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敏
(阜陽師范學院圖書館 安徽阜陽 236037)
法國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綜合黑格爾、弗洛伊德和索緒爾關于主體生成的部分學說,建構象征意味濃厚的鏡像理論,把精神分析從人的內部世界擴展到社會領域,提供了一種闡釋社會性主體的理論方法。拉康深奧的理論有中國版的通俗說法,就是唐太宗以人為鏡的比喻:“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1]。作為鏡像的他者,不僅反射自我的面容,還參與自我主體的建設,規(guī)訓主體欲望擴張,使其符合社會運行法則。筆者在研讀王波等著《中外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研究》時,發(fā)現作者在闡述中外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過程中,暗含了中與外、自我與他者的鏡像關系,不同國別的閱讀推廣活動在鏡中的呈現方式耐人尋味。限于識力,筆者僅就該書關于中國圖書館閱讀推廣鏡像作一評述。
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興起,是西方、亞洲周邊國家和地區(qū)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影響的結果。借用美國學者哈羅德 ·布魯姆(Harold Bloom)的說法,中國圖書館的閱讀推廣活動和研究充滿了“影響的焦慮”,在創(chuàng)造閱讀大國的沖動下,常常收獲著虛幻的繁榮。這是一個初始性的重要問題,卻很容易被忽視。
20世紀兩次世界大戰(zhàn)給全球帶來巨大的傷害,1946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成立后,在全球范圍內倡導文明、文化、學習,推廣一系列讀書學習的項目,比如1970—1980年國際圖書十年;1972年的國際圖書年,口號為“Books for All”,這是國際全民閱讀的濫觴;1995年把每年的4月23日定為“世界圖書與版權日”,我國稱為“世界讀書日”;1997年正式提出國際性全民閱讀(Reading for All),向全世界傳播全民閱讀理念。英國、美國、印度和臺灣地區(qū),都非常成功地開展了全民閱讀,而中國真正意義上的全民閱讀倡導和推廣則是21世紀的新生事物,20世紀90年代末的“知識工程”只能是其序幕。2005年,北京大學王余光教授倡議中國圖書館學會增設“科普與閱讀指導委員會”;2006年,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會同10部委發(fā)出《關于開展全民閱讀活動的倡議書》,正式提出全民閱讀的口號;順應形勢發(fā)展,“科普與閱讀指導委員會”于2009年更名為“閱讀推廣委員會”,目的是推動全國性的閱讀活動[2]。近年來,國家領導人習近平總書記、李克強總理常常在重要場合談到全民閱讀,黨的十八大、十九大報告都寫有全民閱讀的內容。在全民閱讀國策化進程中,2013—2014年,原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還專門制訂了《全民閱讀促進條例》,2017年6月,國務院法制辦辦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了《全民閱讀促進條例(草案)》,自2017年6月起實施。另外,又有關于國家設立閱讀節(jié)的提議,一時間沸沸揚揚,觸動了業(yè)界內外的興奮神經。
