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瑤 (山西師范大學 041000)
弗蘭茨·卡夫卡,20世紀世界文學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的每部作品藝術風格不同,但是都體現出他所要揭示出被遺忘的心理和社會的真實。這位猶太血統的奧地利德語小說家生前并沒有發(fā)表多少作品,直至逝世后,文章才得到比較強烈的回響。他的文筆明凈而想像奇詭,常采用寓言體,背后的寓意則沒有定論,這與他生活在一個被歧視,被鎮(zhèn)壓的種族下,缺乏強烈的歸屬感,極度渴望主權的獨立,極度渴望自我身份的認可有著密切的關系。故此,在他的作品中無處不透露著他對自由、民主與自我的苦苦追逐,但一切都似乎是命運嘲弄,可望而不可即,揭示了人生的一種荒誕性與模糊性。其于1922年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部未竟長篇小說《城堡》,將其作品的荒誕性發(fā)揮到了極致,以深邃寓意和豐富蘊含成為卡夫卡的壓軸之作,標志著他創(chuàng)作風格的成熟與定型。
“城堡”的寓意到底是什么?一種觀點是卡夫卡生前的好友馬克斯·布洛德提出的“神學論”,布洛德發(fā)現《城堡》涉及猶太人的遭遇,主人公K的遭遇就表達了猶太民族失去家園,一生流離,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但始終無法被非猶太民族認可的悲劇處境,故此將《城堡》看做“猶太人尋找家園的譬喻”。法國著名學者加繆從存在主義角度解讀城堡,存在主義者把恐懼、孤獨、失望、厭惡、被遺棄感等等,看成是人在世界上的基本感受,從而把“城堡”看作現代人孤獨的象征。馬克思主義者本雅明則把“城堡”與父親的專制相融合,構建了一個極權與冷漠的“官僚世界”,認為父子間的沖突是卡夫卡貫穿始終的主線。
下面將結合文本探討《城堡》多解性的具體體現。
首先,卡夫卡的《城堡》被看做是宗教式神諭的象征,城堡就是高不可攀的上帝,“我們的上帝是唯一的”這樣一神論的旗幟下,卡夫卡羅列了大量宗教神諭和人類所不能達到平衡的一個個標準,人類處于井底來觀天,無法理解上帝與人之間不合理的待遇,用自己微小的智慧和表面上擁有的權利來與上帝的安排做抗衡,就像作品中的主人公K一樣,他所追求的平等與自由是以一種神秘滑稽的過程來加以敘述,從而使得作品更加合情合理。小說中開頭所描寫的城堡似乎近在眼前,卻怎么也抵達不到,這正是神的象征,城堡里的一切活動,都是由城堡里的“神”來主宰的,人們對城堡里的一切都深信不疑,對城堡的威嚴統治十分敬崇,從酒店老板娘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女人們以將自己的肉體靈魂貢獻給高高在上的城堡為榮,將自己最美麗的青春奉獻給城堡里的高官為傲,然后再回歸生活,隨便找個人嫁了,但是那段“美好的時光”卻成了他一生最為圣神的日子,城堡里的男人們,也不會覺得其不貞,也反而引以為榮。小說中一個有如上帝旨意一樣崇高的克拉姆,他時而邪惡神秘,對一切的行為可以進行任意的批判,時而又和藹可親,讓人充滿希望,而K的所有努力與反抗都歸于徒勞。這就詔示了上帝與人類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猶太人有一句諺語“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fā)笑?!边@就表明人類與上帝之間的無法跨越的距離,就如《城堡》所向我們傳達出的神學觀點,人類越思考,真理就離他越遠,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就越遠。
其次,第二個立場觀點便是存在主義的觀點,在小說的第17章至20章中,整個篇幅顯得晦澀難懂,K受到再次審問這一段中,K在赫倫霍夫旅館受到了克拉姆秘書艾朗格的傳召,讓他將弗麗達送回克拉姆身邊,艾朗格并未向K提起他的身份已經受到城堡的認可,使得K受到了下等人的待遇,被旅館里的官員和老板一家驅趕,這暗示了K始終無法融入城堡之中,城堡統治下的人情十分淡薄,反映出了現代人難以互相理解,關系冷漠的狀況,整個社會處于一種道德敗壞,相互傾扎的極端自我主義之中,也揭示出了城堡存在的荒誕,世界的虛假本質。小說本來的結局是:K直至最后的彌留之際才收到城堡的通知,可以住在村子里,但是不能進入城堡。K仍舊只是一個被城堡排斥的陌生人,他永遠得不到他想要的身份認同。從K身上我們看到了渺小的個體在面對一個壓倒性的社會時的恐懼與無奈,在荒誕的社會現實面前一切的努力終歸是徒勞,毫無意義。這也就猶如現代人雖死猶生,體現出了人生絕對的絕望與虛無,希望與失望的對立。
