍急的河水,還有振聾發(fā)聵的咆哮聲,都讓人覺得危險。

      找完石板之后,我們坐在河邊休息。河面碧波蕩漾,有鴛鴦在曼舞嬉戲,就像兩個人一樣,用小眼睛互相表達情感。這時候旺姆將頭湊過去吻了洛桑,在光天化日之下洛桑的嘴唇微微干燥著,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旺姆,看得旺姆一時茫然無措,然后開始笑。

      “看吧,你不會愛上我,我也不會愛上你?!蓖愤€是在笑。

      洛桑也微微笑了笑,這是我看見洛桑第一次笑。已到了傍晚時分,草原很安靜,太陽也不落山,在西邊的天上紋絲不動,我仿佛聽到了太陽噼里啪啦燃燒的聲音。

      我回家后將旺姆吻了洛桑這件事告訴了我母親。我母親注視著我,接著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后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在大笑的間隙中還伸手過來摸我的頭發(fā),然后又用手擦拭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由于洛桑的出現(xiàn),我父親刻的瑪尼石完全賣不出去了,我母親只好推著手推車去別的地方賣,滿滿一手推車瑪尼石早上推出去,晚上再推回來。也還是一塊都賣不出去。

      我父母不高興我也不高興,這樣下去我想今年肯定又買不了彩色電視,看不了《西游記》了吧。

      我垂頭喪氣地一個人蹲在巷子里面玩泥巴的時候,旺姆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讓人心曠神怡的節(jié)奏向我走來,說道:“羅布,你去告訴洛桑,我走了,再不回來,讓他照顧好我媽媽。”

      “你要去哪里?為什么你不自己去說?”我問旺姆。

      “我去新寨坐車去,再遲就來不及了,見過洛桑之后我就走不了了。”之前之所以覺得旺姆漫不經(jīng)心心曠神怡,是因為她今天穿了不同以往的藏袍,但實際上她比什么時候都焦急而慌亂。

      我沒顧上兩手的泥巴,跑去街上找洛桑,他正坐在店鋪門前喂狗。

      “旺姆走了,她要你照顧好她媽媽?!蔽艺f。

      “旺姆去哪兒了?”

      “去新寨坐車了,說再不回來。”

      洛桑聽完之后繼續(xù)喂那條雜毛老狗。我說:“你不要去找她嗎?她說她再也不回來了?!?/p>

      我又說:“你真的不去找她嗎?旺姆走了。”

      在我的一再堅持和催促下,洛桑終于站起來,騎了店門外面的舊摩托車去找旺姆。雜毛老狗悶悶不樂地趴在地上看著我。

      我說:“旺姆是從這邊走的。”但洛桑沒有聽見。摩托車絕塵而去,踩出的塵煙,好一會兒才慢慢飄散。

      旺姆失蹤了,一時整個結(jié)古鎮(zhèn)沸沸揚揚。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各種言論洶涌難擋,都說洛桑和旺姆怎么怎么了,旺姆和洛桑怎么怎么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洛桑是誰。人們關(guān)心的好像是……事情發(fā)展得怎么樣了,而我是最后一個跟旺姆說話的人。

      于是央金老太慘白著臉趕來詢問我:“旺姆最后跟你說了什么?”我就說:“旺姆讓我去告訴洛桑,說她要去新寨打車了,再不回來了?!?/p>

      她又問我:“洛桑沒去找旺姆嗎?”

      我看到央金老太臉上的皺紋千溝萬壑,仿佛她的一整個生命都體現(xiàn)在她的這張臉上,靜靜地流淌在溝壑之間。于是我大聲說:“洛桑去找旺姆了,洛桑是騎摩托車去的?!?/p>

      旁邊攙扶央金老太的人小聲說道:“也可能沒好好找,畢竟洛桑是個異鄉(xiāng)人?!?/p>

      之后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問我同一個問題,我被問得頭昏腦漲,思緒混亂。忍無可忍的時候,沖口而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比缓缶头乖谡眍^上睡了一覺。

      睡醒之后,感覺我們結(jié)古鎮(zhèn)上的氣氛完全變了,我出去走在巷子里,走在大街上再也沒人問我有關(guān)旺姆的事了。旺姆的失蹤激發(fā)了人們的集體意識,大家口徑一致地說洛桑找到了旺姆,兩人起了爭執(zhí),然后洛桑殺了旺姆,將旺姆的尸體拋進了扎曲河,扎曲河在結(jié)古橋下游五百米處匯入巴塘河,尸體一入巴塘河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嗯,對,以前這樣的事兒還發(fā)生得少嗎?”