從起始的學會倡議——到寫入國策——再到立案立法(審議中),全民閱讀十余年間已經合法化、常識化,形勢可謂一片大好,欣欣向榮。閱讀健全個人素質,提升民族文化,增強文化軟實力的功效也已深入人心。但畢竟鋪展得倉促,腳步未能穩(wěn)健,亟待完善之處尚多。就探討全民閱讀推廣問題而言,《中外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研究》一書觸及了諸多層面的問題,該書全面考察世界范圍內的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以他者為鏡,審視中國圖書館的閱讀推廣鏡像,梳理出十大問題供閱讀者研討。筆者依據十大問題從全民閱讀起始發(fā)布、閱讀推廣活動狀態(tài)、閱讀推廣理論研究三個模塊管窺中國圖書館閱讀推廣鏡像,以期引發(fā)讀者對王著及中國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關注興趣。
雖然圖書館閱讀推廣開展得如火如荼,繁花似錦,但其實有點亂花漸欲迷人眼,很難讓人尋找到內在的章法。王著從領導權和頂層設計層面切入閱讀推廣的初始問題,是很多研究者不愿、不敢觸及的,顯示出了學術的勇氣和理論的力量。
作為“知識工程”的全民閱讀在1990年代發(fā)布的時候,領導機構為9家部委,其中中宣部為指導機構,核心領導是原文化部,具體落實是原文化部圖書館司“知識工程”領導小組辦公室。1997—2003年,領導小組辦公室在全民閱讀的落實上是領導每年12月的“全民閱讀月”活動,2004年,此活動交由中國圖書館學會承辦。從1999年到2006年,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共發(fā)布四次“全國國民閱讀與購買傾向抽樣調查”,頗有意味的結果是國民閱讀率持續(xù)走低[3]。2006年,原新聞出版總署會同10家部委發(fā)布《關于開展全民閱讀活動的倡議書》,以“全民閱讀”取代“知識工程”,領導機構由原文化部改成原新聞出版總署,全民閱讀的組織者由圖書館學會變成新聞出版界,圖書館由主角淪為配角。新聞出版署成為全民閱讀推廣新的領導者,閱讀推廣不可避免地往行政化、功利化、商業(yè)化一路發(fā)展,儀式化、廣場化、數字化指標并不能反映推廣的實效。那么,“為什么要由新聞出版部門領導全民閱讀?而不是文化部、教育部來領導?領導體制關乎全民閱讀的性質及其發(fā)展方向,需要慎重決策”[4]。這個問題放在世界視域中就顯示了行政的錯位。以美國為例,全美閱讀推廣的領導者是國會圖書館(相當于我國的國家圖書館)合作與拓展項目部的圖書中心,政府并不進行行政管理,而是給予政策和部分資金支持,國會圖書館通過媒體、贊助商、志愿者推廣全民閱讀項目。英國閱讀推廣的領導者也不是行政部門,由圖書館、商業(yè)團體開卷公司、慈善組織閱讀社等機構組織實施,英國文化媒體體育部、博物館圖書館檔案館委員會、英國文學基金會等國家機構提供合作發(fā)展與資金支持。美國、英國等國家把全民閱讀推廣作為非行政、非營利的社會活動,以圖書館為主體,在全國范圍內開展全民閱讀,其領導和組織以讀者閱讀為核心,把閱讀的能量充分激發(fā)了出來。
閱讀作為人的基本權利,并不因國別、民族而有差異。吸收成功的經驗和方法,可以更好地開展全民閱讀。在領導權和責任主體的歸屬上,王著認為應成立一個統(tǒng)攝國家各部委的閱讀推廣機構,文化部、教育部、科技部實際參與領導和指導,實施權下放圖書館,最好由國家圖書館統(tǒng)一規(guī)劃全民閱讀。而在資金方面,也可以參照英國、美國的方式,國家如能設立閱讀推廣基金或從已有基金中劃撥一部分作為閱讀推廣專項資金,便能保證推廣項目的正常運轉;還可以采用募集公益資金的方式,與慈善團體、商業(yè)團體合作,以非營利的方式籌集推廣資金。這些屬于全民閱讀推廣初始的頂層設計問題,一直困擾著圖書館的閱讀推廣和長遠規(guī)劃,如能妥善解決,便能充分發(fā)揮圖書館的現代功能,讓館藏讀物共享于民眾,為培育全民素養(yǎng),增強民族文化軟實力作出切實的貢獻。這其實也暗含了一個圖書館功能的現代轉型問題,20世紀初梁啟超受美國圖書館發(fā)展的影響呼喚中國藏書樓功能的轉變,現代中國的圖書館逐漸創(chuàng)辦起來,相比于傳統(tǒng)藏書樓,圖書館開啟了藏用相兼的新篇章[5]。但是圖書館的館藏如何流通,怎樣為民眾所用,一個世紀以來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此次全民閱讀的興起,正好化解了這個世紀難題。