再次,小說的第15章到16章里,歐爾格對于城堡里仆人的衣服這樣解釋:“這些衣服最突出的地方就是他們大多做得很緊身,農民或者手工業(yè)者是不需要這樣的衣服的?!睆倪@句話中我們看出城堡是一種制度、特權和體制的象征。在城堡中記敘了巴納巴斯一家的悲劇,巴納巴斯的姐姐阿瑪麗婭由于拒絕成為城堡官員索爾迪尼的情婦,給自己的一家?guī)砹瞬恍业臑碾y,巴納巴斯一家被城堡驅逐,父親失去工作,村里人也不敢再與其交往,從此生活變得十分貧苦。這就是作為城堡中的女人拒絕獻身的后果。K在文章中與歐爾格的對話中我們感受到,弱小的被統治者若要反抗,只能成為統治者的砧上魚肉,被統治者完全處于失語狀態(tài),無法受到公正合理的對待,這赤裸裸體現出官僚統治者獨裁專制的面目。在如此自由與專制,統治與被統治不可調和的社會里,統治者的弊端也會暴露無遺,例如它的腐敗無能性,政府工作效率低下的問題,機構間的矛盾激化等各種問題。如小說中一段村長對K身份的解釋,告訴我們K來到城堡是由于城堡工作的失誤,而這個文件是很久以前就得以批準的,但是K卻在大家都已把這件事忘記了時候才來,這足夠說明城堡政府辦事效率低下。K之所以沒有被城堡邀請,卻沒有被驅趕,體現出城堡政府惡意擺弄、操控人的行為。還有從上面敘述的城堡官員對村子里的女人的隨意玩弄以及巴納巴斯一家悲慘的遭遇都體現出了城堡官員蠻橫專制的丑惡嘴臉,反映出了專制統治對下層平民的迫害,喻指了“人生的荒誕,追求的荒誕,甚至連生命的存在的本身也是一次莫名其妙和不可理喻的荒誕。而荒誕的原因又恰恰在于現代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徹頭徹尾的解體了,以至于生活變得光怪陸離,亂七八糟,已經失去了最起碼的價值準則。作者對西方社會制度和官僚統治的批判,也由此達到了極致。”
最后,結合作者的生平及其生活背景,從《城堡》中的人物性格中來解讀卡夫卡的時代,卡夫卡的人生。K第一次來到城堡,他說:“家鄉(xiāng)絕不亞于這座城堡?!笨ǚ蚩ê苊黠@將城堡與自己的家鄉(xiāng)作了比較,我們回顧卡夫卡的家鄉(xiāng),是一座在奧匈帝國統治下的漂泊流浪的民族——猶太民族。猶太人在歷史上長期遭受迫害,無家可歸,他們的內心極度渴望得到主權獨立,渴望有歸屬感,受到身份認可,作者在此將城堡與他的家鄉(xiāng)作比較,也揭示出了他希望能夠在城堡這個地方寄托他的心靈,主人公K看不清他的家鄉(xiāng)在哪,他來到城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們看到他毫無理由的將城堡當做他的歸屬地,不是因為喜歡城堡,不是因為城堡有多民主平等,更不是因為要工作,只是出于一種想要受到認可的心,而城堡也成為了卡夫卡心靈歸屬的指向。小說以K的反抗為主線,描寫了K對城堡黑暗統治的無奈,這似乎也影射了卡夫卡對其父親專制的不滿情緒,這無人能及的城堡象征了卡夫卡父親的權威,卡夫卡在小說中表現出了他面對父親的兩難處境:既想沖破這種束縛,但又不得不去屈服,乞求幫助,這種厭惡又敬愛的情感借以《城堡》得以很好的抒發(fā)。
卡夫卡是時代的先知,而小說《城堡》極大地表現了現代人們的精神苦難和生存困境,《城堡》中的主人公K就如一位在法門外徘徊等待了一輩子卻始終無法步入法門的異鄉(xiāng)人一般,注定無法被接納。正是由于這樣的一種徹底絕望的力量,使得《城堡》成為無可厚非的現代主義文學中的一面旗幟。
[1][奧]弗蘭茨·卡夫卡,高年生 謝瑩瑩 譯.城堡 變形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
[2]曾艷兵.卡夫卡《城堡》研究述評.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2005.4.
[3]曾艷兵,趙山奎.對抗與消解——卡夫卡《城堡)解讀.北京:國外文學,2.
[4]謝瑩瑩.Kafkaesque——卡夫卡的作品與現實,外國文學,第一期.1996.
[5]葉延芳.論卡夫卡.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