      “洛桑殺旺姆做什么?”

      “洛桑只有手藝沒有店鋪,將旺姆殺了店鋪手藝就都有了。”

      “要店面洛桑直接娶了旺姆不就可以了嗎?”

      “你們忘了幾年前,央金老太兩口子是怎么阻止旺姆嫁給一個異鄉(xiāng)人的。”

      “不是,不是,是洛??床簧贤?,早前旺姆吻洛桑的時候,洛桑拒絕了?!?/p>

      “不是,不是?!?/p>

      “怎么又不是了?!?/p>

      “是洛桑在老家有媳婦,不能再娶旺姆。”

      “你們難道不知道洛桑擦槍走火打死自己母親的事嗎?”

      “原來洛桑是一只混在羊群中的狼?!?/p>

      ……

      鎮(zhèn)上的人不再去洛桑的店鋪里買瑪尼石了,我對這樣的結(jié)果毫不意外。作為同類競爭者,鎮(zhèn)上原本就有的刻石人和洛桑之間從來就存在著若有若無的敵意,而旺姆的失蹤更加強烈地證明了這一點。鎮(zhèn)上的人不去,游客也就不去,游客都是隨大流的人。

      突然一天,洛桑的店鋪外面來了很多人,還有很多警察。

      我問:“怎么來了那么多警察?”

      我母親說:“大家都說旺姆的消失跟洛桑有關(guān),是洛桑殺死了旺姆?!?/p>

      我疑慮地看著我母親,終于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天性中的恐懼,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可能真的是洛桑殺死了旺姆?!?/p>

      警察也通知我父母將我?guī)н^來說話,還是因為我是最后一個跟旺姆說話的人。

      我媽媽提醒我在警察跟前不能亂說話,說錯話就麻煩了。

      “那如果我說錯了呢?”

      “你說錯了,那洛桑很可能會被警察帶走,關(guān)進監(jiān)獄里面?!?/p>

      “那他是不是就不能刻石了?”

      “是的,監(jiān)獄里面什么都沒有?!?/p>

      我本來想好的警察問什么我都說不知道。但一見到警察,他們問什么我就說什么了。

      最后警察問:“是你親眼看見洛桑騎著摩托車去追旺姆的嗎?”endprint

      “是,是親眼看見的?!?/p>

      做筆錄的女警察往問我話的男警察臉上看了一眼,男警察說:“就如實寫,孩子是不會說謊的?!?/p>

      后來還聽說警察打電話聯(lián)系到了洛桑的那位跟別人跑了的媳婦。那媳婦說,她并沒有跟洛桑離婚,他們的結(jié)婚證還在。

      最后因為我不知道的一些理由,洛桑并沒有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

      我有一半開心一半不開心。開心的是我家店鋪終于有生意做了,我母親也終于不用再推手推車去大太陽底下賣瑪尼石了;而不開心的是,我的朋友洛桑雖然每天依然都坐在店里向陽的地方埋頭沉默而嚴肅地刻石,即使他明明知道已經(jīng)不會有多少人去他跟前買瑪尼石了。

      他有時候也會長時間抬頭看天上的太陽,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想他可能是在為他的狗悲傷吧,他的那只老雜毛狗被人殺死了。我父親早上開店門的時候,看見狗的頭被割了下來懸掛在對面店鋪的門梁上,狗的尸體扔在大街上。待我去看的時候,只留下一條長長的干枯了的血跡,被行人腳步和車輛的輪胎摩擦得斷斷續(xù)續(xù)。

      奇怪的是,央金老太竟然和洛桑依然共同生活在一起。洛桑每天黃昏關(guān)掉店鋪門,就回到央金老太那里去,第二天又按時開門刻石。

      一年以后,在我家終于攢夠錢買來彩色電視的那天早上,突然地震了。我媽大喊了一聲地震了,我爸就用手臂夾著我破窗而出。一瞬間天翻地覆,到處都是驚慌和恐懼,到處都是一種世界末日的景象。很多人跌跌撞撞地在廢墟上走著,很多人被掩埋在房梁墻壁下面。我家的彩色電視機也被壓在下面,挖出來的時候,屏幕都碎了。