從鏡像關系看,世界范圍內的圖書館普遍主導著本國的閱讀推廣,肩負起全民閱讀的重任,但又各有一定的差異。正如拉康所講,主體進入到象征界,在他者的“凝視”中建構自己的身份,確定相互關系,獲得屬于自己的認同感。王著關于中國全民閱讀推廣的頂層建議,組建負責的全民閱讀聯合領導小組或委員會,鼓勵政府投資和吸納民間資金,以圖書館為主陣地開展閱讀推廣,即是在域外參照物的對照下形成的,這樣的思考,緩解了域外閱讀推廣帶來的壓力和焦慮,希望中國圖書館的閱讀推廣走上穩(wěn)健發(fā)展的軌道。
閱讀推廣和圖書館閱讀推廣在王著看來是兩個概念,從闡釋中能夠看出具有密切的種屬關系?!伴喿x推廣,就是為了推動人人閱讀,以提高人類文化素質、提升各民族軟實力、加快各國富強和民族振興的進程為戰(zhàn)略目標,而由各國的機構和個人開展的旨在培養(yǎng)民眾的閱讀興趣、閱讀習慣,提高民眾的閱讀質量、閱讀能力、閱讀效果的活動?!薄皥D書館閱讀推廣,是指圖書館通過精心創(chuàng)意、策劃,將讀者的注意力從海量館藏引導到小范圍的有吸引力的館藏,以提高館藏的流通量和利用率的活動”[4]4-9。定義顯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其中的世界性非常明顯,也就是說,閱讀推廣是一件全人類共同的事情,并非某個國家、民族的專屬。不論何種閱讀推廣,落腳點都在個人閱讀興趣的培養(yǎng)上,通過適當的方式激發(fā)起讀者的閱讀興趣,讓讀者明了閱讀的重要性,從而把閱讀嵌入個人的生活當中,通過閱讀提升個人素質和生活質量,就是閱讀推廣的最終目的。如果每個國民都能夠以閱讀為高尚的事業(yè),那么這個社會就可以稱之為書香社會。
其實,在傳統(tǒng)中國社會,讀書學習是一件自明的事情,不僅仕宦之家重視讀書,就是平民百姓也形成了耕讀傳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有能力者買書讀,沒能力者借書讀;條件好的挑燈夜讀,條件差的鑿壁偷光。頭懸梁,錐刺股在今人看來已仿若神話。由于歷史的原因,現代中國未能延續(xù)這種優(yōu)秀傳統(tǒng),因此,全民閱讀推廣就是恢復中斷的中華讀書文化鏈條,為民族復興打下堅實的基礎。
然而,理論推演與實際行為往往有很大差距,“當前,我國的全民閱讀推廣方式過多地借助行政力量,與倡導閱讀的初衷背道而馳;有的閱讀推廣活動唯利是圖,完全基于商業(yè)利益選擇推廣內容,缺少在全國具有良好公信力的推廣機構,國家圖書館在閱讀推廣中究竟應該扮演何種角色,我國尚無相關法規(guī)給予明確。實踐中,國家圖書館在全民閱讀的推動上缺乏整體規(guī)劃,作用尚未凸顯”[4]85-86。官本位意識和商業(yè)意識一旦進入到閱讀推廣中,就成了變相的展覽和某種權威的炫耀、粉飾,推廣的性質改變了。閱讀推廣作為一種責任性的公益活動,受惠者應該是廣大讀者,而不是策劃者、組織者、領導者。諸多調查數據顯示民眾的閱讀數量和閱讀質量不容樂觀,是否與閱讀推廣的誤置、錯置有關系?琳瑯滿目的地方性、小型閱讀推廣項目,要么注重場面性,要么注重獵奇性,以為非如此不能吸引眼球,其實,真正需要吸引的倒不是人的眼球,而是心靈。不論是針對兒童還是成年人,閱讀推廣一味注重趣味,往年齡矮化一路走,是在提升讀者的素質還是降低讀者的素質?閱讀推廣難道只能是討讀者歡心才意味著成績和效果嗎?這樣的效果具有持久性嗎?頂多也就是泛起一些漂浮的漣漪。
缺乏統(tǒng)一性、穩(wěn)定性、可持續(xù)性,混淆形式和目標,常常依靠花樣翻新制造影響,重外在喧嘩輕內在吸引,這其實反映出閱讀推廣項目的混亂和活動的應景。閱讀推廣本是常態(tài)化行為,節(jié)日性、儀式性活動只能一時有效。這正如巴赫金分析歐洲的狂歡節(jié),民眾因為節(jié)日而從日常生活中脫離出來,打破既定的秩序和權力關系,以狂歡的極端形式宣泄日常生活中的壓力,節(jié)日之后又回復到日常秩序之中。從這個角度說,活動越新奇,就越脫離日常,越背離長久的閱讀習性,致使閱讀推廣成為一種肥皂泡行為,吹起的時候晶瑩剔透,絢爛無比,但很快就炸裂了,只剩一片虛無。
讓我們轉身觀察域外的閱讀推廣,兩相映照之下,便會明白何以我們的閱讀推廣盡管很賣力,卻收效甚微。以美國為例,創(chuàng)始于英國以人人回歸傳統(tǒng)書籍的“大閱讀”(The Big Read)在美國開展得有聲有色。2006年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發(fā)起大閱讀活動,項目由美國中西部藝術基金會管理,美國博物館和圖書館服務協會提供合作和財政支持,已經資助1 000多項大閱讀項目,到2013年共提供1 400多萬美元資助金,社區(qū)組織者還從當地募集2 700多萬美元的配套資金。擁有系統(tǒng)的管理和充裕的資金,美國的大閱讀以“一書,一城”(One City,One Book)的形式在全國各地擴展,由各州立閱讀機構提出申請,選出一本適合當地民眾閱讀的美國文學作品組織閱讀活動,目的性強,效果顯著。王著非??粗剡@種已經逐漸在世界各地開展的大閱讀活動,總結了六個優(yōu)點:一是有共同閱讀主題,易于激發(fā)公眾的閱讀熱情和興趣。二是根據年齡段設計主題,有針對性。三是圍繞一個主題,通過各種形式促進深入閱讀,把握作品的深層意蘊,對思想和心靈產生影響。四是通過閱讀增強凝聚力、認同感,塑造共同的價值觀。五是主題突出,一切活動只與閱讀有關,有效避免其他利益的滲透。六是便于推廣,且具有可持續(xù)性[4]42。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同是漢語生活區(qū),臺灣的閱讀推廣已經踐行了“一書,一城”的大閱讀活動,比如桃園縣的“一書一桃園”閱讀推廣,從2003年起,每年選取一部書進行推廣。其中,2007年選出蔣勛的《美的覺醒》作為推廣書籍,邀請作者進行導讀,參與閱讀、討論,在十所學校進行專題導讀演講,效果極好。至今,“一書一桃園”已經成為臺灣具有標志性意義的閱讀推廣活動。
鑒于“一書,一城”活動目的性強,效果明顯,直接施惠于普通讀者,王著嘗試擬定了一個國內城市閱讀推廣書目,作品或是當地作家所寫,或是表現當地風情。如北京市以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作為推廣作品,上海市以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天津市以《馮驥才中短篇小說集》作為推廣作品,等等。這個書單有很好的參考作用,當然因為是拋磚引玉的嘗試,作品的選取留有商榷的余地。曾擔任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主席的達納·喬歐亞闡述大閱讀的宗旨,希望美國民眾能像熱議《星球大戰(zhàn)》一樣談論美國的文學作品,比如哈珀·李的《殺死一只知更鳥》、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通過閱讀文學作品回看自我與社會。這就是說,選取的文學作品應超越意識形態(tài)或游戲消遣的層面,對人與社會有深刻的認識,即我們常說的文學經典。艾倫 ·布魯姆談到經典的作用時說:“在人們重溫柏拉圖和莎士比亞的著作時,他們將比其他任何時候生活得更加充實,更加美滿,因為閱讀經典作品將使人置身于無限深蘊的本質存在,使人忘掉他們短暫紛雜的現實生活?!覀儽仨氃诮袢諏W生們心田上的那塊不大友好的田野上,小心翼翼地保護和培植那些伸向這些偉大思想的幼苗”[6]。這也能說明圖書館閱讀推廣的領軍人物北王南徐何以對經典閱讀的推廣情有獨鐘、不遺余力。