      我看見滿臉血痕的洛桑在亂石殘瓦中飛奔向央金老太住的地方。那里正冒著一股青煙,央金老太被夾在兩面墻倒下來的三角縫隙里面,并沒有受傷,只是太狹窄了一時出不來。洛桑為了央金老太的安全,小心地用手一點一點地刨土,一直刨到陽光從藍色轉(zhuǎn)為白色,救援隊到的時候才將央金老太從墻壁縫隙里面刨出來。

      終于夏天來了,地震的陰霾也在慢慢散去。結(jié)古鎮(zhèn)上的一切好像慢慢回到了原來的樣子。街道上每天人來人往,純樸的人們在絡(luò)繹不絕的游客的目光下享受著平和幸福的小日子。街道兩邊的商店里有琳瑯滿目的旅游紀念品,藏刀、唐卡、面具以及瑪尼石?,斈崾乾F(xiàn)刻的,按著顧客的要求,刻石人每天刀筆不停,在一塊塊普通的石頭上叮叮當當?shù)厍描徑?jīng)文、佛像、各種吉祥圖案,并飾以色彩。

      秋天的時候央金老太安然地死了。人們都說央金老太死了是一樁好事,因為她太老了,老得都不能再老了。

      人們將她背上天葬臺,洛桑在周圍煨上了桑煙,然后抬頭長時間地目送那些飄上天空的青煙,像個隆重的節(jié)日一樣,我站在洛桑的旁邊。

      洛??蘖似饋恚难蹨I不停地流著。“人們都說是你殺了旺姆,是這樣嗎?”我感覺自己問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問題,但也已經(jīng)問了。

      不知人們什么時候在對面山口堆了一座圓錐形的瑪尼堆,上面插了木棒和樹枝,用繩子牽向旁邊的一棵樹和山崖,掛在樹枝和繩子上的風馬旗、哈達、彩線、白羊毛等祛邪飾物在大風中嘩然翻飛,增加了不少令人緬懷的憂傷氣息。

      但洛桑好像并沒有聽見我問的話。后來在草地上休息時,我又問了洛桑一次。

      洛桑低頭不語,玩味地看著自己的刻滿老繭的手掌,突然抬起頭,對我露出迷人的微笑,說:“你認為呢?”

      這迷人的微笑,簡單、清白、無辜,所以我搖著頭跟洛桑說:“肯定不是這樣的?!蔽疫@樣說著,同時朝天上望了望。我見到了草原上幾乎永遠都不可能見到的明媚亮堂的陽光,連煨起的桑煙都是明媚亮堂的。無邊的天空、無邊的草原、無邊的花朵,還有禿鷲。

      又半年過去了,政府既要災(zāi)后重建又要加寬那條有很多刻石的店鋪的街道,將兩邊的房子都拆了。發(fā)拆遷補助費的時候,旺姆出現(xiàn)了,穿著肥大的衣服,她懷孕了。她從遠處看見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笑了笑,拿著戶口本和身份證進去領(lǐng)錢去了。

      “媽,我看見旺姆了,她還活著,還大了肚子?!蔽铱謶钟置悦5嘏芑丶覍⒋耸赂嬖V我的母親。

      “活著就好?!蔽夷赣H不以為然。

      “人們不是說她死了嗎?被洛桑殺死,投進了扎曲河?”

      “那只是傳言?!?/p>

      “央金老太知道是傳言對嗎,不然她怎么會跟洛桑生活在一起?”

      “旺姆和她的情人私奔了,這樣的事央金老太不好說出來?!?/p>

      “那洛桑自己為什么也不反駁和抗辯?”

      我母親笑了笑,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說:“你問題太多了,自己去玩兒吧?!?/p>

      然后我就跑去看我的朋友洛桑了,他正坐在草地上刻石,屁股下面墊著一塊兒狗皮。我沒有告訴他看見旺姆的事,只嘿嘿地跟他笑。他抬頭看我,唇間也流露出微笑。這微笑使陽光更暖了。

      故事講到這兒就完了,因為后來我也沒有再見過洛桑,沒有人知道洛桑去哪兒了,人們都不關(guān)心這樣的事?;蛟S你在廣袤的草原上看見的那一堆一堆的瑪尼堆里面,就有洛桑鑿刻的瑪尼石在里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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