由于我國的風俗習慣、文化形態(tài)、倫理規(guī)范,政治、經濟制度等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存在著差異,不可能照搬歐美的大閱讀模式,須因地制宜。王著因此提出了中國大閱讀活動的理論框架,針對閱讀書目的推選,王著認為應由相關政府部門和非政府組織聯合發(fā)起全國范圍內的經典推薦活動,依次挑選出200種、100種、20種最佳讀物作為大閱讀的推薦書目,也就是經典中選經典,把最能代表中國文化精神的經典選出來。這種政府、專家、讀者之間的博弈會激發(fā)起社會性關注中國文化經典的熱潮,有利于全民閱讀的推廣。
大閱讀活動需要人力、財力的投入,理想的做法是文化部會同國家圖書館和民間閱讀機構遴選專家,審核地方性閱讀推廣機構或組織,中宣部給予經費支持。受到資助的推廣部門聯合當地政府、圖書館、學校等單位以及熱心公益事業(yè)的贊助商在本地開展“一書,一城”閱讀推廣活動?;顒咏Y束之后,中宣部組織專家評估,推廣成功的項目經驗。這種常設機構的設置,可以使閱讀推廣每年都能順利進行,閱讀對人的影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突擊能完成的,只有持續(xù)發(fā)展,才能形成潛移默化的效果。圖書館“當前的閱讀推廣,因為不設常設機構,每年的閱讀推廣都是當作年度緊急任務來完成,臨時搭臺、倉促籌資、現想主題,人員不固定,經驗不梳理,操作不定型”[4]357,既給推廣人帶來很大壓力,也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圖書館閱讀推廣的軟肋就在于此。作為圖書館人,王波與他的團隊熱切呼喚圖書館設立“閱讀推廣中心”作為常設機構,與中國圖書館學會閱讀推廣委員會建立業(yè)務聯系,以項目的方式運行和管理。這樣的話,圖書館的閱讀推廣就可以有條不紊地開展了。
與國外閱讀推廣理論研究相比,作為鏡像的反照,國內關于圖書館閱讀推廣的理論研究遠遠落后于閱讀推廣的實踐活動,這是很不正常的情況。國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興起了閱讀推廣研究,理查德 ·班伯格(Richard Bamberger)《推廣閱讀習慣》(1975)、喬治·蘇利文(George Sullivan)《閱讀的理由:閱讀習慣推廣國際專題討論會報告》(1976)、萊斯利·曼德爾 ·莫柔(Lesley Mandel Morrow)《推廣在學校和家庭中的自覺性閱讀》(1985)等都是有開創(chuàng)性的論著。1990年代以后,國外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因為專業(yè)性更強,逐漸成為閱讀推廣研究中的主力軍。邁克爾·湯普森(Michael Thompson)《發(fā)展終身讀者:1991年美國國會圖書館“終身讀者年”活動報告》(1992)、瑪薩·塞夫·辛普森(Martha Seif Simpson)《夏日閱讀俱樂部:五十個圖書館主題活動完整計劃》(1992)、羅賓·沃克斯 ·戴維斯(Robin Works Davis)《通過閱讀項目進行推廣:一本教你如何做的手冊》(1992)等把研究者的注意力轉到圖書館。新世紀以來,唐娜·歐格(Donna Ogle)《大家一起來閱讀》(2002)、愛麗舍 ·卡格(Elyse Cregar)《廣泛的瀏覽和針對性閱讀》(2011)、卡柔·安·湯姆林森(Carol Ann Tomlinson)《創(chuàng)造手電筒讀者》(2012)等論著又提出了很多圖書館閱讀推廣新的理論問題,顯示出閱讀推廣研究的理論熱情和探索精神[3]115-119。相比之下,參照王著的論述,國內圖書館閱讀推廣的不足有以下問題:一是就世界性的視野看,對國際性閱讀推廣組織和各國圖書館的閱讀法案、計劃、實踐等,缺少全面深入的研究。也就是說國際性的圖書館閱讀推廣知識沒有得到系統(tǒng)化的梳理,很多研究者視野狹窄,難以對個別問題做一般性的理論提升,致使理論知識生產的有效性打折扣。二是從國內閱讀推廣的理論研究看,熱衷于對政策法案的介紹和解讀,忽視閱讀推廣的一般性、基礎性問題,理論研究不具有接地性,不能指導實踐,往往是理論的演繹和理論的空轉。三是從實踐的理論提升看,研究多偏向于對推廣案例進行流水式的介紹,常常是每一個具體的推廣案例敘述得非常詳細,數據分析也很認真,卻不能提出推廣的有效經驗,只能反映出一時一地的推廣效果。此類個案性研究在閱讀推廣研究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導致了圖書館閱讀推廣研究的理論性貧瘠。
基于上述問題,圖書館閱讀推廣的理論研究便成為當務之急,一系列的問題亟待研究,比如圖書館為什么、憑什么開展閱讀推廣,其邏輯性在哪里,符合哪些教育學原理?圖書館需要推廣什么樣的閱讀,向誰推廣?圖書館有哪些別的機構所不具備的推廣優(yōu)勢?如何評價圖書館的閱讀推廣?等等,都是需要研究者進行追問和回答的。王著針對圖書館閱讀推廣的這些問題,提出了一個長遠的一攬子計劃:“在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國內外調研方面廣采博取,拿出全面、系統(tǒng)、準確、權威的報告,掌握世界各國的成功經驗,作為今后圖書館了解這方面情況的參考;在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認識論方面,要吸納教育理論的精華,總結代表性意見,起到理清分歧、統(tǒng)一思想的作用;在閱讀推廣活動的評價方面采用實證方法,找到影響變量,在此基礎上為閱讀推廣活動提供建議,提高活動的有效性,乃至制定指南和范例,知道全國的同類活動;閱讀推廣活動不是政績工程,要結合國內外經驗和實證結論,探索建立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長效機制,以制度和經驗保障效率、促進節(jié)約;最后通過對圖書館研究的未來學派的主要預測成果的分析,預測未來的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對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使命和愿景進行理論推導,指引發(fā)展方向”[4]17-18。這個愿景給人鼓舞,也讓人覺得任重道遠,需要長期扎實的努力才能逐步靠近并達到這個目標。
其實,王波和他的團隊已經身體力行,對其中的一些問題展開了積極探索。受讀者接受理論的影響,國外閱讀推廣研究有一部分轉向了讀者研究,對何為讀者,讀者如何區(qū)分,讀者的閱讀期待有何特點等作出了啟發(fā)性研究。王著以讀者為閱讀推廣的接受主體也進行了實際調查,從讀者需求方面反觀了圖書館的閱讀推廣工作。經過對調查數據的分析,分別對公共圖書館和高校圖書館的閱讀推廣工作提出了一些可資參考的建議。比如公共圖書館要加強閱讀推廣宣傳的力度,最大可能地向社會擴散;對圖書館員受歡迎程度的分析,顯示出最受讀者歡迎的館員是年輕女性,咨詢臺和借閱處最好安排年輕女性值守(這當然是一個可以商榷、討論的建議);對閱讀推廣形式的要求盡可能多樣化等結論,都能激發(fā)起相應的理論興趣。而高校圖書館更多的是一些具體問題的處理,比如基礎設施的改善,圖書種類的豐富,圖書管理的秩序,圖書館員的態(tài)度和圖書館制度的建議等,這些常規(guī)性問題是高校圖書館普遍存在但又未能很好解決的,在圖書館看來可能是細枝末節(jié),而在讀者看來也許就是大事了。這涉及高校圖書館的自我認識問題,即是否意識到圖書館的宗旨是以服務讀者為目的。數據調查也顯示了同樣的情況,代表圖書館主體的判斷認為讀者存在的閱讀問題主要是“不會選擇圖書”“不善于利用電子資源”“不想閱讀圖書”,而屬于圖書館的問題則成了次要問題,如“圖書館沒有我想讀的書、去圖書館借還書不方便”等,這說明圖書館自身的問題沒有得到充分的認識和適當的處理,很值得圖書館從業(yè)人員認真思考。
如果可以把閱讀推廣作為一門學問來看待的話,上述的調查分析指向的是應用層面,而應用問題牽涉到的不僅僅是技術,在深層關聯的是奠定這門學問的理論基礎。王著在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理論層面也作出了有益的探索。在閱讀推廣理念上,細致分析了“教育派”和“中立派”的生成源流和基本主張,兩派各執(zhí)一端又各有短長。來自“教育派”一方的持守永恒主義立場,認為要向讀者推廣經典文獻,希望把圖書館變成修身養(yǎng)性、追求真善美的天堂。圖書館作家博爾赫斯(Jorges Luis Borges)就有一句名言“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來自“中立派”一方的秉持進步主義觀念,認為教育要以人為本,符合自然發(fā)展的目的,應當盡量滿足人的生活需求,閱讀交由讀者來選擇。這其實是把求知和實用對立起來了,按說每一個具體的個體都會有兩方面的需求,只是有所側重而已。王著認為應該采取兼收并蓄的方法,把圖書館閱讀推廣分為三個類型:經典文獻閱讀推廣、實用文獻閱讀推廣和自選文獻閱讀推廣,這樣的話各種類型的讀者都照顧到了。
澄清了推廣理念的問題,接下來就是推廣活動的類型劃分和方法研究了。劃分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的類型有重要意義 ,可以起到匯集案例、尋找方法、擴展思路的作用。王著重點介紹了國內幾種代表性的分類法,根據提出者的姓名有張懷濤分類法、岳修志分類法、張彬分類法、胡陳沖分類法等?;睘楹?,閱讀推廣的類型按照活動的頻率可被簡化為常態(tài)性推廣、策劃性推廣和隨機性推廣三種,而按照活動的性質,則可分為直接推廣和間接推廣。這種分類提綱挈領,簡潔明了,非常有利于圖書館根據自身的情況開展推廣活動,也有利于凸顯某些習焉不察的問題,比如間接推廣,很多圖書館就忽略了?!拔覀兊臄底謭D書館號稱先進,但是師生學習、科研過程中的一項最基本需求——閱讀對象的上傳、賦鏈、分享和格式轉換,卻從來沒有圖書館給予重視,希望從間接閱讀推廣這個角度,能夠引起數字圖書館建設者的反思,從而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盵4]314這應該是觸到圖書館的痛點了吧。在學術探尋上,圖書館界的學術刊物一向喜歡大數據、云計算一類高深晦澀、玄之又玄的研究,喜歡數字、數據工程的推演和建構,其中有多少具有接地性,是讓圖書館還是讀者受惠了,一時還難以說清。
至于閱讀推廣活動的方法,王著的歸納顯得新穎而有趣,分為拉法閱讀推廣、推法閱讀推廣和撞法閱讀推廣。拉法指的是把“自帶吸引力”的閱讀資源推薦給讀者,比如熱點文獻、經典文獻、讀者推薦文獻都是讀者需求旺盛的,圖書館采購過來即可招來讀者。推法指的是把一些新文獻、陌生文獻、睡眠文獻推廣出來,這個推廣的難度較高,需要一定的策劃去吸引讀者。撞法指的是將某些具有相近辨識度的書集中在一起向讀者推廣,這種方法策劃性最強,比如把封面為粉紅色的書集中在婦女節(jié)展示,把綠色封面的書集中在植樹節(jié)展示等,給讀者以形式的沖擊感,吸引讀者閱讀。這是圖書館最好操作的方法,只是需要思考如何使用才能產生實際效果。
王著在對中外圖書館閱讀推廣活動各層面對照研究之后,以國外圖書館閱讀推廣整體為鏡像,對中國圖書館的閱讀推廣活動提出了十大建議,這些建議可謂順理成章,切中肯綮,值得我們認真重視,細致思考。其建議如下:優(yōu)化全民閱讀的領導主體;動員杰出女性支持、參與全民閱讀;改革閱讀推廣的投資模式、合作模式;構建層次均衡的閱讀推廣體系;各級圖書館應設立閱讀推廣部門;多階層選擇閱讀推廣大使;以多學科理論指導閱讀推廣;正確看待和改革廣場閱讀推廣活動;積極應用閱讀推廣評估指標體系;抓緊申報“世界圖書之都”。從具體的闡述中可以看出,每一條建議都經過了充分的調研,這正是王波擅長采用的問題研究、閱讀療救思路的擴展性應用,而其對癥下藥的手法也顯示出圖書館良醫(yī)的品性。
印度圖書館學家阮岡納贊1931年提出過著名的現代圖書館學五定律,其中書是為了用的、每本書有其讀者、每個讀者有其書、節(jié)約讀者時間,這四條與閱讀推廣有著直接的關系。這說明圖書館在現代轉型之后對閱讀推廣進行了自我賦權,閱讀推廣成為圖書館的“天然使命”。這么說的話,閱讀推廣即為圖書館的本職工作,并非額外的負擔,所以,做好本職工作就是無可置疑的事情。
(來稿時間:2018年4月)